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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章:紫晶体的下落

    “在城都西北边缘,矗立着一座天然丰碑,新王城人视之为神赐之礼。它高五十腕尺(约二十五米),几乎与海面齐平。海底诸神认为这是提亚马特为诸神准备好通往陆地的梯子,因而,海底神发动海流,最终挪移到了海峡北岸,靠近阿巴斯的地方……”

    在林那本厚笔记本上,这样记录着《见闻》来自第十七章的一小段内容。(原文的第十七章记载了了新王城的地理位置城市布局等信息。)

    我们又在阿布扎比待了一周,直到我们认为一切东西都准备妥当:所有的预案再找不出差错来,所有的数据准确无误,所有资料均做了备份及加密处理,所有物品置办周全,我们才坐上了前往伊朗阿巴斯港的客机。

    阿巴斯港在上文末尾提到过,是霍尔木兹甘省的省会城市,位于霍尔木兹湾北岸,扼波斯湾出口,曾是波斯湾最为重要的港口之一。根据计划,我们将在阿巴斯港乘船向南至格什姆岛,我们通过伊朗的华人组织联系到格什姆岛上一家纺织厂的华人厂长,这一次,我们反复确认过这个华人——是个正当的生意人。我们付钱,他则负责我们在格什姆岛上的食宿以及出海事务。我们将以格什姆岛为根据,分三个批次出海科考。

    经过反复比对与查证,我们终于锁定了三片方圆5千米的海域,第一片在格什姆岛东部小岛拉腊克岛附近,第二片则更加靠近霍尔木兹海峡南岸,距离阿曼省首府海塞卜仅有20千米之遥,第三片海域是位于格什姆岛的西南海域,离这片海域最近的岛屿是大通布岛。

    三次出海的日期,我们初步拟定为八月七日,十日与十五日,无论结果能不能找到紫晶体,我们都将在最后一次返回格什姆岛后回国,到那时,我们的第一笔资金也将消耗殆尽,北大那边也要临近开学了。

    八月初的伊朗正是一年中最热的时分,干燥炎热的气候让人几乎打不起精神来,即使阿巴斯港临海,也只是多了许多股强劲的海风:偶尔有沙尘自不远处扬起来,那更是糟糕。虽然在中东半岛上待了月余的我们已不像初来时那般觉得难以忍受,但硕大无比的太阳,它散发的光芒与热量仍驱使我们在阿巴斯港国际机场下机后,就飞速驱车赶往码头,并登上了一艘前往格什姆岛的客轮。

    一个半小时后,我们到达了格什姆岛。一位披着黑棕条纹头巾、身着黑色印花长袍的青年等候在码头,他右手举着一只写有“大格什姆纺织厂”的中文牌子。当走进并看清了这张亲切的东方面孔时,我们则认出来他就是那位名叫“叶利”的厂长派来对接我们的人员。

    “是叶厂长派来接我们的兄弟么?”我向这个青年确认道。

    他眼睛与眉毛似乎比汉人要深沉一些,那黑得发亮的眼球像极了一颗桑葚。后来我在聊天中得知,他是维吾尔族的后代,母亲是杭州人。他和我同姓,叫做王炎哲。

    他比我们大了四五岁,长得却比我们都要显嫩。他脸颊圆润,鼻子小而翘挺,下巴短小圆滑,使人很有想在他脸上捏一把的冲动,他笑起来羞涩而可爱,我几乎都要觉得他只是个十四五岁的小娃娃了。在确认过我们的身份后,他将接待我们去纺织厂安顿,叶利厂长在电话中说将我们的事情全权托付给这位长相可爱的哥哥了。

    王炎哲引领我们坐上了一辆白色商务车,带我们从码头赶往纺织厂,据他说,这辆国产的五菱面包车,可是他们厂长的宝贝。叶利几十年前从中国来到伊朗时,身无分文,唯一的财产就是这辆面包车。在他创业成功后,他将这辆面包车进行了改装,使得这辆五菱宏光一跃成为一台性能极佳,座位舒适,设备齐全的商务用车。

