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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堕世

    我自虚空中醒来,估计无聊的上万年就这么眨眼间过去了,可我却越来越不想这么活着了。我如同人们看到的云一样,虚无缥缈的凌在凡界的上空,没有任何可与之共话的生灵,只看着人来人往,人世百态,早已经腻烦到想要结束这一切,可我若堕世则意味着生灵涂炭,灾祸连年……

    终于有一日,我怒了,那是人间的四月天,可我看到的人间却是一片炼狱,战争、人为的瘟疫、人祸的水灾……我忽然觉得即便没有我的堕世,人类依旧会把自己弄得遍体鳞伤,死伤无数,那我煎熬一般的坚持又有何意义,这看起来像是一场笑话,我愤然的捏碎灵宫,向着人世而去。

    我的到来,将整个乾朝的王都变成了一片汪洋,水漫过屋顶,咆哮着朝东而去,裹挟着无数生灵,摧残着万计家园。我故作漠然的看着这一切,在一众逃难至山顶的人群中,寻找着可以栖生的机会。山顶一处寺院禅房里飘出淡淡的血气,屋内的人奄奄一息,不甘的怨气冲天而起,房内其他的人焦灼万分,眼看人将要不行了,我循机以灵体钻入她的腹中,屋内人随即一阵欣喜,接着便是一阵哀嚎……

    我刚出生,就成了没有母亲的孩子,在这灾洪中降生,在荒乱中出世,没有人知道我就是这场灾祸的根源。我以婴儿之身现世,却有着数十万年的记忆,人情冷暖世态炎凉的人间我看过无数遍,也看过无数人,如今自己成了婴孩却也难以拉下脸来扮痴做傻讨人欢心。我不哭不闹,偶尔发笑,只是因为我欣喜于自己的决定,欣喜于我终于结束了过往,可我的家人却从对我的担心慢慢的转成了无尽的失望。

    “难产生下的孩儿,难免都会有些痴傻。”抱着我的妇人十分的发愁,她是我的祖母,也是这萧家唯一的长辈。

    我坐在不远处的父亲抬眸看了我一眼,难掩心中的悲痛,我想那是因为那个刚刚死去的我的母亲吧,他没有言语,看着外间乌黑的天,沉痛而无奈。

    我降生的第三天,我弄清楚了自己的处境。我现在的父亲是威震一时的将军,去年因伤重被送还京都,再无出战,死去的母亲乃是淮阳侯庶女,二人成亲五载,生下包括我在内的三女,并无一子。父亲一家虽然说并不重男轻女,但母亲却因此自觉抬不起头来,原本有算命先生告诉母亲,说腹中所怀乃是显贵的公子,所以她临死前才会那般不甘。我的两位姐姐,一位在洪流中失散,一位则受了惊吓卧病在床,如今这个家因为官身才在这偌大的寺院里分得了两间禅房暂住。父亲来不及悲痛太过,草草的将母亲安葬在寺院的后山,便忙着找寻我失散的长姐,照看我重病的二姐,还有我这个嗷嗷待乳的小女儿。他有一次抱着我喃喃的道:“你是瑾娘拼死生下来的孩儿,我一定不会让你有事的。”母亲在一众官家里寻到了一个还有富余乳汁的奶娘想要喂养我,可我蹙眉怎么都不肯张嘴,毕竟这事对于我来说多少有些羞耻。

    父亲无奈最后只得每日喂我米汤,以求我能活下命来。转眼间人间过去两月,洪流褪去,繁荣不再,到处是泥泞的狼藉。父亲背着我已经昏迷的二姐,难掩悲痛的领着祖母和几个家丁奴婢往家一步步去,我在祖母的怀中,内心一阵怅然和苦闷,时不时呈现在面前的难看死尸,更是触痛着我的神经,隐隐有些后悔自己的一时冲动。

    王都经此重创,周边的属国或是邻国都蠢蠢欲动,本不该再被启用的父亲却在修整家园一个月后被朝堂一纸诏书招回了边境,临行前,嘱托尚属壮年的祖母好生养育我和二姐,若有余力再寻一寻一直杳无音讯的长姐。

    我的祖母似乎总觉得我无父无母一般的可怜,所以对我的照顾是极为用心,我看在眼里,倍感温馨,所以等我到了能够开口说话的年纪,第一个喊出的称呼便是“奶奶”。这让沉郁慈祥的老人家既感到欣慰又无比心酸。

    欣慰于她对我的呵护有所回报。

    心酸于我开口的第一句话却不似别的孩儿一般唤的是爹爹和娘亲。

    我半岁唤人,一岁便已经开步。

    当我咿咿呀呀迈着步子寻到一直不出房门的二姐时,做的第一件事,竟是逼迫着她喝下我磕破手指之后流出的血。看着作呕不止,浑身战栗的二姐,祖母不敢置信的朝我投来了目光,而作为罪魁祸首的我却坐在地上桀桀的傻笑着。

