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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三章 尖山寺

    春回大地,草原的风变得温顺而轻柔,吹绿了草原,也吹活了蔺家台子人的精气神。李旭阳母亲、妮子母女、旺平媳妇会英,四人带了一些干粮,从蔺家台子前往尖山寺看会戏、许愿。她们翻过月亮掌,在暮春沟向西走进白杨沟,在白杨沟的沟尽头有一座高耸入云的孤山,便是尖山了。尖山属于礼县固城,源于秦岭山脉,是杨镇和固城境内海拔最高的山,民间有“固城有个尖山寺,磨得天爷咯吱吱”的谚语,可见其险、峻、高。

    四月,尖山寺的桃花开得正盛,粉的,白的,红的,在山上一簇一簇地竞相开放,有的在高大的桦树下探枝,有的在一片柏树间迎风舒展,有的就静静地躲在庙后的旮旯里,远远望去红墙黛瓦在一片桃花中格外肃穆。

    山上的龙柏树、杨树、槐树、沙棘、藤蔓都刚发出嫩嫩的绿芽,显得十分清新。山路在树间、杂草、怪石中盘旋而上,渐走渐高,山势越来越险,风吹过,松涛阵阵,碧空如****青黛,站在山顶,如临仙境。

    相传四月初八是道教天师葛祖圣诞之日。在这天,杨镇西面村子和红河镇北面村子的十方信士,八方来宾,来渡亡魂的,求财的,看戏的,相亲的,耍杂的,卖凉粉面皮的,聚在尖山寺看会戏,许愿祈福,寺里寺外人来人往热闹非凡……,人间百态,在神祇之下与世无异。

    尖山寺的寺庙并不大,屋殿在山顶的平台上方方正正围了一圈,山门上悬一匾额,颜体重书:“尖山寺”,寺内正北方是正殿,里边供的是玉皇大帝,左偏殿是三霄娘娘,右偏殿是关帝爷,院子中央有一棵约有百年树龄的柏树,树上挂一钟,树下立一方鼎,南边就是牌楼,牌楼外有一片空地,四月八庙会戏台就搭在这片空地上。

    三霄殿前求子的信仕无疑是最多的,也是最为虔诚的。相传三霄娘娘为感应随世仙姑正神,是道教神话传说中的三位仙女,她们有法宝混元金斗,凡是神、仙、人、圣、诸侯、天子等,不论贵贱贫愚与否,降生都要从金斗转动。所以,人称三霄娘娘为送子娘娘。

    一到四月八这天,求子的信仕便聚集在三霄殿前上香许愿,愿送子娘娘赐予她们儿孙。她们往往是婆婆带着媳妇,母亲带着女儿,也有全家一起来的,熙熙攘攘很是壮观。也有自己一个来的年轻媳妇,她们总是结伴而行,羞羞答答地来到殿前,同伴就把她往前一推,她低着头匆匆上香,然后在同伴的推搡中说说笑笑往戏场去了;也有来了几次的,她们总是神情凝重,慢慢上香,叩拜,总还要祈祷一番,戏场也是不急于去的,先找找熟人,周边转转,戏过三折了才慢慢过去看戏。她们身上除了拿着香火外,有的手里还拿着纸做的纸花,这纸花原是三霄殿里的,大多是黄蕊红花绿叶的牡丹或月季,每个求子的信仕在当年许愿的时候拿一朵回家,放在自家的正屋中堂前的花瓶里,生了孩子的人家第二年就会外加两朵,然后一起还回到三霄殿。生了男孩的就会捧在手里,脸上如沐春风,生了女孩的一般都会用草帽或衣襟遮住,然后到殿前洗手净面,三叩九拜,祈祷上香,插花。

    李旭阳母亲四人到尖山寺的时候,已经下午了。她们在正殿上完香就来到三霄殿前,净了手,上香许愿。李旭阳母亲跪在殿前的台阶下,双手合十在胸前,低着头,在心里默默许愿:“功德无量的送子娘娘,我李家一直受娘娘保佑,几代人都人丁兴旺,旭阳的祖辈四男三女,父辈三男二女,我也育有四男一女,这全是娘娘对李家的恩赐,如此大的福报,我马氏应当知足才是,今斗胆求于娘娘实在是过分的要求,可我马氏又不得不求于娘娘。今有我李家大儿子旭阳、二儿子旭平均都已成家,大儿子旭阳去年承蒙娘娘降福,曾生有一男,可惜孩子与李家缘分太浅,于去年秋季夭折。二儿子旭平天生不会说话,上天眷顾,成了一门亲事,今年也三年有余,仍无一儿半女。三子旭亮、四子旭川尚未成婚,李家子嗣传承还没有着落,望娘娘开开恩,来年给李家添个子女,我马氏在此许愿,如明年李家添一人口,我给您老人家杀鸡献羊。”默许完,她走到殿里拿了一束花藏在了身袖里。

