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 四路
眼前是腊月十一，戌时。七日死期里的第六日。
再过个把时辰，便到腊月十二了。而根据那段白色文字，他将死于腊月十二。
就在刚才，镇岳宫闵正言住持下了屠山之命，让明日天亮以前，在山中不留盗匪一人活口。
也不知，自己能否活到明日天亮。顾玄青一阵苦笑。
见五宗弟子已无异议。闵正言让左正霄上前，给众人讲讲今夜进袭之计。左正霄点了点头，道：“正溪，拿图来。”
站在一旁的糜正溪，从怀中取出了一幅图卷，打了开来，让两名镇岳铁剑各持一头。
顾玄青探头一看，这是地势图。图卷上绘的是山川地形。再细看，这山道、河流、密林都标记得颇为详尽，显然镇岳铁剑也下了一番苦功。
左正霄走上前，伸手指着地势图的北端，道：“我们在这儿，敌寨甚为隐秘，在这儿。我拟下四将合围之计，从四路进发，必不漏盗匪一人。”
是四将合围之计。
顾玄青回想起了，在梦中也是这样，不禁又是不安。平心而论，计策本身并没有错误。也要如此，才方能将盗匪一网打尽，不至有漏网之鱼。但是，这计策唯独没考虑到——
有这些“剑邪”的存在。它们太强了，在一对一下，华山弟子完全没有胜算。何况如今还要兵分四路。
左正霄看向闵正言，躬身行了一礼，道：“请闵宗主亲率闵门弟子，坐镇真武殿，为我等压阵。”
他顿了一顿，道：“其余弟子，则兵分四路。由我领镇岳铁剑，从南路火速入山。西宗和南宗新秀九人走北路坦道，自黑滩子入山。杜玄同领中宗新秀十人，东路入山。黄玄吾领东宗新秀九人，走西路。嗯……至于北宗的两人——”他提到二人时，似有些踌躇。
众人这时，也分别看向北宗的梁玄薇和顾玄青。
“左师伯，我们西路仅东宗九人，玄薇就暂随我们西路听用。不知可否？”东宗的黄玄吾忽道。
“当然可以，那这位顾……”左正霄扭头看着顾玄青，道。
“师伯，弟子顾玄青。”顾玄青行礼道。
“啊……对，顾玄青。”左正霄又看了一眼众人。
可站着的人，谁都一言不发。意思非常明白，自己本是无足轻重之人，大概他们看来，领着也是碍事吧。顾玄青想。
左正霄沉吟了下，道：“这样，顾玄青，你归入北路。陆凝也去北路，由你来率领。”
北路都是西宗和南宗的弟子。
其实，中宗和东宗人多势大，自然能自成一路，而杜玄同和黄玄吾，在各自宗内声望便高，充当一路领衔，也并无不可。但西宗和南宗，本就没有足以服众的弟子，如今让中宗的陆凝领衔，又强塞一个北宗弟子——
也许在左正霄的心中，原本就没把北路这些人太当回事。只怕西宗和南宗弟子，心底会很不满吧。顾玄青想着。
“是！”此时陆凝走了过来，站到顾玄青身边应道。
和她一起吗？
顾玄青不禁看了看陆凝，也仓促答应了一声。
左正霄继续道：“眼前是腊月十一戌时，按我们步程，约略明日凌晨丑时，四路均可直抵敌寨十里之外，形成合围之势。清晨寅时三刻袭营！此山地势南高北低，我镇岳铁剑从南路居高而下突至敌寨，避实击虚，我以为，敌人必四散而逃，届时，其余三路弟子再断敌退路，定建全功。”他的最后两句，说得中气十足，慷慨激昂。
寅时三刻袭营！
一时大殿里，无论是镇岳铁剑，还是新秀弟子，都受他感染。
华山派镇岳铁剑，未尝不利。众人似乎觉得已胜券在握了。
