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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春风

    孤苦无依的少年,在不停哭诉的人群里,一直垂首不语,就如同大海中裹挟的一叶扁舟。

    刚刚为其欢呼的路人,在这群家属到来之后,也逐渐安静下来。

    数十位镖师的亲友,围绕在少年的身侧,只为打听一下亲人的下落。

    “七哥,我男人跟你们赵家已经十来年了,你总要告诉我,我家男人是怎么死的?”

    “是啊,小七,我弟弟自小崇拜赵总把头,不能你说死了就死了,总要有个结果吧?”

    “七哥,我父亲什么性子我知道,他死了我不怪谁,我只问你,他死时可有遗言?”

    “赵七哥,我儿子今年算起来,不过只有二十岁,怎么死的,你赵家可有说法?”

    面对众人的责问,少年默然不语,只是从怀中,掏出了一本薄薄的小册。

    围拢在少年身侧的家属们,待看到这本小册时,哭声戛然而止,带着些许希冀,目不转睛的望了过去。

    熙熙攘攘的人群,也顷刻间安静下来。

    残破的小册,早已被血水浸透,干涸的血渍附在上面,等少年翻动时,弹出一条条红色的血沫残渣。

    清脆的翻页声,如同踩碎秋日的落叶。

    少年沙哑的嗓音自人群中响起,令在场所有人为止一肃。

    “刘老根,男,长安府刘家峡人氏,生于大周业火十二年,于大夏天佑二年加入定远镖局,大夏天佑五年升级为大镖师,共押送货物七十三次,擅与北境兽人交易,入定远镖局二十年,无一失误,大夏天佑十三年七月十三,于西域三十六国之行时,力战妖兽而亡。”

    “吴琪,男,长安府街尾巷人氏,生于大周业火二十年,于大夏天佑二年加入定远镖局,大夏天佑五年升级为大镖师,共计任务四十三次,擅长守卫保镖任务,与南海鱼人部落素有交情,入定远镖局二十年,无一失误,大夏天佑十三年六月初五,于西域三十六国之行时,偶遇翼人族游猎,拼死狙击,力竭而亡。”

    “胡亮,男,长安府齐家域人氏,生于大夏建国十年,于大夏天佑十年加入定远镖局,学徒小镖师,共执行任务十三次,大夏天佑十三年腊月二十一日,于西域三十六国之行时,被人马族羞辱,与之力战,血尽而亡,晋级大镖师。”

    “……”

    随着沙哑的念诵,一桩桩往事浮于心头,令少年的眼睛,不自觉的闭起。

    一个个熟悉的名字,带着音容笑貌,一一在脑海闪过。

    在长安府街头,一个又一个悲壮的故事,随着少年的诉说,不断传入人群。

    难言的沉默在人群中蔓延,低声的抽泣声,是为亲人默默地哭泣。

    少年的沙哑的嗓音里,似乎让人身临其境,见证了他们的陨落。

    原本该退休的老镖师,埋骨西域,灾难落叶归根。

    风华正茂的小镖师,还没来得及证明自己,就在西域三十六国的围攻下殒命。

    刚顿了一口气,少年眼前忽然一暗,一个大大的茶碗,浮现于他的眼前。

    诱人的酒香里,是少年无数次梦中寻不到故乡滋味。

    抬头看去,中年男子一脸柔和,华贵的衣衫一看便不是寻常物。

    “好孩子,代那些好汉喝一杯吧!”

    温和的嗓音,让少年的眼眶再也承载不住,直接潸然泪下,泪流满面。

    西域的数年里,谁还记得,他仅仅只是一个十四岁孩子。

    风沙不知,鸟雀不知,漫天飞舞的龙卷不知,凶恶残忍的敌人亦不知。

    不知所措的少年,唯恐此时饮酒是对死者的不尊,刚要摆手拒绝,人群中,忽然传来低声的劝慰。

    “喝一口吧。”

    随着第一声劝酒响起,越来越多的围观者,也纷纷开口劝其饮酒。

    慌乱的少年四处张望,却见那些家属,也在同样看着他,从口中,说出劝他饮酒的话语。

    “喝一碗吧,代他们喝一碗。”

    张爵爷端着茶碗,连同附近围观的人群,一起在端王府面前的空地上,劝少年饮下一碗温酒。

    这场面,看的少年泪崩当场。

    多少次,面临妖魔鬼怪的致命威胁,少年没有哭泣。

    多少次,面对西域三十六国的围追堵截,少年没有退缩。

    多少次,漫天黄沙席卷,弹尽粮绝的折磨,都未能让少年妥协。

    说到底,他也只是一个十四五岁的孩子啊!

