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章 中宗
腊月初七，下午，申时。
天色还没暗下来。
顾玄青一人缓步走在折返北峰的山道上，如履薄刃。
华山，苍龙岭。
这条山道开凿在刃形山脊上，因势若游龙而得名。他脚下的苍黑色岩石，宽不足三尺，两侧是绝壑千尺——
极是险峻。
风吹来，让他心旌神摇，有如置身云端。
他长长呼出了一口浊气。
今日一早，他按照师父之命，将师父的亲笔书信，交给了玉女峰。在过去中宗的路上，他想着昨夜的白色文字，变化有两点：
第一，多了个外门弟子的表述。
第二就是，他的死亡时间，提前了三天。这腊月初九，正是大较当日。
他不参加大较，自然就是外门弟子。这一点变化并不奇怪。让他奇怪的是，明明他已经不可能会去剿匪了，居然也要死。
在那一瞬，他觉得命运仿佛和他开了一场玩笑。然而事到如今，他决定不再去多想了。
如果他注定要死，四天也好，七天也好，从本质上说没有丝毫差异，无非早晚而已。经历了这么多次轮回，他愈发觉得，自己似乎从来没有选择的余地。
因此，他别无它法，只能不停往前走。
正行走间，他低下头，凝神看了看手中握着的小瓷瓶，只见瓶上赫然写着“玉真散”三字小楷。
他不禁苦笑，今日在玉女峰，居然会有这么多意外。此时，方才发生的种种事情，在顾玄青的脑海里一一浮现——
“你们听说了吗？”
顾玄青穿过金锁关，一踏入玉女峰，就听见不远处传来一个声音。
玉女峰的地方远比他想象的要小，前后不过十数间屋舍。眼前的景物很陌生，直觉告诉他，这是他第一次来玉女峰。
松林里，有人正在低声说话。
听说什么？
这吸引了顾玄青的注意，他低下头，故意往林里走去。
“什么？”
“上个月，武当派的玄微子在武当山脚下被杀了，你知道吗？”
又有人被杀了？顾玄青闻言，停下脚步，眉头一皱。
这些日子，大概是见过太多的死亡了，他也有些麻木。
抬起头，循声望去，说话的是一个矮胖的弟子，他正压低声音，和几名弟子说道。虽然声音不大，但顾玄青还是听得清清楚楚。
此言一出。
众人啊了一声惊叫，尽皆失色。
“玄微子！”
怎么？
顾玄青不认识玄微子。他一直在北宗，若是华山派里的事，勉强还知道一些。但别派的事，就知之不详了。
“是武当五长老的……那个玄微子么？”
“不会吧！玄微道长仗以成名的七十二路绕指柔剑，可是被誉为武林一绝。”
“真是想不到啊，这武当派一代神剑，怎么就会？”一个弟子疑惑地道。
“……”
但听着他们的谈论，顾玄青也很是震惊。刚开始，他以为玄微子只是武当派一个寻常高手，但没想到他在武当派中位份，居然仅次于掌门玄真道长。
而且，这玄微道长的为人刚正不阿，在武林正道里极具侠名——这么一个武林中的泰斗人物，无端被人杀害，难怪大家这么惊讶。
玉女峰几名弟子纷纷低叹，都感惋惜。
“这事可真奇了！”一个高瘦的弟子忽然道。
众人又望向了这名弟子，不知这话什么意思。
“上个月，我路过开封，听河南道友说嵩山少林寺着火，烧死了数十名救火的和尚，连罗汉堂首座了因大师也葬身火海——”高瘦弟子的口吻平静，却让人感到一阵寒意。
他顿了一顿，又不紧不慢地道：“刚听你说，武当又死了一个长老。我就在想，这年头居然连少林、武当，都不甚太平。”
少林派，武当派——
站在不远处的顾玄青，似乎觉得心里有些印象。这两件事件，好像在哪里听说过，只是他怎么都想不起来。
“怎么！”
“你……刚才说少林寺着火了？”
“烧了哪？”
少林寺失火是件稀罕的大事。乍一听到，旁邻又有几名过路的弟子，纷纷围将上来，侧耳倾听。
看来，玉女峰弟子平日也大都呆在山中修炼，对武林上的消息不甚灵通。
“千佛殿被烧——这事不只在武林，在朝廷中也引起了轩然大波。据说皇帝大怒，责成礼部的僧录司限期之内，彻查失火缘由。”高瘦弟子继续道。
