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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破局

    江左,上清镇,关门口,深山之中,坐落着这样一片以八卦为布局的建筑,实在可以用宏伟来形容,占地巨大,令人望而生畏。

    实际上来过这里的人很少,但是大家或多或少都曾听说过这里和这里走出去的传说,这里有一个大气的名字:

    龙虎山,天师府。

    这里是道家正一派的发源地,是初代张天师选择的修道之地,数千年来,关于龙虎山和张天师斩妖除魔,避世修行的佳话,数不胜数。

    府门临溪耸立,面阔五间,高约二丈,凭十数根木柱而立,中门正上方悬着“嗣汉天师府”直匾,金光夺目,反到此者,无不驻足观赏,赞叹连连,前正中两柱则挂有黑底金字抱柱对联,上联“麒麟殿上神仙客”,下联“龙虎山中宰相家”。

    山中一处凉亭内,有一老道盘膝而坐,正掐指算着什么,他身着紫色道袍,头戴莲花冠,长须飘飘,出尘于俗世,素来古井不波的脸上此刻却阴沉无比,在他侧前方,还坐着一个人,那人身材精装,穿着宽大的道袍,身后斜着背着四五把剑,此刻也是紧张无比:

    “师傅,您说常青那小子到底能不能行啊?”

    老道眉头紧锁:

    “我算了又算,似乎有人刻意屏蔽了天机,只能算到常青小子如今已经底牌尽出,但永宁县仍然乌云密布,杀机四伏,恐怕这次魔教的局并不简单,凶多吉少。”

    壮道人顿时急了,就站起身来,在他周身,浓郁的剑气冲天而起,身后的那几柄剑发出铮铮颤鸣:

    “还请师尊下令,让我去助小师弟一臂之力!”

    老道却摆摆手,示意他先坐下:

    “龙虎山离广陵府足有数百里远,就算你现在出发,等你到了永宁,还能赶得上什么?”

    壮道人有些不耐烦,话里话外充斥着怨气:

    “那我们就让常青等死么!”

    老道那张沧桑的脸上绽出些笑容:

    “常青那小子上山时,对他最看不起的是你,如今常青下山了,对他最担心的也是你,推荐常青下山的是你,如今放心不下的也是你,常赤,你这个大师兄倒是尽职尽责啊。”

    常赤不搭理师尊的调侃:

    “魔教倒也真敢对天师弟子动手么!虽说常青最擅长的不是剑术和符法,可他怎么说也是结丹了的,身上又带着您给的那些符箓和飞剑,打不过,总能跑吧。”

    他顿了顿:

    “那小子向来是我们几人中最聪明的,再者说了,他修炼的神通和遁法,虽说杀力不如我,但怎么也和弱字不沾边的。”

    老天师脸上笑意更甚:

    “你当师兄的,对你师弟还是不够了解啊,常青向来机灵不假,可上山时间毕竟不长,何况又是那样的出身,他岂会丢下百姓不管?”

    他接着说:

    “但那小子的命那么值钱,不会那么容易栽的。再说为师尚给他留了余地。”

    他点了点常赤背负的数柄剑,又点了点自己身后:

    “所以回去告诉你那些师弟,宽了心继续修炼,你也别再来了,好生聒噪。”

    常赤一愣,这才明白老天师对常青所托之重,他仍想说什么,但老天师挥挥手,示意他别来烦扰,闭上眼睛继续掐算了。

    永宁县县太爷府中,片刻前,一道天雷闪过,不偏不倚击中了院中妖气冲天的陈澄,但烟尘散去后,那狐妖的身影却并没有留在原地。

    招出天雷的常青自然知道,狐妖修炼多年,他修为尚浅,想靠一道雷就劈死人家有些不可能了,但是那厮也定然元气大伤,夹着尾巴逃了。

    无妨,他来此地本也意不在此,在山上时也是这样,黎民百姓,鸡毛蒜皮的事,他向来走在最先,从未不耐烦过,可斩妖破邪的本事就算了,打打杀杀的,还是大师兄三师兄他们更擅长些。

    一如师尊所说,他是个没什么抱负,却有野心的人。

    无妨无妨,趁此机会,还是去找找线索,看那狐媚子是打算用什么手段召水淹镇。

    但首先,先去和自己唯一的两个帮手会合。

    京城,藤院。

    那覆甲的怪人坐在当屋门槛上,身旁一个粗布麻衣,二十郎当,胡子拉碴,和常青面相有些相似的男人倚着大门站着:

    “还没找到么?”

