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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墙上人家

    原文:

    “白枭生卒不详,其人形骸放浪,不拘小节,称‘楚狂’。枭不见帝王,亦不结交,然江湖布衣无不知其名。常负庖刀而行于市,多侠义,或醉于书斋,唱和古词。其言多为人惊,遂闻帝王之耳。帝欲臣之,枭曰:‘余好绳墨。’故邀之为匠,枭曰:‘善。’

    ……

    枭辅君数十载而无禄,匠名臣实。枭在朝时,不着罗绮而无不尊,不言顺耳而无不敬,不登城隅而无不坚。数十载间,国上下一心,仓盈人和。帝赞曰:‘尔言好绳墨,绳墨天下也。’

    及老耄之年,颜似少年,世人奇之。后帝崩,枭隐于西山,不复出。”

    下文为朝廷上大臣口述的野史,可作为研究参考:

    “白先生,您身为政权与政府的决策者一直在为国家工作,我想请教一下您对我们现在的工作的理解。”

    “回陛下:臣认为,政府之所以是政府,在于其非同寻常的强制执行力,若要维持这样的执行力,则需要陛下多多留心议会的决策动向,若无陛下的名义,所有决策的执行都是无法名正言顺地推进的,政府也会失去强制执行力。”

    “那如果政府失去了强制执行力呢?”

    “回陛下,失去强制执行力就意味着这个政府已经不能被称为政府了。”

    “哦?那会称为什么?”

    “回陛下,臣管那种组织叫社团。”

    ——摘自《西缪兰帝国名臣传•白枭》的解析版

    所谓墙上人家,就是指驻墙军人的家眷,该词通用于东缪兰,并在战争结束当的前夜被引申为军人的家庭,战争结束后改回原义——住在城墙上的人。

    墙上人家,住在高层,活在底层。

    当初,东西缪兰在战争时期建立的防御城墙随着战争的僵持而扩张得过于庞大,使它们都在战争结束后成为了一个过度膨胀臃肿的建筑群,因为家眷要给军人送饭,也住在墙上的宿舍,为此城墙被往国内扩建。

    家眷要生活,要带孩子,上下几十米的城墙十分不便,所以要医院,要学校,怎么办?

    扩建。

    学校、医院的工作人员也要住,也要生活,怎么办?

    扩建。

    “我是医生,我还有学徒和家人,我能不能把他们带上?”

    扩建。

    这么多人要养活,粮食不能完全靠墙下提供,要种地自给,墙上的地哪来?

    扩建,然后从地面上带土上去,这种情况在西缪兰更为严重。

    好在城墙的设计者们在建墙当初就想着有要扩建的一天,所以扩建的行动并未受到太大的阻碍。反倒是种植粮食养殖牲畜的行为曾被阻拦,因为有可能破坏城墙的稳固,不过随着战争的持续,粮食供给逐渐捉襟见肘,种植和养殖也被默许。

    但是人的活动对城墙的破坏不可避免,需要修理工,那么修理工的家庭......

    懂了懂了,扩建扩建......

    扩建用什么材料?自然是木料为主,木头框架长得比石头快,还省事。

    所以到战争结束的时候,人们才惊奇的发现,城墙分了两层,外面一层是石墙,中间有一道宽八米左右的沟壑,内部的木墙伸出一道道木桥穿过沟壑连接着石墙,木墙比石墙还厚。

    由于最早住在城墙上的军人家眷都是普通士兵的家人,普通士兵的家庭的最大特点是穷。

    所以,配套的学校医院也很一般。便宜。

    有的人家不愿意孩子上墙受教育,于是出现了留守儿童。这些孩子在成年后引发了相当严重的恶性社会事件,直到战争结束后才断代。

    更多的人一辈子都接触不了土地,普通人家原来的木屋因为几十年甚至几百年来的无人维护而朽烂塌陷,剩下一片荒地,然后被富人圈走。到后来军人战死,家眷从墙上下来时,发现自家已经变成的放羊的草场或是富人的园林,最后只能折返城墙生活。

