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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三】

    “你的真气呢?没有武功了?”

    师父坐下的第一句直戳我心,这是我最不愿面对的问题。

    “是。”我垂下头颅,难以启齿,从嘴中艰难的蹦出一个字,声若蚊蝇。

    “没了武功,还丢了傲气?”

    尽管我低垂着头颅,不敢与师父对视,但还是能感到师父那炽热的目光正在扫视着我的全身上下,我拘谨在座位之上,冷汗直流。

    “丢了武功,害怕师父责罚。”我对着地面说道。

    “嗯...”师父沉默半响,在我看来是怒火喷发地前兆,不由得心里一紧。

    但师父没有再说什么,空气就这么凝固着。

    “你没有什么想问的吗?”他突然问道。

    “有。”我赶紧说道,“我们为什么要参与这场战争?”

    这个问题我相当疑惑不解,因为在我看来,活到现在,我的一生都是在群山环绕,云雾隐蔽中度过,几乎不与山下之人往来,早已断绝任何尘世俗扰,我从不认为自己是南乾人,我只是活在南乾境内,一座无名山上的无名人,即使师父是上一任武林盟主,退隐几十年载,难道还有什么事未了却,要重新出现在江湖,还要发动一次灭国狂潮,掀起一场腥风血雨?

    “为什么?”师父缓缓说道,“我当年五十七岁时,孑然一身,明明一大把年纪了,却很爱折腾,喜欢提着杆枪,在江湖各地走走,与叫得上名号的人过上几招,然后粉碎他们,让这世人知道天下间还有个叫何吾行的老头,枪法不错,慢慢地也就闯下了一些名声,逢人见我,若是识得都要恭恭敬敬地称上一声‘枪圣’何老先生。”

    “再后来,我觉得做个武林盟主很有意思,便一呼百应,我轻而易举的就上位了,当久了,勾心斗角的麻烦事也就接踵而至,再后来我就放弃了,不是放弃武林盟主,而是放弃了活在江湖。”

    “我最后出现在江湖人的眼中是在雍州,那是我收了个弟子,也许这就是眼缘,在他的身上我看到了我的年少时的影子,便将他收为了我的大徒弟,也就是你的师兄,随后我们二人就彻底消失在了世间,去荆州最南边,一个人迹罕至的地方,寻个山头便是家了。”

    “你想知道我是怎么收你为徒的吗?”师父突然问道。

    “是师兄背我上的山。”我沉浸在师父从未给我讲过的过往中,听见师父问此,立马回答道。

    “不错,当年我选中一山,在上山的路途,我二人听见林中有啼哭之声,此番荒郊野岭,这般声响着实有些瘆人,把你师兄吓得屁滚尿流,立马躲在了我的身后,拽着衣裳,露出个小脑瓜。”

    “哼哼哼。”我不禁笑出了声,小心地瞟了一眼师父,满脸的慈爱与怀念。

    “我念他年纪幼小,还为孩童,胆怯实为正常,也不说道他什么,拉着他循着啼哭声找去,小家伙也不抗拒,大概好奇胜过了胆怯吧,然后就发现了树下的婴儿,也就是你,奎儿。”

    “原来我是个弃婴么。”我心中有些悲凉,但无从滋生恨意,因为本就没有可以恨的人。

    “这也是奇怪的地方,说来还有些诡异,现在想想还有点后怕,你就那么赤身裸体的蜷缩在树下,周围没有任何人为痕迹,我动用真气探查四周,也全无任何线索,你就好像凭空地破土而出,是自然的衍生,天地的归化。”

    “我没有去管这个婴儿,我带着你师兄转身就走,我看得出你师兄有些不忍心,但我没去在意。”师父轻声说道,语气在我耳中有股寒意,“我从来不是个善人,也从不认为自己是,我没有责任,没有义务,更没有兴趣去管一个来路不明的小家伙的死活。”

    “.......”我有些难以置信,抬头正撞见师父的目光,没有退避。

    “你恨我吗?”师父盯着我的双眸问道。

    “不恨。”我目光坚定,果断地回答,“这一切正如师父所说一般,在自己的世界中,选择的权利一直在自己的手中,任何人,任何事都无权干涉,我们本就没有任何渊源,我的死活自然与你无关。”

    “嗯....后来我们就上山了,简单的搭了一个的住处,那天我只顾注意乌云密布的天空,却不曾注意乌云密布的不止有天空,到了深夜就下起了雨,我被一声雷鸣惊醒,寒风吹拂,抬头望去,才发现大门不翼而飞,你师兄也消失的无影无踪,我急忙披上衣服出了门,屋外风雨飘摇,倒海翻江,我看见了你师兄正朝这飞奔而来。”

    我心登时沉了下去。

    “我看见你师兄赤着干瘪的上身,用衣服将你捆了起来给背在身后带了回来....事已至此,我便将你收留,做了我的二徒弟。”

    屋内陷入一片静寂。

    “啊...可这跟参与这场战争有什么关系吗?”良久,我压制住心中的惊涛骇浪,生硬的转移着话题。

    “哦,这个啊。”师父忽然笑了出来,“说来也很孩子气,我只是不想死的很平淡,奎儿。”

    “....我不理解。”我摇头,一遍又一遍。“只是因为这么?死了好多人啊...师父,更何况你本就扬名立万,怎会死得平淡?”