    覆甲怪人都没看他一眼,双目依然空洞地盯着大门外,用那不知究竟是男是女的嗓音回应道:

    “葫芦们已经到广陵了,据传回来的密报说,魔教似乎在永宁县动手了,我想他恐怕就在那里,所以我让葫芦们都去永宁县了,希望一切顺利,把他带回来。”

    那男人表情戏谑:

    “听说那小子现在叫宋常青了。”

    回应他的只有沉默。

    “真是讽刺,我们这些人为了争抢,打得头破血流的那个位置,那小子却一直避之不及,为了躲父亲,竟然跑去龙虎山当了道士,真是苦了我们这些狗咬狗的。”

    他看了看院子外的天空,临近夕阳,像是草木烧尽,留下的灰烬颜色:

    “希望你的人能赶得上,世道乱了,要变天了。”

    外面的街上,无数军士正在火焰硝烟和遍地尸骸中嘶吼着,扭打着,将自己锐利的武器刺向敌人的咽喉,怪异的是他们都穿着统一的铠甲和装束,简直就像是......

    一场突如其来的内斗。

    与此同时,另一边永宁县,先前那些谍子已经聚在县令府上,将那些伪装成杂役家丁的魔教喽啰都五花大绑在县令屋内,他们已经推断出此处有过一场激烈的战斗,是的,这并不难推测,到处的碎砖烂瓦,被雷法和符箓破坏的地面和植物,已经到处遍布的血迹,经验丰富的探子,是可以大致复盘的。

    但他们来此的目的并不是捉拿魔教贼子,而是找到,保护,强制带回一个人。

    如今好不容易锁定了目标的活动范围,即将找到目标完成任务,重要的线索却在此时断掉了。

    没办法,他们只好开始盘问那些魔教喽啰,从而得知了那场战斗的大概。

    还是有办法顺藤摸瓜的,因为宋常青体力早已用尽,又受了重伤,自己一个人走不远的,对,血迹。

    他们顺着宋常青丝丝点点的血迹追去。

    而江岸处,先前秦厌和郑潮所在的小船内,此刻正挤着三个人。

    分别是正挠着光秃秃脑袋的秦厌,揣着手不知所措的郑潮,和胸口豁开一个大洞,毛皮焦黑,正强行用妖力修复着自身伤势的陈澄,可笑的是这女人已经没有妖力完全维持人形,四肢身体仍然是陈澄的,只有一颗狐狸脑袋显眼异常。

    “咳咳。”

    秦厌此刻也很紧张,开口之前先清了清嗓子。

    “夫人,您看,我兄弟二人武艺并不高强,又没有厉害的功法傍身,如今您受了这么严重的伤,我们可该如何是好啊。”

    郑潮赶忙附和道:

    “是啊是啊,那贼人能将夫人伤至如此,我们只怕不是其一合之敌,贼人若是追来,我们兄弟也没办法互您周全,不如您把咒印解开,我们去将那贼人引走,您趁机跑路吧。”

    他语气真诚至极,只是陈澄这种老妖怪,岂会没发现他俩的真实意图?

    狐狸脑袋狰狞的咬着牙:

    “那小子被我伤得不轻,一时半会不会来的。”

    “倒是你们两个,想死的话,我现在就成全你们。”

    奶奶的,你这都被别人单枪匹马撵到家里来扇了俩嘴巴了,怎么还这么硬气啊?

