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趣迷 » 武侠仙侠 » 武侠路远 » 第十五章 会谈,黄展,曾盛神

第十五章 会谈,黄展,曾盛神

    “若君长龄无人问,回首天下一黄展。”

    如果你没有朋友伙伴,请找黄展,黄展会是你最忠诚的朋友。

    如果你没人了解没人明白,请找黄展,黄展会是你的知音。

    如果你惹上麻烦无法解决,请找黄展,因为他可以为你解决一切疑难。

    如果你想自寻短见断绝生路,请找黄展,他必定能让你重萌生机、再见春天,纵连当今陛下拿一千万两黄金求你去死,你也不肯为他割伤一只手指。

    这是江湖上流传最广的传说。

    可惜黄展只有一个,要见他并不容易。

    天下间只有一个人可以随时都见得着他,既不是黄展的儿女,因为黄展没有儿女,也不是黄展的夫人,因为黄展没有夫人。黄展一生只有朋友,没有家人。他只独身一人。

    能够随时都见得到他的,只有郜攀。

    任谁能交到黄展这样的朋友,都一定能有惊人的艺业,但也许黄展真正的知交,也只有郜攀一人而已。

    有人说,黄展能包容天下,郜攀能用黄展,所以他能得天下。

    可是也有人说,一山不能容二虎,郜攀与黄展现在不斗,等天下大定,统一南北时也难免会两虎相斗,这绝对可以说是“霸道盟”的一大远忧,也是一大隐忧。

    钮豪自然听过这些流言。

    ——至于最后一项传说,正是他亲自“创造”出来的,故意让这些话流传江湖,然后他在等待“霸道盟”这两大巨头的反应。

    消灭敌人的最佳方法是:让他们自己消灭自己。

    让敌人自相残杀的方法,首先便是要引起他们互相猜忌。

    一旦互相猜疑,便不能合作无间,只要不合作无间,便有隙可趁。

    要引起敌人互相不信任,可以诱之以利,但对付像郜攀和黄展这等好手,威逼利诱全成了小孩子的玩意。

    所以钮豪就制造流言。

    流言永远有效。

    就算是定力再高的人,也难免会被流言所欺、谣言所惑,因为流言本身能造成一种压力,像雪球一般越滚越大,所谓“流言止于智者”,但你就算买匹布也得要看是不是品质保证的老字号,智者也难免要听流言,只不过是对流言较有所选择而已。

    纵使是从不听流言的人,只能算是对流言作一种逃避,换句话说,流言对他一样有影响力,所以才教他不敢面对。

    能够面对流言、解决谣言的人,就是一个勇敢的人。

    钮豪把流言传了开去,然后在等“霸道盟”的反应。敌人那儿既然有炸药库,他无意要去把它搬回来,只需为对方点燃引信就可以了。

    他相信他的做法就像把一桶水泼到面粉袋里头,隔不了多久这袋面粉就要发霉、发酵。

    ——你如果要一对夫妇争吵,很简单,只要在外面到处流传着他们相处不睦就可以了。

    ——一个组织里的老大和老二开始互相斗争,往往是因为外面已经在传:老大要踢掉老二、老二要架空老大。

    钮豪有时候确也难免相信,只要郜攀与黄展仍相交莫逆,“霸道盟”的实力仍牢不可拔。

    所以他泼出了这桶“水”,然后耐心等待结果。

    ——结果他得到什么?

    没有结果。

    郜攀仍是郜攀,高不可攀;黄展仍是黄展,喜笑眉展。一个仍是“霸道盟”的总盟主,一个依旧是“霸道盟”的副盟主,互相倚重,平分秋色。

    ——那“一桶水”就似倒进了海里,全无反应。

    从此以后,钮豪对黄展更是好奇。

    老二不能不容忍老大,因为老大的势力都要比老二来得大,老二不能忍,就不能成为老二。他可以是老大,或者什么都不是,但做老二的天职便是要让老大。

    可是这老二怎能使到老大完全不虞有他?

    这就是黄展了不起的地方,同时也是郜攀不可忽视之处。

    钮豪觉得奇怪,但并没有放弃。

    他知道黄展与郜攀之间必定有让他们彼此都绝对信任的理由,这理由可能是一个秘密,只要找到这个秘密,也许就可以击垮他们之间的亲密关系。

    钮豪极想找出这个秘密来。

    ——为这个秘密,他不惜向设在“霸道盟”的卧底下令,把找出郜攀与黄展合作无间的“关系”视作第一要务。

    现在他已有了头绪。

    他见过郜攀。

    郜攀是“霸道盟”的领袖,只要是举足轻重的大事,例如宰相大人大宴京城里的当家们,郜攀都难免会与钮豪遇上。

    但钮豪仍未曾见过黄展。

    黄展并不好出风头,他低调的像是不存在一般。

    现在楼上有个黄展。

    他正要去会一会黄展。

    他见着了黄展。

    他吃了一惊。

    这么好看的一个黄展,年轻、孤寞、潇洒且带一种逸然出尘的气质,连墨染、楚宫羽那么俊秀的人看了,心头也升起了一股妒意。

    黄展好看得让人一看就知道他是黄展。

    虽然他们只看到了他的侧脸。

    黄展坐在凭栏处,侧着身子就像是一个羞答答的大姑娘,不敢让人看见。

    一个大姑娘不敢让人来看,那是因为她是女子。

    女子容易害臊。

    就算她想看人,也有许多不便。当一个女子总有许多不便,从古到今皆然。

    黄展当然不是女子,而且还是“霸道盟”的副盟主,怎能连跟人说话都不正脸。

    他这种行为不免失礼。

    但谁都不会怪他。

    也不忍心怪他。

    因为黄展一见到钮豪四人上楼,就歉然地道:“请不要怪我失礼。我天生肺痨,咳嗽不断,未免冲撞,无法同诸位正面说话,很对不起。”

