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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五章 小兰的心事

    妮子和旺平媳妇都怀孕了。八月十五中秋节先一天,李旭阳母亲让李旭阳到冷家沟接来了妮子母亲。她们姊妹打算中秋节这天一起去尖山寺烧香,一来拜谢送子娘娘,二来到何道处问一个还愿的日子。

    妮子母亲到的时候已经是傍晚了。李旭阳母亲做了一锅酸菜拌汤,凉拌了一盘苦苣菜,掏了一碗腌制的白菜,拌了一盘萝卜干,蒸了一锅荞面馍,叫来了李旭平一家,大家坐在炕上围着炕桌唠嗑吃饭,算是过一个中秋节。

    妮子母亲笑着给李旭阳母亲夹了一筷菜说:“姐,亏你把我引上去了一趟山上,要不然,谁知道啥时候能怀上,我都操成病了。”

    “看把你美的,快把嘴合上,饭都要掉下来了。”

    大家看着妮子母亲都哈哈大笑起来。

    “三娘娘真是太灵了,还有啊,这何道也真是活神仙,这一卦下去,世间没有他不知道的事。”妮子母亲跟着笑了几声,抹了抹嘴边的饭,一脸敬佩地说。

    “你这一下就要抱两个孙子,晚上能睡着不?”

    “姐,你这就偏心了啊,我的孙子难道不算你的孙子吗?”

    “算算算!”

    大家看着妮子母亲又一阵哈哈大笑。

    妮子看着一向稳重的母亲高兴成这样,心里也无比高兴和欣慰。同时,心里对李旭阳母亲的克制有一种莫名的压迫感,这让她本就充满担忧的心,添了一份害怕。她偷偷去看李旭阳,见李旭阳也在看着她,她赶忙移开了眼睛。李旭阳在桌下悄悄捏了捏妮子的手,妮子也回应着捏了捏,就低着头吃起饭来。

    李旭霞一脸正经地在那里问她母亲:“我哥的把我叫姑姑,姨妈家的叫我什么呢?”

    “也叫姑姑,你没听你姨妈说她的孙子也是我的孙子吗?”

    “哥,妈说得对不对?”李旭霞看着李旭阳问。

    “对着呢。”

    “不对,应该叫你姨妈!”李旭川说着用手指戳了一下李旭霞的头。

    李旭霞摸着头说:“姨妈的孙子又叫我姨妈,这?”

    大家看着她的样子又都哈哈笑了起来。

    蔺小兰听着大家都在说孩子的话题,心里多少有点别扭,她年龄比妮子大不了几岁,应该说和旭平也应该有一个孩子才对,可他们在一起几年了就是不见怀孕。她听得尖山寺的三娘娘和何道这么灵验,她也暗暗动了一起前去的心思。

    “妈,姨,你们都许的啥愿,我们得提前准备,日子一旦定下,就要还愿。”

    “我许的羊,到时候把咱家的杀一只就是,倒是你姨许了一本戏,只能到明年四月八会戏的时候还了。你和德厚都是戏迷,戏团的人认识几个,到时候商量一下。”

    “这个没问题!”

    “又得麻烦你了旭亮。”

    “姨,看您说的,都是一家人,合适的。”

    大家说说笑笑闲聊了一会,看着天黑了,都起身回家去了。

    等大家走了,李旭霞在煤油灯下写作业,李旭阳母亲姊妹坐在炕上边缝补衣裳边聊家常。

    “姐,这次妮子怀孕,我看你好像有什么顾虑?”

    “唉,我是心里既高兴又害怕啊!”

    “我听旭阳说,上次那孩子的病是很少见的病,你不要太担心,你这样既给自己压力,也给孩子压力。”

    “我最怕的是妮子受打击太大背不住,自从怀上孩子我看她也是整天担心吊胆的,这也不敢吃,那也不敢喝。听旭阳说,晚上睡觉也不踏实,老说梦话。”

    “没有阴影那是假的,要不我们回来了我带她去我那里住一段日子?正好和会英有个伴,等胎位安了,让她再回来吧,我怕她这样下去对孩子和大人都不好。”

    “你一个伺候两个孕妇能吃得消吗?再说,时间长了会英也就有想法了。”

    “一半个月能有啥事?你和旭阳对妮子越好,妮子越担心,妮子越担心你俩就越心急,脸上装也装不住。孩子正在要紧的时候,不要想那么多,只要母子都平平安安,健健康康的,其他的都是闲的。”

    “只有你嫁女儿,嫁得这么窝囊,上辈子你是欠我的了还是咋了。”

    “不用说,肯定欠你的了。这辈子你欠我的,下辈子你也是这样子还我。”

    “爱梅,我对不起你啊!”说着李旭阳母亲暗暗抹起了眼泪。

    “姐,好好的,你说这话干啥。”

