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九章 谷底
腊月初六，夜，酉牌时分。
晚坛的头通鼓声正好响起。
“尔时，救苦天尊，遍满十方界，常以威神力，救拔诸众生，得离于迷途……”
顾玄青跟着众人，吟诵经文。
他手持经书，保持着一动不动的姿势，却心情重重。
在一个时辰前，他听到师父说仅仅师妹一人参加大较时，他心中是说不出的迷惘，到了现在，他的神智才慢慢回到身上。
师父难道是对他的武功有所不满，才把他排除在今榜新秀大较之外吗？
若不是这样，那还有什么解释？
他琢磨着师父的话，想不到其他原因。
而刚刚走出斋堂时，又是方玄真轻轻拍了拍他的手，低声告诉他——别多想。
是安慰吗？
师弟的话让他颇有点意外。其实，自己何尝不想放弃思考，但此番经历生死之间，似乎也由不得他不去多想。
他不禁苦笑。
在这里死亡，可以复生。而这个不断轮回的世间，也有着它的规则。
好比他无法带任何东西，进入下一次的轮回，甚至是记忆。不知道为什么，他有时能记得起一些事情，有时又会忘掉一些事情。
而每次能够带走的，只有孤独，还有无法说与人听的恐惧。
又好比他也无法利用轮回的时间，不断的增进武艺。而他的剑气，也正在一次次地衰减。
按目前的推断，一次重生大概会衰减一寸的剑气。如果他的记忆是对的，那十五岁时，他的剑气便达一尺。
也就是说，如今的他，至少经历了不下八次的轮回。
八次。
被杀，重生，七天后，再次迎接死亡。
现在情况来看，只要再死两次，他的剑气就会消失殆尽。那到时的他，会怎么样？
他不敢去想。
过了半个时辰。
众人唱罢了《三皈依》，然后三礼天尊，今天的晚功课便告结束。
走出经堂时，天也晚了，顾玄青只觉得疲惫不堪。这一次，他直接左转走出庙的后门，走上一段台阶，来到北峰绝顶处的倚云亭。
他想一个人静静。
今夜没有月光。
他倚着栏杆，低头往下望，只见黑暗中一片虚无。
有人说，人在向下看的时候，就会自然而然的陷入一种低落的情绪中。
他的心，仿佛也沉到了谷底。
其实，自己很早就抱着必死的决心了。
八次的轮回中，他不断地在摸索寻找，自己这么轮回的目的是什么？
为了救自己吗？还是为了救陆凝？
阻挠剿匪吗？还是找出真凶？
他曾经建立了种种的假设。但这些假设，又一次次被推翻。比如，这不是个一成不变的世界。
它随时在变。
就像师妹。上一次的生命里，他和师妹的关系就像有了一层隔阂。而这一次，却已形同陌路。
灶房里师弟们的表现似乎是这样，师父没让他参加大较似乎也是这样。
行为在变，关系在变，人也总是在变。
甚至，连李玄玉都消失了，他从众人的记忆里彻底抹去。
为什么呢？
是因为自己上一次生命的哪个不经意的行为，造成了这一次生命中的改变吗？
他不禁一凛。
也就是说，上一次生命中的一个微小地变化，会引起了结果极大差异。
是这样吗？
再下一次呢？消失的人，会不会是师妹，或者是她？
但是，目前这个的世界里，还有一个地方，是不会改变的——那就是无论再怎么再怎么再怎么努力，都没有意义。他改变不了七日后自己死亡的这个结局。
第一次轮回时，他为救陆凝，在盗匪营寨——
战死。
第二次轮回时，他和陆凝就像江歆和钟悦一样，双人在荒寺中，结起石门剑阵，所向披靡——
战死。
第三次轮回时，二人杀出血路，逃回真武殿——
战死。
第五次轮回时，他在西路拼死逃出，去南路找她，还好，临死前见着了她的一面——
被杀。
第六次轮回时，他已经忘记了她，从一开始就想着放弃，最后在北路黑滩子——
被杀。
第七次轮回时，就是他的上上次轮回，他在临死前，听到了她的声音。
然后就是上一次。
如今，不知道什么原因，又出现了新的变化——
他不需要再参加大较了。
这是前八次的轮回里，都没有出现过的情形。那么是否真意味着，他不会被选上甲等弟子，不会去剿匪，也不会在那深山老林里，面临那样的结局了。
解脱了吗？
不用再担忧的剑气的衰减，不用再经历各式各样痛苦的死亡。
同样，他也不能再救她。她也再不会像第二次轮回时的那样，喜欢上他。
