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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章 天子有什么?

    我怕是第一个被自己臣子拒见的皇帝吧……

    颜子壹难受的想着。

    他好不容易在皇城里找到尚书省的位置,出来前还对监视他的侍女一顿输出:你尽管去跟皇后告状,但今天这宫城我出定了,谁也拦不住我,我说的!

    把那侍女气的转头就回了凤仪宫。

    可尼玛爷顶着被皇后制裁的后果,一路狂奔到尚书省衙门,却吃了好大个闭门羹。

    硬闯看着也不行。

    衙门两侧的卫兵防贼一般死盯着自己,又长得五大三粗,搞不好还修炼有品级,一个能干他颜子壹三个。

    长叹口气,颜子壹拖着疲惫的身躯又往中书省而去。

    距午时四刻已近,他不敢有片刻歇息。

    ……

    中书省。

    这里负责掌管草拟皇帝诏命、呈奏案章,因此不少官吏或怀揣卷宗、或手持信函进进出出。

    衙门也是大敞,一眼能望见里面的忙碌景象。

    但渐渐的,进出的官吏们放慢了脚步,他们看到一个未着官服的年轻人站在门外,月白色的衣衫,发髻上束着一个锦冠。

    官吏们有的不认识此人,只是上下审视一番便匆匆离去;有的似乎知道其身份,大惊之下也不敢前来搭话,只能装作一无所知的离开。

    颜子壹微微叹气后,高声问道:

    “这中书省衙门,朕能进吗?”

    如同平地一声惊雷,听闻此语的官吏全都愣在原地,手足无措的看着当朝天子,不知他为何会出现在此处。

    整个中书省也像是一下不忙了,里里外外都发现这边的情况,变得安静如止水。

    见无人答话,颜子壹迈腿登上台阶。

    这次他学聪明了,先不言明自己有什么事,见到里面的朝廷重臣再说。

    没料到皇帝竟然说进就要进,登时有好几个官吏反应过来,挡在台阶上,赔笑着道:

    “陛下稍安勿躁,容下官禀告中书令大人一声。”

    颜子壹微微皱眉。

    官吏立刻反应过来,连声道:

    “不是我等怠慢,实在是皇后下有严令,对陛下的行止有所限制……”

    “好吧,有劳速去禀报,朕在此稍后。”

    颜子壹无可奈何,只能又等着。

    可接下来的时间里,他发现自己如同动物园里的国宝,被南来北往的中书省官吏们瞧了又瞧、看了又看。

    颜子壹悄悄使用“天听”,还能听到不少闲言碎语:

    “那便是当今陛下么,怎么这般乖巧候在咱们衙门外?”

    “嗨,你是新来的吧?如今皇后殿下当权,文武百官只知有皇后不知有天子。所谓的陛下还不如你我呢!”

    “难得啊,今日也算一睹天颜了。回家可以跟内子好好说说,我是怎么与当朝陛下站在同一个屋檐下的,哈哈哈……”

    似乎看得久了,那些官吏也失去了兴趣,天子也不过是两只耳朵一张嘴,有什么好看的,还不如手里的卷宗重要。

    半刻钟过去,颜子壹长吁口气,知道又是吃了闭门羹了。

    朝廷中有飞辞这种东西存在,搞不好中书省便是收到了尚书省那边的消息,也开始装死。

    但这次更过分的,是人家甚至都懒得知会你一声不见,愿意等就等着吧。

    颜子壹默然转身,头也不回的离开,任由众官吏指点着他的背影。

    若他知晓中书省的主官中书令便是谢氏的人,打死也不会来这里受辱了。

    ……

    门下省。

    本来已经近乎绝望的颜子壹在这里却遇到了转机。

    不知是尚书省没和这边通气,还是门下省对皇后的禁令无所谓,总之十分有礼节的将天子迎了进去。

    侍中庾方城听完颜子壹的叙述,端起茶杯轻拂茶水,感慨道:

    “的确是个心怀忠义、颇有血性的汉子,死在朝廷之手殊为可惜了。”

    颜子壹立即点头:

    “正是如此,朕也是看中他这些品质,才觉得足以胜任虎贲中郎将之职。”

    他想起来这位鬓间略有白发,但容貌却颇显年轻的中年人,便是之前皇后很是推崇的侍中庾公。

    见到本人后,只觉其气息内敛却又不怒自威,看着五十岁出头,是个不苟言笑之人。

    “陛下已去过尚书、中书二省,不知他们有何高见?”庾方城问道。

    “说来惭愧,朕连两省的门都没进得去。一边告知朕主官不在,另一边则干脆用拖字诀。唯有庾……爱卿愿意见朕。”

    颜子壹摇头苦笑。

    “理应如此。”庾方城捻着胡须。

    颜子壹摸摸头,不知道他指的是两省理应推脱,还是门下省理应接见。

    “听闻前几日提出的推恩策,有陛下的一些想法在里面?”