    钮豪、墨染、楚宫羽和云碧伶不知道黄展说的是不是真话。

    不过他们几人心里都是一惊。

    一个这么好看的男子,居然天生肺痨,一生都在咳嗽,那俊秀的脸会因为咳嗽而变形。

    四人心里不禁掠过一阵悲哀。

    为一个好看的干才感到深切的悲哀。

    是不是因为这样,黄展才当成了老二?

    黄展的肺,抽风地搐动着,谁都看得出来,他的肺疾是深入骨髓了,令人惊奇的是他居然不死,仍能撑着活到现在。

    他说话的声音很轻,似有若无,时断时续,那是因为他一口气难以接得上来。

    他这样活着,可以想见肉体和精神上,一直受了多大的煎熬与折磨!

    患有肺痨的人,一口内息难以运转自如,恐怕武功也不会高到哪里去!

    这样活着,实在是痛苦至极!

    可是黄展仍微微笑着,像对他自身的状况,感到十分满意。由于他脸色出奇地苍白,嘴角上扬的这般笑着,纵笑得再优雅,也难免令人有一种诡异的感觉!

    黄展一直侧着脸,所以他很容易地就看到钮豪等人从楼梯上来,可是等到钮豪等人上了楼,他仍侧着脸,谈起话来,就十分不便了。

    这样看起来,好像黄展正在看着远处的风景、给人一种极不尊重的感觉似的。

    楚宫羽看了,心中的妒意忽然消失。

    世上毕竟没有十全十美的事,所以也不会有十全十美的人。

    云碧伶却恨不得去到他身边,面对面的跟黄展谈话。

    也许只有这样才对黄展公平一些,而且黄展也有一种令人与他正面交谈的冲动。

    至于钮豪呢?

    钮豪是怎么个想法?

    钮豪走到窗前。

    窗外一望无尽,雨已经停了,在月光的映衬下,河如玉带,塔湖倒影,远处画栋雕梁,飞檐崇脊,正是诗人传颂的寒山寺。

    钮豪双手置栏,不眺远处,只瞰街心。

    灯火阑珊,天黑沉沉。

    街上只有三种颜色:

    黄和半红半蓝。

    黄伞与半红半蓝伞像编织的图案,各聚一处,时作快速移动,互抢机枢,掺混一起。从栏杆上望落,像在雨景里变化出鲜艳的图案:黄和半红半蓝。

    人在伞下。

    钮豪从楼上望下来,所以只见伞,不见人。

    ——半红半蓝是张门神所率领的“日月当空”部队。

    ——黄伞是郜雪的人。

    钮豪回过身来的时候,双手又剧烈地颤抖起来,他一抖,全身每一块肌肉都在颤抖着,每一条神经都在颤动着,每一寸筋骨都在受着煎熬。

    他又右手捂着左手,双唇尽闭。

    额头上有没有细汗?

    这次楚宫羽和墨染都没有看出来,因为钮豪一抖完,就背对着他们。

    究竟黄展身上所受的痛苦多些,还是钮豪所受的痛苦惨烈些?

    难道这就是得到权力和声名所必须付出的代价?

    付出这么大的代价才能有所获,是不是值得?

    在这一瞬间,墨染与楚宫羽、云碧伶心里都同时升起了这样的疑惑。

    钮豪发话了。

    他说话毫不客气。

    他只凭栏一望,这一望就确定了:

    局面已受控制。

    ——张门神的伞阵,暂可抵住郜雪的攻势,而且自伞上传递的暗号里,他知道曾盛神马上就要赶到。曾盛神绝对不会是一个人到的。

    他跟楼子里的精兵几乎已成了同义词。甚至他一个人就足以抵得上“极光楼”里的所有精兵。他的到来,让大局变得彻底的稳定下来。

    只要大局无碍,就有了谈判的条件。这就是钮豪先要弄清楚局势的原因之一。

    任何谈判的条件,都要建立在自己的实力上。一个人没有实力,便不能跟人谈条件,只能要求别人帮忙、宽恕、扶植、施舍或栽培。

    钮豪很明白这一点。

    他会在极混乱的局势里认清自己的形势,俟形势对自己有利,才展开谈判。

    他一向认为谈判是另一种形式的攻势。

    兵不血刃的攻势。

    “你的肺痨就算是天生的,也不会这般严重,后面怎么了?”钮豪问得很直接。他认为行事方式可以迂迥曲折,只要能达成目标,用什么方法都可以。

    但说话宜直接。

    开门见山、直截了当,永远是安全可靠、节省时间的最好方式。

    ——不过这种方式,没有权威的人未必宜用。

    现在的钮豪就算面对天子,也有资格这样说话,不必仰人鼻息。

    这也许就是权力令人迷恋之处。

    钮豪一开口,就问到对方的弱点。

    当一个人被刺在痛处,才能看出他应付事情的能力;当一个人被人刺中弱点,才能窥出他的强处。

    “我的肺痨确实是天生的,后天的时候,也曾被人伤过。”

    黄展回答得很直接。

    而且很恳切。

    “天生肺痨,又被人伤过,为何不医?”