    “你不说,我还以为这是一辆雷克萨斯呢。”华扫视着四周不俗的车饰,调侃道。

    “叶厂长说了,这中国来客,就必须用咱们这台车来接你们。”王炎哲车技很棒,又快又稳,从外表上完全看不出他是个老司机。

    十几分钟后,这辆除了贴着五菱宏光车标的商务车平稳开进了一家面积不小的纺织厂内,在绕过几个大厂房后,车子停在了几栋五层楼房前的停车位上。

    “大家可以下车了,这是我们纺织厂的员工宿舍,这一栋是我们的华人员工宿舍楼,条件要比其他楼好一些。”王炎哲一边解开安全带,一边招呼我们。

    这是一栋板板正正的长方体建筑,除了一道铁新丝网门和每层楼的窗户露着不一样的色彩外,它几乎就是一块黄色的海绵或者黄油块。看样子,这栋楼新建不久。我们在王炎哲的帮忙下,很快将行李搬上了四楼,在以后的半个月内,我们将一直住在这里。

    新家的户型是三室一厅,对我们六个人来说已经是相当不错的条件了。客厅很大,摆放着三张桌子,我们将其中两张拼在一起,用来放置自阿布阿比托运过来的资料和几台电脑。

    “这是我们厂里的一张地图,厂里就有便利店和超市,离这儿也不远,你们先安顿着。我就在你们对面住着,有事儿找我。”王炎哲递给我一张地图,我接过手看了看,上面用铅笔作图,画的歪歪扭扭,倒是能大致看得懂。

    “好好好,那哥你先忙,我们收拾好了再去找你。”我把它塞到抽屉里,此刻我正忙着把我的衣服用衣架穿起来。

    大家大约收拾了两个多小时,就基本将新家布置妥当了,而这时,傍晚的余晖正好彻底藏入西边的云彩里,我们的肚子咕咕叫。

    “哥,我们打算附近去吃晚饭,要一起吗?”我站在新家对面的一扇防盗门前,按下了门铃。

    防盗门很快打开,王炎哲光着光着膀子,说:“我问问你嫂子。”

    “嫂子?”

    “对,我已经结婚了。”他示意我进来说话。

    王炎哲家是一套两居室,比我们那边稍小一些,客厅的沙发上坐着一个拥有金色披肩波浪头发的少女,她穿着一件宽松短袖,一双珍珠母似的修长洁白的大腿裸露在外,这个年轻的姑娘见到有外人进来,显得有些慌张。

    “阿米娜,没事的,他也是我们中国人,不在乎你们这边的规矩。”在伊朗,女性在客人面前几乎不能裸露任何除了脸之外的部位,这在***文化中被视为不贞。

    他介绍完我,那位叫做阿米娜的姑娘脸上茫然无措的神情这才稍显安定,显然,她能听懂中国话。

    “她在中国留过学,跟我们可以无障碍沟通。”王炎哲看出了我的想法,他主动解释道。

    “没想到嫂子这么厉害。”初中就辍学的王炎哲居然找个了在中国留过学的姑娘。

    “对了嫂子,跟我们一起去吃晚饭呗。我们看中了一家新开的餐馆,在网上评价还不错。”

    “嗯,”她晶莹发亮的眸子在停滞半刻后看向王炎哲:“老公你说呢?”

