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 起义时刻
最后一击必须要自己来完成，文森佐这么想到。如果做不到，他肯定会懊悔上很长一段时间。
当他赶到时，站在高地上的阵列正对着一团滚过的火球集火，骑兵们纷纷掏出自己的短铳，将铅弹招呼到它的身上。但很快，火球却又消失在了烟雾之中。
士兵们正忙着趁攻击空当，装填魔晶砂与弹丸。文森佐挤到了阵列前排，招着手对他们喊道：
“都别通枪管了！苏瓦拉克！维金！你们的人先走，我和弗拉德的人掩护！”
装子弹的这十几秒够他们跑出很远的距离了，但没有火枪，一旦那个家伙再度袭来，他们一定会付出惨痛的代价。文森佐不断地克制住自己追击的欲望，虽然很希望拿下敌人的头颅，但是眼下，假想成真的话，他就必须为其他人拖出离开的时间。
只是希望刚刚那一通齐射哪怕杀不死它，也至少能够让它离远一点。
他默数着秒数，让自己在这混乱中能对时间的流逝有感觉。炎热的环境使他心神不宁，被扰乱的思维是难以感受到临近心灵映射的变化的，除了表层感官外，他什么侦察手段也没有。
骑兵们有序地从他身边经过，一匹马一匹马地钻到后面的迷雾当中。渐渐地，两排骑兵已经撤到了后方。他紧握着马刀，警惕地盯着周围，伸出另一只空闲的手拍了拍旁边的士官。
“弗拉德，让你的人现在就走，我们俩来争取点时间。”
最后站在火海中的这排骑兵，也转换了方向，渐渐离开。可就在这时，一声微弱的呻吟却打断了文森佐的思绪。
是从那边的水洼中传来的......
他在嘴唇前竖起一根手指，跟其他人打了个手势，让他们继续离开。然后，他从弗拉德的包里拿出了一颗黑色的手雷，放在手中，缓慢地释放着难以察觉的魔能，激活其中的魔晶。
不算很光荣的手段，尤其是对于受了伤的敌人而言，但他得为自己身旁的人着想。
文森佐将手雷向着看不见的水洼下抛出。黑炭包裹的手雷跃出一道完美的弧线，可不知为何却中途裂开了一道缝隙，喷出的火焰让它改变了方向。它越飞越高，而后，猛地一下爆裂了开来。四散的破片甚至差一点就击中了正在撤离的骑兵们。
爆炸的威力已经远超了额定的魔晶砂所带魔能值，显然，有人在近处朝着其中注入了能量。文森佐在刚刚很明显地能够感受到一股强烈的脉冲，但，来源方向却不是水洼。
“那家伙难道......”
他惊恐地看向那边，看到了正垂下自己举着的手的伊娜。她的身上满是烧伤，一边肩膀上插着军刀的断刃，但却没有一滴血从伤口中渗出。她将自己的剑拖在身后，拉扯着蹒跚前行。看见文森佐惊讶的模样，她不怀好意地嘲笑着，跟他挥了挥手，而后，朝着他丢出一顶满是鲜血的头盔。
“多谢招待......”她用沙哑的声音缓缓说道，可那声音已经与战斗开始时的她判若两人了。
文森佐扬起马刀，不做回答便冲了上去。他要赌一把，赌此时的伊娜已经精疲力竭，给出可乘之机。
不过眨眼瞬间，他们之间的距离便被狂奔的战马拉平。他手中的钢刃猛地挥了出去，可手中感到的不是砍中血肉的丝滑，而是一阵麻木。他们二人的刀刃就那么互相滑了开来，他的斩首一击被反应敏锐的伊娜结结实实的挡了下来。
幸运的是，最后留守的弗拉德士官并没有离开，见到文森佐冲锋，他也连忙跟了上去。哪怕伊娜再如何敏锐，没有力气，最终还是没能挡下紧跟而来的第二刀。
她倒在了地上，没能再度站起。
二人骑马走到了她的身旁。文森佐看着倒在地上的伊娜，不禁背后阵阵寒意。
“结束了吗......”
实在是难以置信。文森佐相信纵火这招不是她出的主意，像她这般的穷鬼是没有那样的脑子的。可是，即使是如此，如果没有她的拖延，自己的人手也许并不会达到三分之一的伤亡率。他不明白，这些叛军的头头究竟是用了什么样的话术，能让她有面对如此悬殊的数量，还能疯狂地发起进攻的勇气......
也许，她终究只是个野兽而已，就像其他所有的半兽人一样，不管他们的身体有多少像人类，有多少像动物。
他拔出火铳，对准她的脑袋。与其相信那样的假想，不如把这本能当作勇气，至少他就有理由将这个给自己带来不少麻烦的对手，放在一个对等的位置上看待了。
“愿你在彼岸一切安好......”
