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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七章:后记

    1998年时,我出生在这个世界上,在襁褓中因家中寒冷而嚎啕大哭;2008年时我十岁,守在电视机前与无数同胞等待BJ奥运开幕式;2018年时我和伙伴们来到中东这块土地上,见证了人生中最盛大的光景并永久性失去了我的右腿;2028年时我三十岁,与我最亲爱的欣在历经重重磨难后步入了婚姻的殿堂;2038年时,我们的女儿王洋已经六岁,我辞去工作,写下了我们海洋树的故事。

    在2019年时,一种新型病毒席卷全球,它来得迅猛,旷日持久,我梦中的场景一一应验,就连BJ,也难以在此洪流中独善其身。那一场劫难,死了很多人,给这个世界造成了难以估量的伤害。但,这一场劫难也让人们开始反思,人们不再只痴迷于灯红酒绿的物质世界中,对生命有了更多的敬畏之心,复古潮流开始兴起,由此带来的反思使人们找到了我们这个时代该有的精神气,有一批年轻人,带着世人以为是的孤傲和偏执,头破血流地闯出了新的道路,世界从根本上翻天覆地,真理得以明确而践行,圣人的意志得以涅槃重生,人们的精神世界不再荒芜得像个沙漠。我记得一个持“疫情有益论”观点的演讲者曾这样描述疫情以前的世界:“奇与丑成了社会追捧的潮流!美德尚不敢被人们抛弃,只是成了粉饰的借口与掩盖的托词;区别被当作歧视,抨击被视为造作;敢于中流击楫的勇者成为跳梁小丑,不合时宜的规矩被奉作金科玉律;外观和肤浅始终高高在上,学识与修养渐渐不值一提;教堂的乌鸦跑到垃圾堆上卖弄风骚,云边的白鸽也来到近前满目崇拜。”

    他说的话会被持相反论点的论者抨击成“偏激”甚至被当作抗疫研究史上的“**”,但从某些方面来看,对于疫情结束时代之前社会的描述,不无道理。这场延续多年的传染病的确让人们有了许多反思与改变。如今,我们依然不敢说时代风气、社会潮流得到彻底的纠正和尽善尽美,但疫情的确使过去业已偏离方向的社会列车重回正轨。

    现在,2038年6月5日,世界和平,我的生活幸福美满。

    那天,在紫光消散,海底世界陷入黑暗后没多久,我即陷入了昏迷,迷迷糊糊中我感到世界在剧烈颠簸,时间无序,光影错乱。当我醒来时,我已在“光中号”上了,船上的随行医生给我的右腿残肢处处理了伤口,并打上了石膏。他们说我这样的情况已经是不幸中的万幸了:王炎哲脸部发裂,手足脓烂,已经是不能见人的鬼样;老郑中了一种怪毒,在水手搭救时已浑身溃烂,没了呼吸;卷发男孩儿尸体都不完全,被不知名的鱼嚼碎了大半个身子,内脏漂在海面上,血液让他周围的海水猩红发黑;其他一些艇上我不认识的人,要么精神错乱,要么像我一样断肢缺体;只有阿刀姑娘在短暂昏迷后完全无碍。

    “林呢?你有看到过林吗?叶厂长?”叶利完好无损地来看望我们,我忍着剧痛挣扎着将叶利喊了过来。

    “小王啊,我们来的时候,那些尸体里没有林。”

    “这我知道。我听人说你们好像没人见过他,但叶厂长,我有理由怀疑他是不是知道了荧光奇象的秘密,所以你们把他藏起来了?”

    叶利坐在我床边的一把椅子上,低头盯着床沿,默不作声。

    “我跟他是好兄弟,叶厂长你也别瞒着我,他情况怎么样了?有没有受伤?”

    叶利嘴唇微动,他的眼神犹豫着。

    “好吧好吧,就当他已经被你们藏起来了,那叶叔叔你就告我一句,‘他好好活着呢’,就行。”

    叶利终于抬起头来,他鬓间白发又多了一些,我期待着他接下来说的话,不,他只要点个头确信我的猜想,我就心满意足了。

    但他只是用他那惯有的慈祥的、镇静的、故作深沉的口吻给了我句谎话。

    “小王啊,小林,我当时确实带着人去你们出事的海区找了,但漂在海上的那堆人或者尸体里,没有它,我知道你们俩关系好,但我估计小林怕是……”

    “怕是屁,你们怎么都骗我,我那么好骗的?妈的,滚!操他妈的祖宗。”我真想把我的拳头轰在这个人面兽心、虚伪做作、唯利是图的货色的面门上,可惜我现在话都说不利索,指头都没有力气动弹。

    叶利冷哼一声,走开了。

    时至今日,我仍然不敢,不甘,不能去迫使自己相信林辰,那个绝顶聪明,绝顶帅气,绝顶哥们的人会死在这波斯湾的海水里,我这种蠢货可为之断肢,其他人也无所谓送命,但他又怎么可能就这样轻易地消失在我们的世界当中呢?