    她的汉语水平远远比不上拉宾,每个字都被声音拉得很长,使人听起来有些费劲。

    “行,那我们走呗。”王炎哲宠溺地对阿米娜答应道,她被他搂进怀里,开心地笑着。

    “让我们换件衣服,这样出去怕是要进局子。”他指了指自己暴露在空气中的滑溜溜的肚皮。

    我们约好十分钟后再来叫他们夫妻俩。

    这家餐馆中文翻译过来叫“智慧餐馆”,倒是个很有趣的名字,只是饭菜的味道一言难尽,可能是因为口味不一样,身为伊朗人的阿米娜看起来倒是吃得很香。在中国人的饭桌上,重要的永远不是菜品,而是在餐桌上大家一起吹牛侃大山的氛围,显然,王炎哲完全不像他的长相那样腼腆,他大聊特聊了如何跟着叶利发迹,少年时即有漂洋过海闯荡天下的勇气,见过美国军舰朝这边发射过导弹,曾碰到过当地黑帮劫持……

    他说这儿什么都好,就是禁酒查得严。不用白的,如果有那么几瓶啤的,或许他就能想来更多有意思的事情给我们听。我觉得,虽然饭桌上没有酒,但他那副热火朝天,指点江山的模样已经比许多人更像醉着的样子,他的上嘴唇几乎没有长时间贴合在下唇过,他以过来人的口吻询问了我们来格什姆岛的目的和身份。当他得知我们怀揣着一个甚至还没有正式立项的科学研究计划时,他的眼神中闪过一丝不屑,他很快开始劝导起我们来。

    “什么为人类造福?你们啊,就是被国内那些人的教育给教育歪了,要我说,人不为己,天诛地灭!这才是实在道理,你们这个年纪,就该像我当年一样四处赚钱去,读书什么的,能挣着大钱?还是能捞着什么实在好处?”

    “你看我,初中都没上完,不照样能娶到阿米娜这种留学回来的浪妞儿么?”他朝向我和林,似乎说到了兴头上,戏谑的语气完全不顾在这张饭桌上还有包括他妻子在内的三个女性。

    阿米娜正低着头吃饭,似乎王炎哲这样的说法不能让她感到任何不适。

    “您这样说可就不对了吧,钱可未必就是生活的一切,知识也不是有几个臭钱就能侮辱的。”慧纤细的眉毛紧蹙,他直冲冲地盯着王炎哲,小巧的鼻梁因生气而涨得通红红。

    “哎,我们男人说话,你个小姑娘插什么嘴?”

    “小姑娘不是人?都2018年了怎么还有这种封建思想?”慧刚想从座位上起身,被一旁的欣和拉宾劝住,我和林则赶忙找了其他话头吸引王炎哲的注意……

    晚饭结束时,我听到慧对欣小声嘀咕着“我快忍不下去这傻逼了。”

    回到纺织厂后,慧质问我们为什么要怕这王炎哲,尤其是我,武校练了几年也怕一个小白脸。

    “我怎么怕了?你别睁着眼说瞎话。”

    “不光是你,你看看你们几个大男人,真就看得惯他侮辱你们学的知识和‘海洋树’啊?”

    “王炎哲现在不管怎么说也算掌握着我们的衣食住行,得罪了他对我们没好处。”华解释道。

    “这是我们最后一站了,慧你也不想生出什么枝节吧?更何况还是在格什姆岛。”林和欣一同宽慰着慧,劝了好半天这才把她安定住。

    “算了算了,反正在这破岛上也待不了多长时间了。”最后,慧烦躁地答应了我们尽量避免和王炎哲发生冲突。

    这一小插曲并没有影响白昼与黑夜的交替,我们和王炎哲的关系也没有因此变僵。大家舟车劳顿了很长时间,我很快听到了拉宾与华房间里传出此起彼伏的鼾声,我身旁的林也深深地陷入了梦境之中。

    我刷了一会儿油管,也许是因为在床上的卧姿问题,或者是有点中暑的原因,正当我放下手机准备入睡的时候,喉咙里突然冒出一阵干呕,燥热使我心烦意乱。我拧开水杯盖,起身去客厅倒水喝。

    “啊——呜呜——”

