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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不诉离殇

    知道了驼队要离开素阳城而奔赴无边无际的沙漠时,顾林在这段日子里是最纠结和忙碌的。他不想再回去那个埋葬着痛苦记忆和无所依恋的地方,于是在夏季将要过去、傍晚的天边逐渐泛黄之时,经常独自一个人来到镖局房顶,坐在翘起的飞檐,看着远方色彩绚烂的落日的方向。

    那个方向是说书人故事中描述过的青峰的方向,有神仙居住的庙宇宫阁。他觉得此刻自己像久历沧桑的老人一样充满了灰色的失落之感。入秋之后,夜晚渐渐泛凉,不过有肚中气体,他从不觉寒冷。他喜欢这种宁静的冥想。在平静下心之时,他也确实可以在意识中那个黑白的世界里,看到青峰所在之处仿佛有月亮浸在水潭之中般,温柔的光亮在几千米之外也能感受的到,这更加确认了顾林心中所想。青峰之上确有和他一样能牵引这世间荧光之人。所以在接下来日子里,顾林四处向人打听素阳城外青峰确切的所在之地。

    结果却是出乎人意料的,有人说青峰之高是不可见的,其常年被云雾缭绕,根本不可见其全貌。有探索之人想要登临青峰,结果还在半路就因四溢弥漫的烟雾而迷失了方向,往往几天之后疲乏饥饿不堪,才勉强走出迷雾的丛林。所以有关青峰的传说是神秘的,神秘到没有一个人能够确切地为顾林讲述青峰之上是什么样。

    秋季已至,就是天气好的时候,阳光也不是那么明媚了,甚至在日光高照之时,偶吹来的一阵秋风,都让人感到萧索凉意。在素阳城街头,听说书人讲完故事之后,顾林在回去的路上,突然路过一宅院。那是在素阳城东边城墙之下,建立的一座简朴古拙的院落。当时院门大开,顾林经过之时,一眼就看到一位躺在摇椅上的老人。

    老人闭目舒适地躺在枣木摇椅上,摇椅晃晃悠悠,发出吱呀吱呀的声响。在老人身旁是一差不多与他有着同样年龄的古树。古树繁密的绿叶不遮其粗壮的树干,细长的枝条则如分散而下的秀发般随风飘摇。顾林也不知道是为这古树还是为这老人而进入这片古生古气的院子。

    当时老人正在闭目思索着什么,所以没有意识到顾林的到来,直到经历沧桑的灵觉使他觉得被人注视之后,才缓缓睁开了浑浊的眼睛。当看到眼前是一不大的孩子时,他笑呵呵地问顾林:“小朋友,你怎么来我这小院里呢?你是不是想问什么事情呢?我能看出你脸上的好奇和期待。你说吧,城中很多人像你一样,喜欢询问我一些古老的事情,虽然一些我也不确定是不是真的,但我知道的,我都会回答你的。”老人在对顾林说话时,脸上带着慈蔼的微笑。但在顾林眼中,他看到老人褶皱的皮肤,和连睁开都很缓慢的眼睛,和身旁古树一样,充满沧桑之感。

    顾林没有为老人看出他的心思而有丝毫的惊讶,反而对老人更加好奇,他隐约间有种感觉,这老人肯定知道许多他想知道的事情,于是恭敬问道:“我想问一下青峰在哪里,怎么才能去青峰呢?”

    老人听到青峰两字之后,树皮般褶皱的面容微微一动,仿佛有灰色的浊气从他的口中喷吐,他移动了一下躺着摇椅中的身躯,淡淡道:“我知道青峰,不过已是很久很久之前的事了。我在为人讲故事时从来不说很久很久以前,因为这是一个久远性的话题,久远到我也无法辨别故事的真假。青峰好像在很久之前是各种野兽出没的凶险之地,但青峰物资丰饶,会有很多农夫猎户上山采摘和打猎。为保平安,他们特地在青峰修建庙宇。每逢大灾大难,都会有仙人从青峰而来,这是我小时候见过的。仙人其实和我们一样,不过穿的衣服更朴素一点,好像从来都没换过。我每年见到他都是同一副模样,也未曾有容颜的变化。只是最近七八十年,林中野兽更加凶险,寻常猎户已不足以狩到猎物,就是武技高强之人,也往往铩羽而归,每次归都是伤痕累累,甚至还有些人再也回不来了。所以已经很久没人再去青峰了,人们把青峰奉为不祥之地。”

