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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孤独之旅

    密信已阅,倍感震惊。

    不论是贵族或是平民,家人们总爱回忆相遇之初并以此为乐。但我不愿再复述我们相遇的场景,对我们而言那是最为不堪的时光。上代人的错误促使我们的诞生,又让我们在最晦暗的时刻相遇,虽然你曾言我们相遇后的时光对你来说是最灿烂的……可在我主观上,最幸福的事莫过于我们都无需造访这个凄然的世界。

    ……

    我对你最大的寄愿,就是你能有自己选择的机会,不用被饥饿、油滤、仇恨甚至道德来引领你的人生。而你的选择出乎意料。

    并非每一个生命都有机会感受阳光的恩泽,而我不过是深秋寒夜里的一只不和时节的蜉蝣。但……既然有人愿意追随一只蜉蝣去经受厄难,那么且让我们虔诚地在崎岖中共赴前路。

    ——摘自《答黎奈密信》,作者是法律思想家佐明•班德拉斯,经后人整理发表并入《佐明•班德拉斯文选》。

    一种类似溺水时的窒息感烧上了眉毛,伴随着局促的喘气愈演愈烈。

    每次思考完问题后她总是会出现这样的病症,在一些无关紧要的细枝末节上扣得一板一眼选择困难。

    这个秘密只有她本人和霜泠知道,就连她的母亲和弟弟也不知道她有这个弊病,因为她没向家人提起过,而霜泠是在刚认识她没几天就直接猜出来了——那一次,洛塔娜找霜泠问了很多关于缅莱的风土。但在要走的时候,方才还自在大方的她转瞬间莫名其妙地面色惨白地蜷在木椅上发抖,最后还吐了一地,把霜泠吓得不轻。

    好在霜泠上前搀扶的时候先抓住了左手,这才让洛塔娜缓了过来。如此失态,便只能坦白自己的问题来自于精神,而不是什么传染病。

    但是这个缅莱山区来的异国人非常实诚,不仅保住了这个秘密,还给了她一道咒语:在你的右衣袋里有一枚硬币,用你的左手拿出它,反面朝上地往上抛出。

    随后每当洛塔娜犯病,要么霜泠替她作出决定,要么霜泠的咒语就会生效。

    现在怎么办?

    怎么办?霜泠?洛塔娜左顾右盼,霜泠不在。

    如果她在场,她会怎么说?左脚还是右脚?

    洛塔娜低头假装沉思来缓解自己的紧张,发现不知不觉间长筒靴上已经滴满了汗水。

    她迅速地用手帕擦了一下自己的面颊,又从木箱里摸出另外一条手帕想要蹲下来擦拭靴子,但、但是,我要先擦那一边?左还是右?

    对了!硬币!我还有硬币!洛塔娜不顾一切地把左手伸往右腰的口袋——空空如也。因为自己的疏忽,袋里里面唯一的一枚硬币在刚才就已经给了店家。

    完了,全完了!

    纠结、抑制、惊恐与强装镇定的慌张,紊乱的想法就像泥石流一样轰击着洛塔娜的思绪,在这种状态下再过不久,她就会到达她从未到达过的忍受极限,她知道极限后等待她的将会是疯癫或是昏厥。

    嘶——洛塔娜难得不斯文地猛吸一口气。

    也许这样昏厥过去,倒在地上,然后被送去急救反而会比较好吧?唔,至少比在这么多人前发疯好。

    手已经开始不受控制了,从一开始的抽搐转为大幅度的震颤,洛塔娜把握紧的拳头按在桌上,与奔涌的思潮作殊死一搏。

    哗嗒!

    坐在洛塔娜身边一个卖草鞋的老大娘背着竹筐起身,由于里面的草鞋装得太满,颠簸了一下,一双原本卡在筐口的草鞋掉了下来,摔在了洛塔娜的右脚边。

    洛塔娜即刻把草鞋捡起来还给老大娘。弯腰不便利的老大娘用感激的眼神看着她,但她又惊讶地发现这孩子反而用更为感激的目光看着自己,淡黄头发像被烈日烤焦了的向日葵一样无力地荫蔽着湿润的天青色眸子。

    这孩子是咋地了?

    在把草鞋交还给对方后,洛塔娜对一脸茫然的老大娘深深地鞠了一躬。

    鞠躬?不论是东缪兰还是西缪兰,人们的礼节都大致相同,小恩行礼,大恩鞠躬。

    为什么这孩子帮了我事还给我鞠躬?这应该是城里人的规矩吧?是这样的吧?这都哪跟哪的事儿啊?抱着草鞋的老大娘满脸疑惑,回礼性地念了一句城里来的姑娘还真是礼貌后默默地走开。

    真相只有洛塔娜知道。

    刚才的鞠躬已经引来了不少路人好奇的目光,洛塔娜忍着微红的脸转身开溜。

    在提步快走离开的期间,洛塔娜又忍不住地回想了一下时间线,只能从地上捡起一粒碎纽扣,放进右边的口袋当作“硬币”。

    距霜泠提前毕业加斗殴事件已接近两个月,这两个月她又在做什么呢?会不会已经被慕名而来的记者和作家逼疯了?虽然学生住址是隐私,但那几个学务处的人会不会在喝茶时忽然看到有几枚金币掉落在桌前,然后他们在捡金币时一不留神把几个好奇心强的客人放进了资料室?

