尾声
“今年陕西大旱数月。”
顾玄青一震，转身看向左侧紧邻的案台。说话的是他身旁一名——正在施粥的——华山女弟子。
那是陆凝。
今天的她不再一身白衣装扮，而是穿了一件寻常衣服，单薄的披风，如此夹杂在众人之中，难怪刚才没有认出来。
此刻，她正一脸落寞地看向众多饥民，眼神中似乎带着几丝怜悯。
“陕西州县，已经数月没有下雨了，我听说我们宗里的师兄说，百姓田里的麦禾俱伤，颗粒无收。然而一入冬，他们都没了存粮。”陆凝略显伤感地说道。
“这样啊……”顾玄青颔首，一时间也说不出别的话。
他有些难受。
他对饥民的不幸深感同情，与此同时，也更对自己不曾了解这些百姓苦难而心生羞愧。
“这几日，我们华山境内的流民，是越来越多了。”她幽幽地叹了口气。
倘若他今日不下山，他可能根本不会了解这些残酷的现实。这些天，他都关注着自己的生死，却一直没有注意，如今的陕西境内，只怕每天都有成千上万的百姓，正在饿毙。
人命当真如草芥吗？
他想。
“你说人命当真如草芥吗？”她忽然道。
顾玄青浑身一震。这是自己心里说的话，明明他没说出来。一瞬间，他几乎以为——她可以看穿自己心中在想什么。
可是，陆凝神色如常。他不禁有些想笑，她不过也有同感罢了。
真没想到两人想到一块儿去了。
其实这两天，还有一个问题在困扰着他。他有想过，自己即便是恢复了内力，也不一定能胜过陆凝。那么，当初她为何会对他很有好感。
如今看来，或许是自己曾经的哪一句话打动了她。只是现在的他，永远都不知道了。
他转头看着她的侧脸。她今日不施粉黛，但不知怎的，却更觉清丽得令人窒息。
“我也想知道这个答案。”他道。
陆凝不置可否，轻轻地点了点头。
良久，各宗案台上粥桶都一一见底了。
此时领完粥的人，都三三两两地走得差不多，一些没领着粥的，也悻悻的陆续离开。只有寥寥几个饥民，还在原地哀哭。
腊八派粥算是到此结束。
如今正是深冬，天色暗得早，市集的店铺都点起了灯火。
庙前也没有了刚才的喧闹。
外围的那几个戒备的镇岳铁剑，早早就不见了踪影。而各峰的施粥弟子，兀自在收拾案台上的空桶。
陆凝和她的几位中宗的师妹，眼看也有要走的意思。
此刻顾玄青的心情十分复杂，他忽然想起了刚才八仙宫弟子那一幕，有句话让他耿耿于怀——
京里来的大人，有急事要见你们闵宗主。
他记得在上一次生命里，似乎有谁和他说过，是官府的人让八仙宫弟子入山剿匪在先，之后才有八仙宫弟子失踪一事。
所以那七人找闵宗主，说不定就是为了此事？
一瞬间，他想过要告诉陆凝点什么。
但最后他强忍住。师父深谋远虑，他应该相信师父的。何况，昨夜师父才叮嘱自己，让他不要再想这个事，也不要让身边的人知道这个事。
的确，不能再让李玄玉消失的事情再度发生了。如果她是再也看不到了，以后他该怎么办？
师父都会处理好的。他暗暗告诉自己。
此刻，陆凝已随中宗的弟子，转身向市集走去。
顾玄青呆呆地看着她的背影消失在长街转角。他突然有种想要叫她的冲动，只是现在她已经走远，便是叫她也不会应了。
他眼里有些湿润，茫然地望向天空，天色漆黑一片。
腊月初九，下午，未时，雪。
顾玄青将收拾好的包袱负在肩上，跨出真武庙的门。他迈开步子，正朝着山下走去。
在昨天夜里，那段白色文字内容变成了：
顾青，锦衣亲军都指挥使司经历司典吏。
看来，自己是已经跳出了轮回。可是不知为何，他的心中还是有些不安。
山脚下玉泉院的钟罄声再次响起，这是弟子集结的钟罄声。
他知道——甲等会试马上要开始了。