如果是这样，他怎么都开心不起来。
其实自己的心，从真武庙前见到她的那一刻起，就像被束缚住了。
怎么办？
他该怎么办？
这些日子里，他一直都是一个人，从不会有人来告诉他该怎么做。又或者在经历了八次的死亡后，没准这一次，他能经过腊月十二，到达腊月十三的那一天。
但这代价，会是众人的死亡吗？
他心中一痛，摸了摸亭子的栏杆，粗糙的木头，依旧冷得像是块冰。
他轻叹一声——
腊月十三的那一天，对他来说，真的太遥远了。
回到真武庙，他正要往走回房间。
正在此时，走廊的那一头，出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是师妹。
她正往她的房间走去，面无表情。
一瞬间，真是有种不可思议的感觉。
他让自己保持平静。
与她擦肩而过。
一阵风吹来。
余光中，是师妹的侧脸。隔着肩膀，是她随风飘动的衣袂。
要说什么？
说，之前两人镇岳铁剑的志向？
还是说，自己死而复生，所以，剑气会衰减。会失去记忆，才忘了这么多的事。这些都是上一次轮回里，她在山洞里问自己的话。可是，当初自己没有告诉她，但如今的他，也没办法再说出来了。
他回过身来，目送着师妹的背影。
很快，她进了房间，掩上了门。
严严实实。
他没想过，这么快就能再见到师妹，但更没想过会是这样。这已经不是他所认识的师妹了。
——师妹，好好睡吧。
他又看了一眼那扇关上的房门。转过头离开，眼中渐渐有了泪水。
回到房内，师弟们多半都已躺下睡了。
虽然天寒，顾玄青全身衣服已汗湿浸透了几轮。他还是像以往那样，出去洗个澡儿，回来时，已经换了一身白布中衣，人也觉得有些神清气爽。
炕上铺好被毯，他倒头便躺下，只觉舒适至极。想起上一次生命后几天的一路奔波，真有天壤之别。
刚躺下一会儿，就进入了梦乡。当晚在睡梦中，那段白色文字自行浮现，离奇的是——
那句子竟变成了：
“顾玄青，华山派北宗外门弟子，死于腊月初九。”
晚坛的头通鼓声正好响起。
“尔时，救苦天尊，遍满十方界，常以威神力，救拔诸众生，得离于迷途……”
顾玄青跟着众人，吟诵经文。
他手持经书，保持着一动不动的姿势，却心情重重。
在一个时辰前，他听到师父说仅仅师妹一人参加大较时，他心中是说不出的迷惘，到了现在，他的神智才慢慢回到身上。
师父难道是对他的武功有所不满，才把他排除在今榜新秀大较之外吗？
若不是这样，那还有什么解释？
他琢磨着师父的话，想不到其他原因。
而刚刚走出斋堂时，又是方玄真轻轻拍了拍他的手，低声告诉他——别多想。
是安慰吗？
师弟的话让他颇有点意外。其实，自己何尝不想放弃思考，但此番经历生死之间，似乎也由不得他不去多想。
他不禁苦笑。
在这里死亡，可以复生。而这个不断轮回的世间，也有着它的规则。
好比他无法带任何东西，进入下一次的轮回，甚至是记忆。不知道为什么，他有时能记得起一些事情，有时又会忘掉一些事情。
而每次能够带走的，只有孤独，还有无法说与人听的恐惧。
又好比他也无法利用轮回的时间，不断的增进武艺。而他的剑气，也正在一次次地衰减。
按目前的推断，一次重生大概会衰减一寸的剑气。如果他的记忆是对的，那十五岁时，他的剑气便达一尺。
也就是说，如今的他，至少经历了不下八次的轮回。
八次。
被杀，重生，七天后，再次迎接死亡。
现在情况来看，只要再死两次，他的剑气就会消失殆尽。那到时的他，会怎么样？
他不敢去想。
过了半个时辰。
众人唱罢了《三皈依》，然后三礼天尊，今天的晚功课便告结束。
走出经堂时，天也晚了，顾玄青只觉得疲惫不堪。这一次，他直接左转走出庙的后门，走上一段台阶，来到北峰绝顶处的倚云亭。
他想一个人静静。
今夜没有月光。
他倚着栏杆，低头往下望，只见黑暗中一片虚无。
有人说，人在向下看的时候，就会自然而然的陷入一种低落的情绪中。
他的心，仿佛也沉到了谷底。
其实，自己很早就抱着必死的决心了。
八次的轮回中，他不断地在摸索寻找，自己这么轮回的目的是什么？
为了救自己吗？还是为了救陆凝？
