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手持大提琴的少女

    石川县的金泽市毗邻鲸海,自江户时代开始就有“天下书府”之称,气候湿润,多雨多雪,这座城市给人的感觉就像当地的特产甜米酒一样软糯柔绵。

    400年前,织田信长的部将,前田利家大名从七尾的小丸山城入城,统治加贺、越中、能登三地,于金泽建立城下町,广邀工匠前来定居,大力发展手工艺,振兴文化,由此使金泽的繁荣景象仅次于江户、大阪和京都,有了“小京都”之名。

    金泽桐木、加贺象嵌、刺绣、鱼飞和彩结……金泽市独特的地理位置让她得以远离战火侵扰,故而保留了大量工艺和古迹,时至今日,这些古迹仍静静的伫立在城市中,与金泽的现代氛围相融合,造就了这里独特的古典氛围。

    从大野町台场公园的钓岸行道上能直接看到大海,傍晚的风很大,刚下过雨的地上落的满是小小的果子,被风同树叶一块儿卷起,混着海那边即将落下的夕阳,在人脸上砸的生疼。

    一树拉紧帽衫的拉链,双手揣兜,越过行道向海岸走去。

    由于赌局前不会给他们分派任务的缘故,在FAIU呆得无聊的一树和七海打着“外出取材”的名头来到了石川县。

    这儿的雨可真多,三天两头的下。

    气象学上来讲,这是因为石川滨邻鲸海的缘故,自西伯利亚吹来的干冷季风来到鲸海上空,受对马暖流的影响使得水汽含量增加,被东侧的两白山地阻挡后,给石川带来了充沛的降水。

    但一树更愿意跟七海解释说是雨女途经加贺国时,看见当时大雪纷飞,雷声滚滚,于是兴之所致,托梦给当时的加贺大名,使得此地常年降雨不止。

    现在想想,那雨女真是无趣,只知道下雨,不知道放晴,一场雨从中午下到傍晚,让人打不起精神,像七海这时候还在酒店呼呼大睡呢。

    一树也没什么精神,就像雨天自带的情绪一般,慵懒而无困意,干脆趁着太阳还未完全落山的时候出来吹吹风,看看海。

    虽是如此,二月天黑得早。七点不到,街灯就依次亮了起来,映在近岸的海面之上,揉碎成点点金光,像极了金箔冰淇淋上的金色巧克力碎。

    海鸟消失在目极的远方,风声和海浪一起拍在岸上,更显得天地寂寥,怅若苦旅。

    就在这么个风浪交加的傍晚海边,一树看到了一个少女,一个带着大提琴的少女。

    她独自坐在海边的长椅上,她的长发随风飘飞。

    她的大提琴盒侧放在她的脚边,和她一起面对着夕阳。

    至于一树为什么能认出来那是大提琴盒——还记得一树说过他会弹吉他而七海说她会拉小提琴吗?她脚边的盒子明显比小提琴要大两个档。

    当然,要是那盒子里装的是薯片,他也认了,但他看着少女笔挺的背影,一树分明觉得里面一定是大提琴。

    要问为什么,或许是因为“美感”吧,一个带着大提琴盒在这种天气来看海的人只会往琴盒里面装大提琴,又不是千年此方。

    一树朝长椅走了过去,心里有些遇到知己般的欣喜和忐忑。

    他走到了少女旁边,少女的身材很纤柔,戴着细边圆框眼镜,穿着黑色的长裙,裙摆被风吹得扑啦啦的翻、露出白皙的脚踝。

    最让人印象深刻的是她的眼睛,她有一双像月牙儿一样的眼睛,瞳孔明亮而清澈,又如一颗玉石,莹润透亮,让人怀疑她到底有没有近视,是不是戴的平光眼镜。

    这一切都是一树在一个回头的时间里看到的,少女的视线仍然注视着海上的落日,并未因一树的到来发生任何偏移。

    “很漂亮吧?这里的夕阳。”倒是少女率先发问。

    “嗯。”一树点头:“很漂亮。”不是他没什么说的,而是他觉得两人素未谋面,说多了容易让人以为是在搭讪。

    “这里的夕阳很特别,总给人一种……悲伤的味道。”少女说。

    一树心想废话,都要落完了能不悲伤吗,嘴上却说:“哦?那其他的夕阳有什么味道呢?”

    “我觉得。”少女认真的想了想:“夕阳给人什么样的感觉,很大一部分在于看夕阳的人内心持有怎样的情感。所以或许这里的夕阳跟别处没什么不同,只不过我的心情变了。”

    她的声音很轻柔,让人想起仲夏的晚风。

    “是这样吗?”一树来了点兴趣:“那你又是为什么感到悲伤呢?”

