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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4章 做客

    正月初三傍晚,贺威带着一家人去远房表舅家做客,这是春节在老家走的最后一户亲戚,明天就要回城了。

    表舅住在贺威出资修的那条路进口处,贺威父母的家则靠近路的尽头,两家人一头一尾相距不太远。在修路的问题上,表舅认为自家在入口地带,通常家里没人,修不修水泥路不影响他家,并没出一分钱。

    表舅办事比较热心,时不时会帮乡邻修房割麦当司仪,也会帮贺威父母家看屋子修院子。他年轻时经常殴打老婆,导致三十岁的老婆服毒自杀,之后没人肯嫁给他。他辛辛苦苦把两个儿女拉扯大,年过花甲已累出一身病来,干不了重体力。女儿在省外打工并成了家,平时表舅跟着做工程的儿子在成都居住,也找点零活儿干,包括在小区捡废品。往年春节,基本是表舅独自回来祭祖,也给老婆上坟。今年表舅和儿女全家都回来了,说是要把老屋拆掉,新修洋楼,也就请了几家亲戚乡邻来团个年。

    长有杂草的院子里已摆上了四张大圆桌,院子中间架着一口大铁锅,里面的数根老树桩燃烧着,篝火熊熊。大家围在火堆旁谈天说地,嗑着瓜子花生,吃着水果,或者打着扑克,小孩儿们有的玩着鞭炮有的嬉闹,大些的孩子则玩着手机各自沉迷。

    往年,兰蝴在这乡里走人户作客时,闲着无事会在厨房帮着打下手,传火、理菜、摆碗筷、端菜什么的,大家都夸她勤快。她认为一年也就回一两次老家,为大家多做点表现表现也是应该的。今年,她不再帮着别人家下厨,只顾烤火、吃零食和聊天,不会为他们做任何事情,她要摆正“客人”的身份。

    记得,在除夕夜的大团年桌上,贺威以玩笑的口吻对主宾席上的亲戚们说:“为了修老家这条路,我连老婆也没要了,现在是带着前妻回来的!”在大家的哄笑声中,兰蝴正好端着一碗海带腊肉汤送上桌,听了这番话眼泪直打转。自己好贱,本来是不该回这个“老家”的,本该陪自家父母过年的。过后贺威喊她为桌上再添些菜时,她假装没有听见,跑去卫生间了。那晚,不知谁会注意到她并没有上桌去吃团年饭。

    离开饭还有会儿,贺威吸着烟叫嚷着与乡邻门打着斗地主,贺晴被客人带来的一只黑色拉布拉多犬吸引着,兰蝴就独自在院子四周闲逛,用单反相机拍摄些小花小草的片片解闷。她有收集设计素材的习惯,重要的设计和赛事必须使用原创素材进行创作,她不会下载网上免费的素材。

    院子旁的杂草地上,已停着一排多种颜色的轿车、城市越野和皮卡车,这里有贺威弟弟用奥迪Q7新换来的沃尔沃XC90,也有表舅家的雷克萨斯ES、丰田凯美瑞,以及另几部奔驰、宝马、丰田、大众什么的。不比较就知足,一比较就意难平,兰蝴比较着贺威那油耗偏高的哈弗H6,心中别有一番滋味。不为别的,就为贺威与她离婚换来的安置款,凭什么拿去给并不贫困的乡邻修了路!人家习惯用车子显摆,贺威则用修路来显摆,你倒是在家乡人面前撑足了脸面,我的脸面又去哪里了?

    眼看春节大假已过半,离给升凯公司回话的时间也天天逼近,兰蝴没有得到宋豪主动放弃比稿的回音,失去一个大单的焦虑就与日俱增。贺威称他已联系了住建局主要领导,请领导帮着说说情,领导还没有回话,过年过节也不好去催人家。也许,过两天还要去拜访下领导才行。

    兰蝴心烦意乱地瞟了眼安静的微信,除了有些群里聊着一些与她无关的话题,没人私信她,也没有她特别想联系的人。

    冷洋这些天陪父母在滨河路一带摆地摊,卖玩具和甘蔗,生意还行,说是春节后儿子交父母来看管。想想贺晴这头,兰蝴也打算请父母去重庆照顾女儿了,她和贺威不是每周末能有空去照顾。

    金予度这边,年前兰蝴派业务助理张维去联系过集团VI视觉系统打造的事,金予度只表示“考虑考虑”,没有明确表态。除夕当晚,兰蝴向金予度私信拜年,他也只是做了个简单的回复,没有提及她关心的事。

    兰蝴一心想着年后开工的事,有些按捺不住,就站在水泥路边,面向夕阳下的原野,给田泰的微信发了个“福”字表情图片,说:“泰哥,新春快乐!身体恢复得还好吧!”

    片刻后,田泰回话过来:“还好!勿挂念。”

    兰蝴说:“豪塔公司的事,我还没能落实好。升凯公司这边有消息吗?”

    片刻后,田泰又回复:“随缘吧!凡事不必强求,别把成败看得太重。”

    兰蝴感觉出田泰的观念与之前有所不同,记得他曾说过“你要拼命而为!”,怎么这下又说“别把成败看得太重”。如果比稿未能入围,她自甘认输,但她明明不比宋豪差,为什么要“不必强求”?那天,田泰也说过,她先协商,搞不定他再想办法。怎么,这下他不肯想办法了?或者说,他知道她这头没胜出机会,只是在委婉地通知她放弃?

    兰蝴不知田泰究竟是什么用意,不知怎么回他的话好,想了想,既然人家不肯多说,也就别去麻烦人家,便发了句:“嗯。祝泰哥早日康复!”