    妮子母亲照着她姐的样子,跪在殿前默默许道:“功德无量的送子娘娘,我冷家沟马氏,儿子旺平结婚已有两个年头,现在尚无子嗣,女儿妮子生有一男,可孩子体弱多病,已经夭折。望娘娘开恩降福,为冷家儿女添一儿半女,保佑两个孩子顺顺利利,健健康康。如此心愿实现,明年我给您老人家订一本戏,还愿谢恩。”许完后,她也走到殿里拿了束花放在袋子里。

    妮子见母亲姊妹许完了,跪在台阶前磕了几个响头,头磕在地上心里默默说:“功德无量的送子娘娘,承蒙您老人家眷顾,在我结婚一年就让我生了一个儿子。可惜孩子和我缘分太浅,也是他命里劫数未尽,去年秋天撒手人寰,离我而去,也是我自己造化不够,从今往后我一定多积功德,消除前世的孽因。愿娘娘赐我儿女,保佑我李家老小无病无灾,如得偿所愿,今后定当早晚香火不断,侍奉娘娘。”

    妮子许完后想要到殿里取花,李旭阳母亲上前拦住说:“一家有一朵就行了。”

    会英见她们三个都许愿了,不知道自己去不去,就拿眼看李旭阳母亲。李旭阳母亲说:“你上去上个香,磕个头就行,愿你妈许了就行了。”

    会英就上前上了个香,磕了个头。

    四人许完愿到财神殿上香磕头完毕,就到牌楼外面去看戏。戏是陕西的戏班子,唱的是《劈山救母》,台上三圣母正被二郎神杨戬压于华山之下,为了身怀之儿受着百般磨难。妮子想:“天下母亲为了孩子哪个不受苦难呢?就连这玉帝的女儿也要为了孩子受苦受难,苟且偷生,更何况我们这些凡人。这大千世界也真是造化弄人啊,凡人为了繁衍后代而求助于神,而神却因自己的妹妹怀孕而不择手段要扼杀,这凡人之所以是人,大概就是因为有爱的存在吧。不知这正殿里坐着的玉皇大帝,看着女儿受苦有何感受?”

    看了一会戏,李旭阳母亲对妮子说:“你们俩在这里看戏,我和你妈去找一趟何道。”

    何道是尖山寺的道长,来自何处没有人知道,只知道尖山寺是在他的手里发挥光大的,现今的建筑规模也都是他到处化缘赐福建起来的。民间关于他的传说有很多,但最为让人称道的是他的卜卦之术,不管是算姻缘还是算运数,无一不准。此道性格甚是古怪,平时除了外出化缘赐福,从不外出,在寺庙里终日钻研《易经》,轻易不见人,但凡卜卦之人他却会一一接见。

    李旭阳母亲因常来尖山寺,与何道很是相熟。她和妮子母亲来到何道住处时,何道正在住处抄写经文。见是李旭阳母亲,放下笔问:“刚来?”

    “到娘娘殿许完愿,看了会戏,过来麻烦您给我们姊妹卜个卦。”

    “卜子嗣?”

    “嗯,老大那孩子去年秋天走了。”

    “不必伤心,命数当有此劫,天命不可违。运,只有天时、地利、人和,合而为一的时候,才能顺畅通达。不可强求,也不可不求,你现在就差天时了,娘娘会念你几年的虔诚之心的,相信这天时也不远了。”

    “您这么说,我的心就宽多了。”

    “命运多有变数,我们看看卦象。”何道说着拿出三枚铜钱放在李旭阳母亲的手里。李旭阳母亲双手紧扣,心里暗思所测之事,合掌摇晃后放入卦盘中,掷六次而成卦。

    何道看了说:“看卦象,明年会添一子,只是……”

    “有什么变数吗?”李旭阳母亲一脸紧张地问。

    “天机不可泄漏,运势不可预测,回家后勤供奉娘娘,天命亦可改变。”

    李旭阳母亲听了,心里既喜又怕。喜的是李家又有后了,怕的是何道没有说的天机。她恨不能钻到何道的肚子里去探探那天机到底是什么,但转念又一想,我这不是干违天理的事吗?吓得她赶紧在心里暗暗忏悔:“功德无量的送子娘娘,原谅我,原谅我。”

    何道见她气神凝重,没有再说什么,脸转向妮子母亲说:“您也卜子嗣?”