    二姐经此一事,昏睡了三天,祖母忧心不已。

    可我却知道,这是她身康体健前最后的适应期,虚空神族即便是灵体入世,承载的血肉之躯依旧有一定的神力,只是凡人之躯,要是得了这样的恩惠,那也是要慢慢的适应的,更何况是二姐那般病了许久的身子。其实,那般欺负我的好二姐,已经是我早就想干的事了。

    第四天的时候二姐醒转,也许是害怕我再做出什么过分的事情,也许是害怕二姐见到我有什么不适,祖母将我交给了一个丫鬟照看,她自己去了二姐的房中。

    丫鬟知道我的性子,便放心的将我放在了房中的软塌之上,她自去忙她手上的活去了。我无聊的倚在窗棱上,看着外面不停翻飞的蝴蝶发呆……

    “痴儿,因你一己之私,无故堕世,造成生灵涂炭无数,一切孽力都有由你承担。”湛蓝的天光中,耀眼的白芒里传出一阵空灵之声。

    我凝望着那一道白芒,心中升起一丝怨怼。刚想说话,身子一轻,我悠悠转醒。睁开眼,祖母将我抱在怀里,目光温柔而慈爱。

    我沉浸在方才梦中,天道的那一句话并非空穴来风,承担屠灭生灵的孽力,那并不是一件小事。神理应爱重世人,若以神之故,造成生灵毁灭,那神要承担的孽力会反噬神灵,直至神灵消解归入虚无。

    我恹恹的过了一段时日,并不是害怕孽力的反噬,而是真正哀痛于生灵的逝去,悔恨自己的过错。

    而这段日子里,二姐从原来的足不出户,到现在偶尔能来看望我,我看着她的身子在一步步的恢复生机,也觉得十分的欣喜。

    我就这般在萧家祖母的庇护下“胡作非为”的长到了七岁,这些年,我闯出的祸若不是因为有将军府的名头,只怕死的不知道多少次了。祖母说我像极了小时候的父亲,调皮,闯祸,无法无天,所以他现在才是战无不胜的大将军,只是每当如此她都无比感慨的说上一句:我若是个男儿身那该多好。

    也许是因为祖母无条件的宠溺,我与祖母的关系最是亲厚。然后就是我二姐,人间最讲求血浓于水的关系,二姐自身体痊愈之后,对我最是亲近,她年长我两岁,却看起来年长我许多一般,对我十分照顾。

    我喜欢跟二姐呆在一起的时候,春天的时候,她会每天给我摘好看的花梳头;夏天的时候她会笑着剥莲子给我吃;秋天的时候,她会给我做各种杂米粥;冬天的时候她会忍着瑟缩陪我在雪地里疯玩……

    可惜,好景总不长。

    这一年的秋天,祖母病倒了,而且日趋严重,而靠着我神力恢复生机的二姐,也迅速的再度病入膏方,药石罔效,不几时便撒手而去。临死前,她抚摸着我的头,笑着安慰我,“不必难过,能安然无恙的活过这么多年,我已经很知足了,只是燕儿,以后没有二姐陪你,要记得好好的过活,别再任性了。”

    二姐去后,祖母受了打击,情况更糟了。祖母迷糊的时候,会说起我当初欺负二姐的事,“当初你是故意让你二姐喝你的血,因为自那以后你二姐的身子就轻快了起来,后来也享了几年的福。”

    祖母心有疑虑,却没有问我当初是为什么那么做,也没有问我现在为何又不去做了,只是安慰自己一般说着这样的事。

    我忍着心痛和无奈默不作声,只是手却紧紧撰着她干枯的手,生怕一个不留神她也这么走了,那这个家里就只剩下我一个了……

    我这些年所谓的胡作非为,不过是在为自己的堕世而赎罪,只求孽力的反噬来的慢一些,让我多享受一些这种悠闲美好有人作伴的日子。我提前打死尚书府疯掉的马匹,不让它去集市上踩踏生人;我故意弄脏街区的水井,好让人们不再去喝被人投毒的水;我刻意在一家即将火起的夜晚,大放鞭炮锣鼓喧天,吵的人夜不能寐,杜绝了火灾发生蔓延整条街区……可是啊,这些还远远不够,所以天道使然,让我最在意的二姐离世,让我最亲近的祖母重病缠身……我越想越觉得难以忍受,臂膀忍不住颤抖

    “别怕,祖母啊,一时半会还死不了。”祖母动了动被我抓着的手,甚是慈祥的对我言道,“我早已呈书朝廷和你的父亲,祖母总要等等,等等你的父亲,对他有个交代……”祖母说她受父亲所托,找寻大姐,照看二姐和我,还说起父亲临行前曾说起,二姐能保则保,不能保则想法子让她走得开心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