    最后一根稻草如期而至——缪兰历385年政府决定拆除木墙驱返木墙住民,直接引发了东缪兰境内的一次全国性暴动。

    其中,由一名曾经的留守儿童组织的一个以留守儿童、孤儿群体、被夺地的城墙住户、退伍军人为主的“帮派”最为著名,因为他们进行了多次大规模的针对所有有夺地记录的富人的洗劫行动,遂引发了一系列血案。

    次年初,东缪兰政府宣布了重新检测土地归属的法令。

    太晚了。

    已经有两万余人死在这次暴动中了。

    缪兰历386年秋,暴动彻底平息。

    许多失地的人们得回了自己的土地,不是因为政府的公正,也不是缘于富人的怜悯,而是“帮派”的人在这片土地上流过血。

    洛塔娜的家庭是其中的一个。

    由人群造成的社会性大灾大难后容易出文学大作,关于批判暴动中的民众肆意践踏富人的生命权与财产权的文学作品一时间成为了东缪兰文坛的主基调,而这些作品的读者群体十分广。

    洛塔娜的家庭也是其中一个。

    所以洛塔娜的弟弟当了警察,抱着幼年时的保护所有人的生命财产安全的天真梦想。

    让时间回到缪兰历411年,洛塔娜出发之前先和父亲见了面,不久之后就传来了圣缪兰的罢工消息。

    在听闻警察罢工的消息后,洛塔娜在心里也猜出了警察罢工的起因与大概,但她不敢提,对母亲的思念使她决心故意不和父亲提罢工和她弟弟的关系,偏袒弟弟的一意孤行。

    然而父亲直接就把洛塔娜仔细藏好的心思说了出来。

    “罢工?绝对是那小子干的!”

    问题在这里,洛塔娜的弟弟不过是个普通的警员,论号召力自然不可能有多大,但是父女怎么就猜出他一定组织了罢工呢?

    因为身为警察却在这时候组织罢工、然后趁机带着老母去投奔当城墙检修工的老父这种行事方式,实在是太过于符合洛塔娜弟弟的性格了!莱德的性格,说得好听点就是非常喜欢刺激和冒险,说得难听点就是唯恐天下不乱,一乱他就兴奋,然后胡作非为,只要有炸药桶,他就一定会插上引线静静地等待火星的到来。他觉得他不会给身边的人带来麻烦,他自己觉得而已。少年时期,每次莱德惹事,是否向父母告密总是洛塔娜不得不面对的难题——他能惹出来的事确实都有点大,但要是告诉父母,父亲一定会拿补城墙时用的搅浆棍狠抽自己的弟弟,有时候会打到他下不了床。一边认为应该给弟弟一个教训,一边又同情被打的弟弟,成年后洛塔娜在回忆往事时就隐隐约约察觉到自己的心病就是从这里埋下种子的。

    也许莱德长大了,成年了,工作了,就会变吧?他还当了警察呢!

    结果刚上岗没几天,圣缪兰钱庄一起抢劫案,被袭击的钱庄里一共有五名案犯,而且其中一名犯人手里有人质。

    原本计划是先派出谈判专家来稳定犯人情绪,以确保人质安全。但是出现了意外情况,持刀拿着人质的那名犯人明显是新手,情绪十分激动,不经意间把原本夹在人质脖颈的刀挥向警察以示威胁,就是这么个瞬间,原本被要求只是在一旁警戒、没有狙击任务的莱德在没有任何指示的情况下直接端起十字弩打穿了这个犯人的脑袋,所有人都被这种冒失的行动吓到了,当被这种情况吓愣住的犯人再想起向人质射发弩箭来报复时,警用十字弩的矢头已经扎进他们的额头了。

    当时正处深秋,路边两旁摆上了玲珑精致的红叶草盆栽,都用着产自东缪兰南部的有着“血瓷”美称的红色瓷盆装好,而垂在叶尖上的血和脑浆,似晨间的露水,又映着血色的晚霞。

    没想到就算过了战争年代,就算脱离了红叶草原,红叶草还是会沾上血的。靠在远处的阳台观望的民众里有几个是曾在城墙居民区度过幼年老人,这场景让他们不禁回想起了那个血腥的年代。