    “我的肺痨早已无药可医,如果治得好,早就治好了。”

    “御医淡大夫就是我们‘极光楼’的供奉之一,你来我们楼里,我请他替你治病。”

    “有名的医生不一定就是好医生,你以为御厨做出来的菜真的是天下最好吃的菜吗?”黄展的回答很快,也很尖锐,“如果他真的是好医生,你的手现在就不必抖了。”

    “手抖是我自己选的。在死亡和手抖中,我选择了手抖,手抖总好过死,对不?”

    “咳嗽也是我的命运,一个人总难免有咳嗽的时候,咳嗽也有个好处,至少可以不必担心会冲撞到他人。看你手抖时那般痛苦,如果给我选择手抖和咳嗽,我要咳嗽。”

    “我明白你的意思。”

    “我也说得很明白。”

    “一个人做事能够明明白白,总是可以一交的朋友。”

    “谢谢你。”

    “可惜我们不是朋友。”

    “我们本来就不是。”

    钮豪手又抖了两下。

    黄展仍在轻咳。

    他们第一回合的谈判已有了结果:

    黄展表明了立场:他拒绝了钮豪的邀请,代表了“霸道盟”,仍是与“极光楼”为敌。

    所以他们是敌人,不是朋友。

    可是这世界上最了解自己的朋友,岂非正是最好的敌人?

    他们立即又开始了第二回合的谈判。

    “最近朝廷很想力图振作,通常他们振作的方法,便是设法找个外敌,激起大家同仇敌忾的民族心,来达至万众一心、尊王攘夷、一统江山。”

    这点在钮豪心里也是这样认为:如果要郜攀和黄展倒戈相向,说不定真的要在“极光楼”倒了以后,统一南北,天下既定,这两人才会按捺不住,反目相向。

    ——大敌当前,反而易使人团结。

    可惜钮豪不能等到那时。

    “我听说过。”黄展温和地道。

    “可是如果想要出兵,国家必须先要安定。”

    “这点当然。”

    “外面不怎么平静不大要紧,但里面必须安静。远处不安定不打紧,但天子眼下必须要安定。”

    “天子脚下是京城洛阳。”

    “对。洛阳要平安无事,首要便是要缩减主事的人。”

    “主事的人越少,越能集中,集中便于统治,对出兵远征,也大大有利。”

    “所以朝廷里吃俸禄的大爷们,只愿见洛阳城里只剩下一个帮会。”

    “‘苍龙七宿’是外来者,不算在内,那么,‘极光楼’和‘霸道盟’只能剩下一个。”

    “你以为合并可能吗?”

    “不可能。”

    “为什么?”

    “因为你不答应。”

    “为什么我不答应?”

    “因为你一向都想当老大,合并绝不能容忍,绝不会接受加盟。”

    “你以为加盟可行吗?”

    “不可行。”

    “为什么?”

    “因为郜总盟主也想当老大,加盟决不考虑,只能接受合并。”

    “所以我们都有歧见。”

    “因此,天子脚下,只能剩下‘霸道盟’或‘极光楼’。”

    “你果然是明白人。”

    “虽然我很少有机会不咳嗽。”黄展的笑意里掠过一抹悲凉,“但我一向都可以算是个明白事理的人。”

    “明白事理的人比较不幸运,”钮豪目中的寒光似乎也闪过一丝暖意,“因为他不能装迷糊,而又不能任性,通常还要负起很大的责任。”

    “责任太多,人生便没有乐趣。”

    “你知道你这次要负起的是什么责任?”

    “你想要我负起什么责任?”

    “很简单,”钮豪爽快地道,“要郜攀投降。”

    一说完了这句话,他就手抖了起来。

    话说到这里。

    第二回合的谈判亦已结束。

    黄展并没有震惊。

    他又多侧了一点脸,侧着眼,一双明净的眼神似把秀刀似的眉毛抬到额角边去。他静静地望着钮豪,静静地等着钮豪抖完。

    由于他的脸是侧着的,眼睛要往左侧才看得见钮豪。他的眼珠凝在眼的左方,以致他眼睛上、下、右角出现白得发蓝的颜色,很是明利、凝定,而且好看。

    他好像早就料到钮豪会说出这样的话来一般。

    吃惊的倒是楚宫羽与云碧伶。墨染虽然惊讶,可他还沉得住气。

    钮豪居然一开口就要天下第一盟的“霸道盟”向他投降!

    钮豪的手平静下来了。

    很少人能够忍心等他手下来。

    他的手抖也许并不十分严重,可是一旦抖的时候,全身每一部分都似在变形,他发出的声音嘶哑得似要马上断裂,脸部抽搐得像被人用铁钳夹住,全身都弓了起来,心脏像被插得在淌血,眼球充满了血丝,脸上几道青筋一齐突突地在跳跃着,太阳穴起伏着,脸肌完全扭曲,连脚指都在痉挛着,抖得双脚踮着,无法站稳,活像要把内脏抖出来一般,看上去就像他的肝脏,都在抖动中化为片片碎裂似的。

    好不容易才等到他平复罢。

    他自怀中掏出一片白巾,在额头上擦了擦。然后就把白巾小心地折叠,塞回襟里,像收藏一叠一千万两的银票一样。

    然后他问:“你有什么意见?”

