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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四】

    十一月二十六日的晨间,师兄来我房间,敲响房门,喊叫着我,下一秒房门就打开了,因为昨夜本就无眠,今日是个很重要的日子,天义军层层定夺下的殊死一战,对镇武关发动最猛烈的一次攻势,将会发生在今日。

    我一路跟着师兄走,两人都一言不发,直到我看见师妹站在马车旁边,我才明白一切。

    “我不走。”我站在了原地。

    “你不走?”师兄转过身来,“为什么不走?”

    “你和师父都在这,我去哪里?”我道。

    “我和老头子有自保的武功,你有什么?”师兄逼问着我。

    “我反正不走。”我铁了心的要留在这。

    “所有人都必须上战场,没有人可以例外,你是老头子的弟子,更是必须要上,战场上刀剑无眼,生死无命,你没有武功,如此还要去?”师兄脸色阴沉了起来,比起昨天还要可怕。

    “去,为什么不去,我没了武功,又不是丢了手脚,照样可以提起枪,寻常习武之人,我杀之不费吹灰之力。”我不满地叫道,心中在为师兄想把我匿藏在后方而鸣不平。

    我当然知道这是师兄的一片好心,可师兄和师父都在战场上游走在生死之间,却要我一人要躲藏在营帐中?难堪,耻辱,我光是联想一下便感到莫大的憋屈,此刻我竟有些后悔当初真不该一心鲁莽,在莽撞中失去在江湖,在天下,在师父面前立身的资本——我的武功。

    师兄拿我没辙,说来也好笑,我们师徒兄弟三人,都是倔脾气,谁铁了心要做什么事另两人谁也劝不住,所以我如愿以偿地跟着师兄回去了。

    临走时,我朝师妹挥了挥手,作了告别,师妹一直都很听话懂事,她也许不懂得这一切的意义,但知道自己留在这里并不合适,所以她冲我一笑,挥了挥手,也作了告别。

    牵绳驭马的也是一个姑娘,说来也算半个熟人,如果她没有好奇地探出脑袋,我还真就没发现,她就是那一日我在扬州雨夜赶路,途逢马车上的那位姑娘,是太心月的小师妹来着,我们第一次相见并不算得上愉快,反而让她很惊吓,所以这时她羞怒地瞪我一眼,又马上缩回了脑袋。

    我心中有些愧疚,又有些放心,这个姑娘是飞尸门的弟子,武功应当不低,如今天下动荡,有她一路上护送师妹,路上也该顺利些。

    师兄带我穿过一个又一个空荡荡的营帐,上了前线,这是我第一次看见战场的恢弘,直面所谓的黑云压城城欲摧,甲光向日金鳞开,密密麻麻的,面前,眼中,全是人,活生生的人,有血有肉的人,我从未感到过世界竟也会这么拥挤。

    他们手中的兵器,五花八门,在太阳的窥视下,闪着幽光,发出铮鸣,服装也各有千秋,也许是门派的服饰,也许是市面常见的粗布衣袍,所有人并无统一着装,只是左手手臂俱都绑着黑色布带,在旌旗飘摇,铜鼓雷动下,大声嘶吼,手中兵器一齐刺向天穹。

    我跟着师兄绕过军阵,穿过空隙,来到了最前面,见到了师父,他手提着一杆明晃晃的长枪,正在和一个老者攀谈,这个老者看起来不过六七十岁,用豹头环眼,目似凶鬼来形容他一点也不为过,整个人由内而外都给人一种狡诈凶狠的枭雄之态,不等师兄介绍,我就认出这人就是莫天赐,他背负一剑,是个使剑的习武之人,左手空荡荡的衣袖随风飘扬。

    师父看见我跟了过来,眼中并无惊讶闪过,这大概就是所谓的师徒默契。

    我二人站在师父旁边,身后千万江湖人,迎风而立,面前的镇武关格外庞大,站在它的面前人就渺小的跟蚂蚁一样,关口的城墙上堆满了南乾将兵,城门之下,亦有数不清的将兵出城御敌,双方整兵备战之际,俱都不言不语,唯有狂风大作,吹的双方旌旗飒飒作响,马儿撕鸣,人脸阴沉。

    我感觉心中烦闷至极,空中弥漫着的肃杀之气压得我几乎喘不来气,有什么东西在我心脏中蠕动,身子止不住得颤抖,血液也在燃烧,在沸腾,我感觉我随时可以发疯,发狂,用双手去撕烂一个根本不存在得帷幕。

    “呼。”我长舒一口气,以此反复。

    师兄见我这样没有多说什么,只是拍了拍我的肩膀。

    直到现在,我都没有明确地知道,我为什么要参与这场战争,我究竟要为何而战,可师兄和师父都在这里,我又没有办法去置身事外,大概,是为了他们而战?

