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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旧世界的遗民

    “请在这里签一下名,我们需要向港务局汇报状况……”

    ……

    “你们是在早上才能勉强把他们捞起来的吗?有两名死者?明白了……”

    ……

    “这样的大火里尸体居然能毫发无损也真是奇迹,不过看起来她也不像是还活着的样子……”

    ……

    我在哪……

    伊娜艰难地睁开了眼睛。她疼到已经感觉不到疼痛的来源了,只是单纯的疼痛。

    在混浊的视线里,一具漆黑的尸体被放置在她的身旁。再向前,几个身影正站在那讨论着什么。

    她想看看其他方向,但是却发现自己的头根本没法转动,完全僵住了。

    一个人蹲伏在了她的面前,查看着那具烧焦的尸体,摇了摇头。然后又转了过来,看向她。

    伊娜能够感觉到他的手捧着自己的脑袋,慢慢地翻转了过来。她看见了对方的面孔,她还没有忘记,虽然对方没有戴上那个白色波浪卷假发了,但是她还是认得出这个检察官的。

    检察官叹了口气,在她的身上翻找了一番,而后摸出来了一块颜色暗淡的石头。

    伊娜不记得自己有在身上装这种东西……

    “嘿!你不能过去!”

    检察官突然转头看向附近的某处,但是伊娜没法看向那边。不过听声音,那里似乎有一个年轻的小伙子想要过来。

    “行了!胡闹什么!”检察官用自己身为中年人特有的雄浑声音低吼到,“让她安静一下吧,不要再打扰逝者了!”

    也许是真的被这位即将步入晚年的检察官的气场镇住了,那边的骚乱突然停止了。

    检察官举起了那块石头,仔细端详着,又或者,可能是想让别人和他一起观察。

    “事情就是这样的,年轻人……我们可以去试,但是不一定就能改变的了,不一定能让注定的逝去被逆转……”

    说着,伊娜突然感觉到,他手中的石头重新恢复了光芒,但是检察官也在这一刻握住了手掌,将石头藏在了里面,不过这一刻已经能让伊娜看到了,也能让一些其他人看到。

    “昨天似乎并没有发生奇迹……不知道今天又会如何呢……”检察官苦笑着摇了摇头,“罢了罢了……”

    他用极其微小的动作重新将石头塞回了原处。而在这一瞬间,伊娜突然感觉疼痛削减了一大半,四肢的活力正迅速回到原位。

    “阿塞夫,帮忙告诉克伦威尔,今天晚上的夜班去不了了……我想,想去班加德海滩边的那个树林里安静一会儿,你就这么给他说,他知道我是什么情况,会同意的……”

    伊娜看见检察官的视线突然转移到了她几乎是闭着的眼睛上,对她眨了一下眼睛。

    “班加德海滩边的那个树林,记住了吗?”

    他站了起来,对旁边招了招手,而后离开了此地。

    几个码头工人走过来,拎起了那具烧焦的尸体,丢进了海里,发出噗通的响声,久久回荡。

    随后,他们走了过来,以相同的方式提起了伊娜。她闭着眼睛,一动也不动,任由对方摆弄。

    “这家伙怎么比我想象的要重啊……”

    “这你们南人就不懂了吧,这些半兽人,他们……嘿咻——他们体格比正常人类都强壮一点的,所以体重也会稍大。只不过他们还没有到兽人那种离谱的程度……”

    “所以说就是那种吃一样多但干活不给力的吗……”

    伊娜感觉自己突然飞了起来,而后又开始飞速下落。她憋了口气,趁着空挡舒展了一下四肢。随后,正如她所料,自己一下子扎进了冰冷的海水中。

    寒冷立马就像是一只巨手般抓住了她的器脏,让她略感不适。她睁开了眼睛,海水感觉火辣火辣的,但她必须得忍住,在这个地方还不能浮回水面。

    她本能地对水感到排斥,这也许是因为她血统的缘故。不过为了保命,她的父母教过她怎样去游泳。于是她强顶着不适,伸展四肢,朝深海游去。

    在冰冷漆黑的深水中,拍岸浪产生的水流一遍又一遍地把伊娜往回推。她还记得班加德海滩的大概位置,于是她翻了一个身,与波浪平行,朝前游去。

    不知过了多久,她渐渐可以看见自己身下出现了金黄色的沙地。于是她索性停止了游动,让水流带着她移动。

    大约是在傍晚时分,伊娜被冲到了沙滩上。

    她躺在松软的沙子上,水流将她的辫子一前一后地拨动着。她不想动,自打最后的一丝阳光让她稍稍暖和起来后,她才感觉到来自自己身体上各种伤口的痛觉。

    那真的很疼,会让她不停地大叫。那不会让她大叫,因为她早就习惯了。

    “没完没了的……”

    她叹了口气,闭上了眼睛。

    也许大部分监工们在第一次见到叶菲姆小姐时,会觉得她是一个好学的人,总是对那些被蒸汽驱动的齿轮感到好奇。但是工厂里是不需要好奇的人的,也用不上一个只会出死力气的人,就此而言,伊娜两点全占。

    维克兰德有留在这里的本地人,也有从帕法维利斯前来谋生的人。伊娜一直都对大家所操纵的那些神奇机械感到好奇。它不同于魔法,一切部件都很普通,但在恰当的组合下,却能做到魔法所不能的事情。它所创造的那些布料,那些工具,都是手工与炼金术无法比拟的。所以为什么,拥有这样一种神奇的东西的人们,反而没怎么能享受到什么幸福呢?是机器有问题吗?