枪声响起，他身旁士官的头盔连同一片血水飞了起来，整个人仰着头从马上落下，重重地摔在了地上。
他猛地转过头，看向枪声的来向。只见杰拉德趴在水洼的边缘，手中的燧发枪枪口还在徐徐地冒出魔能尘雾。
文森佐中计了，却没有死于陷阱，又一次地......
被羞辱的感觉化为一股无名的怒火，冲上他的脑袋。他抓起缰绳，调转马头，没管倒在地上的伊娜便冲向那人。
杰拉德拖着被弹丸打中的腿，艰难地站了起来。他拔出刺刀，套在枪管上，而后对准文森佐来袭的方向。他爆发出一声怒吼，举着燧发枪，趔趄地朝着对方冲去。
“来吧——”
刹那间，三把刀刃交叉在一块儿，爆出一团火星。随着战马冲锋的步伐，文森佐惊讶地看着刚刚还倒在地上的伊娜，竟不知怎么地就超越了战马的速度，挡在了杰拉德身前，将他的马刀打到一旁。
他回过马头，却看见那姑娘仿佛彻底失去了人形。那插在肩膀上的刀刃几乎完全没有影响她的动作，她咆哮着，挥舞着长剑朝他奔来。也许是刚刚的冲刺让她失去了体力，因而现在她已经难以保持平稳了。可那可怖的面容，与刺耳的呼喊，让他身下的战马都连连后退。
伊娜什么都感觉不到了，她无法思考，眼前全是通红一片，只想着将文森佐结果于此。最后残存的理智，只能仅仅在那阵马蹄声出现时，让她停下脚步，朝那边看上一眼。
“长官，这边！”
四五个骑兵们冲过了火墙，在高地的边缘排成一列，举起了手中的燧发枪。为首的副官挥舞着手臂，招呼着文森佐向他们靠拢。几乎是同时，潘德尔带着几个凶狠高大的兽族与人类冲了出来，他们或手持着魔晶，或端着弩箭与火枪，对准了另一端的敌人。
双方都有需要救援的人处在中场，即刻便陷入了剑拔弩张的对峙之中。
“嘿！”潘德尔嘴比较碎，他率先喊道，“对面那帮新兵南瓜蛋子！你把我们的人放走，我们就还了你们的娘娘腔长官，怎么样？”
“别理这家伙！”愤怒的文森佐却急忙喊道，“快点开枪。”
可那边的骑兵们却陷入了犹豫，副官迟迟无法下达开火的命令。
“别玩这种牺牲的桥段了行不行，”潘德尔不屑地说道，“你我都知道失去指挥官对于彼此部队的后果如何，这显然不值当。”
他翻了个白眼，将步枪架在了肩膀上，抹了一把鼻子继续补充道：
“阁下大概就是阿尔托里多.文森佐先生了吧，我有了解过。不过像您这般陈腐的家伙，在陆军军官团里真的不多了，难怪他们会让您来带新兵呢。”他嘲讽道，“要知道换做现在在东方作战的任何一个联邦军官，他们都知道怎么选呢。”
“我怎么做不需要您来教，先生！”文森佐克制住自己的情绪，强行冷静下来说道，“一直听说东方人个子都不大，今天亲眼见到果真如此。您是哪的东方人呢？毕竟，我没有听说东方有为了对付我们，而向西陆进行渗透呢。”
“那就不关您的事情咯。”潘德尔说道，“不过，如果您的老前辈帕斯捷尔纳克将军遇见我了，说不定会认得出来哦？”
文森佐和杰拉德几乎是同时望向了他，仿佛他说出了什么不得了的事情。
“为什么——”
“瞄准！”
潘德尔突然打断他，厉声下达指令。他身后的人全部举起自己的武器，对准了文森佐。对面的骑兵似乎也乱了阵脚，纷纷举起枪对准伊娜和杰拉德。
“我不想再说第二遍，阿尔托。”潘德尔咬牙切齿地说道，“你听说过我们这帮人的脾气的。至于那些具体的细节，你可以找帕斯捷尔纳克先生问，顺便向他知会一下这里的局势。相信我，他会十分感兴趣的。”
他举起手中的步枪，瞄准对方的眉心。
“但是，现在把我的人还——给——我——”潘德尔怒吼道。
文森佐斟酌一番后，调转了马头，慢慢地朝着自己的队友身旁走去。杰拉德见状，缓缓收起了自己手中的燧发枪。可他却猛然想起自己和文森佐都忘记了的一件事......