    隐约间,我听到从某个地方传出女人的凄厉的哭喊声和呜咽声来,这栋宿舍楼的房间普遍隔音很差,我在进入客厅时,险些以为是我们这儿是遭贼了或者闹鬼了。

    我循着声音打开了房门,那声音便比较明显了,是从对门王炎哲家里传出来的。

    那道惨然悲戚的声音是在人遭受到极大痛苦才能发出的。这种情况下,任何人原本的声调与音色都会发生较大的改变,我分不清那个人是不是阿米娜。

    “呵,他们夫妻俩这声音闹得真大啊。”拉宾出现在我旁边,他揉了揉眼睛,他腰间运动短裤上的带子松散地垂在一侧。

    “吓我一跳,话说你们外国人这么猛的么?”当你侧身看到拉宾这种个头的人猛然出现在身后,你也会被吓一跳的。

    “还行吧,可能不像亚洲人普遍那么温和?”

    拉宾不怀好意地看向我。

    “你干嘛?”我捂着自己胸口,假装害怕。

    “瞧你吓得。我要去睡觉了,困死了,真有需要咱也不必猫在这儿偷听,我听说岛上有个酒吧,有一些不错的妓女,我带你去。”

    “滚你丫的,睡你的觉去。”我抬腿轻踢了一下拉宾的小腿,他则装作吃痛逃也似的回了房间。

    女人的声音现在变得更加高亢了,她仿佛身处在地狱的摧残与天堂的幸福之间。

    “救命,来人啊。”在我思索间,女人用蹩脚的中国话发出了求救信号,我疑惑不解的神经此刻如即发之弓弦一般绷紧。在犹豫片刻后,我的手穿过防盗门铁柱间的空隙,锤击着里面的木门。

    房间内的哭喊立即停了下来,我听到了女人啜泣的声音,随即,王炎哲打开了一条门缝,他的脑袋从门缝中探了出来。

    “大半夜的,有事儿?”

    “没有,就是里面没发生什么事情吧?”我迟疑了片刻,决定还是问清楚好。

    他浓密发亮的眉毛拧作一团,我的打扰使他的心情乌云密布,那张年轻圆润的脸庞现在看上去可憎可恶。

    “有我在能发生什么,你快回去睡觉吧,明天你们不还要出海么?”他耐着性子劝我回房休息。

    我试图用眼瞄到客厅的光景,但王炎哲没给我太多机会,在说完话之后就闭上了房门。

    回到房间,已经是深夜两点钟了,我在疑惑中脱掉了衣服,钻进了被窝里,身侧的林显然没有被奇怪的声音打扰到,他仍熟睡中,嘴里偶尔低声念叨几句浑浊不清的梦话。事实上,在我离开后,那个女人的声音即彻底归于平静,仿佛我之前听到的都是错觉,难不成我真打搅了人家夫妻俩的好事?我想了很久,并没有得出答案,然而没等我想多久,这些疑惑很快就在汹涌而来的困意和疲倦中不值一提,我与林一样,加入到了与周公的对弈棋局。

    次日上午八点半,我才从睡梦中醒来,躺平使身体获得的舒适感从小腿肌肉传送到脊背,身体的每一部分肌肉与血液都在留恋着这种舒适,这让我感到了生活赐予我们最原始也是最珍贵的美好。

    打开手机,定的七点钟的闹钟已然响过,但我并没有受到它的惊扰,反而睡得格外香甜。林看我行了,从床一侧的直背硬木椅上站起,他看向我的眼神仿佛在看杰斯扮演的小丑,他轻薄的上唇与迷人的下唇紧崩在一起。

    “干什么?我看出来你在憋笑。”大清早的,这家伙总是稀奇古怪。

    “我听说你小子,昨晚扰了王炎哲跟他老婆的好事?”

    “啊?你怎么知道。”我大脑飞速运转着,拉宾应该也没看到我后续的行动啊。

    “我们几个刚才吃早饭的时候,王炎哲跟我们吐槽的,你这也太损了吧?”