    顾林认真听着老人说的话,从中知道青峰是危险的,会有很多野兽出没,这些野兽,寻常武夫也是敌不过的。只是关于青峰之上的神仙,则隐约感到应是和他一样,肚中怀有神秘气体之人,是和怪老头一样的人。只是听完老人的话后,他仍不知该如何攀爬险峻,也不知去青峰应怎么走。而老人半吞半吐的话语也是不能完全相信的,毕竟老人年龄太大了,已记不清许多东西了。所以在这个下午告别老人之后,顾林仍旧在寻找关于青峰的线索。

    偶然一次,顾林来到了素阳城靠近外围的地方,他望着遥远远方烟气迷茫之处,极尽目力也无法望到青峰,最后只能无奈叹息一声,就再次失望地回到镖局中。因为在他所站的地方,即使是在城楼上,也根本看不到有丝毫山峰的痕迹。他将肚中气体运在目中,视野所及之处尽是白茫茫的一片烟雾。

    不过顾林没有丝毫灰心丧气,他有自己的打算和目的。

    这几天镖局中,大家的忙碌是越来越明显的,每到天方清明之时,人声就喧嚣嘈杂起来。知道啸虎镖局再次穿越沙漠,素阳城中很多有需求之人,都纷纷来到府上,洽谈运送之事。这时顾林也开始忙碌起来。他上午所采购的食材已经不够维持一天的消耗,尤其是需要买很多食材,要做风干晾晒,以便储备干粮,要做长久之旅的打算。顾林每天都要在素阳城繁华的坊市步伐不停地走上两趟。这对他来说倒并不辛苦,因为越忙碌才越能体现出他在镖局中的价值,当什么也用不到他的时候,才是顾林最担心的,有时候看着镖局人来人往,大家都有事可做之时,他会紧张和焦虑,离开镖局的想法更是不由自主浮现,但他仍然只能做好自己应做之事。

    顾林每天依旧过着一成不变的生活,为了镖局远行而采购食材。他要买的东西越来越丰富,有腌肉、风干鱼和馕饼等。他最起码要买够镖局在沙漠中旅行三个月的储备量,所以手中的篮子越发沉重。但顾林却没有辛苦之感,反而还能趁此机会,动用肚中气体,以增加牵引时的熟练度。

    每当这些装满食材的篮子,被提在手中之时,他肚中气体立刻被意念牵引到手腕。原本沉重的菜篮,刹那间变得轻了几分。顾林一只手提着一个,也能飞快奔走在镖局去街坊的固定又平静的道路上。平常的生活,在这种重复之中,顾林对肚中神秘气体运用越发熟练。可在某一天,再次发生了打扰到他脚步的插曲,那是之前打过他的少年们,入秋之后,再一次出现在他的面前。

    之前两次的接触使少年们知道了顾林是一个软弱不敢还手的孩子,所以他们直接在光天化日之下堵住顾林前行的道路。在顾林准备辗转逃跑之时,所有人立刻疾追而上。他们拼劲气力,却始终和顾林保持着近却追不到的距离,这让一些人微微惊讶。因为和提着两个装满食材的顾林相比,少年们则显得单薄得多。以顾林瘦弱的身体,就是拎着这两个篮子也应是非常吃力,而现下这小孩居然不但拎得动,飞奔之下,让他们空手也追不上。

    追着追着,少年们开始喘息呼气了,可与前边的小男孩却还保持着一定距离。顾林不时回头张望两眼,让他们突然有种被戏耍之感,想着一会儿捉到这小男孩之后,如何才能疼痛地揍他一顿!少年们有些生气了。可在这时,那小男孩却跑到了一深巷之中,熟知素阳城各个角落的少年们轻笑起来,那个角落是死胡同,进去之后无退路可言。少年们笑了起来,看来这个小男孩并不聪明。他们连忙追上,一行人堵在拐角处,然后徐徐向里边的顾林逼近。