但对顾玄青来说，却不啻惊雷。
没时间了！
怎么办？
他一阵迷惘，今夜殿上的众人，只怕都要难逃一死。
滥杀一事，他没有办法。但这事，事关自己和众人，他必须要提醒左师伯。
于是，顾玄青鼓起勇气道：“……左师伯？”
“什么？”
“这山林阴森，先前八仙宫弟子会否中了埋伏？”他的声音有点怯生生的。
说罢，耳边响起哧的几声笑。
他听得出笑声中的讥讽之意。
他再无暇理会他们。况且笑的也没错，在谁人看来，这兵法上的事，都容不得自己这个新秀弟子，妄加置喙。
左正霄沉思了一下，道：“那各路派出一人，在前探路，以防中了盗匪陷阱。”
左正霄说得很平静，听不出有什么不满的意思。可边上的弟子都有些惊讶，堂堂镇岳铁剑指挥执事，居然听了一个新秀弟子的话。
顾玄青还是心里一急——
陷阱！？
可不单单是陷阱这么简单，是剑邪啊！
左师伯没明白他的本意，他正想再说什么——
此刻闵正言捻了捻须，忽然正色道：“诸位，此次进剿，闵某下令将盗匪斩草除根，乃不得已而用之，并非好杀，而是——”他看了四周众人，一字一顿道：“以儆效尤！”
“是！”殿内众弟子齐声答应。
“那大家准备一下，一刻钟后出发，不得有误。”左正霄道。
一刻钟后，众人便要出发了。
各路弟子都在低头整理行装。顾玄青心急如焚，忙穿过人群，叫住了梁玄薇。
原本已经要转身出发的梁玄薇停下脚步，回过头看着他，有些疑惑。
顾玄青走到她跟前，先道了声谢。为的是她在老君殿前的舍命相护。梁玄薇微微一笑，眼角却偷偷瞥了瞥黄玄吾。
这一下，顾玄青敏锐地捕捉到了。
她在意的是黄玄吾。她的眼神里，已完全看不见他的影子了。
他有些难以忍受，只是，仍要装作浑然不察。
因为，他还想尽最后的努力。甲等新秀弟子三十人中，论风头正劲的，除了陆凝、杜玄同、黄玄吾，便是师妹了。师妹的话，或许闵住持、左师伯也会再听一听吧。到了此时，他顾不得太多了，低声道：“师妹可曾听说过剑邪？”
梁玄薇抬起头，道：“剑邪？”
顾玄青道：“对！这山里有剑邪，那天我和李玄玉师兄说起过，他好像知道。我——”
说着说着，他语声突然顿住了——自己说这些话，她无法理解。不知情的人，只会当他胡言乱语。
“玄薇。”是黄玄吾的声音，他站在东宗弟子中间，已在等着她。他正看着顾玄青和梁玄薇两人，微微皱眉。
梁玄薇瞧见黄玄吾。她转过头，有些刻意地回避顾玄青的视线，轻声道：“顾师兄，我该走了，你保重。”
东宗的人率先走了。
看着师妹随着众人，一头扎进西边茫茫的林海里，顾玄青有些怔忡。
他这才蓦然记起，在他第一次的梦里，自己和那九名弟子走的，不正是西路吗？他张了张嘴，想说些什么，但东宗的人只剩了远远的几点影子。
还是不该让她这么去的。
顾玄青有些后悔，但说什么，也为时已晚了。现在，只能希望她可以吉人天相。他低下头，忍住不再去看。
他呆呆地站着，内心居然变得有些平静——
并不是说他就不怕死了，而是这几日活在这恐惧下，如今事到临头，反而有些释然。
自己的能力很小，小到他无论怎么做，到头来，却什么也没有改变。
他叹了口气。就在叹气之际，身后忽然有人叫道：“师弟。”
是陆凝的声音。
“陆师姐好。”顾玄青定了定神，道。
腊月十一，晚，戌正。
一场杀戮开始了。