    “你们几个?他怎么说的?”我敏锐地捕捉到其中的关键词,一抹红晕爬到我的脸颊上,我似乎冥冥间预见到了最终的结果。

    “他说:‘王珂这小子太不懂事了,我们夫妻俩办事儿的时候被他给关键时刻搅黄了,哥们差点阳痿。’”林学着王炎哲的样子,连带着神情和气势都现场还原了过来。

    “欣跟慧也听到了?”

    “对啊,我们一起吃的早饭。”

    在得到肯定的回答后,我知道我现在的脸一定要比猴子屁股更红了,在一声长啸后,我把自己埋进了被窝里,并裹着这条被子在床上乱蹬乱踢一通。

    天,这怎么能让她们知道!这下可丢人丢大发了!林则站着终于再憋不住,毫不留情地哈哈大笑起来。

    我在温暖舒适的床上又“挣扎”了十几分钟,后起床洗漱,一些出海前的准备需要去弄。

    紧赶慢赶,等王炎哲的这艘八座快艇真正行驶在海上时,已经是下午四点多钟。西方的太阳硕大而模糊,像只蒙着玻璃灯罩的黄灯泡,海面像深蓝色的丝绸一般光滑,它上下伏动着,我几乎忍不住去亲吻这张如此富有动感与美丽的丝织品。就在海西面那只“黄灯泡”的照射与指引下,王炎哲驾驶的快艇如一只受惊的兔子般引弦而出,灰白色快艇的尾部在广袤无际的海面上留下一道道白色的浪花。

    这次出海,只有我跟林,王炎哲有快艇驾驶证,出海手续才能办下来。我们租借了两套潜水服,如果在海面上发现不了什么的话,下水或许能有意外收获。快艇的速度在王炎哲的驾驶下到达了五十几节,格什姆岛上的人群与建筑疾风一般飞速退去,快艇掀起的海浪拍打在我们座位两侧的扶手台上,我感到咸咸的海水扑打在我的脸颊上。在这样的速度加持下,快艇绕过那座以“蓝光海滩”文明的拉腊克岛,向东继续行驶约二十公里后,我们到达了目标海域。此时,那只“黄灯泡”仍然光芒不减。

    目标海域,范围是五公里,我们需要找到一处暗礁来。事实上,我们选择该海域的缘由就是这里在《见闻》第十七章中说有一块“奇石”,或者说“丰碑”矗立在海中,虽然其中并没有讲明它被新王城人称为“神赐之礼”的理由,但我们猜想,即使它不与紫晶体相关,也或许具备一定的指引功能。格什姆岛四周的海域有不少浅水区,其中的暗礁区却只是拉腊克岛东北处的一片。

    很快,我们就找到了在这片海域中有礁石存在的第一个地方,王炎哲仅在几分钟后就看到了这群从海面中露出头来的岩石。我们满怀希望地接近并踏上观察这群岩石,但很快就被我们否定了。从年代上看,这些岩石的形成时间根本连千年都排不到,它们是近一两百年内的产物。于是,快艇继续在这片海域中不断搜寻,我和林一人负责一侧,各持一柄单筒望远镜观察着海面上的情形。

    中间数次,我们都错把海上的漂浮物当成了礁石在海面上的石头,在一个小时过后,快艇上多了一只破烂皮革靴,一只灌了半桶沙子的塑料桶,当然,还有一块真正的石头——巴掌大小,薄极了的褐色鹅卵石。

