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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惊案

    本以为可以准备下班的伙计因为新客人的到来而不得不到亭台添酒回灯,不过他的不满在收到客人出手阔绰的打赏之后便烟消云散了——不,那不是客人,是财神,是救苦救难的女菩萨。

    “你俸禄不是比我还少吗?怎么这么有钱?你可别乱伸手捞钱啊,我同僚会来抓你的。”小秋——或者应该叫林秋离对面前对饮的女子说道。

    “放心吧,你们御史台的手段我还是了解的,一个个的悍不畏死……为了那点俸禄至于这么拼命吗?”秦慕礼小酌了一口面前的庆丰月,她在北境打仗的时候军队里最流行的也是这个酒,御寒,够劲。

    “越族有不少私产——都是合法的那种,花销的事情你不必太担心,家里供得起。”

    如果范岳和鹭雅知道自己错过了和传闻中的女将相遇的机会,或许会后悔自己不多逗留一会儿。

    “刚才有一群西国人看了演你的那出戏……哼,他们对你评价还挺高的。”秋离说道。

    对于东华来说夏族是篡位者,所以他们心里并不愿意承认大夏帝国而是更习惯于用“西国”称呼它;同样的道理大夏国内也习惯将东华称为东国。

    “那部垃圾戏……用我当原型居然没给我付钱。”秦慕礼的关注点却和林秋离不一样。

    一个御史,一个武将;一个理想家,一个务实派;一个正统华族,一个越族新贵。

    她们二人之间的差别或许就像光复派与维新派那么大,可是两人却成了私交极好的朋友。

    只是深夜在这么一个没有别人的地方相见,可不会只是喝酒叙旧那么轻松惬意。

    秦慕礼被调回溦京之后便在兵部里挂了一个虚衔,东华从不会给武将太多权力,她便和赋闲没有区别。

    但她的心眼可比范岳那种传统的军人多一些,即便远离前线她也有很多可以做的事情:作为越族的首领经营越族的财产,为部族里的年轻人在溦京铺路,结识各路达官贵人。三年时间里,她的名望不仅没有被淡忘,反倒成了溦京朝野两侧的红人;且由于她从未表达过对权力的野心,一味受到秩序派排挤的她在民众的心中成为了“鸟尽弓藏的名将”的代名词。

    不过这一切对她而言都比不上能帮到林秋离重要。

    越族的聚居地位于大江以南的群山之中,那里虽无沃野千里,却是种植茶叶、养殖桑蚕的好地方,越族以此垄断了全大陆大部分的茶叶和丝绸贸易,秦慕礼本人也从中获利不少。几百年与华族共同生活之后,无论是长相、习俗、语言还是服装都逐渐趋同,时至如今已经很难从外在来判断一个人到底是华族还是越族。

    贸易除了带来货物和财富流动的同时也会带动人员和信息的流动,远方的消息总是会通过越族商人传到秦慕礼耳朵里。这些消息有时候会作为她之后运作生意的参照,而当听到能够帮助林秋离查案的信息时也会透漏给她。

    作为御史林秋离本不应同任何一个官员走的太近,好在秦慕礼在官场上是个失意之人,她那个虚职甚至卖官鬻爵都不会有人要。自从八年前科举入仕之后,同科进士大多去了或是清闲或是肥差的部门,而排名几近垫底的秋离选择去了御史台。

    御史台一直以来录用的原则都是年轻、有原则、没背景、不怕死,最重要的是不怕死,对于科举时候的排名并不要求太多。御史位卑而权重,历史上也有一介御史告倒内阁阁首的事情发生,在查案时遭到暗杀或是迫害的御史更是数不胜数。

    八年里林秋离查了不少贪腐舞弊案,就连当年同科的进士都有被她送上刑场的,可是从没有哪个案子像她最近几个月查的这个一样如此让她愤怒。

    那是关于鸦片的案子。

    大约一年多以前,鸦片在溦京乃至东华全境大范围流通了起来。

    自从发现鸦片可以用来麻醉和镇痛之后鸦片被广泛的用于医用之中;只是当后来发现这东西会成瘾甚至让使用者变得人不人鬼不鬼之后东华国便将鸦片严格控制了起来。除了溦京城里几家特许的医馆外没有任何民众可以使用鸦片;而对于东华的几支军队,东华仍会配发鸦片作为军医的止痛药,但这些军用鸦片都由各支军队自行管理,由朝廷控制供给数量,乃是和火药一样严控的军需品。

    而今鸦片大规模流入市场,意味着有官员与黑市同谋借此牟取暴利,甚至军队也可能参与其中——军队和朝廷都有人烂到了根里。

    若是贪墨舞弊,林秋离会不带感情的弹劾那腐败的罪人。

    但当她见到了被鸦片所荼毒之人时,她竟第一次产生了想要亲手处决罪人的恨意。

    更让她觉得讽刺的是最早前来报案的人是光复派控制的赌坊主,他向溦京府尹举发有人在赌坊中偷偷兜售鸦片,而府尹介入的时候鸦片早已在溦京城中泛滥成灾。

    就连她平日里所看不上的“光复派的无赖”都知道鸦片之恶,可朝堂上竟有平日里的谦谦君子以此来牟利,这正是她义愤所生之处。

    “今天迟到是因为光复派来找我了,他们说如果想要追查鸦片的事情他们可以全力帮忙,”秦慕礼说道,“不过我觉得他们说这话是希望我转告给你听的。”