而此时，各宗胜出的新秀只怕正在五宗宗主的见证下，比剑决定自己甲等排位——如果一切都正常的话。
行走间，他回想昨晚与师父交谈的场景——
昨晚，他在师父房门前一直等师父回来。
直到子牌时分，师父才回到庙里。只见师父的容色极是憔悴——
师父看着天空，也没看他，淡淡道：“如你所说，今日接八仙宫来报，赵正平住持十多日前，私自率众入山，再无音讯。晚间，我们五人议了赴云雾山剿匪一事。”
师父说的五人，自是五宗的宗主。
“云雾山？”
“它在秦岭，陕西汉中的东北部。”
“那派里还去剿匪吗？”
“从长计议。”师父摇摇头。
既然有了五宗宗主的重视，看来事情总会得到圆满的解决。他一边走，一边想。
此时，刚过千尺幢，在行到回心石的那一刻，他突然刹住脚步。
距华山山门只有十里路了。
他环顾四周。
又来了。为何又是一阵不协调的感觉。
轻微的头疼，让他不由得按住自己的太阳穴。
随之而来，他觉得自己的记忆出现了一阵混乱——
很多片段，目不暇给地在他脑海里飞驰而过，所有的人和事，就像倒流了一般。
再一次，他脑海里出现了长时间的空白。
等他清醒过来时，眼前的景象似乎没有任何变化。
前方的山道里，忽然出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数十名腰佩长剑的华山弟子从他眼前急奔而过，丝毫没有留意到他。
他抓住一个匆匆而过的弟子。
“师兄，发生了什么事？”
“云台峰失火了！”那人喊道。
他脸色一变。
转过头，远处北峰顶的真武庙，正冒出熊熊火舌和滚滚浓烟。
（第一卷完）
顾玄青一震，转身看向左侧紧邻的案台。说话的是他身旁一名——正在施粥的——华山女弟子。
那是陆凝。
今天的她不再一身白衣装扮，而是穿了一件寻常衣服，单薄的披风，如此夹杂在众人之中，难怪刚才没有认出来。
此刻，她正一脸落寞地看向众多饥民，眼神中似乎带着几丝怜悯。
“陕西州县，已经数月没有下雨了，我听说我们宗里的师兄说，百姓田里的麦禾俱伤，颗粒无收。然而一入冬，他们都没了存粮。”陆凝略显伤感地说道。
“这样啊……”顾玄青颔首，一时间也说不出别的话。
他有些难受。
他对饥民的不幸深感同情，与此同时，也更对自己不曾了解这些百姓苦难而心生羞愧。
“这几日，我们华山境内的流民，是越来越多了。”她幽幽地叹了口气。
倘若他今日不下山，他可能根本不会了解这些残酷的现实。这些天，他都关注着自己的生死，却一直没有注意，如今的陕西境内，只怕每天都有成千上万的百姓，正在饿毙。
人命当真如草芥吗？
他想。
“你说人命当真如草芥吗？”她忽然道。
顾玄青浑身一震。这是自己心里说的话，明明他没说出来。一瞬间，他几乎以为——她可以看穿自己心中在想什么。
可是，陆凝神色如常。他不禁有些想笑，她不过也有同感罢了。
真没想到两人想到一块儿去了。
其实这两天，还有一个问题在困扰着他。他有想过，自己即便是恢复了内力，也不一定能胜过陆凝。那么，当初她为何会对他很有好感。
如今看来，或许是自己曾经的哪一句话打动了她。只是现在的他，永远都不知道了。
他转头看着她的侧脸。她今日不施粉黛，但不知怎的，却更觉清丽得令人窒息。
“我也想知道这个答案。”他道。
陆凝不置可否，轻轻地点了点头。
良久，各宗案台上粥桶都一一见底了。
此时领完粥的人，都三三两两地走得差不多，一些没领着粥的，也悻悻的陆续离开。只有寥寥几个饥民，还在原地哀哭。