    又或者,是他们有问题吗?

    很显然,她来不及弄明白,就放弃了去搞明白的意愿。陷入了如此境地的人,是不会愿意思考的。当厂房越来越狭窄,像她这样的大个子越来越难以操作时,她的好奇也就消散了。终于,直到机器咬了她的耳朵一口,而后老板们找到了开除她的借口时,多余的东西就与她再无关系。

    想想,她自己还想过干什么吗?想过去寻找被遣返的母亲的下落,想过去投奔父亲原先的武士家族……不过她早就丢掉了这些。

    现在的她,无非是想找一处能让她安静的地方而已。现在看来,连这个目标都要丢掉了。

    她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丢弃思考,丢弃目标的呢?

    不记得啦,算了,不如睡觉……

    ……

    夜晚的寒冷慢慢将她驱逐出了睡眠,她坐了起来,抱着腿不停地发抖。她已经能够察觉到两个心智的接近了,但是她可不会站起来迎接还是其他什么的。

    旁边的灌木丛中传来一阵窸窣,而后,两个略显佝偻的身影从林中探出身来。

    “哦,天哪……”其中的那个看起来略显苍老的妇人惊讶地捂住了自己的嘴巴。

    此时在她的眼中,伊娜只是个浑身是伤口,血痕布满全身的形象,正蜷缩在黑夜的海滩上,扭着头看向他们,棕色的眼睛散发着诡异的微光。

    “走吧……”检察官提着油灯,对她说道。

    “她就是你说的那个半兽人姑娘吗?”

    “不会有错了……”

    他们蹲伏在了伊娜的旁边。妇人朝着伊娜的脸颊伸出手,撩开散乱肮脏的头发,但是伊娜却始终低着头,不看向他们,脸上的伤痕清晰可见。

    “天哪,这不就是个普通的姑娘吗……”,妇人抚摸着她断裂的左耳,“她除了这些耳朵和尾巴之外,和我们还有什么不一样吗?天哪,真可怜……可怜的孩子,哦,天哪。”她又一次捂上了嘴巴,眼中闪烁着泪光。

    “是啊……”检察官叹了口气,“伊莉莎,东西呢,快拿出来啊,还等什么呢!”

    “对,对,我差点忘了……”,名叫伊莉莎的妇人从手边的篮子中拿出了那个小罐子,“可怜的孩子,一定饿了吧……喝点吧,暖暖身子……哦,天哪……”

    伊莉莎颤颤巍巍地把罐子递到她的嘴边,伊娜面无表情地接过罐子,将嘴唇贴了上去。但是浓汤刚刚进嘴,她便猛地一颤,如果没有伊莉莎接住,汤就已经洒掉了。

    “嘿!我不是告诉过你,她不能直接喝吗?她的牙齿很可能已经碎了不少了,”检察官轻轻拍着她的背,帮伊娜恢复状态,“可怜的孩子……我让你带的麦秆呢?”

    伊莉莎递过来一根长短正好合适的麦秆,检察官接了过来,将一端放进了罐子中。

    “来,你自己把握一下,用好的牙齿咬住,直接把汤吸进去……顺带一提,我的名字是阿列克谢.哈维,你叫我哈维先生就行……”

    伊娜含住了麦秆,温暖香糯的浓汤顺着喉咙流入空置多日的腹中。这种久违的感觉,她已经好几年没有感受到过了。

    这种感觉叫什么呢?伊娜很焦急地去想,但却怎么也想不起来。

    伊莉莎掏出了梳子,帮她梳理着蓬乱的头发,拆开辫子,重新编织整齐,嘴里不停地念叨着“可怜的孩子”,微微发出啜泣的声音。哈维先生一直帮她扶稳罐子,投来慈祥的目光。

    “等你稍微缓过来之后,我们就开始帮你治疗,到时候你就能吃其他的东西了……”他伸出另一只手,抚摸着伊娜的后脑勺,“别担心,现在你可以稍微休息一下了。”

    休息一下……

    这一次,她终于切实地感到了气力正在回归她的身体,不是那种肠胃争抢着那些有限的养分,而是真的温饱。她也暂时忘记了所有发生的事情,只是简单地休息。什么也不知道了……只感觉到轻松而已。

