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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日 窥视

    程启醒来时,天还未亮,浑身疼得好像散了架一样。

    他呆呆地望了一会天花板,等待着身体上的那阵疼劲儿过去,才慢慢地爬了起来。

    “梦里好像有个姑娘……她叫什么呢?嘶,话说,我昨晚到底做了什么梦来着?”

    程启刷好牙,又胡乱地抓了抓头发,朝镜子露出了一个十分拉胯的微笑,也没再继续想下去。

    其他的都无所谓,只要没梦到自己挂科,一切都好说。

    程启今年刚满二十,下半年即将升入大三,镜子里的他不胖不瘦,不帅也不丑,可以说是长着一张令人看过就忘的路人脸。他在孤儿院里长大,DNA信息录入了这么多年却一直没能找到家人,不过他是个乐天派,尽管从小患上了失眠多梦的怪症,尽管左右腿明显长短不一,尽管个人可支配资产常年处于同龄人的低峰值,但这丝毫不影响他成长为一名有理想、有品德、有爱心的新时代好青年。

    等他晃荡着步子走出宿舍楼,东方的天空才微微显出了一丝光亮。

    这么早,食堂还没开门,他只能揣着一本单词书坐到了路灯下。

    “jumble,使混乱,muddle,使混乱,tumble,混乱,fumble,笨手笨脚……”程启借着灯光开始背单词,不远处已经开始晨扫的保洁大爷朝他投来了赞许的目光。

    啊,身上还是好疼。程启感觉站着也不舒服,坐着也不舒服,于是双手拿书背在身后,绕着路灯开始打圈。

    “小伙子啊,别转了,我看着头都昏了。”保洁大爷拖着大扫帚,走到程启身边。

    “啊?”程启顿了顿,却是立刻认出了眼前的这位大爷。

    如果要说这世上有谁喜欢做好事不留名,那么他程启必定得算一个。

    “大爷,您出院啦?身体觉得还好吗?”程启笑着问候了一声。

    “诶?你咋知道老头我住院咧?”保洁大爷脖子往后一缩,仔细打量起程启的面容,觉得不是特别面熟,“你是……”

    “哦,您不是在西二实验楼那边,让一扇破窗户的玻璃给砸着了嘛,我们老师说了,让我们没事儿别去那边转悠。”

    “是哩是哩,可真是险!差一点砸到头上去了,擦着我后肩膀过滴诶,削掉我背上好大一块肉喔……”保洁大爷说起来还有些后怕,从那之后,西二实验楼整个被封闭了起来,进行翻修改造,到现在四周还围着一圈彩条布。

    “那是您福大命大。”程启憨憨地挠了挠头,心里却是在想:才不呢,那是因为我梦里未卜先知,救了您一命……

    这是程启多年以来,在自己身上摸索出的一个特异之处。

    但凡他入睡,必会做梦,但凡做梦,必定混乱不堪,梦里时古时今,时悲时喜,有家国天下,也有柴米油盐。醒来之后,他通常只能记起梦中的零星片段,或是干脆将其忘得一干二净。

    然而,如果他梦醒之后,依然能清晰地回忆起整个梦境,那这个梦多半会成为现实。并且,会在时间跨度不超过一小时内成为现实。

    那天,他和室友开黑到凌晨一点才爬上床,这一次的入睡尤其迅速,梦境也跟着如约而至。

    梦里他站在一棵松树下,周围草木间有虫鸣,黎明初临,天色尚暗。

    远处,一个略微佝偻的身影动作不急不缓,手上的大扫帚一下一下地刮着地面,发出“飒……飒……飒……”的声音,传入了他的耳中。

    梦中的自己向前走了几步,路面似乎有些泥泞,不大好走,于是他低下头去看路,脑子里却有了一个画外音般的念头:这双脚和这双鞋,都好陌生啊……像是个女孩子的……

    不过,梦里身份错乱他也不是第一回体验了,没去在意,可当他抬起头再看向那边时,突如其来的意外发生了!

    一大块碎玻璃自高空落下,如同一柄锋利的刀刃,垂直冲向了正在埋头扫地的保洁大爷——

    飞溅的血花中带着点点腥白!

    保洁大爷的后脑勺,瞬间被那块玻璃切去了一大块……

    惊醒!

    程启只停顿了两三秒,立刻从床上弹了起来。

    他记得,全部都记得!