僧录司？顾名思义，大概就是朝廷礼部管理僧人的机构。不过，顾玄青还是第一次听过这个衙门。
“看来事情闹得不小。皇家对少林寺历来重视，僧录司的那些少林僧官，不知该如何定罪论处。”
高瘦弟子嘿嘿一笑，反问道：“你们可知——谁是当今僧录司主印？”
三四个玉女峰弟子啊了一声，齐声叫道。“是少林寺方丈，了寂神僧。”
“正是。”
“这说到底，还是由自己人来查。”
“按大明律，延烧官民房屋者，笞五十，因而致伤人命者，杖一百，罪坐失火之人。了寂神僧威重武林，我想这罪名，总不会安到他自己身上吧。”高瘦弟子道。
大明律，少林方丈，僧录司。
少林的方丈竟还是个朝廷的官。顾玄青还是头一次听说。
“我只是说，是否有这么一种可能——这不是失火延烧。”一个弟子忽然道。
“我朝按律对纵火者尤为严苛，如果有人故意纵火烧毁官民房屋，要被判处砍头的。”高瘦弟子摇摇头，道：“我想……不会有人敢在少林寺纵火的。”
“很难说。这些年朝廷火禁甚严，各地官府又是设望火楼、设火丁官军，但发生的离奇失火案却只多不少，洪武年间南京文渊阁库楼大火、永乐年间湖南衡州府案牍库失火、再到近年的江西布政司黄册库失火——”
“你到底想说什么？”高瘦弟子压低声音道。
“我想问问，从来官府只管救火，你见又有哪一次，他们抓到纵火者了？哪怕一个？”那个弟子反问。
“这……”高瘦弟子一时语塞。
“是啊，官府对这类案子三缄其口，只要一查，结论就定是天干物燥。”
“算了，这是朝廷火政的事，咱们武林中人操那心思作甚。快去演武场吧，晚了，杜师兄该生气了。”另一个弟子道。
“啊，对啊！”
“快走。”
说罢，几人停止议论，匆匆忙忙往林间奔去。看着他们的背影消失在林里，顾玄青站在原地，陷入沉思——
一个月前，少林派、武当派，死了两位高手。
忽然——
“铮！铮！铮！”
不远处，传来了一阵长剑相交的声音，打断了他的思绪。
天色还没暗下来。
顾玄青一人缓步走在折返北峰的山道上，如履薄刃。
华山，苍龙岭。
这条山道开凿在刃形山脊上，因势若游龙而得名。他脚下的苍黑色岩石，宽不足三尺，两侧是绝壑千尺——
极是险峻。
风吹来，让他心旌神摇，有如置身云端。
他长长呼出了一口浊气。
今日一早，他按照师父之命，将师父的亲笔书信，交给了玉女峰。在过去中宗的路上，他想着昨夜的白色文字，变化有两点：
第一，多了个外门弟子的表述。
第二就是，他的死亡时间，提前了三天。这腊月初九，正是大较当日。
他不参加大较，自然就是外门弟子。这一点变化并不奇怪。让他奇怪的是，明明他已经不可能会去剿匪了，居然也要死。
在那一瞬，他觉得命运仿佛和他开了一场玩笑。然而事到如今，他决定不再去多想了。
如果他注定要死，四天也好，七天也好，从本质上说没有丝毫差异，无非早晚而已。经历了这么多次轮回，他愈发觉得，自己似乎从来没有选择的余地。
因此，他别无它法，只能不停往前走。
正行走间，他低下头，凝神看了看手中握着的小瓷瓶，只见瓶上赫然写着“玉真散”三字小楷。
他不禁苦笑，今日在玉女峰，居然会有这么多意外。此时，方才发生的种种事情，在顾玄青的脑海里一一浮现——
“你们听说了吗？”
顾玄青穿过金锁关，一踏入玉女峰，就听见不远处传来一个声音。
玉女峰的地方远比他想象的要小，前后不过十数间屋舍。眼前的景物很陌生，直觉告诉他，这是他第一次来玉女峰。
松林里，有人正在低声说话。
听说什么？
这吸引了顾玄青的注意，他低下头，故意往林里走去。
“什么？”
“上个月，武当派的玄微子在武当山脚下被杀了，你知道吗？”
又有人被杀了？顾玄青闻言，停下脚步，眉头一皱。
这些日子，大概是见过太多的死亡了，他也有些麻木。
抬起头，循声望去，说话的是一个矮胖的弟子，他正压低声音，和几名弟子说道。虽然声音不大，但顾玄青还是听得清清楚楚。
此言一出。
众人啊了一声惊叫，尽皆失色。