    也不知,他的心里,曾经承受过怎样的压力。

    大庭广众之下,少年收起泪花,带着羞涩舔了舔干裂的嘴唇。

    似乎,在为自己的哭泣而感到丢人。

    “喝了吧,张家敬你的酒,你配得上!”

    张爵爷看着面前的少年,不知怎的,就想到了自家的大朗。

    一样的年纪,一样的坚强!

    柔和的目光下,少年第一次感受到了关切,眼中的泪水,再次压抑不住。

    双手接下张爵爷的酒,少年呢喃细语说了声谢谢。

    仰头间,温热的烈酒一饮而尽。

    高举着手中的酒碗,少年强忍着热辣辣的酒劲,透过喉间的滑动,只觉这才是世间最浪漫的场景。

    夕阳之中,数百人的见证下,少年郎温酒下肚,春风慰藉,心怀壮烈。

    烈酒下肚,少年恢复了几分神气,就连嗓音,也不在消沉,逐渐壮大满是豪气。

    “诸位亲友,家父有言,有朝一日回到长安,莫要忘了定远三百余人的后事,且容我把月时间,下个月的今时今日,定远镖局发放抚恤。”

    抱拳的少年不在垂头,昂首间,眼中生机勃勃,又有了江湖人士的傲气。

    也有了少年郎该有的蓬勃生机。

    一旁,温和的嗓音忽的传来。

    “敢问赵家家主,可有金银黄白!”

    “两袖清风,囊中羞涩,仅余的三枚铜板,也交了入城税!”

    少年一脸傲气,声音满是豪迈,将这没钱,说的清清楚楚,铿锵有力,没有丝毫胆怯。

    张爵爷一脸笑意,看着恢复活气的少年满是怀念。

    自己年少时,可曾如此春风得意?

    那便送少年一场春风又如何?

    “敢问赵家家主,这金银,又该从哪里来?”

    少年昂首,右手摇摇一指,带着几分洒脱朗声笑道。

    “家父有言,钱财事小,我既为赵家家主,赵家祖产亦可抛售!”

    顺着少年的所指方向,高高耸立的旗杆映入眼帘,破碎的布条,迎风飘扬。

    “敢问赵家家主,抚恤为几何?”

    “祖产卖几何,抚恤自几何?”

    “敢问赵家家主,抚恤发完,是否留金银傍身?”

    “孤家寡人,留金银又有何用!”

    “敢问赵家家主,定远镖局外乡镖师,抚恤如何发放?”

    “既是孤家寡人,那便浪迹天涯,将这抚恤一一奉上!”

    “赵家主大义!”

    随着张爵爷的一拱手,围观的百姓再次发出欢呼声。

    “赵家主大义。”

    震耳欲聋的齐声欢呼,也在这长安府街头震耳欲聋。

    少年郎迎风而立,铁骨铮铮,在夕阳之下,脸上的刀痕都在颤动。

    “如此盛事,岂能无酒!”

    张爵爷想起刚刚与赵七哥的对话,只觉满口余香,心底难掩激动,不由得放声大喝。

    “上酒,挂我的账!”

    顿时,热闹的气氛再次热了几分,整个端王府大街,都陷入疯狂。

    张爵爷看着被人群簇拥的少年,满脸笑意。

    下一刻,不屑的扫过端王府,登时吐出一口老痰,重重的砸在端王府的豪门之前。

    “呸,什么玩意?”

    而留守在外的端王府管家,傻眼的看着这一幕,刚要发怒之际,却又被张爵爷的眼神吓住。

    待看清始作俑者是何人时,立马被吓的躲进了府里。

    随着端王府大门的关闭,大街上爆出了更大的呼声。

    “砰!”

    精致的茶盏应声而碎,千金难换的茶叶沾满尘埃。

    端王府里,气鼓鼓的端王满是怒火,听到管家的汇报之后,直接将手里的茶水扔飞。

    本来送子和亲这样的事,过上几天就能消停了,时间一长,长安府就能把这事忘了。

    可是偏偏,那不是个玩意的张爵爷,非要横插一脚,将此事闹得人尽皆知。

    如此这般,自己又该如何踏上太子宝座?

    毕竟,一个连子女都送出去和亲的王爷,是极其掉声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