    顾林来到拐角之后随意的把菜篮放在自己的身后,然后冷笑地看着面前的少年们,仿佛猎人在打量着猎物一样。可再怎么看,也是少年这边人多,而且围着这个小男孩,让其无路可走。可为什么这个小男孩却无丝毫慌乱之感,反而在期待着什么呢?这群少年们生起怒意,看着小男孩,摩拳擦掌起来。顾林的表现彻底激怒了这群年龄不大却有着强烈自尊心的少年们。在为首少年一声清呵之下,少年们纷纷向顾林围去,把手掌捏出噼里啪啦火焰燃烧的木柴的声音。

    顾林只是目光冷冷地盯着为首的头发蓬乱的少年,眼中若有若无地闪动着明亮的光芒。为首的少年顿时觉得身体充满不适拘谨之感,仿佛皮肤是赤裸在外的,而且还有两点火星在上面跳跃着。他脚下一顿,慢了其他少年一拍。已经有少年开始动手了。当一个少年在顾林面前,举起脏兮兮的手,想要给顾林一巴掌时。顾林突然伸手在半空,直接捏住了这截瘦小的手腕,然后把肚中的气体凝聚在手上,眼中浮现狰狞之色。

    顾林冷冷看着眼前露出惊讶表情的少年,微笑了起来,然后用力一捏,便听咔嚓骨头断裂的声音,直接捏断了这少年的手骨。少年痛苦的发出歇斯底里的惨叫,而顾林却没有放开他手的意思,目光从这个少年脸上,移到后边众人身上,冷静地看着少年们的反应。少年们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听见一惨叫之声,那最先冲过去的同伴就被顾林捏断了手骨。他们顿时停止向顾林进攻的动作,心中犹豫要不要向前,同时庆幸还好没有最先出手。

    见少年们不敢近前,顾林手中再发力,又用力捏了一下,那少年顿时又惨叫起来,这一声惊乱了少年们,使在愣神片刻之后就一哄而散了。

    顾林这才松开了捏着少年手腕的纤细的小手,口中淡淡说道:“滚!别在让我看见你们了。”

    被放开的少年顿时捏着断裂的手腕,眼中含泪的立刻逃走了。顾林静静看着少年走远,才提起放在身后的菜篮向镖局走去。

    这一过程没有任何的旁观者,但在之后夜深人静的夜里,素阳城阴暗一角的破败房屋里,总有几个少年回忆起最开始见到顾林时那冷静的眼神,然后浑身不知不觉地冒出了冷汗。尤其是和顾林长时间对视的为首的少年,他在顾林的眼中看到了刀光般的冷芒,这才回忆起第一次看到顾林时,他那若有若无冷笑的意思。

    在没有小女孩陪伴的情况下,顾林没有必要再表现出屈服的模样,他直接捏断了一个比自己稍大一点的少年的手腕。为此他反思了很长的时间,甚至想到手腕残废后少年将面临怎样艰苦的生活,心底竟泛起同情!他始终无法判断这样做是对还是错。但在随后的生活中,顾林再也没有遇到寻事的少年们,这使他的生活变得格外的平静。

    驼队准备远赴沙漠的前一天深夜,顾林再一次陷入了失眠的痛苦之中。他回想了许多的事情,想的最多的还是那个光辉灿烂的夜晚,怪异老人给他带来的不可磨灭的伤疤。他觉得继续现在平淡的生活是根本不可能触摸到老人那种无法形容的高度,惟有青峰之上所居的仙人可以帮助他实现这个愿望,或者是更进一步的接近。

    他开始在脑海中回忆从镖局到素阳城外的道路,以及在想出离开素阳城后去青峰的道路是如何的险阻,会不会有老人说的各种妖魔鬼怪。深秋的夜,已泛着凉意,顾林开着窗,却仍感到沸热。他在想自己如何去青峰,让他陷入热血之中,他又有很多顾虑,总觉得要考虑周全,结果越想越多,根本无法入眠。