“玄微子！”
怎么？
顾玄青不认识玄微子。他一直在北宗，若是华山派里的事，勉强还知道一些。但别派的事，就知之不详了。
“是武当五长老的……那个玄微子么？”
“不会吧！玄微道长仗以成名的七十二路绕指柔剑，可是被誉为武林一绝。”
“真是想不到啊，这武当派一代神剑，怎么就会？”一个弟子疑惑地道。
“……”
但听着他们的谈论，顾玄青也很是震惊。刚开始，他以为玄微子只是武当派一个寻常高手，但没想到他在武当派中位份，居然仅次于掌门玄真道长。
而且，这玄微道长的为人刚正不阿，在武林正道里极具侠名——这么一个武林中的泰斗人物，无端被人杀害，难怪大家这么惊讶。
玉女峰几名弟子纷纷低叹，都感惋惜。
“这事可真奇了！”一个高瘦的弟子忽然道。
众人又望向了这名弟子，不知这话什么意思。
“上个月，我路过开封，听河南道友说嵩山少林寺着火，烧死了数十名救火的和尚，连罗汉堂首座了因大师也葬身火海——”高瘦弟子的口吻平静，却让人感到一阵寒意。
他顿了一顿，又不紧不慢地道：“刚听你说，武当又死了一个长老。我就在想，这年头居然连少林、武当，都不甚太平。”
少林派，武当派——
站在不远处的顾玄青，似乎觉得心里有些印象。这两件事件，好像在哪里听说过，只是他怎么都想不起来。
“怎么！”
“你……刚才说少林寺着火了？”
“烧了哪？”
少林寺失火是件稀罕的大事。乍一听到，旁邻又有几名过路的弟子，纷纷围将上来，侧耳倾听。
看来，玉女峰弟子平日也大都呆在山中修炼，对武林上的消息不甚灵通。
“千佛殿被烧——这事不只在武林，在朝廷中也引起了轩然大波。据说皇帝大怒，责成礼部的僧录司限期之内，彻查失火缘由。”高瘦弟子继续道。
僧录司？顾名思义，大概就是朝廷礼部管理僧人的机构。不过，顾玄青还是第一次听过这个衙门。
“看来事情闹得不小。皇家对少林寺历来重视，僧录司的那些少林僧官，不知该如何定罪论处。”
高瘦弟子嘿嘿一笑，反问道：“你们可知——谁是当今僧录司主印？”
三四个玉女峰弟子啊了一声，齐声叫道。“是少林寺方丈，了寂神僧。”
“正是。”
“这说到底，还是由自己人来查。”
“按大明律，延烧官民房屋者，笞五十，因而致伤人命者，杖一百，罪坐失火之人。了寂神僧威重武林，我想这罪名，总不会安到他自己身上吧。”高瘦弟子道。
大明律，少林方丈，僧录司。
少林的方丈竟还是个朝廷的官。顾玄青还是头一次听说。
“我只是说，是否有这么一种可能——这不是失火延烧。”一个弟子忽然道。
“我朝按律对纵火者尤为严苛，如果有人故意纵火烧毁官民房屋，要被判处砍头的。”高瘦弟子摇摇头，道：“我想……不会有人敢在少林寺纵火的。”
“很难说。这些年朝廷火禁甚严，各地官府又是设望火楼、设火丁官军，但发生的离奇失火案却只多不少，洪武年间南京文渊阁库楼大火、永乐年间湖南衡州府案牍库失火、再到近年的江西布政司黄册库失火——”
“你到底想说什么？”高瘦弟子压低声音道。
“我想问问，从来官府只管救火，你见又有哪一次，他们抓到纵火者了？哪怕一个？”那个弟子反问。
“这……”高瘦弟子一时语塞。
“是啊，官府对这类案子三缄其口，只要一查，结论就定是天干物燥。”
“算了，这是朝廷火政的事，咱们武林中人操那心思作甚。快去演武场吧，晚了，杜师兄该生气了。”另一个弟子道。
“啊，对啊！”
“快走。”
说罢，几人停止议论，匆匆忙忙往林间奔去。看着他们的背影消失在林里，顾玄青站在原地，陷入沉思——
一个月前，少林派、武当派，死了两位高手。
忽然——
“铮！铮！铮！”
不远处，传来了一阵长剑相交的声音，打断了他的思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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