    草丛里的虫鸣,扫帚的唰啦唰啦,脚下踩到泥泞的触感,还有飞溅起的血花,保洁大爷轰然倒地……他继续努力地回忆了一下,暗淡天色下的红色七层小楼,楼上那些破败的老式窗框,没错!是学校西北边的西二实验楼。

    他顾不得套上外衣,穿着拖鞋就跑出了寝室。

    西二实验楼是上世纪八十年代的老建筑了,一直以来只有临床试验学组的几位教授,带了些研究生在那边做细菌培养。

    不过,半月前有个研究生,因为无法按期毕业在那儿跳楼未遂,弄得整个学校风言风语,于是学组也慢慢从里头撤了出来。

    “这大爷未免太敬业了吧,那破楼底下,有什么好扫的……”程启当时一边跑着一边心里吐槽道。

    他知道自己不能完全地阻止这一悲剧的发生,只能尽可能地降低悲剧造成的影响。如果他试图去阻止,比如说,提前在路上拦住保洁大爷,让他今天不要过去西二实验楼,那么看似是躲过了一劫,保洁大爷却很有可能在另外一个地方,继续遭受相同的伤害。

    程启赶到老实验楼的时候,保洁大爷还未出现,他顾不得满头大汗,一口气跑上最顶楼,漆黑的楼道,感应灯此起彼伏地闪着,好像一个个被吵醒的小孩子,好奇地眨眼观察着这个突然闯入的男生,他的脚步声回荡在一间间空旷无人的实验室里,他的身影不断映照到那些落满了灰尘的橱窗玻璃上……

    他不知道落下去的会是哪一扇窗户上的玻璃,只能一个房间一个房间地查看……

    不多时,从楼下传来了大扫帚与地面发出的声音,一如他在梦中听到的那样。

    必须抓紧时间了……很好,七楼的窗户没有问题!

    六楼的……没几个房间有窗户,而且都是关着的。

    五楼……等等,好像有个什么东西飞了过去?不见了?难道是我眼花?

    咦,这一间的橱窗里怎么放了这么多培养皿?不是说临床组都撤走了么……程启稍一愣神的工夫,听得一阵劲风吹过,他顺着风过的方向看去,房间尽头开着的那扇窗户上,一大块碎玻璃摇摇欲坠!

    糟糕!不可以啊!

    程启觉得自己长这么大身手都没这么敏捷过,他甚至忘记了自己两条腿不一样长,迈出去的步子踉踉跄跄,差点朝前栽倒,但他还是在千钧一发之际,触碰到了那块玻璃。

    楼下传来玻璃碎裂的声音,紧接着,大爷的哀嚎声划破了黎明的寂静。

    他侧身以窗帘做遮挡,悄悄往楼下瞄了一眼,他的视力极好,黑夜中都能看清十步之外姑娘脸上卡粉的妆容,此时碎玻璃渣周围,斑斑点点有一些红色,保洁大爷捂着肩胛骨的位置瘫倒在地。

    保洁大爷命保住了!程启略微松了口气,心下稍安。

    他帮大爷叫了救护车,却绝口未提自己的名字,等大爷被急救人员抬上了担架,一行人走远,他才一瘸一拐地开始下楼。

    天蒙蒙亮,他走出实验楼,忍不住抬头望了一眼刚才落玻璃的那个房间,皱了皱眉。

    那窗帘……怎么被风从房间里头吹出来了?