就在众目睽睽下，呆滞许久的伊娜突然像是着了魔一样，发出可怕的叫声，转身朝着没走多远的文森佐扑了过去。
“不！”远处的潘德尔连忙大喊道。
高地上的骑兵们猛地回过神来，他们几乎就要扣下了扳机。但在千钧一发之际，旁边的杰拉德却及时地抓住了伊娜，把她拉了回来，摔倒在地上。他摇晃着伊娜的肩膀，不断呼喊着她，并告诉自己千万不要在和上次一般过激地反应。
“清醒点！已经结束了！”
他看着伊娜迷乱的眼神，又回过头，看着文森佐带着他的人，逐渐消失在烟尘之中。这才放心了下来，继续呼喊着伊娜。他太累了，与其说是希望能够唤回她的理智，他只是在单纯地感慨着：
“结束了......”他说道，“你不用再继续打下去了......”
什么都听不清楚了。他没有注意到身旁窜动的人影，没有注意到越来越多的人跑来，或用魔法缓慢地削弱火焰，或用铲子将离他们最近的火苗用土填上。他只是觉得，呛人的烟尘散去了，热浪也慢慢地缩减。
这场战斗结束了，他说定了，要把她送的远远的，离纷争越远越好......离这场即将到来的战争越远越好，哪怕就连她也是可能吞噬他生命的威胁之一......结束了。
杰拉德看着伊娜缓慢回过神来，她那皮肤上渗起的一块块毛发也渐渐褪去，扭曲的面容也随着骨骼的改变而恢复正常。她变回了曾经那个杰拉德熟悉的女孩，却满是伤痕，仿佛海滩上的那晚，仿佛那个躺在那里奄奄一息的家伙。不知为何，明明经历过战争，如他这般坚韧的人，也莫名其妙感觉到泪滴从面颊上滚下。
他眨巴了两下眼睛，扭过头去。这不太好，他是没有权利流泪的，谁都可以选择退却与软弱，但他不行，他不能说不......
忽然，杰拉德却感觉到两只手搭到了自己的脖子上。伊娜在不经意间坐了起来，紧紧地抱住了他。杰拉德的脑袋一懵，全然不知如何回应，但那逐渐升起的温暖，却也让他不自觉地伸出了双手，与她紧紧相拥，就连那插在伊娜肩膀上的刀片微微刺进他的皮肉都没察觉到。
希望这一刻就这么永远地持续下去，他想。没有什么天狼星，没有什么联邦和帝国，没有什么加格兰斯。只有他们，互相依偎着的两人，那该有多好......
他们闭上了眼睛，不知道过了多久。
忙着扑灭火焰的潘德尔没工夫照顾他们。交战的后期阶段，他们实在是没想到那些龙骑兵还是逃了出来，突如其来的反冲锋给他们造成了很棘手的麻烦，不少好兄弟都死于突然出现的马刀之下。不过，相比于战果，这些都不重要了。不过，兼顾军备购置的他，并不想在赔偿当地居民损失的问题上用太多钱，在救下二人后，便立马开始叫人灭火，减少损失。
那些“黑水”并不像普通的火焰那么好对付，所以他们花了很大的功夫。等到周围的火焰熄灭的差不多了的时候，大家都累的瘫倒在地上休息了。
在一堆坐在地上的人中间，只有杰拉德和伊娜显得格格不入。
“喂......”潘德尔提着枪，慢慢走了过来，“你们俩，还没腻歪够呢。都不来帮忙的，累死人了。”
他坐在了一旁的地上，无所事事地扒拉着周围烧断一半的坚草，全然没看见杰拉德突然站了起来，朝他气冲冲地走来。等他抬头时，杰拉德的脚已经飞了过来，愣是正中胸口，把他踹得连倒带滑出去半米。他捂着胸口，猛地一边咳嗽一边呻吟。
“就这样了，”杰拉德对着他吼道，“我们俩退出！”
潘德尔慢慢撑着坐了起来，满脸痛苦地问道：
“退出啥啊，今晚给你们准备的庆功宴吗？”
杰拉德没有理会这又回到了油嘴滑舌状态的家伙，转身搀扶起伊娜，带着一同朝着进城的路上一瘸一拐地走去。潘德尔连忙手脚并用地站了起来，踉跄地赶上去说道：
“哎哎哎！您别走啊！有事好商量嘛，如果钱不够我们还有多的，是别的困难我们也可以帮忙嘛——”
但不管再怎么说，都无法拦下杰拉德。他下定了决心，现在就去基尔加隆公馆，哈维先生多半也该做好准备了，现在谁都别想阻止他。
走上山腰的他，找回了自己藏在路旁的背包。他捡了起来，清点着里面的东西。伊娜站在路旁，看着再度升起的太阳，与薄雾和烟尘混杂着笼罩下的黑水村。刚刚出现的阳光并不能驱散清晨的寒冷，她想拉起衣领，可衣领早就被烧没了。没了魔能的她没办法一直让自己不被火焰伤害，身上添了许多道她很难碰见的烫伤。
如果有皮埃尔之眼在手的话，这就不是问题了。虽然被吸走的魔能可能会在某次战斗中照样害了她，但是不知为何，她还是为潘德尔拿走水晶作为魔力脉冲供能源而耿耿于怀。那不是很重要的东西，可却又让她觉得缺了好像就是少了什么一样。
寒冷又将她拉回了现实。杰拉德拍了拍她的肩头，将她扶到了树木旁倚靠着坐了下去。
“你准备好了吗？”杰拉德捏紧突出的刀刃，对着她问道。
伊娜点了点头。杰拉德立刻发力，将残存的刀刃猛地拔了出去，丢在一旁。他很惊讶，伊娜居然一声不吭的，他不相信有人能够忍住这般疼痛。可是顾不得说什么，他立马从背包底取出那条围巾，用两端叠上两块小结，堵在伤口上，死死地缠了上去。
“这条围巾哪来的？”伊娜没有转头，但是突然问道。
“嗯？这条啊，”杰拉德回答道，“本来是哈维先生要给你的，但是我一直没想起来。可惜，现在居然要这么用......”