    洛塔娜认为这种事发生的可能性高得离谱。

    但这不是重点。

    重点是处于两个月后的现在,那件事在东缪兰依旧是沸沸扬扬!

    一个来自西缪兰缅莱山区的少数民族女孩把东缪兰的旧贵族的男孩打得头破血流!还打断了几根肋骨!

    关于这件事的内幕黑幕被作家记者们不断地编了出来,漫画家们甚至还以此事件的人物为原型创作短篇作品。

    最开心的当属全东缪兰的社会评论家!

    随着上面的金币一挥,在评论家面前,糊墙的黏土都能给你磨的锋芒毕露!

    为什么西缪兰贫穷山区的小孩子有能力提前毕业?

    人家西缪兰重视基础教育的强度和质量,连山区的孩子都给满了资源!为什么我们东部山区的小孩子就只能在泥沼里打滚?

    咖啡厅里看报纸的人们火冒三丈!

    为什么这个旧贵族的小孩子会挨揍?因为他挑衅别人,还辱骂骂对方是“缅莱白发女巫”,这是赤裸裸的种族歧视加性别歧视!为什么旧贵族家的小孩能肆无忌惮地在公开场合说出这种话?这分明是仗势欺人!

    酒吧里听新闻的人群怒不可遏!

    为什么这个西缪兰女孩打完人后在全城搜索下还能溜出西缪兰?警察们不可能贪污受贿,因为对方来自贫困山区,无钱贿赂警察。但为什么警察们工作效率这么低?抓不住一个十四岁的外国小女孩,但抓违规的东缪兰的小商小贩就一抓一个准?

    失业的游行者举着牌在路边歇斯底里!

    总之就是要骂死你丫的!不然老子怎么挣钱?!

    于是在这两个月内,狂欢的群众在各方社会力量的推波助澜下不断地涌上街头摇旗呐喊:

    “若不反思教学,必然积重难返!”

    “旧贵族纵容子嗣的歧视言论,血书请求全国公诉!”

    “腐败与低能正在耗干我们的税收!”

    实际上以上标语只存在于第一个月,到了第二个月,就发生了微妙的变化:

    “我们老家什么时候才通铁路?我的货全得用马车运!”

    “内阁鼠目寸光净贪蝇头小利,理应恭迎运筹帷幄的圣缪兰皇帝回归!”

    “卖饭嘞——!鱼肉鸡肉猪肉应有尽有!裹着新鲜的菜扣在上好俄敷稻上的饭嘞——!一银币一盒——!”

    处于事件漩涡中心的洛塔娜,她家的木门在一个星期内被访客敲出了印,她母亲不得不孤身前往圣缪兰找在当地当警察的儿子帮忙。而在圣缪兰当警察的洛塔娜的弟弟,见到老母后当机立断参与策划并组织了一次全圣缪兰的警察罢工,然后趁乱带着老母投奔了在城墙上住的任职城墙检测工的老父,一家人总算是安定了下来。

    当时还在学校的洛塔娜在事发当天晚上就听到了这个消息,惊恐无比的洛塔娜咬着手指陷入了重度选择困难症症状。但通知洛塔娜的法律导师佐明似乎早有预料,和惊慌失措的洛塔娜相比,他显得像久经沙场的老兵一样冷静,机械般的手一把就按住了洛塔娜的肩和神智——“看着我的眼睛,仔细听好。你唯一的学生在昨天毕业,也就是说你从昨天开始就没任务了,那你昨天就被导师管理处记录为放假状态,那你在昨天就已经离校了。明白了吗?”

    洛塔娜听懂了佐明的意思,本能地点了点头。

    佐明从大衣的袖子里抽出一个被折叠得不成样子的文件袋和几个信封,塞给洛塔娜:“按照你们心理学的规矩,要在学生毕业前进行家访,你一开始就跟那孩子说过了吧?这是她的住址资料,我抄的,原件还在资料室。以及你的导师外访证,学校一开始就会为所有在聘导师办好的,出入城墙要用到,装在黑色信封里。不要收拾太多,赶紧跑,也不要回家。记住,不论你之前是个什么样的人,你的学生打伤了那家人的儿子,还有可能致残,那家人动不了那孩子,但动你还是随随便便的,就算你的学生是在校外和你放假的时间段打人,但到时候乱起来可不是你能解释得清的。”

    “那我的家人怎么办?”洛塔娜放不下自己的母亲。

    “我会派人去通知的。别忘了我是导师管理处的人。还有,这个外访证越早用越好,晚了的话你就难出去了。等风头过了再回来……甚至不用回来了,上面的人肯定要停职解聘你了。准备份简历更好。”

    不能回家,那去哪?洛塔娜心中瞬间有了答案——城墙,去见住在那里的父亲。

    而最早见到洛塔娜的老父很快就清楚了情况,但离这个月结束就剩一个星期了,洛塔娜的母亲还没有消息,直到圣缪兰警察罢工支持游行的消息传到城墙。

    “他们快到了,”老父眯着眼睛站在城墙上盯这东面的远方,“但是那小子的行事方式就不能变一下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