    他这个问题一出口,就是第三回合谈判的开始。

    世间有很多谈判是急不得的。

    谁急就表示谁不能稳操胜券,沉不住气。

    沉不住气的人一向要吃亏。

    谈判的意义本来就是为了不吃亏、或少吃点亏,甚或是让人吃亏,所以越发要沉得住气。

    “为什么不是‘极光楼’向‘霸道盟’投降?”黄展反问。

    他问得很平心静气,一点也没有意气用事,只是像讨论一件跟他们毫无瓜葛的身外事。

    “因为局面已十分明白:杨将军原本是支持你们的,现在已支持我们;覃御史原是你们的靠山,现已在皇上面前参你们一本;郜攀三度求见相爷,都被拒见,这形势他难道还没看出来?”钮豪毫不留情地道。

    黄展仍处变不惊地道:“你说的是实情。”

    “所以你们败象已露,再不投降,只有兵败人亡,自讨苦吃。”钮豪不留余地。

    黄展淡淡地道:“但京城里,‘霸道盟’还有七万子弟,他们都是宁可战死,决不投降的汉子。”

    钮豪立即打断他的话:“错了。”

    “第一,你们没有七万子弟,到昨天为止,只有五万六千五百八十二人。不过,昨晚戊亥之际,郑国渠一带的八千四百六十三人,尽皆投入我方,所以你们今天只有四万八千一百一十九人,还得要扣除刚死去的‘穷秀才’。”钮豪不耐烦地道,“第二,你们剩下的四万八千一百一十八人当中,至少有一半根本不是什么忠贞之士,剩下的一半,其中也有四成以上的人受不住‘极光楼’的威迫利诱,还有的六成数目,至少有三成是不肯为了‘霸道盟’去死的,你们真正可用的人绝不是七万,而是七千,你不必夸大其辞。”

    钮豪推开了楼上一扇向东的窗子,用手一指,道:“第三,你自己看。”

    很远很远的地方,居高临下地望去,在黑沉沉的天色里仍可隐约瞧见,一列列的兵勇,打着青头布,斜背大砍刀,刀钻上的红色刀衣在斜风细雨里飘飞,背后是数列马队,前有亮白顶子武官,挺着一色长枪,枪上的血挡微扬,特别怵目,黑压压的一大队人,但鸦雀无声,立在雨里,一片肃杀。

    军队并没有发动,远处的旌旗,绣着一个“刀”字。

    黄展慢慢地起身,走近栏边,抬目地远眺了一会儿,才道:“原来秦门神已率‘大刀客’部队来了这儿。”

    钮豪道:“你们已被包围,所以郜雪才不敢贸然发动进攻。”

    黄展道:“可惜你们也不敢真的下令进攻,因这么一闹,动用了兵部军队实力,只怕闹了开来,在姑苏城内刀兵相见,相爷和世子都不会高兴。”他顿了一顿才接下去,“除非是我们率先发动,秦门神就可以平乱之名,肃剿异己。”

    钮豪道:“你说得对,所以你们也不会贸然发动。不过,洛阳里的军队我们掌握了两成,这就是实力,这点实力,你们没有。”

    黄展居然点点头道:“我们是没有。”

    钮豪道:“所以你们只有投降。”

    黄展道:“就算我们愿意投降,总盟主也绝不会答应。”

    钮豪盯住他道:“做惯老大的人,决不愿当老二,可是,你呢?”

    黄展竟毫不在意地道:“我当惯了老二,到哪里当老二都无所谓,万一只当老三、老四,也不会有太大的分别。”

    钮豪道:“不一定。你还可以当老大。”他调整一下声调又道:“‘霸道盟’的老大和‘极光楼’的老大可以并存,只要‘霸道盟’的负责人肯向‘极光楼’负责。”

    黄展嘴角撇了一下,算是微笑,“可惜我一向都习惯对郜攀总盟主负责。”

    钮豪道:“郜攀老了,他不成了,你不必再向他负责,你应向你自己负责。”

    黄展似乎愣了一愣。

    钮豪即道:“当了七八年的老二,现在当当老大,也是件有趣的事儿。”

    黄展微微叹了一口气,轻得几乎令人听不见。

    钮豪道:“你还有什么意见?”

    黄展抬目深注,一会才道:“我没有了。可是,总盟主总会有他的意见。”

    钮豪瞳孔陡然收缩,冷冷地道:“你要问他的意见?”

    黄展点点头。

    钮豪目光寒似冰刃,“你自己不能决定?”