    所幸这件事的社会不良影响不算大,因为警察是只有在罪犯对人民生命造成极大威胁时才被允许使用弩箭,而民众也知道,当警察要拿弩箭行动的时候,就意味着有人快要死了——死罪犯总比死无辜的人好。

    然而惊恐的人质的尖叫声还是隔着几条街都听得见。

    因为这件事,莱德被处分加教育(挨骂),最后,脸青得像茄子的苏警长就扔下了一句话甩门而去——你再这么弄迟早会害死其他人。

    而莱德的做法是虚心接受,死不悔改,类似的事情时有发生,但每一次违规行动,他动手的时候总能打出关键的一击。

    因为他抓的都是最关键的那一秒,他强烈预感到那一秒会到来,然后就像猎人张开十字弩一样,预瞄着射出弩箭,而弩箭会在那一秒到来时刚好正中靶心。

    心理医生说这是一种危险的赌博。

    但苏警长还是想法子保住了他,认为他的执着和专注绝非是一般人能比。

    对于熟悉莱德的人而言,他的想法过于好猜——只要他判断一件事有一定的成功概率,那他就会无视风险地去做,这也意味着不计后果。

    也难怪家人团聚时的莱德在第一时间就直接被自己老爸在没有任何问询的情况下当着老妈大姐和其他邻居的面拿着衣架子劈头盖脸地收拾了一顿:

    “加点工作量就组织罢工?!再让你通个宵是不是就要起义啊?!你这是毫无职业素养的玩忽职守!要是在部队里就算逃兵加哗变!是要上法庭的!”

    “爸,我没有!是我们头儿组织的!”

    “还狡辩?!让我猜猜,是不是你们苏警长突然发句牢骚,然后你就开始煽风点火啊?你真当我不知道?!我可是你爸!你翘起尾巴就知道你要干嘛!”

    “还有你!洛塔娜,你个当姐的,早就知道有这事了对不对?就故意不提!你真以为我就不知道?!你就是偏袒,你偏袒你弟弟,还偏袒你学生,你看看哪个没出事?!”

    然而,儿子也好,女儿也好,她也好,都在放肆地大笑着,没人露出害怕或者惊恐的神色。

    “都不许笑!进屋吃饭!”

    ......

    一家人在饭桌上很快确定了意见——在游行期间父母住在一起,莱德尽快回到圣缪兰,洛塔娜出国外访学生,但她还想和家人再生活几天,好不容易才聚一次。

    而莱德就对洛塔娜口中的把整个东缪兰搅得天翻地覆的白发小女孩感到好奇,还提出了一同出访的想法,随即被父亲用叉子戳了一下额头。

    “万一我和她谈得来呢?”莱德念念不忘,“我肯定是不会把她抓回来的,她也不在通缉令的名单上。”

    “就是因为害怕这个万一,所以更不能让你去。就这样,不要再问。”洛塔娜是一家里最了解自己弟弟的人。

    莱德叹了口气,无助地摇了摇头。

    一个喜欢用无休止的挑战来证明自己,一个唯恐个天下不乱喜欢刺激和冒险,把这两个人放一块会怎么样?

    这太恐怖了,不能想,不要想。

    洛塔娜把一块没嚼碎的鸡胸肉咽下了喉咙,似乎这能将自己的想象力咽回肚子里。

    “小子,你给我们讲讲,洛塔娜带的孩子的那件事要怎么处理。”话题终于被老父拉回正轨。

    “没办法处理,或者说是不需要处理。”莱德头也不抬,继续撕扯着碟里的鱼肉,自游行爆发以来他就没吃到过正常的饭了,“从法律上讲是一个无法律责任的未成年人与一群成年人之间的恶性斗殴事件,如果真的要抓的话,被抓起来的是那帮旧贵族家的人,不过他们已经在医院了;至于那孩子,我们也不能拿她怎么样,因为犯罪少年管理所在七年前就被取消了,当时三百名教育专家联名申请公投,那时候游行示威表示支持的人跟现在没什么两样。”