    “大概是这场雨吧。”她淡淡的说。

    “我觉得未必。”一树转过身面向她:“你说‘这里的’夕阳,‘总’给人悲伤的感觉,说明你近期不止一次的来这里看过夕阳,而一段时间内,持续的情绪低落可不是一场不大不小的雨能够引致的。”

    少女用略带惊讶的眼神看向一树,这是一树第一次跟她四目相对。

    然后她笑了:“好吧,我承认,我是因为其他的一些事情情绪不佳的。”

    “比如?”

    少女眨了眨眼:“你真的想听?”

    “当然。”一树嘴上说着当然,其实心里并没有那么坚定,因为他站累了,又不好跟她一起坐在椅子上,少女所坐的位置是长椅的中段,一树不管从哪边坐下都会跟她贴的很紧。

    “好吧。”她似乎斟酌了一下用词:“嗯……我从小就和我妈妈不太亲近,这几年又一直在外国留学,上个月才回到樱岛,跟她吵了一架后自己一个人跑了出来,四处乱转。”

    “我出来才发现,其实那些以前以为很有意思的地方都挺没意思的,我在这里又没有朋友,只能一个人走来走去,看看夕阳,看看风景。”少女露出有些无奈的笑容:“以前听到某个音乐家带着自己的乐器去穷游,美其名曰‘体验风土人情’,总忍不住想幸好他们带着的是吉他是长笛,不然是个钢琴家的话,恐怕就只能牵根绳子拖着走了,哪还有半点体验的心情,没曾想自己也这么浪漫了一回。”她轻轻摆动双脚,鞋尖触及脚边的琴盒,发出有规律的响声。

    “喔。”一树看着琴盒:“你在国外是学大提琴的?”

    “怎么说呢……”她蹙起眉头想了一会儿:“你就当是吧。”

    一树一笑,悄悄地把重心从左脚换到了右脚。

    少女注意到了一树的小动作,问道:“咦,你为什么不坐下来?”

    “哈哈。”一树干笑两声:“我那个……有……那个……”他突然发现自己不知道怎么跟一个素不相识的人描述七海跟自己的关系。

    “有女朋友?”少女很好奇。

    “嗯……这倒也不……”

    “男朋友?”她更好奇了。

    “不……额……搭档,不,青梅竹马。”一树改口是因为他觉得在别人面前叫搭档的话,字里行间未免有些距离感。

    “噢。”少女明了的点点头:“你很在乎她?”

    一树沉默了,是啊,自己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会在这种事情上不自觉地就开始考虑七海的感受了呢,他知道七海不是个胡搅蛮缠的人(大部分时间),但自己却下意识的抗拒这种可能要花时间来跟她解释的瓜田李下,或许自己不是抗拒解释,而是抗拒那几万分之一可能性的裂痕吧。

    他点了点头。

    “这样啊。”少女完全明白了:“那到时候我来跟她解释呗。”

    一树心道同志你太天真了,要由你去解释那我就真的从这儿跳下去都洗不清了。

    少女看到了一树脸上的为难,让到了长椅的另一边,笑道:“这样总行了吧?”

    一树叹了口气,在心里默念了两遍身正不怕影子歪,小心翼翼地贴着他这边的扶手坐下。

    少女扑哧一笑:“我有没有这么恐怖啊?”

    不等一树回答,她又好奇地凑过来:“说说你们俩的事情呗。”

    一树吓得像个被铷磁铁贴近的磁流体团一样汗毛竖立:“行……行!你别靠那么近!”

    “我离你甚至有半米诶!”少女不满地捶了捶扶手,然后退回长椅另一边:“可以了吧?”

    “可以了……”一树抹了把汗:“你要我说什么?”

    “说说你们是怎么认识的呗。”她老老实实的坐在扶手那边,单手托腮望着一树。

    “怎么认识的啊……”一树仰起头想了想:“那应该是很久之前的一个雨天。”

    ……

    2012年5月19日

    14岁的江川一树抱着一个老旧却很结实的尼龙背包,冒着大雨跑到一栋居民楼下躲着。

    “真讨厌,突然下这么大的雨。”一树抱怨着,把背包放在墙边,开始拧自己衣服里的水。

    他一共就只有两件换洗衣服,现在身上这件必须穿到明天早上,因为另一件就在背包里放湿衣服的袋子里,跟其他洗了没晾的衣物一起,在湿耷耷的塑料袋里团着。

    希望那间房子能晒到太阳,不然今晚他就只能穿着这件皱巴巴湿淋淋的衣服睡觉了。

    一树从口袋中拿出一张保存得非常完好的纸片:“春池小区……是这里没错。”

    从记事起一树就没有父母,每次问杂货店的爷爷他也只是摇头叹气,久而久之一树也就不问了。

    对一树而言,收养他的伊达爷爷就是他唯一的亲人,伊达爷爷对他说,等他长大了就告诉他关于他父母的事情。

    其实一树慢慢的不是很想知道这些事了,伊达爷爷给了他所有的关爱:即使没办法负担学费,爷爷仍然坚持每星期从两公里外的旧书铺带回来一两本没人认领的旧书,有时是缺页浸水的《世界全知道》,有时是暗黄脆生又看不懂的《杜子美诗集》,有时候就只是不知谁家的账本。