    “嗯,我姐的儿媳妇就是我女儿。”

    “亲上亲啊,好。那就卜吧。”

    妮子母亲双手捂住铜钱,心里暗思所测之事,合掌摇晃后放入卦盘中,掷六次而成卦。

    何道看着卦盘说:“看卦象,明年家里要添一口人。”

    “太好了,是儿是女?”

    “不可说,不能说。”

    为什么卜卦算命的人向来要说一半留一半呢?这其中大有门道,他们能说的那一半的是人力无法改变的,而另一半不能说的呢,是人力可以改变的,是所谓的天机。为什么天机不可泄露呢?天定万物秩序,如果你一个人改变,那么围绕在你身边的所有事物都会偏离原本的道路发生变化,原本该发生的事没有发生,那么不该发生的事就会发生,而这些不该发生的事有可能会让你落入万丈深渊。说一半留一半是应天理,也是尊人伦,这是道家的仁义观。后来成了江湖道士骗人的手段,他们对大概率的事说得很准,对没法知道或知之不多的事全用“天机不可泄漏”掩盖过去,以此来确保自己卜卦算命的准确率,久而久之,就成了无一不准的神人。

    李旭阳母亲听何道说旺平明年也要添喜,心里也十分高兴,她知道旺平媳妇不怀孕的事,已经成了妹妹的一块心病。自从旺平结婚后,她能感觉到妹妹越来越焦虑和敏感了,如果明年真能生一男半女,也解了她的心病了。人年纪越长越是看重亲情,自从妮子嫁过来之后,姊妹俩越来越相互依赖,相互关切了。

    李旭阳母亲又摇了一卦算了算李旭亮的婚姻。何道看着卦盘说:“世爻在月日无气,世爻又旬空,休囚旬空,出空也无用!妻财又伏于官鬼之下,休囚无气不得出,出现即遭克!此卦占婚是破婚无妻之象。此人婚姻较难。”

    李旭阳母亲又摇了一卦算李旭平的子嗣。何道看了卦象说:“此人命有一女二男。”

    李旭阳姊妹相互看了看,无一不佩服何道。她们谢了何道,就到戏场去看戏,戏已经是《周仁回府》了,每年就那几本戏,故事一成不变,只是唱的人不同罢了。

    她们到戏场上转了一圈却不见妮子和会英。原来在她俩走后,妮子和会英就挤到人群里看戏,不知什么时候身边围了一大群的男子,他们不住地打量妮子和会英,眼里透着轻浮和欲望。她们两个顿时觉得像被人脱去了衣服,赤裸裸站在人群中任人窥视一般,心里害怕极了,只得往人群深处挤,可越挤被围得越严实,不得进退。

    这群人是尖山寺周边村子游手好闲的混混,他们到庙会来,专找一些漂亮的,单身的或没有人陪的姑娘媳妇,然后围在一起挤来挤去,偷偷摸人家姑娘媳妇的身子。每年都有几个姑娘媳妇被这些混混弄到树林里鬼混而怀了身孕,周边村子的人对此早就见怪不怪了,甚至有人家会故意把几年不能怀孕的媳妇单独留在戏场里,借这些混混的种传宗接代。也有一些不守妇道的女子,会借此机会专门和这些混混一起鬼混,这些女人一到戏场,眼神便飘来飘去,到处乱瞅,有些甚至会跑到林里去等混混。更因为这样的缘故,这些混混一直都肆无忌惮,只要看到单独看戏的女子,或眼神乱飘的女子就像猎人看到了猎物。

    妮子和会英因是第一次来尖山寺,难免有点新鲜感,就边看戏边往四周乱看,这些混混误以为又出现了猎物,从四面像苍蝇一样围了过来。

    两人被围在中间面红耳赤正不知所措,李旭阳母亲不知从什么地方挤了进来,拉着两人走出了戏场。

    四人坐在寺后的一堆石头上吃了些干粮,看着太阳已经偏西了,匆匆忙忙下了山,骑上马回蔺家台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