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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章权世矛盾

    玄冬的初雪下了数日,街边雪堆积至膝,扫到路两侧的雪堆成了小山,只余一条狭窄的路供人行走。

    在药房钻研了数日的国师,于晨起就让金野将配出来的药方送去了太医院。

    奉境裹紧灰色的大氅,揉了揉眉心,便提起一旁的墨笔,刚俯下身,又抬头确认了一遍药材的种类,才在书册上记录下来。

    其深眸底下是一片乌青,可眸中映着一个个形如游龙、气势磅礴的字迹时,又格外纯粹浩然,似乎在他身上,终于见得了出世之人的寂然和悲悯。

    记完所有要理,他小心收起他的书册和竹简,抱于怀中,终于走出了药房。

    门外白茫茫的一片,让他只能眯起眼适应了一会儿。奉境走下石阶,踏入那白茫茫的雪地里,片片寒英落进那大氅的白色狐裘领中,便再寻不得身影。

    一地的雪白里,那前行着的暗色身影好似一棵独立于崖壁之间的孤松,坚毅却冷寂。

    “国师。”

    从雪林中走来的男子着朝服,随即上前行礼道。

    “原是祁王殿下……怎地下朝就来了?”奉境继续向前行去,郦星朝转身跟在他身侧。

    郦星朝神色黯然,暗自叹了口气,才道:“过些时日,便是皇太妃的寿辰,她向来喜爱国师的墨宝,父皇想让国师来撰写祝寿词。”

    奉境抬眉轻颔首,转而又望了他一眼。

    “祁王可是还有其他事要说?”

    他止步望向国师,道:“我同母后说,我想去戍边……她情急之下,头疾又犯,故来向国师寻些药。”

    “祁王这才大婚不久,便要去戍边……况且这储君之位悬空至今,一切都未定,你这一去,便已败了一半。”

    奉境的劝阻,极其平淡,寻不得一点儿挽留之意,只像是客观分析。

    郦星朝目光瞟向了远处,思绪亦是飘散不定。

    “星朝在洛京待了二十载,见惯的是繁华……如此浅薄的心魄,又有何能力坐于储君之位?”

    奉境神色有了一刻的凝滞,却没有反驳于他。

    郦星朝继续道:“星朝想过的……是能与国师一般,见得世间百象,闻略千态山川,而获一心宁静……”

    他轻笑了一声,眼底噙的却是自嘲。

    十五年前,险些被卖去倌馆的男孩被先国师所救。先国师收其为徒,赐名奉境,自此,奉境便同他一道云游四海以修心出世。

    直至七年前,师父离世,他接任了大燕的国师之位。此后,便是他一个人的云游。

    奉境又独自游历了五年,在大燕攻破南周后,他也定居在了洛京。

    “殿下说笑了……见有万象之景,也未必得一清心,与其落得疮痍满目,倒不如守得一常心。”

    郦星朝淡然一笑:“星朝谨记国师之言。”

    两人话音刚落,忽而听得一道清亮的声音从高处的檐廊传来。

    “哎!祁王殿下?”

    两人都抬眸看去,才见半个身子都伸出倚栏张望的妩玥。

    “送完药材了?”郦星朝笑问道。

    妩玥见两人沿石阶走上来,也走去了檐廊口。

    “刚送完,而今瘟疫一事也算是解决了,周将军便允了几日休整。”

    她刚说完,奉境一走来,就将怀里的书册和竹简塞到了她怀中,理所应当地说:“放到书房去。”

    “也该是歇息了。”

    郦星朝一开口,倒叫她忘了反驳奉境,只是说道:“云良阁的姑娘们已经都有所好转了。”

    三人一同前行,两人的话是说不完一般,而奉境倒是一路沉默寡言。

    走过了檐廊,妩玥便与两人分路而行,独自去了奉境的书房。

    第一次进到这书房时,她意识不太清醒,没有看清。而这一次,倒是被这满屋的古籍书册实实震撼。

    与其说是书房,倒更像是个书阁。书房被两根粗壮的红柱与挂在其上的华丽幔帘分隔开,里面便是奉境处理公务的区域,最显眼的檀木桌案上,笔墨纸砚规整摆放,入门的区域是为待客而留出的。

    而靠墙之处尽是装满书册竹简的书架,而这也不过是冰山一角,紧挨着书架的地方,朱红木梯连通了上下两层,妩玥仰头望去,楼上亦是一排排书架,一直延伸到了后面她看不到的地方。

    “他是藏了多少书册……”她惊叹道。

    以往她见过的皇家书阁,也不过如此了。

    妩玥缓过神来,才将怀里的书册放到了案上,偶然瞟见了椅子后方的卷缸,里面的卷轴有画有墨宝。

    案上摊开的宣纸上,落得一个个行若游龙飘逸,势如峰峦磅礴的字迹,好似让人见得了一个孤立山川之间的人,宁静却又孤寂飘渺。

    她情不自禁地伸去了手,轻抚着纸上的字,而他抄写的正是经书。

    “真是个奇怪的人……明明野心勃勃,却又要修心出世。”

    妩玥忽而想起,他曾说“也许装得久了,我当真能说服自己,成为那样的人”。当时,她只觉他不过是在为自己的狼子野心寻层掩饰。

    她轻叹了口气,喃喃低语:“是权,是出世……有其一,便无其二,怎么可能都得呢?”

    权为世俗之绝物,心生垂涎之时,便无出世之日。执意一心两修,定然会陷入无休无止的挣扎和矛盾之中。

    妩玥退出书房时,雪已经停了,难得的寒阳拨开厚云,落了满地金黄。她行过檐廊,垂眸而见山下凉亭中,煮酒对坐的两人,她的目光尽数落到了那着暗色狐裘的人。

    寒阳落在他身上,她忽而只觉他身上那层权势豢养的矜贵,在阳光下,时隐时现,偶然露出的,似是囊括山川万象的冷寂,只叫人迷惘,看不清虚实。

    其实,从拂霜告诉她,奉境是修吾大师的弟子,妩玥就已经在自我怀疑了。她见过修吾大师,那是一个满心悲悯的出世之人,也记得每次他云游到南周时,阿婆都会带她前去参拜,他的信徒何其多,阿婆便是其中一个。

    而她想不明白,为什么修吾大师会收一个这样矛盾的人为弟子,还是唯一一个。

    妩玥轻叹了口气,转身而去,而凉亭里的人,原放在山上檐廊的余光,也全数收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