腊八派粥算是到此结束。
如今正是深冬，天色暗得早，市集的店铺都点起了灯火。
庙前也没有了刚才的喧闹。
外围的那几个戒备的镇岳铁剑，早早就不见了踪影。而各峰的施粥弟子，兀自在收拾案台上的空桶。
陆凝和她的几位中宗的师妹，眼看也有要走的意思。
此刻顾玄青的心情十分复杂，他忽然想起了刚才八仙宫弟子那一幕，有句话让他耿耿于怀——
京里来的大人，有急事要见你们闵宗主。
他记得在上一次生命里，似乎有谁和他说过，是官府的人让八仙宫弟子入山剿匪在先，之后才有八仙宫弟子失踪一事。
所以那七人找闵宗主，说不定就是为了此事？
一瞬间，他想过要告诉陆凝点什么。
但最后他强忍住。师父深谋远虑，他应该相信师父的。何况，昨夜师父才叮嘱自己，让他不要再想这个事，也不要让身边的人知道这个事。
的确，不能再让李玄玉消失的事情再度发生了。如果她是再也看不到了，以后他该怎么办？
师父都会处理好的。他暗暗告诉自己。
此刻，陆凝已随中宗的弟子，转身向市集走去。
顾玄青呆呆地看着她的背影消失在长街转角。他突然有种想要叫她的冲动，只是现在她已经走远，便是叫她也不会应了。
他眼里有些湿润，茫然地望向天空，天色漆黑一片。
腊月初九，下午，未时，雪。
顾玄青将收拾好的包袱负在肩上，跨出真武庙的门。他迈开步子，正朝着山下走去。
在昨天夜里，那段白色文字内容变成了：
顾青，锦衣亲军都指挥使司经历司典吏。
看来，自己是已经跳出了轮回。可是不知为何，他的心中还是有些不安。
山脚下玉泉院的钟罄声再次响起，这是弟子集结的钟罄声。
他知道——甲等会试马上要开始了。
而此时，各宗胜出的新秀只怕正在五宗宗主的见证下，比剑决定自己甲等排位——如果一切都正常的话。
行走间，他回想昨晚与师父交谈的场景——
昨晚，他在师父房门前一直等师父回来。
直到子牌时分，师父才回到庙里。只见师父的容色极是憔悴——
师父看着天空，也没看他，淡淡道：“如你所说，今日接八仙宫来报，赵正平住持十多日前，私自率众入山，再无音讯。晚间，我们五人议了赴云雾山剿匪一事。”
师父说的五人，自是五宗的宗主。
“云雾山？”
“它在秦岭，陕西汉中的东北部。”
“那派里还去剿匪吗？”
“从长计议。”师父摇摇头。
既然有了五宗宗主的重视，看来事情总会得到圆满的解决。他一边走，一边想。
此时，刚过千尺幢，在行到回心石的那一刻，他突然刹住脚步。
距华山山门只有十里路了。
他环顾四周。
又来了。为何又是一阵不协调的感觉。
轻微的头疼，让他不由得按住自己的太阳穴。
随之而来，他觉得自己的记忆出现了一阵混乱——
很多片段，目不暇给地在他脑海里飞驰而过，所有的人和事，就像倒流了一般。
再一次，他脑海里出现了长时间的空白。
等他清醒过来时，眼前的景象似乎没有任何变化。
前方的山道里，忽然出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数十名腰佩长剑的华山弟子从他眼前急奔而过，丝毫没有留意到他。
他抓住一个匆匆而过的弟子。
“师兄，发生了什么事？”
“云台峰失火了！”那人喊道。
他脸色一变。
转过头，远处北峰顶的真武庙，正冒出熊熊火舌和滚滚浓烟。
（第一卷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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