    她想起来那种感觉是什么了。想起来了,那每一个清晨,父亲带着她在庭院中练习剑术,阳光带着草木苏醒的清香如约而至,屋子逐渐传来的饭菜味道,以及母亲呼唤他们的声音。那是家的感觉。

    现在却已经烟消云散……而后意外复得……

    她再也咬不住了,麦秆从她大张着的嘴巴滑落。她用奇怪的方式咧着嘴,露出狰狞的表情,毫无意义的喊声从她的喉咙中传来,先而微弱短促,而后又连贯了起来,就像是在叙述着一些无法用言语叙述的话。

    哈维惊愕地放下罐子,慢慢将手搭在伊娜的肩头上。

    “孩子,没事的……没事的……”

    伊娜转过脸来对着他,摇晃着发出那无意义的呻吟,就仿佛希望他能够理解一般。

    哈维呆呆地看着她,脑海中已经无法继续揣测,这个姑娘到底经历了什么。

    终于,那呻吟逐渐转变为了哭泣的伴奏,泪水就像决堤一般从她的眼中鱼贯而出。她面对着哈维,睁大眼睛流着泪,大声地哭喊着。

    “没事了……”

    哈维先生将她拉进了臂弯。在他的怀抱中,伊娜嘶哑的哭喊声久久没有停止。两年以来的痛苦回忆,仿佛都在这一刻涌上了她的脑海,从眼泪中流了出来……

    “为什么啊……”伊娜不断地重复着,用模糊的声音重复着。她的嘴巴再也合不拢了,各种委屈正从血淋淋的牙齿之间喷涌而出。

    哈维先生抱着她,看向旁边的伊莉莎。她呆呆地坐在那里,看着伊娜,鼻子不停地抽动着。

    他大概能想到一个问题的答案。

    因为临近暮年的他能猜出来,只有在这种时候,伊娜才会意识到自己并不是三十多岁的人……

    杰拉德到达时,伊娜已经睡着了。哈维先生把她抱到了自己刚刚绑上的吊床里,对她身上的伤口施放治疗术。

    “你来晚了,小伙子……”哈维先生没有回头。

    “对不起,找你们花了点时间……”他不好意思地点了点头。

    “没关系。不过皮埃尔之眼的确是个好主意啊,要是没那个东西,这孩子肯定早就被烧死在船里了,或者在海里淹死……你是从哪搞到的?”

    “前段时间在码头工作时捡到的。我听说这东西有即时治疗的效应,所以在帮她洗衣服之后顺手放进了口袋里,没想到真起作用了……多亏您在码头时给它充了一次能,不然光是我也救不了她……”

    “没什么,年纪大了,看到你们这样的年轻人受苦就总是忍不住……唉,算了。不过看来你们俩之前认识?”

    “没有……我是在工作时遇到她的……她当时就突然晕倒在街上了,还高烧不止,把她留在那里肯定会死掉的。所以我只好先把她带回去,没想到等我下班回来她就已经不见了,再次遇见就是在码头上了……”

    “原来是这样啊,这就说的通了……”他摸着自己的下巴,思考着,“顺便一提,你可以叫我哈维。”

    “杰拉德.萨尔,您随便怎么叫我都行,幸会。”

    他们两人握了握手,彼此点了点头。正巧,伊娜此时睁开了眼睛。

    “你……”她看着杰拉德,觉得这个面孔似曾相识。

    “哈喽……”杰拉德向她挥了挥手,提起了左手拿着的剑,“你把这个忘记了。而且,你好像还没告诉我你的名字就走了。”

    “对不起……”伊娜一字一顿地说道,“我不该那么做……”

    “什么什么?我没听清?哦,那个啊,我觉得你唯一做错的,就是居然不把我做的东西吃完!哈哈哈……”杰拉德笑了起来,完全没有计较的意思。

    她也笑了笑,低声说道:“伊娜……”

    “什么?”杰拉德把耳朵凑了过去。

    “你可以叫我伊娜。”

    “那真是个好名字。”

    哈维先生停下了手中的活,他再三检查,确认了没有问题。

    “再过几天你大概就能完全恢复了……要是我没记错的话,你的全名是伊娜.叶菲姆对吧?”

    伊娜点了点头。

    “好的叶菲姆小姐,现在有个好消息,行政公署那边已经以为你死掉了,关于对你的调查也被不知道什么人强制取消了。虽然我得说,下次办事情前千万不要再像哨卡那样那么冲动了,但是关于你最近那些事好像还有不少问题。我觉得如果你再次出现在那些卫兵面前,他们也不会理你了。所以说……”

    他指着伊娜说道:“在我们想办法帮你安顿之前,你得去我那里回答一些问题,明白了吗?”

    伊娜虽然不知道他在说什么,但是对方救了自己一命,所以只好点点头。

    地平线上慢慢浮现出了亮光,照亮了昨日的大地。

    又是新的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