    但一树仍然甘之如饴,在店里空闲的时候他就蹲在木板凳上看伊达爷爷带回来的那些书,这是他为数不多能接触到外界的机会,通过这些书,一树能感到自己存在于这个世上是有意义的,而不是在摆货架和记账中度过一天又一天。

    随着时光流逝,他看完伊达爷爷每周带回来的书的时间也从一周缩短到了六天、五天、四天,他有时也会站在隔壁的影像店门口看里面放的动画片,或者翻小学后墙偷听老师讲课,他最喜欢听自然科学,和历史,最讨厌数学。

    日子一天天过去,一树也慢慢也看得懂那些晦涩的古籍,难懂的诗文了、慢慢也自己学着写诗,伊达爷爷看到总是很高兴,说自己长大了。

    但伊达爷爷越来越老了,有时候一整天都打不起精神,偶尔跟一树说话也是耷拉着眼皮,一副快要累倒的样子。

    直到一天,伊达爷爷死了。

    在影像店老板的操办下伊达爷爷被葬在了后山的一个小坟包里。

    伊达爷爷大概早就知道自己要死了,他什么都没有留下,除了一张写着用自己为数不多的资产换来的一套老房子地址的纸片,和纸片里包着的钥匙。

    纸片上的的字不好看,很不好看,一树捏着纸片,又想起了那个会给自己带书,会教自己煮茶,教自己人生道理的老人,现在他已经不在了,连同之前的那些日子,变成了家中角落里放着的硬纸箱里暗黄的过去式。

    他胡乱抹了一把脸,抱起背包就往楼上走。

    自己似乎歪打正着的找到了正确的楼牌号,一树先在每层楼走了一遍,以免发生火灾自己不知道从哪儿逃生。

    一树抬头找着门牌号:“A601……A602……好想是这儿。”

    他把背包放下,从里面的夹层里摸出钥匙就想打开房门。

    “砰!”楼上传来一声清脆的响声。

    “什么情况?”一树抬头:“这栋老楼只有六楼吧,难道是大风大雨把衣服桶什么的吹倒了?”

    一树心里有些不安,他想到了之前看过的志怪小说里的地缚灵:“不会是个鬼楼吧?”

    他决定上去看看。

    一树拉好背包的拉链,藏在一个角落里,然后拍了拍手,顺着灰白的楼梯朝天台走去。

    通向天台的铁门半遮半掩的开着,雨滴落在铁皮上,像弹珠一样,发出铛铛的击铁声。

    一树推开铁门,跟一个被雨淋成落汤鸡的小姑娘四目相对。

    他瞪大了眼睛,看着面前这个看上去比自己还小的家伙,一时间不知道说什么好。

    少女矮自己一个头,正仰头盯着一树。

    她显然在大雨里呆了好一会儿,全身的衣服都湿了,贴在烧火棍一般的身材上,能透过衣服看到皮肤的颜色。湿漉漉的头发一缕一缕的粘在光滑的额头上,发尖不住的往下滴水。

    她的眼神很冷,像对什么都不在乎似的,盯着一树,属于街坊邻居嘴里那种“讨人厌的小孩”的眼神,眼眶红肿,似乎刚刚哭过。

    她就这样看着一树,也不说话。

    一树第一次跟女孩儿站这么近,不由得往后退了几步,然后他跑下了楼。

    一树拿着浴巾上来的时候少女正站在楼道内侧,试图锁上那扇铁门。她现在才看到少女没有穿鞋子,光着脚丫踩在地面上。

    一树投过浴巾戳了戳少女的肩膀:“那个……这虽然是我自己用的,但来之前已经用肥皂洗过一遍了——对了,我是今天才来到这个小区的,住……呃,住在A602。”

    少女犹豫了一下,还是接过了浴巾,却只是抱着浴巾,并不擦拭。

    一树一看,急了:“你……你不能这样啊!”

    少女就要把浴巾还给一树。

    “不是,我是说……我的意思是……”一树慌了:“你这样会感冒啊,你不能……”

    他想起了伊达爷爷帮小时候的自己擦头发的动作,于是拿过浴巾,盖在少女头上,双手笨拙的揉搓着她的脑袋:“那个……如果头发不及时弄干的话会感冒的,感冒的话就要吃药,很苦很苦的药。”

    他停下手上的动作,掀起浴巾,少女的头发乱糟糟的蓬成好几团,低着头不说话。

    一树一看,更慌了:“我只是……我不是……”

    少女突然抱住一树,不顾形象地嚎啕大哭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