“哈维先生......”
“对，我们现在就去找他。他会治疗术，能够帮你恢复。更重要的是，我们马上就能送你离开了，跟这鬼地方说再见吧......”
杰拉德将她搀扶起来，强忍着腿部的疼痛。弹丸打过去时穿过了皮肉，虽然没伤及要害，但他可没有伊娜那种忍痛的本领，还是会呲牙咧嘴。谁知道呢，也许那是她的种族天赋呢。他不相信有人会习惯疼痛，虽然这话对伊娜而言实际并不准确。
在远方，他看见打扫战场的人们在田地间走来走去。其中一人似乎是捡起了一个头盔，兴冲冲地对着后面的人呼喊。受到了鼓舞的众人，纷纷跟着喊起了口号，就连附近那些本来躲得远远的村民们，也不禁加入了行列。他们欢呼着，跳跃着，仿佛已经把殖民者赶出了家园。
潘德尔说得对，这场战斗的战果与交换比根本不重要。只要他赢了，整个维克兰德都会知道，看似远高于他们之上的联邦陆军，并不如前几年的溃兵所言，完全不可战胜。霎时间，起义的怒火将会自人们积怨已久的心中燃起，而后烧遍整个半岛，甚至是，整片古陆......
杰拉德回忆着曾经，回忆着这几年艰难的生活，回忆着作为手下败将的耻辱。他看着振奋的人们，心里却有着一些说不出的感觉......
而在苹果树山岗，哈维先生推掉了今日的轮班，走出了驻地。在门口，他不小心跟一个年轻的军官撞在了一起。哈维先生只消一瞥，便知道这家伙是个贵族子弟，而二人彬彬有礼的致歉更加说明了这一点。他不是很明白为什么这位骑兵军官出现在了这里，而非十七军团所在的港口附近。但是他还有另一些重要的事情要做。
他在一处隐蔽的地方找到了自己安排的碰头人。对方将通关文件交给了自己，可还没来得及清点完，对方却急忙告诉哈维先生一个坏消息：
莫尔克勒斯的总督今日下达了命令，开始关闭维克兰德与大陆的关卡了。虽然他们准备的文件还是能让伊娜在封锁中照常通过，但对于大部分人来说，关闭就是关闭，这已经成为了既定事实。
哈维先生还没从这坏消息中缓过来，便听到了关口的骚动。他走到制高点，看见帝国的那一侧出现了不小的混乱，卫兵们不断地将恐慌的人群赶回去，可他们的数量显然让他们落入下风。
正揣测着他们准备怎么办时，帝国的边境哨兵们却突然一个接一个地偷偷撤走了。取而代之的，是突然出现的疑似是军队的人，可是他们的行头看起来和往年帝国军完全不一样。虽然身上还有很多帝国军的痕迹，比如厚重的盔甲，过高比例的近战士兵，但却加入了许多有着整齐队列与精明纪律的火枪手。
“这不像是图西尼皇室手下的人啊......”
可容不得他继续想下去了。在他完全没有意料到的情况下，那些家伙却举起了枪，对着人群开火了。随着前排的平民成排倒下，人群彻底陷入了混乱，疯了一样地朝维克兰德一侧逃窜。
哈维先生摇了摇头。看来流血事件还是发生了，不管是联邦方面还是帝国方面造成的，可它发生在维克兰德，那就一定会让人们有着更多的理由，参与日益发展的抵抗运动。
“就连帝国也放弃你们，纵使真的成功了，又能怎样呢......”
最近与工人们打了很多交道的哈维先生，也不得不感慨了起来。但是，他无能为力，对一切即将到来的事情，他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背着手，拿着文件，慢慢朝着公馆走去。
尼特尔号角的声音，同时在黑水村和苹果树山岗的上空回荡......
