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五】

    战场就像是一场风雨交加，波涛汹涌的海面，每个人都是席卷人间的巨浪，后退，海浪相撞，前进，拍死在沙滩上。

    我的耳朵被灌注了污秽之音，人世间最黑暗，最悲惨的声音蜗居其中，这是我不曾听闻，不曾见识过的，他们哀嚎，痛哭，辱骂，嘶吼，在战场上空回荡，在我耳中炸响，我第一次感觉到了恐惧，因为我没了武功，就什么也不是。

    我迷失在了人流中，进攻的浪潮为我指明了方向，所以我开始奔跑，只是因为不想死在身后人的践踏下，不想死在这场血腥狂欢的盛宴上，不想死在这片无情无义的土地上，如果真的死去，我更想死在梅花岭，埋葬在梅花树下。

    不过眼下我更想活着，所以我在冲锋，手里提着随手捡来的利剑，它的主人或许早已死去。

    “嗖嗖嗖！”

    城墙上的南乾将兵开始放箭，利箭划破天空，直坠冲锋的人群。

    周围人顿时倒吸一口冷气，随后惨叫连连。

    我不敢抬头去看，只是没了魂魄般的低头向前冲，一直冲，大概是龚叔一直在我身边，他眷顾着我，利箭很幸运的没有夺去我的性命，只不过是有三两枝插进了我的肩膀上的血肉中。

    很出乎意料，我虽然感受到了疼痛，但远没有我想象中的那么疼，只是有些冰凉，大概是因为滚烫的血液在流失，带走了我的一腔热血罢，呵呵。

    两军很快就兵戈相接，双方的弓弩投掷都不便施展，只能瞄准更后面，这大概也算得上是对勇敢者的一丝慰藉，对胆怯者的无情严惩，血液的流失开始让我的视线变得模糊起来，又是那一股寒意涌上了身体，这种感觉自从离开江南后就一直留在我的体内，只有这时，才终于露出了它的獠牙。

    我想我大概也是病了吧，就像师父。

    我开始止不住的发抖，这是我从未体验过的人间至寒，我开始怀念温暖，脑海中任何能让我感到温暖的方式，倘若出现在我的面前，我都会毫不犹豫，不择手段地去窃取，太冷了，真的好冷，这种冷....好像伴随我了一生，是从那个雨夜开始的？

    我不知道，我这一生不知道的事情太多了，也许有人想要告诉我，可我就是不想听，尘世间的流言蜚语不过走马观灯，我想起了师父，命是最重要的，比什么都重要，我想起了九轩招，想起了郑天运，我的大脑开始模糊，世界都在旋转不停。

    我敢肯定的是，倘若我这时闭上眼向后倒去，木奎将不复存在，江湖仍是江湖，天下还是天下，至于谁的天下，谁的江湖，这些也都与木奎无关。

    事实上，它们自始至终都与木奎无关，他的这一生很少为他自己而活，而这一切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他又是什么时候开始为他人而活的呢？我想大概是在那个雨夜吧，从磕完头，拜完师，叫了一声师父之后，他的命运大概也就不属于他自己。

    他今年不过二十七岁，却有二十六年都在山上度过，剩下的一年里他如愿的下了山，去了让他神往已久的江湖，江湖到底是什么，他曾经思考过，在他看来山下的一草一木，一人一语都是江湖，这是自由，这也是江湖。

    遗憾的是，他再也没有机会去好好看看这江湖。

    江湖也就与他无关。

    他确实没有向后倒去。

    而是向前。

    正如他所言道，他什么也不知道，他不知道什么叫游历江湖，没有去见识过大好河山，没有登过山峰，没有见过大海，也没有过有感而发，即兴吐露过此番之景唯存于天的话语，他没有与人相爱过，也许动过心，可这个自认骄傲的人，却总是在逃避。

    逃避的是什么，谁也不知道，可能真如他所言过，他有一种深入骨髓的孤独，让他独立于世人之外，是他选择的逃避，还是世界在排挤着他，他不知道，我当然也就不知道。

    不知道的事情有太多太多，可能他早已遗忘，旁人都说他整日不知道在想些什么，我觉得，他大概是在想着怎么活着，怎么无拘无束，无仇无怨，逍遥，快活的活着。

    总之，他不知道，他到死都把无数的问题憋在心里，他到死也不知道生前那一场箭雨，可不止有两三枝射中了他的肩膀，还有一枝落在了他的背上，正中心脏.....

    愚笨和孤独，是木奎自认的，他说过他这人一生下来就这样，没法去改变，而他的一生下来，也就这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