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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创业

    天气这么好,说得早不如说得巧。兰蝴吃了豹子胆,答应冷洋的邀约,下班后驾车接上他,走了国道走乡道。她要去看看他发现的一处好地方,要去收集设计素材。

    拍摄风景素材不是目的,兰蝴要清清静静地商量开广告公司的事。创业得不到贺威的支持,那就拉倒,冷洋这头还有希望。她想请冷洋合伙,或者借钱,或者出些主意,让广告公司先立起来,事情宜早不宜迟,再拖就化了。那个在城郊区工地忙活的大丈夫,不,是前夫,那晚与她争了几句后,真的不寄她篱下,有三晚无声无息地没回家了,怕借他钱似的!你不回家,我也可以不回……

    “我还有一个消息想告诉你。”冷洋对兰蝴痛快应邀有些意外,在车里喜不自胜。他没有私家车,把可以买车的钱全投到了股市,大盘跌跌不休又横盘,他也被套牢。他并不后悔,钱这东西闲不住,不跑到股市,很可能就跑入楼市,或跑上赌桌,或跑去P2P。哪怕是投资创业,性质一样,都是在赌,说得好听点,是投机。

    “什么好消息?”兰蝴一边观察着路况,一边听着导航驾驶。她与他每次见面都要考量再三,这次她希望他能将股市里的钱转出来。为了这场远郊的放飞,她特意换了套淡蓝运动装,系起了马尾,打扮得灰不溜秋。这个时候她要像枯叶蝶那样,不能引起他人注意,也不要让他遐想连篇,还要隔离野外的蚊虫。

    “等会儿你就知道了。”冷洋卖着关子。

    “我答应你出来这趟,是想听听创业方面的建设性意见,如果你要成为投资人,就太好了。”兰蝴得提前打好预防针,以免他想别的。找他来商量大事,只因他有开公司的经历。

    冷洋知道她有另立门户的想法,看着车窗外还高悬的太阳劝道,“依你的能力,誉橙公司就算裁了你,去其他公司应该很抢手。”

    “我四五十皱纹一大把的时候,难道还让二三十岁的小老板来挑?”

    “我们单位,五十几的老员工,分管他的领导也才三十来岁呢!”

    “他们有护身符,能大摇大摆干到六十。我呢,小心翼翼干到四十就算命大。”

    “缤界公司恨不得你去他的公司吧?”冷少洋说,“他们规模做得大,设计水平其实没什么特色,我这外行都能看得出。你现在可以跳槽去,挽救下这家老态龙钟的公司,让他们视你为救星。”

    “你还别说,缤界公司的张总三年前曾私下联系过我,想高价挖我过去,我没去。其实,十多年前我慕名去缤界公司应聘时,张总不要女设计师,连名字都懒得问我,过后他已认不出我来了。”兰蝴笑道。她拒绝去缤界公司还有个防备之心,那就是怀疑张总在设套,要在她和誉橙公司之间搞挑拨,一旦她经不起诱惑背叛了誉橙公司,张总就会像惩罚曾经的手下于总一样来收拾她。

    “今后退下来的话,可以开设计工作室,在网上接单,和当老板是一样的。”冷少洋说。

    “很多设计必须制作出来,工作室满足不了需求。还有,客户总觉得工作室就是实力不行,不相信它。你别来打退堂鼓,说点鼓励我创业的。”

    “做生意不是喝心灵鸡汤。打工仔看似在为老板卖命,到手的却是真金白银;老板看似在吃肉风光无比,吃屎的痛苦只有自知,弄不好还背一屁股债。”

    “你炒股怎么没盯着那些亏本的,就盯着几个发财的,一心往里面冲!”

    “我炒股,是在坐庄家的轿子,并不怎么费力。你当老板,就相当于在给手下抬轿,要养活自己和他们,很费精力的。”

    “抬轿就抬轿,我活滋润了,手下跟着沾光。”

    “活得滋润的老板,可以从以下几方面下手——狠心报价、偷工减料、偷税漏税、以假充真、幕后权钱色交易,或者心狠手辣压榨工人。俗话说得好,无奸不商,善不经商。你既想依法经营获得高回报,又想高质量低价格赢得市场,还想保住尊严和善良站着把钱赚了,不可能。说吧,你准备放弃哪条底线?”

    “我没底线,不需要放弃。”

    “你很想有谁与你合作做生意,那会让生意变复杂,弄不好朋友会翻脸成了仇家。钱可以借,也不要合伙。”冷洋提醒道。

    “很多合伙公司开得好好的嘛!”兰蝴明白独干更单纯,但也更难。

    “我是说你开小广告公司的话,就别合伙。要不,可以让人入股,只出钱,盈利参与分红,不参与具体管理。”冷洋想了想,又说,“当年我和叔叔合伙开公司,他认为我年轻,什么不懂,账务上从来就不透明。有年我认为利润没他说的那么低,想看看账本,他骂我分了那么多的红,还不相信他,是忘恩负义。作为晚辈,我只能忍气吞声。利益面前,人很难有君子作风的。”

    “意思是,你如果与我合作,也不会信任我?”

    “盈利时,合伙人都还能忍受。如果亏损,往往认为是对方的责任。哪怕是入股,没有盈利他也是不满的。”冷洋冷静地说,“生意场上,钱是感情的温度计,也是朋友间的刺客。”

    “别像落日这般消沉。像余辉那般,阳光些吧!”