当他赶到时，站在高地上的阵列正对着一团滚过的火球集火，骑兵们纷纷掏出自己的短铳，将铅弹招呼到它的身上。但很快，火球却又消失在了烟雾之中。
士兵们正忙着趁攻击空当，装填魔晶砂与弹丸。文森佐挤到了阵列前排，招着手对他们喊道：
“都别通枪管了！苏瓦拉克！维金！你们的人先走，我和弗拉德的人掩护！”
装子弹的这十几秒够他们跑出很远的距离了，但没有火枪，一旦那个家伙再度袭来，他们一定会付出惨痛的代价。文森佐不断地克制住自己追击的欲望，虽然很希望拿下敌人的头颅，但是眼下，假想成真的话，他就必须为其他人拖出离开的时间。
只是希望刚刚那一通齐射哪怕杀不死它，也至少能够让它离远一点。
他默数着秒数，让自己在这混乱中能对时间的流逝有感觉。炎热的环境使他心神不宁，被扰乱的思维是难以感受到临近心灵映射的变化的，除了表层感官外，他什么侦察手段也没有。
骑兵们有序地从他身边经过，一匹马一匹马地钻到后面的迷雾当中。渐渐地，两排骑兵已经撤到了后方。他紧握着马刀，警惕地盯着周围，伸出另一只空闲的手拍了拍旁边的士官。
“弗拉德，让你的人现在就走，我们俩来争取点时间。”
最后站在火海中的这排骑兵，也转换了方向，渐渐离开。可就在这时，一声微弱的呻吟却打断了文森佐的思绪。
是从那边的水洼中传来的......
他在嘴唇前竖起一根手指，跟其他人打了个手势，让他们继续离开。然后，他从弗拉德的包里拿出了一颗黑色的手雷，放在手中，缓慢地释放着难以察觉的魔能，激活其中的魔晶。
不算很光荣的手段，尤其是对于受了伤的敌人而言，但他得为自己身旁的人着想。
文森佐将手雷向着看不见的水洼下抛出。黑炭包裹的手雷跃出一道完美的弧线，可不知为何却中途裂开了一道缝隙，喷出的火焰让它改变了方向。它越飞越高，而后，猛地一下爆裂了开来。四散的破片甚至差一点就击中了正在撤离的骑兵们。
爆炸的威力已经远超了额定的魔晶砂所带魔能值，显然，有人在近处朝着其中注入了能量。文森佐在刚刚很明显地能够感受到一股强烈的脉冲，但，来源方向却不是水洼。
“那家伙难道......”
他惊恐地看向那边，看到了正垂下自己举着的手的伊娜。她的身上满是烧伤，一边肩膀上插着军刀的断刃，但却没有一滴血从伤口中渗出。她将自己的剑拖在身后，拉扯着蹒跚前行。看见文森佐惊讶的模样，她不怀好意地嘲笑着，跟他挥了挥手，而后，朝着他丢出一顶满是鲜血的头盔。
“多谢招待......”她用沙哑的声音缓缓说道，可那声音已经与战斗开始时的她判若两人了。
文森佐扬起马刀，不做回答便冲了上去。他要赌一把，赌此时的伊娜已经精疲力竭，给出可乘之机。
不过眨眼瞬间，他们之间的距离便被狂奔的战马拉平。他手中的钢刃猛地挥了出去，可手中感到的不是砍中血肉的丝滑，而是一阵麻木。他们二人的刀刃就那么互相滑了开来，他的斩首一击被反应敏锐的伊娜结结实实的挡了下来。
幸运的是，最后留守的弗拉德士官并没有离开，见到文森佐冲锋，他也连忙跟了上去。哪怕伊娜再如何敏锐，没有力气，最终还是没能挡下紧跟而来的第二刀。
她倒在了地上，没能再度站起。
二人骑马走到了她的身旁。文森佐看着倒在地上的伊娜，不禁背后阵阵寒意。
“结束了吗......”
实在是难以置信。文森佐相信纵火这招不是她出的主意，像她这般的穷鬼是没有那样的脑子的。可是，即使是如此，如果没有她的拖延，自己的人手也许并不会达到三分之一的伤亡率。他不明白，这些叛军的头头究竟是用了什么样的话术，能让她有面对如此悬殊的数量，还能疯狂地发起进攻的勇气......
也许，她终究只是个野兽而已，就像其他所有的半兽人一样，不管他们的身体有多少像人类，有多少像动物。
他拔出火铳，对准她的脑袋。与其相信那样的假想，不如把这本能当作勇气，至少他就有理由将这个给自己带来不少麻烦的对手，放在一个对等的位置上看待了。
“愿你在彼岸一切安好......”