    “他们为什么要帮你我?”数次卷入阴谋让秋离有了警惕的本能。

    “这个之后有机会可以直接找他们谈,”慕礼摆了摆手,“不过他们的消息很灵通,能够知道是你在查这个案子。秋离你可得小心了,万一案犯也知道了或许会对你不利。”

    秋离谢过了慕礼的提醒,但她并不担心——案子查到今天,京中的案犯她已大致锁定了几个人,只是缺乏铁证。如果这个时候案犯主动下手,即便她不幸罹难她的同僚也可以以此作为突破口把案犯送上断头台。原本京城里发生的刑事案件应该由溦京府尹负责,但御史中丞觉得这起案子中一定有朝廷命官的参与所以一开始就让御史台参与进来。

    “你要沉住气。”慕礼虽然不知道秋离在想些什么,但她知道自己这个好朋友爱冒险的性格。

    “对方很快就会露出马脚的,我们已经在围剿他们的货源了。”

    越族的船老大们之前发现了有商户在茶叶里混进了鸦片,在那之后对于南方商路运往溦京的货物都会严加盘查;而当发现南方群山之中有几个村落在种植鸦片后,这群性情暴躁的越族人直接带人把那几片鸦片田都推倒用石灰埋了。

    光复派控制的码头同样对通过水路进出溦京的货物检查,防止有鸦片流入——由于很明显有朝廷的人参与,他们已不相信溦京府尹的力量。

    在这些“合法商人”们的努力之下,近来溦京流通的鸦片有所减少。即便无法在全国范围内禁绝,但这也足以让背后的黑手们损失惨重。

    如果资金链断裂,这个庞大的鸦片网络就无法供养自己人,全面的告发将会让那些黑幕无所遁形;为了阻止这一情况的发生,那些背后操盘之人即便铤而走险也会打破静默重启生意。

    “要拿下朝廷官员可不容易,所谓‘刑不上大夫’,不能上刑、不能拷问,如果他们察觉到之后收了手,或是让其他人顶罪,哪怕是御史台也没什么办法。”林秋离只是继续饮酒,桌上不算多的菜她一口都没动。

    “如果拿下军队和黑市里的共犯,有他们的联合指证,那就可以……”

    正在她自言自语间,听到了伙计急促上楼的声音,也让两位女士闭嘴不再谈论鸦片案的事情。

    那伙计跑的上气不接下气,秋离料想这也是刚才慕礼给的不菲打赏的功劳。在感慨人总是见钱眼开的同时也意识到清廉的她永远学不会用银子开路这种事。虽然御史中丞也告诉过她有时候为了查明真相需要用一些非常手段,可她总是不会第一时间想到用银子解决问题。

    只能自嘲一下,这也是因为自己是个穷鬼不舍得塞钱的结果。

    “财神娘娘,”那伙计不知道眼前的短发女子正是戏里的“李沐”,但财神娘娘这个称呼还是让慕礼忍俊不禁,“下面有个老爷,说明天就要回松林路了,希望今晚能来向您辞行。”

    “松林路……范温如啊,让他上来吧。”慕礼说着,那伙计便乐呵地下了楼。

    见伙计走远,慕礼把嘴唇靠近秋离地耳朵,轻声说了句“说什么来什么。”

    她的声音很轻,就像是在秋离的耳畔吹了一口气,一阵酥酥麻麻的感觉,带着她唇上麝香味胭脂的气味。

    秋离偶尔会觉得慕礼对自己太过亲昵了些。

    明明是如此风华绝代可不仅未婚甚至连亲近的男子都没有,倒是见她总是与女子们出游调笑,坊间甚至传闻秦慕礼不爱红妆爱武装,不爱男人爱女人。

    不过秋离不太相信,至少和她相处的时候慕礼哪怕亲昵却从来都是规规矩矩的,要是她对自己真有非分之想那自己早被她吃干抹净了。

    从酒家的木制楼梯传来的是一个坚实的脚步声,在走到亭台之前还专程在门上敲了敲,得到两位女士的许可才走了进来。

    范温如一袭洁白的襕袍看上去比秋离更为端庄,他将靴子放在门侧,向两位女士行礼之后快步走到两人面前,这恭敬的姿态让原本散漫的秋离也正襟危坐起来。

    晚风带来一丝凉意,可那男子却纹丝不动,就连他脸上的胡子都好像定格起来一样。他看上去三十岁上下,可是冰冷的表情与一副金丝眼镜下模糊的目光却让他看上去有些深不可测。

    秋离不太习惯年长的人对自己行礼,便示意对方可以随意坐下。

    现在她的脑海里有许多疑问:为什么他知道慕礼在这边?为什么今天会遇到这么多姓范的?慕礼刚才在她耳边说的话又是什么意思?

    还没等她想明白,静穆就被慕礼所打破。

    “你是来同我告辞的,还是来找御史告发的?”

    此时范温如终于把目光投向了一旁的林秋离。

    在二人四目相对的瞬间,林秋离隔着那副眼镜的镜片似乎看到了猎鹰发现猎物时充满杀意的眼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