    “你还是没有脱离世俗,奎儿,我辈行事,从心即可,他人的死活与闲言蜚语,不过尘世间的走马观灯,世界自始至终都是以自我为中心。”师父语出惊人,“而我当初为什么要选择退出江湖?因为我病了,病得很重,病得命不久矣,我不愿死在他人的手中,所以我消失在了江湖中。”

    “后来忽有一日,莫天赐找到了我,他寻求我的合作,因为我有武功,有人脉,我听他说他想报复朝廷,推翻南乾的统治,因为他发现他们在蚕食武林,蚕食江湖,但这些是真是假都无所谓,山上的日子,闲云野鹤,悠闲至极,但不能一直下去,这般的苟延残喘,实非我所愿,绝不能....就这般平淡的死去....所以我同意了。”

    一句又一句的话语冲击着我对师父的认知,我只觉眼前的师父陌生的可怕,忽地只觉天旋地转,一切都真真假假了起来,我选择相信,不禁担忧起师父的身体,可又实在想不出在这几十年的相处中,师父到底病在哪里,我又选择否定,一代宗师,堂堂枪圣,竟会说出染上疾病,命不久矣地又活数十年载这等荒唐的话语?

    师父现如今精气神看起来就像六十多岁的老头,但实则已是八十四岁的高龄,难道人迈入高龄就一定会浑浑噩噩地说些失心话吗?

    那一日,我重新认识了我的师父。

    也许正如师父所言,他非善人,那么行恶事,自然无需原因,无需理由。

    “明天你带着灵兮回去吧。”师父站起身来,迈步向外,“回哪里都可以,你二人都没武功,留在此地亦无他事。”说罢离去,独留我一人在此发愣,巨大的信息早已将我冲昏了头脑,心潮难平,我闭目向后倒去,陷入深思。

    正在此时,屋外疑有暗香袭来,步伐轻盈,还未睁眼,两只冰凉的小手就搭在了我的眉间,将我的眼睛遮的严严实实。

    “小师兄,在苦恼些什么呢?”原来是我那师妹。

    “没什么,一些琐事。”我轻轻地拿开她的小手,收敛心神,藏起眉宇间的疲倦,没心没肺的笑道。

    “既然无事,不如去我房中教你念书,他日说不定我的小师兄也可动笔写书,你觉如何?”师妹甜甜地笑道,我心中不免感到一丝宽慰。

    “饶了我吧师妹,读书真的好难。”我苦笑道。

    “好吧,今日看在你舟车劳顿的份上,暂且放你一马。”师妹狡黠一笑。

    “那真是多谢师妹啦!”我道。

    “小师兄去江南了吗?”师妹搬来椅子,坐在我的旁边,“能给我讲讲那里吗?”顾盼之间,双目似有星辰闪烁。

    “江南啊。”我扬起脑袋,回忆起了在江南的那几日,我对江南的印象很深,不止因为它是第一站,更是因为那一场雨,而现在还多了一个人,我的龚叔,那个小哑巴老头,“江南很美,游人很多,书上说起那里总是跟水沾边,这点很相称,城里有很多条小河,就像身上的血管一样,密密麻麻地分布在各个城区,江南最美的时候还是在下雨的时候。”

    “下雨的时候?”师妹眨巴眨巴眼睛,仿佛能看到一般。

    “嗯,我到江南的第二天就下起了雨,雨又绵又柔,偶尔会大雨滂沱,打湿青砖绿瓦,浇灌城中三两柳树,激起石板路上小坑中的积水,泛起河面上的水花,天上在下,地上也在下,空中还会有一股潮湿发霉的味道。”

    “那一定很冷。”师妹感同身受,不由得缩了缩脖子。

    “是啊,风吹得就像刀子一样,砭人肌骨。”我也感到一股莫名的寒意,不由得暗道我这讲故事还有这奇效,“尤其是在小巷子里,风总会夹杂着雨水迎面袭来,使人睁不开眼睛,但这时一定要睁开。”

    “为什么一定要睁开眼睛?”师妹好奇的问道。

    “因为只要下雨,小巷里总会有打着纸伞,丁香一样的姑娘向你走来,与你擦肩而过,仿佛岁月交替,刹那之间,即是永恒,当你想回过头来再去看时,便空无一人,唯有细雨蒙蒙,迷乱了双眼。”这时飞尸门门主上官仪那一日持书独立于风中的姿态竟在我脑海浮现。

    “小师兄也见到了吗?丁香姑娘有我漂亮吗?”师妹双目含笑,盯着我问道。

    “我没有见到,这是我在江南游人那里听来的故事,不过我想这丁香姑娘肯定不及我师妹半分。”我如实说道。

    “哎呀!”师妹听完笑逐颜开,抱着我的手臂,一头扑在上面,哼笑个没完,我也不禁跟着笑出了声。

    “不过这故事中的人见到丁香姑娘迎面走来,为什么不喊停她,一定要错过之后才想着挽留呢?”师妹压着我胳膊抬起脑袋,一抹殷红悄然间袭上双颊。

    “可能意在表达江湖宛如潮水,人生的红颜知己错过了大概也就找不到了吧。”我心有所感,不敢再去看师妹那吃人心魄的双眸。

    我那师妹也只是微笑,不再说话。

    巧笑倩兮,美目盼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