枪声响起，他身旁士官的头盔连同一片血水飞了起来，整个人仰着头从马上落下，重重地摔在了地上。
他猛地转过头，看向枪声的来向。只见杰拉德趴在水洼的边缘，手中的燧发枪枪口还在徐徐地冒出魔能尘雾。
文森佐中计了，却没有死于陷阱，又一次地......
被羞辱的感觉化为一股无名的怒火，冲上他的脑袋。他抓起缰绳，调转马头，没管倒在地上的伊娜便冲向那人。
杰拉德拖着被弹丸打中的腿，艰难地站了起来。他拔出刺刀，套在枪管上，而后对准文森佐来袭的方向。他爆发出一声怒吼，举着燧发枪，趔趄地朝着对方冲去。
“来吧——”
刹那间，三把刀刃交叉在一块儿，爆出一团火星。随着战马冲锋的步伐，文森佐惊讶地看着刚刚还倒在地上的伊娜，竟不知怎么地就超越了战马的速度，挡在了杰拉德身前，将他的马刀打到一旁。
他回过马头，却看见那姑娘仿佛彻底失去了人形。那插在肩膀上的刀刃几乎完全没有影响她的动作，她咆哮着，挥舞着长剑朝他奔来。也许是刚刚的冲刺让她失去了体力，因而现在她已经难以保持平稳了。可那可怖的面容，与刺耳的呼喊，让他身下的战马都连连后退。
伊娜什么都感觉不到了，她无法思考，眼前全是通红一片，只想着将文森佐结果于此。最后残存的理智，只能仅仅在那阵马蹄声出现时，让她停下脚步，朝那边看上一眼。
“长官，这边！”
四五个骑兵们冲过了火墙，在高地的边缘排成一列，举起了手中的燧发枪。为首的副官挥舞着手臂，招呼着文森佐向他们靠拢。几乎是同时，潘德尔带着几个凶狠高大的兽族与人类冲了出来，他们或手持着魔晶，或端着弩箭与火枪，对准了另一端的敌人。
双方都有需要救援的人处在中场，即刻便陷入了剑拔弩张的对峙之中。
“嘿！”潘德尔嘴比较碎，他率先喊道，“对面那帮新兵南瓜蛋子！你把我们的人放走，我们就还了你们的娘娘腔长官，怎么样？”
“别理这家伙！”愤怒的文森佐却急忙喊道，“快点开枪。”
可那边的骑兵们却陷入了犹豫，副官迟迟无法下达开火的命令。
“别玩这种牺牲的桥段了行不行，”潘德尔不屑地说道，“你我都知道失去指挥官对于彼此部队的后果如何，这显然不值当。”
他翻了个白眼，将步枪架在了肩膀上，抹了一把鼻子继续补充道：
“阁下大概就是阿尔托里多.文森佐先生了吧，我有了解过。不过像您这般陈腐的家伙，在陆军军官团里真的不多了，难怪他们会让您来带新兵呢。”他嘲讽道，“要知道换做现在在东方作战的任何一个联邦军官，他们都知道怎么选呢。”
“我怎么做不需要您来教，先生！”文森佐克制住自己的情绪，强行冷静下来说道，“一直听说东方人个子都不大，今天亲眼见到果真如此。您是哪的东方人呢？毕竟，我没有听说东方有为了对付我们，而向西陆进行渗透呢。”
“那就不关您的事情咯。”潘德尔说道，“不过，如果您的老前辈帕斯捷尔纳克将军遇见我了，说不定会认得出来哦？”
文森佐和杰拉德几乎是同时望向了他，仿佛他说出了什么不得了的事情。
“为什么——”
“瞄准！”
潘德尔突然打断他，厉声下达指令。他身后的人全部举起自己的武器，对准了文森佐。对面的骑兵似乎也乱了阵脚，纷纷举起枪对准伊娜和杰拉德。
“我不想再说第二遍，阿尔托。”潘德尔咬牙切齿地说道，“你听说过我们这帮人的脾气的。至于那些具体的细节，你可以找帕斯捷尔纳克先生问，顺便向他知会一下这里的局势。相信我，他会十分感兴趣的。”
他举起手中的步枪，瞄准对方的眉心。
“但是，现在把我的人还——给——我——”潘德尔怒吼道。
文森佐斟酌一番后，调转了马头，慢慢地朝着自己的队友身旁走去。杰拉德见状，缓缓收起了自己手中的燧发枪。可他却猛然想起自己和文森佐都忘记了的一件事......