阻挠剿匪吗？还是找出真凶？
他曾经建立了种种的假设。但这些假设，又一次次被推翻。比如，这不是个一成不变的世界。
它随时在变。
就像师妹。上一次的生命里，他和师妹的关系就像有了一层隔阂。而这一次，却已形同陌路。
灶房里师弟们的表现似乎是这样，师父没让他参加大较似乎也是这样。
行为在变，关系在变，人也总是在变。
甚至，连李玄玉都消失了，他从众人的记忆里彻底抹去。
为什么呢？
是因为自己上一次生命的哪个不经意的行为，造成了这一次生命中的改变吗？
他不禁一凛。
也就是说，上一次生命中的一个微小地变化，会引起了结果极大差异。
是这样吗？
再下一次呢？消失的人，会不会是师妹，或者是她？
但是，目前这个的世界里，还有一个地方，是不会改变的——那就是无论再怎么再怎么再怎么努力，都没有意义。他改变不了七日后自己死亡的这个结局。
第一次轮回时，他为救陆凝，在盗匪营寨——
战死。
第二次轮回时，他和陆凝就像江歆和钟悦一样，双人在荒寺中，结起石门剑阵，所向披靡——
战死。
第三次轮回时，二人杀出血路，逃回真武殿——
战死。
第五次轮回时，他在西路拼死逃出，去南路找她，还好，临死前见着了她的一面——
被杀。
第六次轮回时，他已经忘记了她，从一开始就想着放弃，最后在北路黑滩子——
被杀。
第七次轮回时，就是他的上上次轮回，他在临死前，听到了她的声音。
然后就是上一次。
如今，不知道什么原因，又出现了新的变化——
他不需要再参加大较了。
这是前八次的轮回里，都没有出现过的情形。那么是否真意味着，他不会被选上甲等弟子，不会去剿匪，也不会在那深山老林里，面临那样的结局了。
解脱了吗？
不用再担忧的剑气的衰减，不用再经历各式各样痛苦的死亡。
同样，他也不能再救她。她也再不会像第二次轮回时的那样，喜欢上他。
如果是这样，他怎么都开心不起来。
其实自己的心，从真武庙前见到她的那一刻起，就像被束缚住了。
怎么办？
他该怎么办？
这些日子里，他一直都是一个人，从不会有人来告诉他该怎么做。又或者在经历了八次的死亡后，没准这一次，他能经过腊月十二，到达腊月十三的那一天。
但这代价，会是众人的死亡吗？
他心中一痛，摸了摸亭子的栏杆，粗糙的木头，依旧冷得像是块冰。
他轻叹一声——
腊月十三的那一天，对他来说，真的太遥远了。
回到真武庙，他正要往走回房间。
正在此时，走廊的那一头，出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是师妹。
她正往她的房间走去，面无表情。
一瞬间，真是有种不可思议的感觉。
他让自己保持平静。
与她擦肩而过。
一阵风吹来。
余光中，是师妹的侧脸。隔着肩膀，是她随风飘动的衣袂。
要说什么？
说，之前两人镇岳铁剑的志向？
还是说，自己死而复生，所以，剑气会衰减。会失去记忆，才忘了这么多的事。这些都是上一次轮回里，她在山洞里问自己的话。可是，当初自己没有告诉她，但如今的他，也没办法再说出来了。
他回过身来，目送着师妹的背影。
很快，她进了房间，掩上了门。
严严实实。
他没想过，这么快就能再见到师妹，但更没想过会是这样。这已经不是他所认识的师妹了。
——师妹，好好睡吧。
他又看了一眼那扇关上的房门。转过头离开，眼中渐渐有了泪水。
回到房内，师弟们多半都已躺下睡了。
虽然天寒，顾玄青全身衣服已汗湿浸透了几轮。他还是像以往那样，出去洗个澡儿，回来时，已经换了一身白布中衣，人也觉得有些神清气爽。
炕上铺好被毯，他倒头便躺下，只觉舒适至极。想起上一次生命后几天的一路奔波，真有天壤之别。
刚躺下一会儿，就进入了梦乡。当晚在睡梦中，那段白色文字自行浮现，离奇的是——
那句子竟变成了：
“顾玄青，华山派北宗外门弟子，死于腊月初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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