    那只“黄灯泡”不知不觉已在远处与我们站在了同样的高度,它下降的速度在陡然间变快,我们可肉眼感知到它与海洋的交融。

    “太阳快落山了,按你们说的也在这片转了好几圈了,怎么样,你们还要找么?”王炎哲吸了口烟,看向我们。

    “今天就到这儿吧,王哥你载我们回去吧。”林缩了缩鼻子,回答道。

    “要不我们再去那片儿礁石的地方看看,王哥你绕一下吧。”这趟出海,毫无收获,我有些不甘心。

    “噗。”王炎哲吐出嘴里的烟头,小艇的身后重新掀起白色的尾巴来。

    马达的轰鸣声与拨浪翻滚的声音混杂在一起,天色正逐渐暗淡下来,我举着那柄望远镜,认真观察着海面上的情形,眼皮几乎没有闭下过,我并不想这趟旅程以残缺的形式谢幕。

    在疾驰而过的海面上,突然有一小块偏藏蓝色的区域在镜片中一闪而过,即使它的颜色与深沉的海面几乎要完全融合在一起,我还是注意到了它。

    “停停停——”我大声朝王炎哲喊道,声音几乎是咆哮而出的。

    “林,你看那儿!”我将望远镜递给他。

    “你在说什么?”

    “看到了吗?那块儿,我不知道该怎么说描述。”

    反复几次观察后,林终于看到了我说的那一小块儿不一般的区域。

    林放下望远镜,眼睛陡然明亮起来,他催促着王炎哲赶快驱艇前往。

    小艇距离那一片藏蓝色越来越近了,我们能看出那是一块体型巨大的暗礁,海水盖过那礁石的表满减几十公分,深蓝色的色彩透过海水仍然能被人眼察觉。

    “我们出圈了没有?”林的半个身子探出去,正仔细观察着那块石头。

    “没有,正好卡在半公里边缘。”林说的“出圈”是指我们在地图上圈定的五公里直径的海区,如果是在“出圈”,那么就不可能和《见闻》中的描述相对应,也就失去了价值。

    “你下还是我下?”

    “带了两套就一起呗。”我指着堆放在小艇底座的两套潜水设备。

    十几分钟后,我和林在王炎哲的帮忙下穿戴好潜水设备,随即沿着那块岩石边缘数米处开始下潜。

    这块石头我们暂时还不能确认属于哪一类,其通体深沉的藏蓝几乎要与海水的色泽完全一样,我在想,与《泰坦尼克号》里的海洋之心比起来,这一块石头应该是更为宏伟瑰丽的。我们在水中逐渐靠近礁石,发现它隐藏在海水中的部分却一场普通,甚至稍显丑陋,它像一株珊瑚一样在海水中四处延伸得奇形怪状,粗糙的石头表面充满了大小不一的圆形凹槽,宛如一只丑陋的癞蛤蟆蹲在海底,唯一光彩照人的部分全汇聚在石头顶端浅浅的一层,与海洋下丑陋的岩石几乎不像同一个东西,我们向下望去,这只长相奇特的石头似是自人类诞生时就扎根于海底,我们又继续下潜了约三十米,直到看到它实实在在地蹲伏在海底,我们才确信并放弃了对它存在的任何幻想。

    无疑,它并不能称之为一种岩石,叫它一座小山丘更为合适。在水底,林拍摄了一些照片,我则后与他一起浮到海水表面。

    现在,我正一手抠着这块石头,上半身倚在我们之前看到的“藏蓝色部分”,它像是这座石山的王冠,给我们以虚伪的靓丽与希望。大自然的鬼斧神工以及隐在其下的好捉弄人的性格在这件事上展现得淋漓尽致。

    在夜幕彻底笼罩海洋之前,我们回到了纺织厂的宿舍,王炎哲对我们这群大学生所谓的科学考察一直持不屑与嗤之以鼻的态度,在这个混球儿看来,一群毛孩子能肩负起什么重任来,我们的一无所获更让他坚信了自己的看法。

    在回纺织厂的路上,他对我们说:“虽然我不知道你们那个所谓的科考是什么鬼东西。”

    “它不是什么鬼东西,它是人类探索远古和未来的一次伟大实验。”林罕见地、令我惊奇地截住了王炎哲的话头,他认真地给一个只有小学文凭的混混解释着我们的“海洋树”。

    “说,”王炎哲一愣,没想到一向表现冰冷的林打断了他的话,“说得好听,天塌下来有个子高的顶着,你们要是闲得慌,哥哥带你们去设拉子古城、伊斯法罕这些地方转一转……”