    黄展看着自己的双手。

    他的双手洁白、修长、指节有力。

    “我一直都向他负责,而他负责了整个‘霸道盟’,我总得要问问他的意见,才来考虑我自己的意见。”

    钮豪静了下来。

    云碧伶忽然担心了起来。

    她为黄展而担心。

    ——钮豪只要一出腿,黄展只怕就要血溅当堂。

    她见黄展如此文弱,又身罹不治之症,真不愿见他就这样身死。

    钮豪的身子抖了抖,似动了动,不过随后钮豪并没有再有其他动作。

    他只冷冷地抛下一句话:

    “七天后,午时,洛阳城太平楼,叫郜攀来,我要跟他谈清楚。他如果不来,一切后果,由他负责。”

    钮豪说完就走,再也不看黄展一眼。

    三个回合的谈判,即告结束。

    钮豪转身而去,下楼。

    他忽然就走,楚宫羽、云碧伶不由自主地跟他下楼,墨染看了一眼黄展,又看了一眼外面,嘴角一扬后,他也随钮豪而去。

    钮豪就是有这种带动别人的力量。

    虽然他自己像已被病魔和剧痛缠迫得几乎尽失了力量。

    生命的力量。

    钮豪下楼,黄展一动也不动。

    方才最后的交锋中,谁也没有注意,或者只有墨染留意到了。最后他与钮豪已经拼了一招。

    如今的他背负双手,可若仔细看,就会看见他的手有些轻微的颤抖。

    隔了半晌,他缓过劲来,发现后背那如芒在刺,全身汗毛炸起的感觉消失了。而楼下街心的半红半蓝伞,也一一散去。

    又等了一会儿,远处的马队也静悄悄地离去。

    黄展安详得就像是一个正在欣赏雨景要成诗篇的秀才。

    然后他听到远远传来两三声忽长忽短的铁笛啸空的声音,远处似乎还有人摇着小鼓叫卖。

    黄展这才说话:“奇怪。”

    他说了两个字,不过却不是喃喃自语。

    他似乎在跟人说话。

    可是,这楼子里,却只有他一个人。

    ——他是在跟谁说话?

    他说了奇怪二字,忽有人也说了一句:“你奇怪什么?”

    一人自屋顶“走”了下来。

    他也没有用什么身法,只是打开屋顶前窗走下来的。屋顶和二楼地板之间没有什么楼梯,可是,他就是这般平平稳稳地走下来的。

    这人穿着灰袍宽袖,一只左手拢在右襟里,走下来的时候,黄展忽然感觉到这真是夜雨天,真是个阴暗的夜雨天,真的是阴郁迫人的夜雨天!

    ——这场雨已经停了,可谁又知道什么时候还会再下?

    ——雨季过后,就要下雪了。

    ——下雪的时候,不知道要多久才见到阳光?

    这些只在他心里转上一转,嘴里却道:“总盟主在屋顶上久候了。”

    那老者笑道:“老二,你也累了,先洗洗眼,再洗洗手。”

    他这句话一说,就有两名俏丽的少女,捧了盛水的银盆和洁白的毛巾上来,小心翼翼地放在黄展身边的桌子上。

    黄展笑笑。

    他真的舀水洗眼,然后用白毛巾浸了水,拧得半干,敷在脸上,白烟袅冒,过了一会,才掀开毛巾,再浸在水里,然后又换一个亮丽的银盆,他把双手浸在水中,隔了半晌,才慢慢而仔细地洗手,洗得很出神、很用心、很一丝不苟。

    老者凭栏远眺,颏下疏须微动,大概夜里还掠过了阵风吧,老者的衣袂也略略袅动着。

    黄展很耐心地洗好了眼,洗好了手,他的眼睫毛还漾着水珠,双手却抹得十分干净,不让一滴水留在指间。

    老者也很耐心地等他完成了这些事情。

    他年纪大了,知道一切成功,都得经过忍耐。他年轻的时候比谁都火爆,因此闯出了天下,不过,天下是可以凭冲劲闯出来的,可是要保天下,却不能凭冲劲。

    而是要靠忍耐。

    所以他比谁都能忍耐。

    每当要用人的时候,他更能忍耐。尤其当用的是人才,更需要耐心等待。

    他知道很多事都急不来,而有些事更是欲速则不达的,所以他像一个猎人、一位渔夫一般,布下陷阱撒了网,便退在一旁养精蓄锐,静心等待。

    忍耐有许多好处,至少可以看清局势、调整步伐、充实自己、转弱为强。一个人不能忍耐,便不能成大事,只能成小功小业。

    ——而今“霸道盟”当然不是小小功业。

    他特别能忍黄展。

    因为黄展是人才中的人才。

    黄展有两大长处,他的长处在江湖上是第一的,绝对没有人强得过他。

    ——黄展的一双手。

    ——黄展的一对眼。

    所以他要特别保养这双手、爱护这对眼睛。黄展非常明白。

    他今天苦心积虑、费心策划这一场对峙,便是为了黄展和钮豪的这一场会面,而这一场会面,便是为了一场谈判,这场谈判的结果不重要,黄展眼里看出的结论才更重要。这就是观察力,如果善于运用,一个人的观察力绝对比财富还值钱。

    钮豪走后,黄展只说了两个字:“奇怪。”

    ——为什么“奇怪”?

    ——什么事“奇怪”?

    郜攀并不太急,他知道黄展一定会向他说出来。无论任何人像黄展说话那么有分量、判断那么精确,他都有权卖个关子,高兴时才开口。

    黄展终于发话了:“奇怪,钮豪为什么要这样急?”

    郜攀很小心地问:“你是指他急于跟我们一分高下?”