就在众目睽睽下，呆滞许久的伊娜突然像是着了魔一样，发出可怕的叫声，转身朝着没走多远的文森佐扑了过去。
“不！”远处的潘德尔连忙大喊道。
高地上的骑兵们猛地回过神来，他们几乎就要扣下了扳机。但在千钧一发之际，旁边的杰拉德却及时地抓住了伊娜，把她拉了回来，摔倒在地上。他摇晃着伊娜的肩膀，不断呼喊着她，并告诉自己千万不要在和上次一般过激地反应。
“清醒点！已经结束了！”
他看着伊娜迷乱的眼神，又回过头，看着文森佐带着他的人，逐渐消失在烟尘之中。这才放心了下来，继续呼喊着伊娜。他太累了，与其说是希望能够唤回她的理智，他只是在单纯地感慨着：
“结束了......”他说道，“你不用再继续打下去了......”
什么都听不清楚了。他没有注意到身旁窜动的人影，没有注意到越来越多的人跑来，或用魔法缓慢地削弱火焰，或用铲子将离他们最近的火苗用土填上。他只是觉得，呛人的烟尘散去了，热浪也慢慢地缩减。
这场战斗结束了，他说定了，要把她送的远远的，离纷争越远越好......离这场即将到来的战争越远越好，哪怕就连她也是可能吞噬他生命的威胁之一......结束了。
杰拉德看着伊娜缓慢回过神来，她那皮肤上渗起的一块块毛发也渐渐褪去，扭曲的面容也随着骨骼的改变而恢复正常。她变回了曾经那个杰拉德熟悉的女孩，却满是伤痕，仿佛海滩上的那晚，仿佛那个躺在那里奄奄一息的家伙。不知为何，明明经历过战争，如他这般坚韧的人，也莫名其妙感觉到泪滴从面颊上滚下。
他眨巴了两下眼睛，扭过头去。这不太好，他是没有权利流泪的，谁都可以选择退却与软弱，但他不行，他不能说不......
忽然，杰拉德却感觉到两只手搭到了自己的脖子上。伊娜在不经意间坐了起来，紧紧地抱住了他。杰拉德的脑袋一懵，全然不知如何回应，但那逐渐升起的温暖，却也让他不自觉地伸出了双手，与她紧紧相拥，就连那插在伊娜肩膀上的刀片微微刺进他的皮肉都没察觉到。
希望这一刻就这么永远地持续下去，他想。没有什么天狼星，没有什么联邦和帝国，没有什么加格兰斯。只有他们，互相依偎着的两人，那该有多好......
他们闭上了眼睛，不知道过了多久。
忙着扑灭火焰的潘德尔没工夫照顾他们。交战的后期阶段，他们实在是没想到那些龙骑兵还是逃了出来，突如其来的反冲锋给他们造成了很棘手的麻烦，不少好兄弟都死于突然出现的马刀之下。不过，相比于战果，这些都不重要了。不过，兼顾军备购置的他，并不想在赔偿当地居民损失的问题上用太多钱，在救下二人后，便立马开始叫人灭火，减少损失。
那些“黑水”并不像普通的火焰那么好对付，所以他们花了很大的功夫。等到周围的火焰熄灭的差不多了的时候，大家都累的瘫倒在地上休息了。
在一堆坐在地上的人中间，只有杰拉德和伊娜显得格格不入。
“喂......”潘德尔提着枪，慢慢走了过来，“你们俩，还没腻歪够呢。都不来帮忙的，累死人了。”
他坐在了一旁的地上，无所事事地扒拉着周围烧断一半的坚草，全然没看见杰拉德突然站了起来，朝他气冲冲地走来。等他抬头时，杰拉德的脚已经飞了过来，愣是正中胸口，把他踹得连倒带滑出去半米。他捂着胸口，猛地一边咳嗽一边呻吟。
“就这样了，”杰拉德对着他吼道，“我们俩退出！”
潘德尔慢慢撑着坐了起来，满脸痛苦地问道：
“退出啥啊，今晚给你们准备的庆功宴吗？”
杰拉德没有理会这又回到了油嘴滑舌状态的家伙，转身搀扶起伊娜，带着一同朝着进城的路上一瘸一拐地走去。潘德尔连忙手脚并用地站了起来，踉跄地赶上去说道：
“哎哎哎！您别走啊！有事好商量嘛，如果钱不够我们还有多的，是别的困难我们也可以帮忙嘛——”
但不管再怎么说，都无法拦下杰拉德。他下定了决心，现在就去基尔加隆公馆，哈维先生多半也该做好准备了，现在谁都别想阻止他。
走上山腰的他，找回了自己藏在路旁的背包。他捡了起来，清点着里面的东西。伊娜站在路旁，看着再度升起的太阳，与薄雾和烟尘混杂着笼罩下的黑水村。刚刚出现的阳光并不能驱散清晨的寒冷，她想拉起衣领，可衣领早就被烧没了。没了魔能的她没办法一直让自己不被火焰伤害，身上添了许多道她很难碰见的烫伤。
如果有皮埃尔之眼在手的话，这就不是问题了。虽然被吸走的魔能可能会在某次战斗中照样害了她，但是不知为何，她还是为潘德尔拿走水晶作为魔力脉冲供能源而耿耿于怀。那不是很重要的东西，可却又让她觉得缺了好像就是少了什么一样。
寒冷又将她拉回了现实。杰拉德拍了拍她的肩头，将她扶到了树木旁倚靠着坐了下去。
“你准备好了吗？”杰拉德捏紧突出的刀刃，对着她问道。
伊娜点了点头。杰拉德立刻发力，将残存的刀刃猛地拔了出去，丢在一旁。他很惊讶，伊娜居然一声不吭的，他不相信有人能够忍住这般疼痛。可是顾不得说什么，他立马从背包底取出那条围巾，用两端叠上两块小结，堵在伤口上，死死地缠了上去。
“这条围巾哪来的？”伊娜没有转头，但是突然问道。
“嗯？这条啊，”杰拉德回答道，“本来是哈维先生要给你的，但是我一直没想起来。可惜，现在居然要这么用......”