    耸耸肩,他并未在意,只单手插着口袋,摇摇晃晃地往自己住的寝室楼走去。

    五楼那一层的感应灯依旧闪烁,不断映照出一个淡灰色的身影,那道影子一直藏匿于另一侧的窗帘背后。

    再次吹过的风将窗帘高高扬起,灰色身影居高临下,像是一只在黑暗中窥视自己猎物的捕食者。

    天亮之后,学校里慢慢有了人气,晨练的,早读的,到食堂吃饭的,去图书馆占位置的……

    “程启,你今早出去又忘了关门!”和程启同寝室的阿黄抱怨道。

    “鹅,我记得轻轻带上了呀,抱歉抱歉,几位没受冻吧?”程启双手合掌,做了个大人不记小人过的表情。

    “都快六月啦大哥,冻你个小鸡腿儿呢。”另一位室友大胜,作势要去踹程启的后腚,被程启敏捷地避让了。

    “下回真要记得关门了,万一进来几个爱好击剑的彪形大汉,把我们哥仨便宜都占了,那可怎么好……”最后一位室友拉哥戴着一副黑框眼镜,全身上下透着一股子斯文败类的气息。

    “一定一定,说什么都得优先保住你拉哥的清白。”程启十分敷衍地附和道。

    “说起来,今天到谁请早饭了?”拉哥推了推眼镜,目光却已经瞥向了程启。

    “行行行,狗狗狗,吃垮我得了。”程启挥了挥手,示意蹭饭小分队跟上他这个队长的脚步。

    程启和室友的关系很好,或者说,他和很多同学的关系都很好。尽管他其貌不扬,腿脚似乎还带了些先天不足,但他不论从哪个方面来看,都让人没法讨厌。

    “你还哭穷,我听说辅导员带着你跟老教授搞专题去了,总不能是义务劳动吧?你现在可才大二,未来可期啊,程医生……”阿黄拍了一把程启的背,调侃道。

    “可期个屁,黄总你还真是个小机灵鬼儿,这回就是义务劳动去的,不过呢,我们辅导员是厚道人,”程启转头,故作小声道:“他给我饭卡里充了二百块钱……”

    “哦哦哦哦~”三个室友开始起哄,七嘴八舌地数着自己要吃的东西。

    “恨不得大清早满汉全席了都……”程启刷饭卡的时候嘴巴扁成了鲢鱼状。

    “同学,劳驾能帮我捡一下东西吗?”一个怯生生的甜美声音。

    程启靠在橱窗边等餐,不经意地偏头去看,嘴角跟着一抽,脑袋上也好像炸开了一道惊雷。

    这是精卫院的院花啊,真人和照片一样漂亮……

    院花的双手端着餐盘,脚边落了一张门禁卡,她歪着头,水汪汪的大眼忽闪忽闪地:“同学?能帮忙吗?”

    “哦,没,没问题。”程启弯下腰,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捡起了那张卡,随后极有风度地将之放到了她的餐盘里。

    “谢谢。”院花笑起来眼睛弯弯的,甚是可爱,“同学,你也是精卫院的吧?我好像在大课上看到过你。”

    “是……是……”程启结结巴巴地挠着头掩饰尴尬,不知该作何回答。

    他难道能告诉人家院花,其实自己和寝室里那仨货都是LSP,一整个学期的大课上没少偷窥人家,拉哥甚至大着胆子上去和阿黄打配合,偷拍了一张人家低头撩头发的高清照片。

    那张照片就存在他手机里,没事的时候都要拿出来膜拜欣赏一番。

    可惜,听说人家已经名花有主了,对象还是个彬彬有礼的富二代。

    “这学期也没剩几节大课了,你可别再逃课喽。”她又甜甜一笑,端着餐盘和他擦身而过。

    “窝糙,你可以啊程启,刚和你说话的是咱院的第一美吧?”大胜几人远远地目睹了这一幕,带着羡慕嫉妒的腔调凑了过来。

    “我听说院花除了对她那富二代男友还算客气,对谁可都是拿鼻孔看人的……她刚刚是对你笑了吧?是笑了吧?”阿黄用手指戳着程启的胸口,又向旁边一本正经推着眼镜的拉哥求证道。

    “是笑了,还笑了两次。”拉哥十分肯定,表情却有些不屑,“但我觉得这很不科学,因为无论从长相还是气质,程启都是逊色于鄙人很多的……”

    程启和三人嬉笑着,忍不住还是朝她走远的方向看了一眼。

    别再逃课……她怎么知道我之前逃过课?

    当天晚上,程启做了个奇怪的梦。

    大礼堂里,公共课老师正在黑板上写着马义的板书,他专心地抄着笔记,可本子上的字娟秀清雅,完全不是他能写出来的。当老师停下写板书,开始滔滔不绝讲课时,他一只手托起了下巴,看向了左侧的边组,还微微地直起了身子,目光扫视着,似乎是想找寻什么人。

    终于,他的视线停住了,停在了一个趴在桌上睡觉的背影之上。

    他听到了自己轻轻笑了一声,那笑声很是熟悉,随即他的脑海中有一个清甜的画外音在说:“不是逃课就是睡觉,真没眼看……”

    等等,这声音……不正是早上和他对话的院花吗?

    而那个趴在桌子上的背影——竟是他自己!

    (下回预告:倒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