    秦厌当然是心里想想,嘴上不会这么说,毕竟自己兄弟二人的命可就在这畜生手里,人家动动手指头就能碾死自己。

    可郑潮虽然聪明,却没有他这样的圆滑世故:

    “怎么?要是真要杀我们,以你的性子早就下手了,至于等到现在,就是说我们现在还有用不是么,既然想要我们为你卖命,对我们态度就缓和点,否则既然早死晚死都是死,我们早点死也没关系的。”

    狐狸脑袋脸上狰狞表情稍微褪去了些:

    “你这小子倒是聪明,放心好了,只要你们配合好我的计划,等我们占据了广陵,你们就是魔教的大功臣,魔教不像这狗皇帝,我们向来是论功行赏的,等我当了法王,让你们都做坛主也不是不能考虑。”

    秦厌赶忙连连点头:

    “我兄弟二人定当鼎力相助!”

    狐狸轻蔑地笑了笑,闭上眼专心运功疗伤,不再说话。

    另一边,赵家大宅内,赵夫人,也就是赵观江的母亲和几位家丁正紧盯着满身伤痕,紧紧牵着两个孩子的枯槁男人。

    原来道士是让老武把赵观江送回了家。

    但他牵着的两个孩子却都不是赵家的,一个虽然面容可爱,却穿着打满补丁的衣服,一头白发,十分显眼,另一个则穿着锦衣华服,胖乎乎圆滚滚,赫然是花儿和袁家的小少爷。

    至于赵观江,他则是站在赵夫人的身前,想要对娘亲说些什么。

    赵夫人对自己亲生儿子自然不会有何防备,她躬下身将耳朵贴近赵观江,仔细听着,不时点点头。

    赵观江毕竟还小,也没那么多见识,他把离家之后发生的所见所闻都一五一十讲给了母亲。

    过了一会,赵观江说完后,这才重新站直了身子,对着老武:

    “事情的起因和经过我已经知道了,这件事情不怪你们,你能在这等境况下护住我儿周全,自是于我赵家有恩,我家虽然顶不上袁家在此地的滔天权柄,但至少还有我家老爷子留下的几处后手,比外面要强上很多,你们不嫌弃的话就留在这里修养吧。”

    老武点点头:

    “老夫在此谢过赵夫人了。”

    赵夫人也对他点点头,回过身把赵观江叫到屋里:

    “刚刚我叫人去看过了,大路上没有那些魔教的贼人,娘先带着你去爷爷那边,好不好?”

    赵观江摇了摇头。

    “道士和我们约好了来我们家会合,他还没有来。”

    赵夫人叹了口气:

    “你倒是和你爹一个脾气,但你也见识到魔教贼人的手段了,你一个小娃娃,能帮上什么忙?”

    赵观江还是摇摇头:

    “娘去找爷爷,去找能解决此事的人就是了,但是我不能走,道士说了,我很重要。”

    他语气认真至极,一点不像是一个小娃娃能说的出的话。

    赵夫人只好换了个问法:

    “那娘留在这陪着你,好不好?”

    赵观江还是摇头:

    “如果道士败了,到时再走就来不及了,娘必须走,现在就走。”

    他想了想:

    “带上老武,他很厉害,能保护娘。”

    赵夫人眼中的担心简直都快要溢出来,她想了想,正要开口。

    就在这时,一个浑身是血的道士一瘸一拐走了进来。

    老武赶忙上前搀着他坐在地上。

    那道士看着赵观江和赵夫人,人畜无害地笑了笑。

    赵夫人看着那张与记忆中人有六七分相像的脸,还是把想说的话咽了下去。

    她对赵观江叮嘱道:

    “等你陪这位道士哥哥做完了要做的事,娘就来接你,所以,你要保护好你自己,好不好?”

    她伸出小指。

    赵观江一边点头,一边也伸出小指和娘勾在一起:

    “拉钩。”

    赵夫人声音有些颤抖:

    “拉钩。”

    她回过身去,没让任何人发现自己眼角含着的泪,以任何人都听不到的声音轻声骂道:

    “贼老天。”

    赵家人动作很快,不出一个时辰,已经收拾好行李,车马,准备启程了。

    赵观江没去送,很快就能再见的。

    道士常青则是包扎好伤口就昏睡过去。

    现在偌大的赵家宅子,就只剩下赵观江和道士二人了。

    赵观江有些不知所措,不知为何,一股子恐惧涌上他的心头,该说是这一切发生的太快了,现在才堪堪反应过来,还是他胆识过人呢?