    林再一次打断王炎哲接下来的长篇大论。

    “王哥,我这话既是对你说的,也是对我们自己说的。正是由于有些人的高瞻远瞩,有些人愿意当‘出头鸟’,有些人愿意当大家伙眼里的的愣头青,我们才能活着,才能好好活着。也正因如此,你才能在伊朗赚钱,叶老板的纺织厂才能正常运转。你不想做那些人,我尊重并理解,但请不要否认我们做这些你看似徒劳的事情。我把它当作我生命的一部分,不想任何人对它有所指摘。”林的声音中包含着痛苦与怒火,这些话他已是克制至极。

    王炎哲看出来林脸上显然的青红一片的神色,他尴尬地笑了笑,不再说话。在他驱车在纺织厂门口站下时,他意味深长地感叹了一句:“年轻人啊。”我瞧出他眼里的“无奈”和嘲讽来。

    “慧,我们还有多少钱?”里找到慧,开口道。

    “还有七万七千八百二十三块。”慧没有看手机和钱包就将准确地数字回答道。

    “已经消耗殆尽了啊。”林喃喃道,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钱不是问题,我有些存款的,只是转过来手续有些麻烦,我这就打电话让我妈帮忙。”华端着水杯从客厅走进来,他从口袋里摸出手机。

    “别,我们的‘海洋树’不能用你们的私款,这是我们原则性问题。”

    华抬眼看了看表情严肃的林,试图缓解这种严肃的氛围,他笑道:“不就是第一趟出海失利了么,这有什么。肯定是这次运气不好,下次肯定能马到成功。”

    “对啊,林,别丧气,我们精打细算点儿,也能多试几次的。”慧拍着林的肩膀安慰着她。

    “紫晶体,说到底到现在,一个多月了,我们连弄清它到底是个什么东西都没能做到。这一趟出海,其实是我最有把握的一次,这片海区的圈定是我根据目前掌握的最清晰的线索而选定的。我们仅仅是华和拉宾见到过这紫晶体,但他们的描述又太奇幻了,要不是华的为人我清楚得很,根本不敢相信这是会在21世纪发生的事情。但到现在,我所做的事情似乎对寻找紫晶体的发展毫无推动。”

    “连这次出海都一无所获,我不再有足够的理由支撑我相信海塞卜或者大通布岛这两个以猜测成分居多的地方有什么能让我找到紫晶体的行踪了。我对不起你们,我想我们该回国了。如果没有‘海洋树’,我想,王此时你应该回了山西老家父母的身边;慧也应该开始你的创业计划了,或许这时候你的第一个店铺已经盘好;华你或许写了更多有影响力的诗歌……”他喋喋不休地江浙,几乎每句话之间都没有空隙,但他越说我却越怒火中烧。

    “啪——”我给了林一记巴掌,“你当你是谁啊,你对我们的影响有这么大?妈的,到现在你不会还以为我们参加‘海洋树’就是单纯为了帮你啊?拜托,别圣母了,你有那么大的面儿吗……”

    我话还没说完,林的一记拳头破空朝我面门挥舞过来,我闪躲不及,堪堪后退几步,右眼眼窝传出肿胀热辣的痛来。

    “你踏马是有毛病是吧?劳资扇你还不是为了把你骂醒啊。”我并没能料想到兄弟之间的一个巴掌能引起林这么大的反应来,这小子看来扇是扇不醒了,非得揍他一顿,让他消了这懦夫一般的颓丧念头才行。

    我叫骂着,欺身上前一把就把身材本就瘦弱的林推到,这份力道我是卯足了劲的,别说林了,就是近两米的拉宾也得往后让让。慧和华抻住我的胳膊,想要拦下我,可下定了心思揍林的我,发挥着手里的力道,很快摆脱了一边的慧,我趁着这空当,我朝林那张粉嫩的白皮上来了一记勾拳,林的左脸顿时就像生了个大冻疮一样肿了起来。