    颜子壹不明白庾方城为何突然问起这个,只能半真半假道:

    “确实给皇后提了点建议,但最终还是庾公有真知灼见,令朕自惭形秽。”

    “这便是臣见陛下的原因,”

    庾方城放下茶杯,直视颜子壹,“臣只想告知一言:陛下既已展现出胸有韬略的一面,若再执着于培植羽翼,不止凤仪宫,恐怕还会有好些人都坐不住了。”

    颜子壹品味着这句话,觉得其像告诫,又像……暗示。

    不料对方忽的话锋一转:

    “至于帮陛下救出那曹元诏,臣既无这个职责,也没那般能力,只能让陛下失望了。”

    啊这,我跟你在这扯半天你就给个这态度?

    还不如学前两省直接不见,免得浪费时间啊。

    颜子壹感到血压有点升高,急忙道:

    “朕只想救下人命,至于那虎贲中郎将一职,若庾公能办成此事,朕都依你所言照办。”

    “那样一来臣也就成了众矢之的了啊。”

    庾方城老谋深算,“陛下也不必在此徒耗时间,距午时四刻可不远了。”

    颜子壹铁青着脸起身,终于想明白,在某些事情上,这尚书、中书、门下三省不说是同气连枝,至少也是一丘之貉。

    ……

    颓然走在御道上,颜子壹只觉得自己的心情也和头上的天气一样,阴沉抑郁得无以复加。

    刚在凤仪宫议事完毕的云翼恰巧也来到此处,他被皇后赐予宫中骑马的特权,正在自己的坐骑上轻摇着折扇。

    瞧见失了神没看到自己的颜子壹,云翼立即下马,疾步走到其跟前,探头道:

    “陛下这是真到皇城去了?难怪刚才有人到皇后那里告你的刁状,事后被本侯狠狠打了几下屁股。”

    淦,你这是想逗我笑么?我堂堂天子也成你云大公子的调戏对象了?

    颜子壹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侯爷好兴致。”

    “我听皇后说了,陛下似乎想救那曹元诏。可臣得到的消息,廷尉和虎贲卫的人早就拿下了他,正由羽林卫一路押送去铜驼街,这会儿再走三省那边的流程可能根本来不及了。”

    云翼直言。

    来不及了吗?要不就算了吧……

    可那么一条忠义之士的性命,就被我给害了啊……

    等等,云翼刚才说到,走流程?

    那,有没有不走流程的办法?

    心中再度升起希望,颜子壹一把抓住云翼的手臂:

    “大舅哥你有办法的对不对?你从皇后那里搞点特权救人好不好?事后我做主让皇后把她的侍女都赏给你!”

    “这不是侍女不侍女的问题——”

    云翼有些发窘,连忙推脱:

    “臣可不敢帮陛下干这种事,回头要是被贬回镇天府就亏大了。”

    颜子壹见利诱不行,只能改威逼:

    “云翼听旨!朕命你不管用什么办法,即刻去营救城门校尉曹元诏,钦、钦此!”

    岂料云翼“哈”的笑出声:

    “陛下睡醒了吗,不会还觉得你下的圣旨有用吧?况且这钦此二字现在是皇后懿旨专用,怎么,陛下想夺回大权了?”

    颜子壹的表情僵在脸上。

    他虽然决定自己的圣旨要和皇后的懿旨有区别,但还没想好怎么改形式,只能先照搬。

    慢慢放开云翼的手臂,他眼里的光也像是熄灭了。

    云翼任由皇帝失魂落魄的走开,心里却不知怎么的泛起一丝不忍,又道:

    “陛下恕臣无能,这件事因陛下而起,也只能陛下自救……”

    颜子壹没有丝毫反应,渐行渐远。

    云翼轻叹一声,像是做下了什么决定,把自己的坐骑拴在御道旁的玉石柱上,徒步向皇城外而去。

    此时,距曹元诏问罪处斩,只余两刻钟。

    ……

    颜子壹抱着脑袋,颓然坐在床边,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到金龙殿的。

    心从来没这么累过,只是因为看破了这个世界真相的冰山一角。

    自己拥有着最尊贵的地位,也尽了最大的努力,自以为的希望到头来却是更强烈的绝望。

    就像前世所体验过的,那种再怎么拼了命也无法改变某些东西的感觉,让人失去所有的斗志和幻想。

    但如今面对的,更是活生生一条性命,一条将被自己害死的性命……

    可笑啊,仅仅两日前还在从被废的危机中自救,今天却开始奢望去救他人……

    他们一个说要求己,一个说要自救,可堂堂天子自己都一无所有,拿什么——

    就在这时,颜子壹混沌的脑海中像是射进一束辉光:

    天子真的一无所有吗?

    守在一旁的小虎子原本还满脸担忧,陡然看到颜子壹瞬间兴奋的神态吓得浑身肥肉一抖。

    “小虎子,小虎子!”

    颜子壹猛然起身,死劲抓住小虎子的肩膀,指甲似乎都陷了进去,声音颤抖着:

    “你说、你说一面旗子要是连谋逆的乱军都能吓退,那它能不能阻挡要去行刑的队伍?”

    小虎子双眼睁圆,继而领悟了皇帝的意思,霍然扭头朝太庙的方向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