    黄展垂着眼、低着头、看着他那一双洁白的手道:“他原本不必那么急的,局势对他越来越有利。”

    郜攀没有答腔,他在等黄展说下去。

    他知道黄展一定会说下去。

    就算黄展不是向他的上司报告观察的结果,他也一定会说出来,因为一个人有特殊的看法、精彩的意见,总是希望有人能欣赏、有人能聆听。

    郜攀无疑是一个最用心而又最高级的欣赏者、倾听人。

    黄展果然说了下去。

    “一个人要这么急就解决一切,一定有他不能等之处,那便是他的苦衷,一个人的苦衷,很可能就是他的弱点。”

    他说到这里,停住。郜攀立刻接下去:“找到他的弱点,就可以找出击败他的方法?”

    黄展立刻道:“是。”

    郜攀道:“可是,他的苦衷是什么?”

    黄展的脸上出现了一阵子迷惑的神情,“我们不知道。我们只能猜……”

    郜攀试探着道:“他的身体?”

    这就是他请黄展跟钮豪照面的主要目的:只有黄展才能看得出钮豪是不是真的有病,病得怎样,是什么病。

    钮豪是个不易击倒的人,他几乎没有破绽,他的敌手也找不出他的弱点。

    但每个人都有弱点,不过高手都能掩饰自己的弱点,且善于把弱点转化为强处而已。

    —个人武功再高,都难免一死;一个人身体再好,也怕生病。

    钮豪残的是什么疾?生的是什么病?如果别人不能击垮他,痛苦、病魔能不能把他击溃?

    这是郜攀最想知道的消息。

    “他是真病,也是真残疾。”黄展庄严地道,因为他知道自己所下的这个判断足以震动整个京城、半个武林,“他全身上下,无一不病。他至少有三四种病,到目前为止,可以算是绝症。还有五六种病,目前连名称也未曾有。他之所以到现在还不死,只有三个可能。”

    他深思熟虑地道:“一是他的功力太高,能克制住病症的迸发还有残疾的痛楚。可是,无论功力再怎么高,都不可能长期压制病况的恶化。”

    他的眼睛又往上睇去,郜攀静静地等他说下去,他的脸上既无奋亢,也没怒愤,他的表情只是专心,甚至近乎没有表情。这是黄展最“怕”的表情,因为在这“表情”里,谁也看不出对方内心里真正想的究竟是什么。“第二种可能是他体内七八种病症互相克制,病魔克制残疾所带来的痛楚,一时发作不出来。”

    “第三种可能呢?”

    郜攀问。

    “奇迹。”

    黄展答。

    奇迹。

    天下间还找不出理由来解释的事,还可以有一个解释,那就是:奇迹!

    “按照道理,这个人的病情和身体上残废,早该死了三四年了,可是到今天,他仍然活着,而且还可以支持‘极光楼’浩繁的重责,只能说是一个奇迹。”

    郜攀默然沉思。

    像他这样的人,今天的地位,当然懂得话不必多说,但每一句话说出去都重逾千钧。通常,他反而多聆听别人说话,只有在多聆听的情况下,他的判断才能接近正确,说的话才会更加有力。

    所以他很小心地问:“你的意思是说,钮公子本来可以等,不必急,因为局势的发展都对他有利,他不必急于解决我们两帮之间的纷争……可是,他却沉不住气,你认为可能是——”下面的话他便不说下去,因为下文应该由黄展来接话。

    “他不等,便一定有不便等的理由。”黄展立即把话接下去,他一向都知道自己的任务。在一个集团里,每个人都难免有自己的位分,有的人说话要直接些,有的人说话应该保留些,有的人在做“好人”,有的人就不惜要当“坏人”,在不该说话的时候说话,和在该说话的时候不说话,正如不知自己位分的人一般,迟早会在集团的组织里淘汰出去。黄展的地位一向稳如泰山,他自知跟自己在行事分寸上的掌握大有关系。“也就是说,这跟我们以前所估计的局势不一样。”

    “本来是:时间与局势,都对他有利。”郜攀开了个话头。

    “现在是:局势对他有利,时间却很可能对我们有利。”黄展道。

    “你指的是:他的身体不行了?”郜攀问得非常非常地小心、十分十分地谨慎。

    黄展目若电闪,迅疾地逡巡了一遍,才自牙缝里透出一个字来:

    “是。”

    郜攀立即满意。

    他等待的就是这个答案。

    这答案不只关系到个人的生死,甚至十几万人的成败,整座城的兴亡,未来江湖武林的走向。

    因为这个答案是黄展嘴里说出来的。

    有时候,黄展说的话,要比圣旨还有效。因为圣旨虽然绝对权威,但君主仍极可能昏昧,黄展却肯定英明。

    就算他要判断的对象是郜攀,甚且是他自己,他都可以做到客观公平。

    黄展说完了这句话,用袖子轻轻抹去他额上的汗珠。

    ——他说这句话,似比跟人交手还要艰辛。

    ——其实一个人对人对事的判断力,每一下评价都是毕生经验,眼光之所聚,跟以全副功力与人相搏的费神耗力应是不分轩轾的。

    郜攀自屋顶上下来,方才外头下着雨,他身上却不沾半点湿痕。

    黄展这时反问了一句:“七天后之约,盟主的意下如何?”

    他很少问话。

    对郜攀,他知道自己应该多答,不该多问。

    除非他知道他的问题是必须的。

    其实在郜攀的心目中,黄展的问题往往就像他的答案一般有分量,“既然时间对我们有利,我们何不尽量拖延时间?”

    黄展微微一叹。

    郜攀立即觉察到,所以他问:“你担心。”

    黄展点点头。

    郜攀道:“你担心什么?”