    “师父,一切都准备好了。”青云志贤一路小跑,走到莫天赐的身边说道,本就发白的脸庞现在更加的惨白,我能看到他冷汗直流,心神不定,内心往往没有外在的表现这般镇定,也许是为了护身,他的腰间也佩挂了一柄白鞘长剑。

    “嗯。”莫天赐沉声应道。

    青云兄见状退到一边,和我们站在一起,在此氛围下谁都没有闲聊的心情,他只是冲我疲惫地笑笑,我回之点了点头。

    除了青云志贤,我左盼右顾之下,在前面竟也发现了几个熟面孔。

    一人赤裸着上身,露出的身板肋骨分明,皮肉紧紧的贴着,他的周围就像骄阳一般毒辣,在这个阴寒的战场上热的人汗如雨下,这人就是血炼堂的堂主,吕乾,他身后站了大概有百位弟子,如他一般,赤条条的,虽是瘦削,但绝没有像吕乾这般,简直就跟干尸一样可怖。

    一人绑头束发,身穿锦绣,手摇玉扇,云淡风轻,嘴角总是挂着若有若无的笑意,一副的打扮与战场上的氛围实在大相径庭,却与我记忆中的他完美重合,这人是百变陵的陵主,张元玺。

    他的旁边竟也有一个熟人,是阿吉,那个呆头呆脑的鬼煞门首徒,如今步门主已死,听说如今的鬼煞门是阿吉继任,背负了步门主往日所背负的一切,在他的眼中我看不出来往日的呆板,我却为他感到心痛,一切仿佛时隔往日,那日我和他与九轩兄,太姑娘在月夜下饮酒的那一晚,仍历历在目,而如今九轩兄和太姑娘却早已逝世...

    还有一人,让我大为吃惊,竟是郑阁主,郑天运!

    看见他,我立马想到是不是有人找上了梅花阁,将他强制拉来了战场,我连忙扫视他的四周,没有看见他的女儿,不禁松了一口气,却又见他一副生无可恋,不禁担忧了起来,大概人逢悲事,总是会往最悲处想,我跟师兄讲了一声,便悄悄地往郑天运那里凑了过去。

    “郑阁主。”我靠近着他,小声地叫道,沉寂的氛围里,半点的人言动响即是大不敬。

    他魂不守舍,就像是矗立在人海中的一座雕像。

    我索性闭口不言,直到缓步走了过来,拍了拍他的肩膀,他才回过神来,我也才真真切切地看清他那布满血丝和忧愁的双眼,额头上还有一道狰狞可怖的伤疤,我一时有些发愣,没缓过来。

    “呵呵。”他皮肉笑道。

    “你到底....都发生了什么事情...?”我想问关于他的太多太多问题,恨不得立即汲取他的记忆,了解所有的一切,最终还是憋出了这么一句。

    “人在江湖,身不由己。”他略带戏谑,我不明所以,但我能感受到那种无力。

    “你女儿呢?郑阁主。”我心里越发没底,急切地问道。

    “色空不可分,生死本无常。”他戏谑地说道,两眼无神,整个人都有种疯疯癫癫的感觉。

    “郑天运,你会不会正常说话?”我不禁恼火不已,抓着他的肩膀摇晃道,他不为所动,好像摇晃的只是空洞的身躯,灵魂早已失去。

    军中传来号令,铜鼓雷响,号角吹起,这是即将进攻的标志。

    “喂,郑天运,你要不要回去,我可以带你回去。”我知道没有时间了,慌忙在他耳边压低声道。

    “只余我烂命一条。”他挂着傻笑,在周围吵闹不堪地杂音下含糊不清的说道。

    “什么??”我没听清,大声问道。

    “咚咚咚!!!”

    鼓声大作,响彻天地,彻底点燃了所有人心中地焦躁和不安。

    人群就像饥渴的豺狼虎豹,嘶吼着,咆哮着,亮出饮血的獠牙,与同为野兽的一丘之貉狭路相逢,展开殊死搏斗。

    我被人群推搡,冲散,这是我最后一次看见郑天运,他拿着梅花剑,没有往日半分风流,就像这里的千万人一样在战场上成了没有心肺的野兽,随着他们冲杀在前,在响彻各处的刀剑相撞,声嘶力竭的呐喊,尖叫,哀嚎声中,这是我最后一次听见郑天运说话。

    他说。

    他这一辈子最是后悔踏入江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