    “而且从这几天游行的风向来看,那家人还是先解决这个歧视外族的丑闻吧,不然我都不敢想象他们家运营的火车会被涂鸦个成什么样子。”

    “不过呢”,莱德最终发现他还是需要一点胡椒粉来点缀一下鱼肉的鲜味,伸手钩开了橱柜的门,“现在,姐还是早点出去为好。因为那是你的工作职责,而且也能躲开那些居心叵测的人。”

    “原来你还是有工作职责的概念的。”一旁的母亲幽幽地说了一句。

    胡椒粉被均匀地撒在了鱼肉上,鱼肉又被莱德囫囵吞枣地咽了下去,“姐,你之前说的那个叫佐明的导师,从他跟你说的话来讲,我觉得他似乎对旧贵族有什么独特的见解。尤其是那句‘他们动你是随随便便的事’,让我觉得他要么就是妄想过度,要么就是知道什么奇怪的东西,你最好防着他点,知道太多奇怪传闻的人是杀人犯的最爱。”

    “佐明先生一直都是这样,他说的话总是让人有危机感然后加快行动效率,但我并不认为他会是什么奇怪的人。”

    “就是因为类似这样自以为是的判断,你才会预料不到你的学生会把人打进医院。”

    “......”

    “我也想跟你一块去缅莱找那孩子,好好地玩上几个月,等这事消停后再回来。可谁让我是个警察呢?被锁在自己的职务里,就连遇到的罪犯的犯罪心理也毫无新意可言......”

    说出这句话的人还真是厚颜无耻。

    “都差不多了吧?”老男人终结了话题,起身收拾盘子,“好不容易见一次面就把话说成这样,尤其是你,莱德,你把嘴收着点,一个警察成天扯着扯那的,就不怕旁人听见?”

    可洛塔娜还在低头想着刚才莱德说的话,左手不停地翻转着衣兜里的一枚硬币。

    莱德窃喜地瞄了一眼沉思中的大姐,看来计划的实施又往前大踏了一步。

    只要明天出城时洛塔娜要坐马车,那么莱德就能在洛塔娜的马车底找到自己的坐位,如何藏在马车底可是警察的必修课与拿手好戏,这需要特殊的工具。但东缪兰的城墙门卫已经在和平年代生活太久,早就检查马车底的意识,他们甚至忘记了马车底可以藏人,或者不敢查那些顶着炫彩华盖的豪华马车的家底。

    警察们都知道这是错的,但他们从来不说。

    所以莱德和他的同事一开始就知道那个缅莱女孩时怎么在全城搜索的情况下逃出去的,他们只是对一个山区来的小孩子有类似他们用的这种工具感到惊奇。

    按道理来说十四岁的孩子尚且处于童言无忌的阶段,被培养成间谍的可能性基本不存在。

    那么她有着非凡的设计天分。

    所以莱德也想见这个小孩子,见识她的思维,以及她的工具。

    翌日,晨。

    起得最早的一丝阳光触到了城墙的脚跟,也唤醒了城墙上的人们。

    又到了出发和分别的时间,出城的马车已经备好。

    洛塔娜“咔吱”地踏上马车边的垫板,随意转了下身,把杉木旅行箱推到另一边的尽头,用眼神和微笑向家人们示意了一下。

    他们在这时候不需多言。

    但是,心理导师洛塔娜还是藏了一手,她感觉到自己的弟弟是不会轻易改变想法的。

    “莱德。”

    “啊?”

    “帮姐姐把这封信送到佐明导师手中,要快。然后叮嘱他要尽快拆读。”

    姐姐的笑容比阳光还灿烂,温暖着莱德那苍白的脸色。

    ......

    洛塔娜预感对了

    莱德的计划失败了。

    姜还是老的辣,人还是老的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