    去年,我在老家,山西汾河一条叫做昌文的河流旁给林买了一小块土地,并将他的遗物埋在了这里,我和欣在附近的村庄买了一座院子,每至傍晚来临,我总要让欣推上我的轮椅,来到你林辰的墓前,跟你聊一聊我跟你那些往事,谈一谈我们的“海洋树”,聊一聊你消失之后发生的事情。

    李华丰教授刑满出狱之后,就一直跟我们生活在了一起,这老头儿怪的很,一边不在他老婆的离婚协议书上签字,一边死活都不跟她们一家人见面。他平日里也跳跳广场舞,跟老头儿们下下棋,再也没搞过科研,倒也算不上孤单。李教授去年没的,死的时候把自己的钱都捐给了福利院。

    拉宾这小子,仗着自己家里生意不错,博士毕业后既没有搞科研,也没去工作,反倒在世界各地游玩,去年他刚沿北纬三十度环游地球一周,偶尔给我打个越洋电话过来,上一次的时候他是在东非大裂谷,现在就不知道了。

    还有慧,你当时没看出来她有做生意的天赋吧?人慧这几年混得风生水起,创立了自己的品牌,现在全国一百多家分店呢,真是日进斗金,妥妥的富婆。咱这兄弟几个数我混得最差呢,只能在这村子里搞搞小说,写写东西,不过我自觉比他们活得都要滋润。这老婆孩子热炕头,吃喝不愁的,又能做喜欢的事情,平平淡淡一辈子也就知足了。

    我们回国之后,华那边出事儿了,他父母当初是在骗他,骗他什么都处理好了。实际上,我们刚回国几个月,华的爸爸就被双规,他妈妈也被撤职,还差点被判刑。华消沉了好几年,成天酗酒,人都瘦成皮包骨了,还好是慧在BJ那边一直陪着他,华这才慢慢缓过劲儿来。最近他刚拿了一项国际诗歌大奖,正春风得意呢,可是个诗坛新星。依我看啊,他跟慧,两个人都单身这么多年了,要不他俩凑合凑合得了,不然真想俩人单身到老啊?每次我跟华或者慧单独说起这事儿来,俩都要跟我翻脸,我还不是为了他们好,林你说气不气?

    唉,不说了,说来就气。

    对了,林,我没经过你同意,就给你设了个衣冠冢,你不会怪我吧?嗯,怪我我也花钱做了,爱咋咋的,钱是不可能白瞎的。

    林你好像还没收到过我给你烧的信呢,既然这衣冠冢都有了,总得写个信知会你一声不是。我让欣拿过纸和笔来,开始落笔:

    “我的好兄弟,他们都说你死了,但我不信。

    尽管我知道你还活着,但我还是为你设立了这样一个与众不同的墓,且权当你我之间的交流站吧。这个墓,你一定会喜欢。

    它与中国最传统的上尖下方的墓堆相反,我让师傅做了一个漏斗模样的水泥容器,将你的衣服和一些花的种子一起埋在了里面。现在,一当春天来到,就会有各种色彩的花在上面开放,好看极了。

    老人们说地底下是黄泉路,是阎罗殿,要让死者安详。可我想,你是万万不信这些的,与其让你的衣冠安息,不如让地下的一切阴暗与污秽都被翻腾在阳光下,让它们沐浴四季,经受风雨,当像你一样有活力的花朵与野草开在你的坟头,我猜这才是最能让你的灵魂安逸的方式。

    假若你回到BJ来,还能想起我们这些老朋友,就来看看我们吧,大家都很想你。

    ——王珂,你的老朋友”

    就在这个形状更像花坛而非坟墓的墓前,这封信被打火机点燃,很快在你的墓前化为了灰烬。今天的风不大,没有把那些黑色的灰烬吹散,我依稀能从灰烬中辨认出字迹来,我就这样盯着它盯了好久,直到终于有一阵劲风吹来,将它吹散,将它吹走。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