“哈维先生......”
“对，我们现在就去找他。他会治疗术，能够帮你恢复。更重要的是，我们马上就能送你离开了，跟这鬼地方说再见吧......”
杰拉德将她搀扶起来，强忍着腿部的疼痛。弹丸打过去时穿过了皮肉，虽然没伤及要害，但他可没有伊娜那种忍痛的本领，还是会呲牙咧嘴。谁知道呢，也许那是她的种族天赋呢。他不相信有人会习惯疼痛，虽然这话对伊娜而言实际并不准确。
在远方，他看见打扫战场的人们在田地间走来走去。其中一人似乎是捡起了一个头盔，兴冲冲地对着后面的人呼喊。受到了鼓舞的众人，纷纷跟着喊起了口号，就连附近那些本来躲得远远的村民们，也不禁加入了行列。他们欢呼着，跳跃着，仿佛已经把殖民者赶出了家园。
潘德尔说得对，这场战斗的战果与交换比根本不重要。只要他赢了，整个维克兰德都会知道，看似远高于他们之上的联邦陆军，并不如前几年的溃兵所言，完全不可战胜。霎时间，起义的怒火将会自人们积怨已久的心中燃起，而后烧遍整个半岛，甚至是，整片古陆......
杰拉德回忆着曾经，回忆着这几年艰难的生活，回忆着作为手下败将的耻辱。他看着振奋的人们，心里却有着一些说不出的感觉......
而在苹果树山岗，哈维先生推掉了今日的轮班，走出了驻地。在门口，他不小心跟一个年轻的军官撞在了一起。哈维先生只消一瞥，便知道这家伙是个贵族子弟，而二人彬彬有礼的致歉更加说明了这一点。他不是很明白为什么这位骑兵军官出现在了这里，而非十七军团所在的港口附近。但是他还有另一些重要的事情要做。
他在一处隐蔽的地方找到了自己安排的碰头人。对方将通关文件交给了自己，可还没来得及清点完，对方却急忙告诉哈维先生一个坏消息：
莫尔克勒斯的总督今日下达了命令，开始关闭维克兰德与大陆的关卡了。虽然他们准备的文件还是能让伊娜在封锁中照常通过，但对于大部分人来说，关闭就是关闭，这已经成为了既定事实。
哈维先生还没从这坏消息中缓过来，便听到了关口的骚动。他走到制高点，看见帝国的那一侧出现了不小的混乱，卫兵们不断地将恐慌的人群赶回去，可他们的数量显然让他们落入下风。
正揣测着他们准备怎么办时，帝国的边境哨兵们却突然一个接一个地偷偷撤走了。取而代之的，是突然出现的疑似是军队的人，可是他们的行头看起来和往年帝国军完全不一样。虽然身上还有很多帝国军的痕迹，比如厚重的盔甲，过高比例的近战士兵，但却加入了许多有着整齐队列与精明纪律的火枪手。
“这不像是图西尼皇室手下的人啊......”
可容不得他继续想下去了。在他完全没有意料到的情况下，那些家伙却举起了枪，对着人群开火了。随着前排的平民成排倒下，人群彻底陷入了混乱，疯了一样地朝维克兰德一侧逃窜。
哈维先生摇了摇头。看来流血事件还是发生了，不管是联邦方面还是帝国方面造成的，可它发生在维克兰德，那就一定会让人们有着更多的理由，参与日益发展的抵抗运动。
“就连帝国也放弃你们，纵使真的成功了，又能怎样呢......”
最近与工人们打了很多交道的哈维先生，也不得不感慨了起来。但是，他无能为力，对一切即将到来的事情，他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背着手，拿着文件，慢慢朝着公馆走去。
尼特尔号角的声音，同时在黑水村和苹果树山岗的上空回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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