    黄展道:“他既然要速战速决,就不会让我们有机会拖延,而且……”

    郜攀问:“而且什么?”

    黄展幽幽道:“而且‘极光楼’除了钮豪还着一个曾盛神。”

    郜攀闻言,不由的闭目。

    半响后才开口道:“当年那一夜,确实是我看走眼了,他们成长的太快了。”

    黄展闻言似一怔,但随即又说:“钮豪、曾盛神确实是当世人杰,短短数年便创下这般基业,我曾听说,‘极光楼’原来还有着一位副楼主……”

    “不错,倘若此人还在,现今的‘霸道盟’或许已是‘极光楼’的囊中之物。”郜攀目光如炬。

    “方才我后背如芒在刺,想来曾盛神就在楼外。”黄展看了一眼郜攀。

    郜攀不着痕迹的点了点头:“他确实来了,他的箭也确实对准了你,方才若是钮公子点头,只怕你已被当场射杀,不用怀疑,曾盛神身为‘天下第一弓手’他有这个实力。”

    “我从未怀疑过,洛阳三杰,电腿、天弓、君子剑,三人一出,神阻杀神。”黄展似在自言自语,又似在对着郜攀说明这件事情的重要性。

    黄展忽改用另一种语调问:“总盟主有没有注意到另外三人中的那两个年轻人?”

    郜攀也忍不住长叹:“这个时候却出来了两个这样的人,实在是始料未及。”

    黄展问:“总盟主知道这两人是谁吗?”

    郜攀道:“我等你告诉我。”

    黄展道:“我只知道他们一个姓墨,是一个包子铺老板,为人个性古怪奇特,做事也特立独行。前不久还卷入了一场关于横刀、绝剑、对眼影的案子里。一个姓楚,很有点身手,是个读书人。他身边的女人姓云,我以为他们两人只要再熬两三个月,只要等到乡试完后,便会离开姑苏,没料到……”

    “霸道盟”知道有这三个人,但并没有把他们放在眼里。黄展只约束手下,不要去骚扰这三个似乎来历不明、但隐约身怀绝技的人,因为他知道,除了真正的劲敌之外,不一定事事都要出手。有些人,只要你对他不理不睬,过一段时候就会销声匿迹,根本犯不着为他动手,这是更明智而不费力气的做法。

    郜攀道:“没料到他们一旦出面的时候,已跟钮公子在一起,突围废墟、冲杀碎石街!”

    他提到钮豪的时候,总称之为纽公子,不管有无“外人”在场,他都一样客气、礼貌、小心翼翼。

    这是为了什么?

    ——难道是为了留个退路,以防万一,不致与钮豪派系破裂得无可挽救?

    当然没有人敢问他这一点,但人人都知道:钮豪在人前人后称呼郜攀的名字,跟郜攀称呼钮豪为钮公子是全然不同的两种态度。

    黄展道:“看来,我们真的有点忽略了这三个不甚有名的人。”

    郜攀道:“任何有名的人,本来都是个无名之人。”

    黄展道:“自今天这一役,这三个无名人已足以名震天下。”

    郜攀缓缓地自深袖里伸出了左手。

    他的手很瘦、很枯干。

    惊人的是他的手只剩下一只食指、一只中指,还有一只尾指!

    食指上还戴着一只碧眼绿丽的翡翠戒指。

    他的拇指、无名指,看得出来是被利器削去的,而且已是多年前留下来但仍不可磨灭的伤痕。

    可见当时一战之动魄惊心!

    江湖上的高手,莫不是从无数的激战中建立起来的,连郜攀也不例外。

    黄展知道郜攀一伸出了这只手,就按下决杀令:郜攀那只完好的右手,伸出来的时候,便是表示要交这个朋友;但伸出这只充满伤痕的左手,便是准备要消灭敌人。所以他立即道:“那三人虽跟钮豪在一起,但不一定就是‘极光楼’的人。”

    郜攀的手在半空凝了一凝,道:“你的意思是?”

    黄展道:“他们可以是钮豪的好帮手,也可以是他的心腹大患。”他不似郜攀叫钮豪为钮公子,但也不似郜超骂钮豪为残废。

    ——究竟他不愿意称钮豪为钮公子,还是他碍着郜攀与其对敌,不便作这般称呼?

    有时候,郜攀也想过这个问题,不过并没有答案。

    ——因为只有黄展了解人,很难有人能了解他。

    郜攀把手缓缓地揽回袖里去,眼睛却有了笑意,“他们既可以是我们的敌人,也可以是我们的朋友。”

    黄展道:“朋友与敌人,本就是一丝之隔,他们先跟钮豪会上了,我们也一样可以找他们。”

    郜攀忽然换了个话题:“你刚才为何不提起婚期的事?”

    “钮豪先在废墟里遭狙袭,再自碎石街歼敌而至,他来势汹汹在短短的时间内,张门神的‘日月当空’和秦门神的‘大刀客’部队全掩卷而至,等于有了七成胜算。更何况曾盛神也亲至了。”黄展答,“这时候跟他提那头亲事,恐怕反给他小觑了。他是来谈判的。”

    郜攀一笑道:“很好,我们这对是亲家还是冤家,全要看他的了。”

    黄展的脸上也浮现出笑容,“如果钮豪的气势不是今日这般的盛,这头亲事他巴不得一头磕下去哩!”