再过个把时辰，便到腊月十二了。而根据那段白色文字，他将死于腊月十二。
就在刚才，镇岳宫闵正言住持下了屠山之命，让明日天亮以前，在山中不留盗匪一人活口。
也不知，自己能否活到明日天亮。顾玄青一阵苦笑。
见五宗弟子已无异议。闵正言让左正霄上前，给众人讲讲今夜进袭之计。左正霄点了点头，道：“正溪，拿图来。”
站在一旁的糜正溪，从怀中取出了一幅图卷，打了开来，让两名镇岳铁剑各持一头。
顾玄青探头一看，这是地势图。图卷上绘的是山川地形。再细看，这山道、河流、密林都标记得颇为详尽，显然镇岳铁剑也下了一番苦功。
左正霄走上前，伸手指着地势图的北端，道：“我们在这儿，敌寨甚为隐秘，在这儿。我拟下四将合围之计，从四路进发，必不漏盗匪一人。”
是四将合围之计。
顾玄青回想起了，在梦中也是这样，不禁又是不安。平心而论，计策本身并没有错误。也要如此，才方能将盗匪一网打尽，不至有漏网之鱼。但是，这计策唯独没考虑到——
有这些“剑邪”的存在。它们太强了，在一对一下，华山弟子完全没有胜算。何况如今还要兵分四路。
左正霄看向闵正言，躬身行了一礼，道：“请闵宗主亲率闵门弟子，坐镇真武殿，为我等压阵。”
他顿了一顿，道：“其余弟子，则兵分四路。由我领镇岳铁剑，从南路火速入山。西宗和南宗新秀九人走北路坦道，自黑滩子入山。杜玄同领中宗新秀十人，东路入山。黄玄吾领东宗新秀九人，走西路。嗯……至于北宗的两人——”他提到二人时，似有些踌躇。
众人这时，也分别看向北宗的梁玄薇和顾玄青。
“左师伯，我们西路仅东宗九人，玄薇就暂随我们西路听用。不知可否？”东宗的黄玄吾忽道。
“当然可以，那这位顾……”左正霄扭头看着顾玄青，道。
“师伯，弟子顾玄青。”顾玄青行礼道。
“啊……对，顾玄青。”左正霄又看了一眼众人。
可站着的人，谁都一言不发。意思非常明白，自己本是无足轻重之人，大概他们看来，领着也是碍事吧。顾玄青想。
左正霄沉吟了下，道：“这样，顾玄青，你归入北路。陆凝也去北路，由你来率领。”
北路都是西宗和南宗的弟子。
其实，中宗和东宗人多势大，自然能自成一路，而杜玄同和黄玄吾，在各自宗内声望便高，充当一路领衔，也并无不可。但西宗和南宗，本就没有足以服众的弟子，如今让中宗的陆凝领衔，又强塞一个北宗弟子——
也许在左正霄的心中，原本就没把北路这些人太当回事。只怕西宗和南宗弟子，心底会很不满吧。顾玄青想着。
“是！”此时陆凝走了过来，站到顾玄青身边应道。
和她一起吗？
顾玄青不禁看了看陆凝，也仓促答应了一声。
左正霄继续道：“眼前是腊月十一戌时，按我们步程，约略明日凌晨丑时，四路均可直抵敌寨十里之外，形成合围之势。清晨寅时三刻袭营！此山地势南高北低，我镇岳铁剑从南路居高而下突至敌寨，避实击虚，我以为，敌人必四散而逃，届时，其余三路弟子再断敌退路，定建全功。”他的最后两句，说得中气十足，慷慨激昂。
寅时三刻袭营！
一时大殿里，无论是镇岳铁剑，还是新秀弟子，都受他感染。
华山派镇岳铁剑，未尝不利。众人似乎觉得已胜券在握了。
但对顾玄青来说，却不啻惊雷。
没时间了！
怎么办？
他一阵迷惘，今夜殿上的众人，只怕都要难逃一死。
滥杀一事，他没有办法。但这事，事关自己和众人，他必须要提醒左师伯。