    他吃痛,嗷嗷嚎叫着。这个杂种,你说来就来,说走就走,真当爷们不发火是病猫吧。刚从门外进来的拉宾和欣、华和慧再次把我死死摁住,不过这次我已然得逞,便不再做任何反抗。

    林被我揍得不轻,我那右眼窝没什么大碍,他在华和慧的搀扶下去了医院。而我,则在客厅接受拉宾和欣的讯问。

    “王你干什么呀,有话不能好好说?”欣一边嘴里埋怨着我,一边拿着冰袋轻轻摁在我的右眼窝。

    “他都不拿我是兄弟了,我还跟他说个屁啊。”我还在气头上,气血上涌,蹭掉了冰袋,我手接住了它,再次敷上痛处,冰丝丝的清寒消解着灼热的肿痛。

    等我冷静了些,我才将刚才发生的情况如实向拉宾和欣再次表述了一遍。

    “本身出发之前大家不都商量好了嘛,霍尔木兹海峡就是我们最后一站,你又何必为这事儿发火呢。”欣叹了一口气,对我说道。

    “可我们这才出海第一趟啊,妈的,我都没打退堂鼓呢,这小子倒想回国了,真没志气。”话说着,我的火气又蹭蹭地涌了上来。

    “王,其实有时候我也在想。你说我们找到紫晶体就能解开《见闻》中海洋树的真正隐秘了吗?我算是真正接触过紫晶体的人,如果那东西确实能算是紫晶体的话。可我认为,那种东西或许并不一定是海洋树的关键,当然,我到现在也只是一种直觉,不如林的推论更合理。”

    “拉宾你说的或许是对的。但中国有句话,叫做树活皮,人活气。哪怕决定了要视霍尔木兹海峡为最后一站,也应当把最后的里程昂首阔步地走完,倒在起点和中途的人都没有什么,但停在离终点只有几步的地方说放弃的人是最应该被鄙视的。刚才的林辰,正想这样被我鄙视。”

    “是这样的。”拉宾没有再说话了,他盯着茶几上的烟灰缸,仿佛失了神。

    慧打电话过来,说是林的状况有点严重,伤到了一点颧骨,今天晚上他们留在医院照顾林,就不回来了。欣看我还在气头上,嘱咐了我几句也就回房间了,拉宾陪我坐了一会,不久后也去睡觉了。

    换了两回冰袋后,我感到我的痛处已经要完全无碍了,索性就不再敷了。我给自己倒了杯水,开始为自己鲁莽的行为懊悔起来。我打他的时候并没有收力,因这种一时冲动,万一要造成林的永久性损伤,实在是我的全责。

    不过我想,如若这样的伤处能让他重新鼓起勇气和希望来,变得不那么沉郁,也是值得的。我走到床前、坐下、躺下,白色的天花板由一块块大小相同,花样图案也一致的方块白板组成,我数了数,一共有三十六块,它们宛如一个个的人,示以人外的面孔别无二致,充满着趋于一致的思维、言谈,到了现代,哪怕是容颜审美也逃不出趋同的规则来。然而,在这一块块白板背后,它们的颜色一定黑灰有别,每一块都是独特的。

    我将其中一块想象成我,另一块是林,第三块看起来有些凌厉,那就是慧吧;中间那块总觉得要比其他稍大一些,那应该就是大个子的拉宾;角落的那一块聪明而美丽,在记录着这片大地上发生的事情,它是欣;还有第三排第二个,像是华,一看就是从富裕家庭,书香门第里走出来的。我们都不紧挨着,却恰巧出现在这一方天花板上,于是,在一株海洋中生长的参天大树的指引下,我们的灵魂通过这些白板而迁移,最终汇聚到天花板中央的大块,我们每一个都在暗中发力,使得天花板中央那盏吊灯发出不俗的亮光来……

    在这样的胡思乱想中,我的意识逐渐模糊,掉入了修普诺斯(睡神)为我备好的金玉殿堂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