    “我李家太亏你了,姑娘养那么大,白白给我们了,现在还要让你操李家后代的心,我心里实在愧疚啊。”

    “姐,不要说这见外的话,都是心头的肉,当娘的都一样。”

    “妈,你别哭了,你看你惹得我姨都要快哭了。”李旭霞看着眼圈红红的妮子母亲说。

    “我没哭,谁说我哭了?写你的作业。”

    妮子母亲听她姐这样说,偷偷笑了,说:“旭霞,我们睡了,你写完了也早点睡啊。”

    李旭阳母亲放下手里的针线和妮子母亲睡了。

    李旭霞看着她母亲姊妹俩,心里充满了幸福感,原来幸福就是相互不求回报的付出。

    中秋节,草原的早晨有一丝清凉,月亮掌上,蔺小兰穿着一件碎花蓝色外套和一条黑色染布裤,梳着两条长长的发辫,站在草原上等李旭阳母亲她们。天边红彤彤的朝霞照在她苗条的身上,仿佛在她的身上渡了一层金色,她站在草原上像随风摇曳的一朵金露梅。她的美眸里有深深的忧郁,有顾盼生辉的妩媚,如果没有李从良的母亲,她应该从内到外有着迷人的光芒。一想到李从良的母亲,她心里就会涌现出一丝莫名的慌张。

    李从良母亲像是套在她和李旭平头上的紧箍咒,总是怕她和李旭平对三个孩子有什么坏心思,也怕她和李旭平有一个孩子而抛弃她的孙子,所以对她和李旭平的夫妻之事,总是想尽一切办法进行干涉,已经到了令人发指的地步,只要听到他们两人晚上有一点点的动静,不是大声咳嗽,就是指桑骂槐。她和李旭平只能到无人的地方偷偷摸摸去干事,这竟然让两个人深陷其中,乐不思蜀,晚上两人平静得像一潭死水,到白天两人就到处物色他们的爱窝,两人越发如漆似胶,恩爱无比。村里人也对他们俩的事失去了新鲜感,不再有人对他们指指点点了,他们开始大大方方在人前走动,日子平淡也平静了,他们都觉得生活有了奔头,日子有了盼头。想要给李旭平生一个孩子的念头在蔺小兰的心里越来越强烈,昨晚她本想让李旭阳母亲带她去尖山寺,因为人多她没有敢开口。今天早上,她早早起来站在月亮掌上等李旭阳母亲,她觉得她和李旭平应该有一个孩子,这样对李旭平来说才公平。虽然,李旭平从来没有表现出想要孩子的想法,也没有对玲玲姐弟三个有什么不满,甚至比她还要袒护玲玲姐弟三个,一直对她的三个孩子视从己出。但他越是这样,她就越觉得她亏欠这个一心一意,死心塌地跟着她吃苦受累的男人。她想要为他生一个孩子,这是她认为最能报答或者证明她爱着他,并感激他的唯一方式。

    李旭阳母亲姊妹骑着马远远看见蔺小兰站在月亮掌上,心里就明白了几分,等走到跟前。蔺小兰说:“妈,我也想去尖山寺许个愿,昨晚人太多没有敢说。”

    “走吧,我知道你今天要去,你看,我给你的香蜡都一起拿着呢。”李旭阳母亲说着拍了拍挂在马背上的一个袋子。

    蔺小兰脸微微一红说:“没有啥事能瞒过您老人家,你看我,两手吊着胯子上,啥都没拿。”

    “昨晚吃饭我看你不太活跃,就知道你有心事,上次我许愿的时候代你许了一次,这次你亲自去最好,心诚则灵吗。”

    “妈,我也是这么想的。”

    “走吧,路还远,我们早去早回。”

    李旭阳母亲她们便一起骑着马向暮春沟走去。暮春沟两旁的山上山花正当烂漫,红的、黄的、蓝的、粉的、五彩缤纷,花香也溢满了山沟,飘在风中沁人心脾;沟水潺潺而清澈,蜿蜒曲折,时隐时现,在晨的阳光中透着些许的清凉,让人心旷神怡,如在仙境;喜鹊、布谷鸟、啄木鸟、麻雀、燕子,在湛蓝的天空中掠过,一瞬冲入山林中不知踪影,只有它们的歌声在山沟中此起彼伏;蝴蝶、蜻蜓、蜜蜂,在花丛水边翩翩起舞,马蹄走过,它们旋着人飞起来又落到远处去了。

    李旭阳母亲三人快马而过,这人间的美景匆匆在她们的眼前一晃,便消失在她们的心底了,所谓美景,也不过是心境罢了。她们三人到尖山寺的时候,已经快中午了,寺院里一片肃静,柏树特有的清香在院内飘荡,有几个香客在上香,钟鼓之声音偶尔响起,肃穆、悠长、空灵。因不是庙会之日,三霄殿前人并不多,她们三人烧香点蜡跪在台阶下磕头拜礼。李旭阳母亲和妮子母亲说了一些感谢送子娘娘恩德的话就退在旁边等蔺小兰许愿。