于是，顾玄青鼓起勇气道：“……左师伯？”
“什么？”
“这山林阴森，先前八仙宫弟子会否中了埋伏？”他的声音有点怯生生的。
说罢，耳边响起哧的几声笑。
他听得出笑声中的讥讽之意。
他再无暇理会他们。况且笑的也没错，在谁人看来，这兵法上的事，都容不得自己这个新秀弟子，妄加置喙。
左正霄沉思了一下，道：“那各路派出一人，在前探路，以防中了盗匪陷阱。”
左正霄说得很平静，听不出有什么不满的意思。可边上的弟子都有些惊讶，堂堂镇岳铁剑指挥执事，居然听了一个新秀弟子的话。
顾玄青还是心里一急——
陷阱！？
可不单单是陷阱这么简单，是剑邪啊！
左师伯没明白他的本意，他正想再说什么——
此刻闵正言捻了捻须，忽然正色道：“诸位，此次进剿，闵某下令将盗匪斩草除根，乃不得已而用之，并非好杀，而是——”他看了四周众人，一字一顿道：“以儆效尤！”
“是！”殿内众弟子齐声答应。
“那大家准备一下，一刻钟后出发，不得有误。”左正霄道。
一刻钟后，众人便要出发了。
各路弟子都在低头整理行装。顾玄青心急如焚，忙穿过人群，叫住了梁玄薇。
原本已经要转身出发的梁玄薇停下脚步，回过头看着他，有些疑惑。
顾玄青走到她跟前，先道了声谢。为的是她在老君殿前的舍命相护。梁玄薇微微一笑，眼角却偷偷瞥了瞥黄玄吾。
这一下，顾玄青敏锐地捕捉到了。
她在意的是黄玄吾。她的眼神里，已完全看不见他的影子了。
他有些难以忍受，只是，仍要装作浑然不察。
因为，他还想尽最后的努力。甲等新秀弟子三十人中，论风头正劲的，除了陆凝、杜玄同、黄玄吾，便是师妹了。师妹的话，或许闵住持、左师伯也会再听一听吧。到了此时，他顾不得太多了，低声道：“师妹可曾听说过剑邪？”
梁玄薇抬起头，道：“剑邪？”
顾玄青道：“对！这山里有剑邪，那天我和李玄玉师兄说起过，他好像知道。我——”
说着说着，他语声突然顿住了——自己说这些话，她无法理解。不知情的人，只会当他胡言乱语。
“玄薇。”是黄玄吾的声音，他站在东宗弟子中间，已在等着她。他正看着顾玄青和梁玄薇两人，微微皱眉。
梁玄薇瞧见黄玄吾。她转过头，有些刻意地回避顾玄青的视线，轻声道：“顾师兄，我该走了，你保重。”
东宗的人率先走了。
看着师妹随着众人，一头扎进西边茫茫的林海里，顾玄青有些怔忡。
他这才蓦然记起，在他第一次的梦里，自己和那九名弟子走的，不正是西路吗？他张了张嘴，想说些什么，但东宗的人只剩了远远的几点影子。
还是不该让她这么去的。
顾玄青有些后悔，但说什么，也为时已晚了。现在，只能希望她可以吉人天相。他低下头，忍住不再去看。
他呆呆地站着，内心居然变得有些平静——
并不是说他就不怕死了，而是这几日活在这恐惧下，如今事到临头，反而有些释然。
自己的能力很小，小到他无论怎么做，到头来，却什么也没有改变。
他叹了口气。就在叹气之际，身后忽然有人叫道：“师弟。”
是陆凝的声音。
“陆师姐好。”顾玄青定了定神，道。
腊月十一，晚，戌正。
一场杀戮开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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