    兰蝴仍想等来田泰的消息,没有后文。这时,只听贺威在她身后清了清嗓子,吓了她一跳。她转过身问:“你不打牌了吗?”

    贺威吸了口烟,将烟雾从嘴里悠悠吹了出来,说:“我看你这些天有点神不守舍。”

    兰蝴不好气地说:“你当然玩得尽兴,我这头的事还没解决。”

    贺威说:“你这算多大个事!印刷的钱是大头,属人家挣。你的纯设计,能挣几个铜板?”

    兰蝴讨厌贺威总拿具体的业务举例,她在蓄势讲战略的时候,他老训她落下的某一棋子的战术不行。她追求的是细水长流、水到渠成,而他笑她没能立竿见影、刀下有菜。她看重的“创意”,在他眼里总是轻飘飘不值钱的东西。她就说:“挣一个铜板也是挣。我挣的不只是设计费,我要挣名气。”

    贺威说:“靠设计,能挣多大个名气?有关系,自然有名气。”

    兰蝴明白过来,贺威其实也是讲“蓄势”和“战略”的,不过他认为那就是“关系学”,而不是“专业度”,所谓资源第一,机遇第二,能力第三。她质问道:“你又带给了我什么样的关系,和什么样的名气?”

    贺威漠然道:“你一心开的公司,要我来给你找关系吗?”

    兰蝴说:“你不帮我找关系也罢,少来笑话刚起步的我。”

    贺威说:“你不是有靠山吗!哪需要靠我!”

    兰蝴只觉血压飙升,却又表情冷漠:“你认为我的靠山是谁?”

    贺威指了指兰蝴的手机:“你不是正在求人家吗?泰哥,泰哥,上回叫得很亲热那个是吧?”

    兰蝴摇着手机说:“既然叫求人家,算是靠山吗?人家生病了,我不能问候下?”

    贺威吸了口烟,咬咬牙说:“他生病,有老婆管,关你屁事!”

    兰蝴的心被揪了一把:“你不是在亲戚们面前公开宣布了,我是你前妻吗?我今年回你这老家,就是多余的外人。我现在问候谁,我将来去依靠谁,关你屁事!”

    贺威愣了下,把烟扔到地上踩熄了:“你既然这么说,那就别怪我不给你想办法了。”

    兰蝴质问道:“你想没想办法啊!你的办法有用没啊!”

    贺威说:“我不只是想了办法,还知道究竟是怎么回事了。”

    兰蝴问:“说,继续说。”

    贺威说:“你那位泰哥,是升凯公司第二副总吧?他去年为你结账的事,敢跟徐总吵架……”

    兰蝴打断道:“那不是为我,那是他们公司违约了。你搞清楚没有啊!”

    贺威讽刺道:“对,他这个副总,还胳膊往外拐了。但他忘记了,还有个第一副总在前面,轮不上他想怎么办就怎么办。”

    兰蝴如同吃了只苍蝇般想作呕,本是指望他帮她一把,哪知他把她调查了一遍,还查到了她不想让他知道的事。她说:“是啊,论身份,论关系,泰哥也许排不上号。但人家这样的外人,还愿意以己之薄力,帮我说说话。你呢?你是谁?你看着我受欺凌,还隔岸观火、幸灾乐祸?”

    贺威说:“人家是副总,能帮到位。我算个毛,我认输。”

    兰蝴说:“在我面前你就认输了,在乡亲们面前,市长县长区长似乎都是你哥们啊!你能力强,强到能解决别人的工作,但你解决不了我的工作。你看我嘴型,你帮不上我这个前妻,还要笑话人家来帮我,那你有再强的能力,在我眼里就是个屁——”

    贺威见兰蝴竟然骂起脏话来,也不示弱:“生意场上,是男人的天下。女人要在男人间去争食,别以为我不懂这里面的门道。女人,适合在家安守本分。我不需要你挣大钱,你不挣钱也行,但你不要去求外面那些不安好意的男人,最终还把钱给我亏出去。”

    兰蝴说:“闭上你内耗的乌鸦嘴!我需要的是助力器,不是绊脚石。既然咱们早不是夫妻了,你也不想助力于我,那就别拿贤妻良母来要求我。我这辈子,不可能被你折断了翅膀,还要被你嘲笑不会飞翔。”

    贺威说:“女人,不要那么想飞!你不把我当老公,那就别管我能做出什么事来。”

    兰蝴说:“我什么时候管住过你?我管住过你的钱、你的人了?你的年终奖给我一分了吗?”

    贺威说:“房子、车子我都给你了,人家送我的礼基本也给你了,那不是钱吗?你还缺钱吗?”

    兰蝴说:“也就是说,你在我房子里住一辈子,占有我辈子,还让我给你洗衣拖地,一分钱就可以不拿了吧?”

    贺威不好气地说:“你想要多少?我给你拿!”

    兰蝴顺势说:“我需要一些资金周转,不说拿你的吧,算是借我一用,一二十万就行。”

    贺威说:“你当我挣钱是印钱啊!你开公司,挣了多少啊!大部分是给别人挣的吧!”

    兰蝴不能否认,又想争硬气:“你不想借,就算了。存着,到时去买个房子娶媳妇啊!”

    不知不觉天已擦黑,犹如兰蝴加上贺威的脸色。贺威的母亲在院子边上喊他们过去吃饭了。

    兰蝴说:“把车钥匙给我,我要回去拿个东西。”

    贺威警觉地说:“还有什么东西需要这时去拿?”

    兰蝴借故说:“卫生巾放家里了。”

    贺威将信将疑地掏出了一串钥匙:“这么快又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