    顾林也不知道是怎样迫使自己在这个月光如水的夜晚睡着的,但第二天还未到黎明之时他就兴奋地醒过来。那时热血还未消散,依旧流动在他全身血脉之中,他知道拖得越久这份兴奋就会冷却得越快,于是不再拖延,就在这个泛着清冷水汽的早晨,背着硕大的包袱,带着一袋铜钱,踏着黎明霞光,悄悄地离开了镖局。

    最先发现顾林离开的是滴淌着露水浑身冰凉的石狮,它们无声无息地立在门口,表面散发着被露水浸得发亮的光芒。

    顾林临走之前用发着微弱光芒的眼睛看了这两个石狮很长的时间,结果发现石狮所在之处除有荧光之外,其它什么也没有。但石狮在几天前那个黑白的世界中,可是给他带来了生命的威胁。他怎么也想不通如此被放在门前的石狮为何会在那个夜晚放出白光,想不通为何气体凝聚在眼中时可以看到石狮所在之处会泛着荧光,见远处已有破晓之意,就不再去想这些暂时想不到的东西,背着硕大的包袱继续前行了。

    在镖局准备出发的那个阳光温暖的下午,人们四处寻找顾林,才发现已找不到他的身影。大家在催促顾林上路之时来到他的房间。顾林的房间是狭窄的,在啸虎镖局偏房之中,惟有一个床的放置之处。在顾林的床上放着一张泛黄的信纸,纸张上的墨迹是干的,纸张还有些褶皱,显然是顾林在很久之前写的。上有几行秀丽隽永的字,表达的是他不愿再次踏入沙漠和不愿无价值的留在镖局,所以要离开镖局了,去更远的地方。

    大汉是最先看到这张信纸的,他在看完后有黯然失落之情。几个月的交往让大汉认同了这个男孩。他大声的带着平时对顾林批评的语气道:“真是胡闹!”随后又低声地补充:“他还是个小孩儿,一个人去远方,如何能够照顾自己呢。”

    镖头看到这张信纸后只是摇摇头,仿佛没有什么影响般说道:“罢了,这是他的选择。”镖头眼中还是藏有一些不易察觉的担心之情,这是他不愿说出的沉默。驼队中其他一些人也同样怀念起顾林在镖局的时光,不过做他们这一行的,所产生的感情也只是短暂的怀念而已,因为曾经有太多陪伴过他们度过光荣岁月的人,被掩埋在尘土或被遗忘在时间里。

    驼队没有因为顾林的缺席而停止踏入沙漠的步伐,因为顾林在这趟押镖之旅中,确实起着无关轻重的作用。所以趁着阳光像太阳花一样灿烂的日子,驼队在驼铃回荡的声音中再次离开了素阳城。

    但还有一人在知道顾林离开的消息后而伤心的,那是小女孩。在这个阳光明媚却不温暖的下午,小女孩在顾林的房间,趴在他的床上哭了好长时间。

    此时的顾林已经离开素阳城,按照之前看的地图,在一大道上向青峰奔去,他硕大的包袱和他的体型显得格格不入,但步伐却丝毫不慢。尽管昨晚难眠之后他在脑海中设想了许多的事情,但在离开素阳城后还是遇到许多问题。

    他不知道如何分辨时间的流逝和判断空间的距离。当他回望素阳城离自己越来越远的时候,突然意识到如果没有了素阳城作为参考的话,那该怎样判断距离呢。而时间在短暂的流逝之下也是不明显的。他感觉已经行走了很长时间,但散射而下的日光却丝毫没有黯淡的意思,还是是一成不变的灿烂。这使顾林隐隐感到不妙,去青峰的道路是漫长和毫无目的的,如此下去难免不会走错。

    可已经踏出了这一步,他就再也没有回去的意思。尽管有着失去了时间和空间距离的不安之情,但顾林仍在脑海中不断思索和判断着,不急不徐地前行。此时的天边已经有些泛黄,秋季的色彩弥漫在天空中,仍旧在苍凉大道中行走的顾林放下了脚步,寻找可以野宿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