    “我永远忘不了叔叔的骨灰被装入骨灰盒的那刻,奋斗几十年,好强几十年,数百万到手,不过落得一捧灰,与地下的尘埃无异。人生虚无,万事皆空,奋斗的结果,可能与所愿完全相反。有时,过度的财富,承受不起,就是灾难。”冷洋异常平静,对创业失去了兴趣。

    “有的奋斗,最终能如他所愿。我老公的弟弟,就靠当挖机老板做工程,成功了,能让财富壮大自己。”兰蝴虽然这么说,一具认为这种成功主要还是靠时代的红利,那些遍地都是百万千万上亿的工程造富了不知多少人。

    “我也有做工程的朋友,几年下来,上当受骗的,出安全事故的,甲方拖工程款的……杂七杂八,亏损的、白干的,也不少见。”冷洋说。

    兰蝴仍不甘心:“以前你失败过,就没想过重新站起来吗?”

    冷洋摇头:“我出过国,坐过大邮轮,去过赌城,进过夜店,看过最黄的表演……成功人士的生活不过如此。当年我挥霍钞票的时候,就是为内心的空落孤单解闷,因为心里缺少一个人。现在有你在心里,哪怕你老躲着我,我已很知足。”

    兰蝴反而不悦了,谈事业你没劲,论风流你就来劲,你倒是享受够荣华富贵了,可我还没条件见识过那些大场面呢。她怼道:“我的脚踩在云上,说不清哪天就跌入地狱,我现在就像进入了更年期,心里总不踏实,心烦意乱。”

    “你不踏实,只能说,还没人占据你的心。我会是那个人吗?”冷洋说。

    “咱们这年纪了,你相信还有谁能走入内心?”

    “以前不相信。遇上你,就相信了。”冷洋认真地说,“对我来说,事业真的没那么重要。”

    创业的消极思想笼罩着冷洋,这起源于早年的经历。

    冷洋大学读的是历史专业,那时大学没有大规模扩招,他的大专学历在粮油集团很有分量,就安排在办公室起草公文,被称为领导的秘书,属于最容易被提拔的岗位。单位看似考勤特别严,却只针对没有背景又很老实的小员工,有些员工请请客就能迟到早退,特殊员工还能长年吃空饷。他嫌工资低就兼职当出租车司机创收,迟到几次就被办公室涂主任扣几次奖金。有次他与训斥他的涂主任吵了一架,随后办了停薪留职,拿着父母做小旅馆生意积攒的二十万,跟着叔叔去广州接盘了一家小墙纸厂,做中低端的墙纸。

    头两年做得还算顺风顺水,销量渐渐起来,利润从无到有,有了分红的冷洋就开始学炒股,有了利润的叔叔增加贷款提高产能。他们的厂子一度还被评为了示范点。

    正当他们熟悉了业务大力拓展墙纸市场时,对手一夜间多了起来,有开墙纸厂稀释他们市场份额的,有挖经销商墙角的,还有高报酬来挖熟练工和技术人员的。

    员工们开始要求涨工资,为了留住“人才”他们妥协了。随着厂子的发展,员工们要求越来越高,稍不满足就以辞职逼宫,有的还内外勾结偷起了原材料和成品。

    市场竞争你死我活,冷洋和叔叔为了打点各种关系,维护要害资源,稳定核心员工,私下花了不少钱,利润越来越薄。想起经历过红利、暴利,不能再从微利到无利,他们就不再满足员工的要求,一批技术和业务骨干离厂而去。厂子就这样在反复招新工、培训新工、与员工斗智斗勇、员工跳槽中消磨着,让人身心俱疲。

    不久,厂子被同行举报使用劣质稳定剂和塑胶颗粒等造成污染,被关停。叔叔虽然清楚为了降低成本偷偷使用了次等材料,但没想到有那么劣质,就去找供货商理论。途中,喝了酒的叔叔驾车弯道超车出了车祸,抢救无效去世。冷洋在副驾驶室受了轻伤,却承受了厂子倒闭的痛苦和婶婶的责怪误解。若不是冷洋把部分资金放在了股票帐户里,婶婶从银卡上没看出来,还要以死亡赔偿款不足为由将他收刮干净。

    冷洋从头到尾一核算,辛苦五六年下来,到手的比在单位里上班的同事收入高不了多少,纯粹是当了几年的苦力驴,帮别人倒是挣了不少。再看看那位曾训斥过他的办公室涂主任,本是高中文凭,短短几年间就已拿到在职本科文凭,以及高级工程师职称,升为了副总经理。还有不少同事,已将或者正在将中专或者高中文凭升级为本科文凭,冷少洋不屑于这类水分文凭,至今还保持着大专学历。

    冷洋对创业心灰意冷,回到单位从基层的销售员干起,涂总成了他的分管领导。他得过且过,认为生死有命富贵在天,不如随遇而安活在当下。就好比他炒了十多年的股,曾大赚过一百多万,最辉煌时还曾借钱来炒,市值最高达到近三百万,到现在那些辉煌灰飞烟灭,他过得和从未炒过股的同事差不多。

    冷洋提到创业会自嘲人生的失败,兰蝴并不看轻他,认为他是经历过风浪领略过巅峰豪气的人,哪怕现在被风浪拍到了岸上,看似回到了起点,这与她还没出过海的人不能同日而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