    因为小孩打闹出手教训自己的中年男人也好,派人要自己小命的大狐狸县令夫人也好,马上要被涨水淹没的永宁县也好,对他这个小孩子来说,到底不是容易接受的。

    孩子靠坐在年轻道士身旁,倚在堂屋的柱子上,抱紧膝盖,不作声落下泪来。

    过了一会儿,年轻道士孱弱的声音打破了寂静的空气:

    “我刚上山修行那会,比你现在还要小一点,第一次离开家,每天也是坐在大殿里哭。”

    赵观江看向躺在地上眼神不再犀利,疲惫不堪却又语气温和的道士,抹了抹眼泪。

    “那个时候每天跟着师兄做早课,师兄们颂念经书,呼吸吐纳,我就抽抽的哭,师傅也当看不见。”

    他仿佛融入了这片宁静的空气,和少年拉着家常。

    “师兄们也很排挤我,说我是富贵出身,从小没吃过苦,胆子小,就是个哭包。”

    说到这里,他有些腼腆地笑了笑。

    “但其实都很关心我,尤其是大师兄,表面上脾气爆裂,对谁都凶巴巴,但实际上却是最关心师弟们的,对每个人都很严肃,却又无微不至的关怀,你敢信,那么五大三粗的一个人,却会亲手穿针引线,帮我缝补道袍,托他们的福,我才能很快融入了修道的生活,成为了我们这一脉最小的小师弟。”

    “没关系,流眼泪并不丢人,流光了眼泪,就会成为最顶天立地的男子汉了对不对?没什么好怕的。”

    赵观江看着道士清澈无比的眼神,重重点了点头。

    道士狰狞可怖的伤口,此时已经结了血痂,他挣扎动弹着想要起身。

    赵观江就去扶他坐起来。

    道士用并未受伤的左手撑地,同样靠着柱子坐下,和孩子一左一右:

    “其实我也是这么多年第一次下山,按道理不应该由我下山来的,我修行最晚,道法最低,怎么都轮不到我才对。”

    “可是师傅他老人家脱不开身,何况也有一些理由不能亲自出手,师兄们又都闭关的闭关,受伤的受伤,大师兄虽然道法高,但脾气又差,而且需要待在师傅身边保护师傅,没法子,这重担只好落在我身上了。”

    “也亏了大师兄,那么相信我,师傅又给了那么多手段傍身,我自己呢,又有那么一丢丢本事,这才捡了一条命来。”

    “但如今永宁县的局,仍然是迷雾重重啊。”

    赵观江挠挠头,表示听不明白。

    道士也不生气,笑到:

    “小子,你知不知道进了别人的局,被束缚手脚,动弹不得,眼看要成为砧板鱼肉,任人宰割,应作何为啊?”

    赵观江冒了个鼻涕泡。

    道人眼神明亮:

    “破局!”

    赵观江不明所以,但也被道人坚毅的语气打动,重重点了点头。

    道人又问:

    “那你知不知道,贫道为何唯独把你这个孩子留下来?”

    赵观江又摇摇头。

    道人再答:

    “因为贫道掐算了数次,卦象都说你小子会是永宁县破局的关键啊!”

    当然,他并没有告诉赵观江,卦象还说了,这孩子和自己的缘分远不止如此,过去现在以及遥远的未来,这孩子和自己的恩怨纠葛,恐怕就算让师傅掐算,都算不清。

    道士从怀里东摸西摸,摸出那柄火铳来,又从袖里掏出一物,一并递给赵观江:

    “你可揣好了,就算对于贫道,这两件也都是傍身的宝贝,尤其是第二件,宝贝中的宝贝,一定要保管好了。”

    赵观江从来没有过这么精致又玄妙的玩具,赶忙追缠着问这二物的用法。

    就这么过去了几个时辰,道士重新站起了身,将右臂用一块布缠在怀中,迈出了大门,赵观江则紧随在道士的身后。

    “饿了,走,找东西吃,吃饱了哥带你打狐狸。”

    赵观江兴高采烈,蹦个老高:

    “打狐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