    这句话似乎很中听,郜攀开怀大笑。黄展也在笑,除非是一个刚自楼梯走上来的人,才会注意到他眼里愈渐浓郁的愁色。

    楼梯上真的出现了一个人。

    那是郜妒。

    郜妒道:“刑部雷大人求见总盟主。”

    郜攀只望了黄展一眼。

    黄展眼里明若秋水,忧悒之色半丝全无。郜攀道:“有请。”

    郜妒得令下楼,黄展笑道:“刑部的消息可不算慢。”

    郜攀笑道:“雷栓柱一向都在适当的时候出现,该来的时候来,该去的时候去。”

    黄展也笑道:“难怪他最近擢升得如此之快。”

    这样说着的时候,雷栓柱便走了上来。

    雷栓柱肥肥胖胖、悠游从容、温和亲切、笑容满脸,看去不但不精明强悍,简直有点脑满肠肥。

    他当然不是一个人来的。

    像他在刑部的身份,去一个地方带两三百个随从,不算是件铺张的事,可是他这次只带了三个人来。因为他也是临时得到了这个消息,连夜自洛阳赶来。

    一个皮肤黝黑的中年人,一眼望去,双手似乎拿着兵器上来。

    其实那人是空着双手的。

    没有人敢带任何兵器或暗器上来见郜攀的。

    不过那人的双手,看去不像两只手,而似一对兵器。

    一对在瞬间足可把人撕成碎块的兵器。

    另一个老人,眉须皆白,目光常合,但在他走路和上楼的时候,胡子和眉毛像是铁铸的,晃都不晃那么一下。

    另外还有一个长相年轻的小伙子,有点害臊的样子,几乎是贴着雷栓柱雷大人的臂膀子而依着。

    他好像喜欢站在别人的阴影下。

    这样看去,会让人以为他是娈童,多于随从。

    雷栓柱一见郜攀和黄展,就高兴地作揖道:“郜总盟主、黄副盟主,近来可发财了!”听他的口气,像商贾多于像在刑部里任职的酷吏。

    郜攀笑道:“雷大人,久违了,托您的福,城里越来越不好混,但总得胡混下去。”说着起身让座。

    雷栓柱眉开眼笑地道:“我哪有福气,只是皇上圣明,咱们都沾上点福泽而已。总而言之,以和为贵,和气生财,不知总盟主以为是不是?”

    郜攀心忖:果然话头来了。口里答道:“老夫只知道大人不只在刑部里得意,在生意上也发财得很。雷大人的金玉良言,是宝贵经验,令人得益匪浅。”

    雷栓柱眉眼一挤,嘻嘻笑道:“其实,在生意上,一向多凭总盟主提点照应,下官才不致于遭风冒险。”

    郜攀淡淡一笑道:“雷大人言重了,朋友间相互照应,理所当然。”

    黄展忽道:“是了,雷大人却是怎么得知我们在这姑苏城里,还是适逢雅兴,也上来这城里小憩怡情呢?”

    雷栓柱脸色一整,低着嗓子道:“我说实话,‘霸道盟’的总盟主和副盟主与‘极光楼’的楼主,之前的动作包括今天在此地会面谈判,这等大事,不但传遍了京城,纷纷忖测,连下官上面的大爷们,也为之注目,就算是今上……嘿嘿,也略有风闻啦!”

    郜攀微微一笑道:“这等芥末小事,也劳官爷关注费心,惭愧惭愧。”

    雷栓柱趋前了身子,笑道:“两位知我身在刑部,许多事情,不得不作些交代,是了,楼上一会,却不知胜负如何?”

    郜攀和黄展对望了一眼,两人都笑了,他们都猜得不错:“霸道盟”与“极光楼”的胜负如何,是全洛阳城的人都关心的事情,这雷栓柱是借着名义上的公事,来探索局势虚实来了!

    话又说回来,这雷栓柱一直算是“霸道盟”最有力的支持者之一。原因是:如果“霸道盟”不支持雷栓柱,那么,他在刑部里破案就不见得能这般顺利,而且,就算有权,也不见得能有钱。

    一个人有了权,自然爱钱,如果钱和权都有了,就要求名,连名都有了,便是要长生不老诸如此类的东西,总之,人的欲望是不会完全得到满足的。

    郜攀和黄展都没有回答,但满脸笑容,一副春风得意的样子。

    雷栓柱有些急了,这一次来至少有三个上级托他来此一问,他不能无功而返。“两位,咱们是老朋友了,究竟你们两帮谁占了上风?谁胜谁负?”

    黄展笑着说:“你没见到我们满脸笑容吗?”

    郜攀接道:“你何不去问钮公子?”雷栓柱知道一早就有人过去问钮豪了,但他自己这边却是不得要领。

    ——不过也有一个收获。

    钮豪与郜攀谈判的内容虽不清楚,但事后只见郜攀与黄展笑容满脸!

    一个人能笑得出,总不会太不得意。

    看郜攀脸上的笑意,简直就像黄鼠狼刚刚找着了一窝小鸡。

    所以雷栓柱回报上司:

    “看来是‘霸道盟’的人占了上风。”

    “为什么?”上头问。

    “因为郜攀和黄展都笑得十分春风得意。”

    他的上级虽然感到怀疑,但也只好接受了他这个“推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