    蔺小兰伏跪在团蒲上,心里默许道:“功德无量的娘娘,按说我是不贞之人,应该只求娘娘宽量不惩罚女子,让女子安渡余生就是娘娘最大的恩德,不能再有什么奢求。今女子我斗胆求娘娘赐我一男半女,女子愿折阳寿顶罚不贞之罪,望娘娘成全,如能所愿,女子定会献一羊,订一本戏报答娘娘。”许愿毕,她到殿里拿了一朵花放在了布袋里。

    三人在其他殿前烧香跪拜之后就到何道处去卜卦算命,问还愿的时日。何道听闻李旭阳母亲和妮子母亲的卦象都得到了应验,知道她们是来问还愿的时日,便闲目掐指算了一会说:“真巧,明年庙会之日都你们两家还愿之日,李家母到时日请个神位到家里献羊就行,冷家母到时日让人和剧团的人商量一下,你出钱让加一本戏就好。”

    李旭阳母亲姊妹一听都欢喜得不行,按妮子和会英的孕期算,明年四月八两个孩子也刚好出生,真是太巧了。

    李旭阳母亲请何道给蔺小兰算一卦子嗣,何道取出卦盘给蔺小兰,蔺小兰心里暗思所测之事,合掌摇晃铜钱后放入卦盘中,掷六次而成卦。何道看着卦盘沉思了一会说:“此人已有三个孩子,看卦象怕是难以如愿。”李旭阳母亲看了一眼蔺小兰,见蔺小兰紧抿着嘴,脸色开始发白,她急忙问何道:“可有什么说法?”何道说:“看卦象此人命里要过一难,恰恰此难又保此人寿数,过了此劫,寿数似有歇尽之势。”

    “此难怎么样能破?”蔺小兰急急地问,她想只要能生孩子,自己折点寿就折点,她觉得自己是有罪孽的女人,迟早要受惩罚的,不如早早来早早结束。

    “天机不可泄漏,仙道贵生,不可违天命而行事。”

    蔺小兰还想说什么,李阳旭母亲赶紧摇手止住了。

    何道笑着说:“看来李家母已经了然于心了,多日不见参悟又有所进步,不要对别人的事一悟就透,对自己的事却陷于执着,要学会放下,无量度人,先要过了自己这一关,方能入道。”

    蔺小兰一脸疑惑地看着李旭阳母亲,既然李旭阳母亲能知道的事,自己没有理由不知道啊,这其中到底有什么玄机呢?

    何道让李旭阳母亲回家多念念《三官经》,说此经能除无妄之灾,解有仇之愆,赐千祥之福,脱九厄之苦。又讲了一些《道德经》《南华真经》《清静经》等等道家经书的内容和许多道教典故,李旭阳母亲听得津津有味,看何道的眼神也是充满了崇拜。蔺小兰和妮子母亲在旁边恭恭敬敬地听着,觉得那些道义甚是深奥,见李旭阳母亲对何道的一些说辞都能对答如流,感到很是诧异。

    三人从尖山寺返回蔺家台子的时候,村子上空已是炊烟袅袅,草原在暮色中显得静谧而空旷,回家的畜群浩浩荡荡从田野里涌向村庄,迟归的行人顶着夕阳最后的余晖,匆匆忙忙翻过山梁,便消失在村子的某个角落里了。蔺小兰一路上心事重重,对何道的话一直百思不得其解,看着快进村了,心里更像是压了一块石头,让她喘不过气来。她骑马赶到李旭阳母亲的身边说:“妈,我想了一路,实在想不出我有什么难,你还是给我说了吧。”

    李旭阳母亲看着蔺小兰叹了一口气说:“你想不出来,是因为你善良,善良的人凡事总想自己的不对。按何道的说法,正好是你的善良对冲了你的一难,算是善有善报,你的一难不在你自己身上,过一段日子你就明白了。小兰,旭平这一辈子能遇到你,很圆满了。他没有要孩子的想法,你也就别勉强自己了。”

    “妈,我觉得对不起旭平。”

    “旭平知足了,我也很知足。以前是我糊涂,还想着你们两个有个孩子,至少有孩子牵着,你们就不会轻易分开,是我多心了。”

    “妈……”蔺小兰听李旭阳母亲这么说,不由得鼻子一酸,两行泪就夺眶而出,她知道李旭阳母亲这几年为她和李旭平背负了很多流言蜚语的中伤,受尽了村里人的冷嘲热讽。但她从来没有说过一句她的不是,从来没有给她一个眼色,一直把她当成是李家的一份子。她觉得她好幸福,好满足,她现在突然渴望一头扎进这雾一般的炊烟里,去饮食人间的烟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