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趣迷 » 武侠仙侠 » 武侠路远 » 第十四章 城门前

第十四章 城门前

    钮豪一步出碎石街,立即就发现左右的街角,疾转出了三个人,跟他并着肩走。

    赵云山一向都走在他的后面。

    这刚出现的三个人,一个人在雨中,仍然漫不经心,神态潇洒悠闲,似跟平时没什么两样;一个却毫不把淋雨当做是件讨厌的事,在她而言,彷佛每一串雨珠都是一粒珍珠一般;还有一个左顾右盼,似在寻找着什么。

    这当然就是墨染与云碧伶和楚宫羽。

    他们见到钮豪,眼里都不自觉地转换了一种神色。

    墨染的眼睛像燃烧了起来。

    云碧伶却似星星般地闪亮。

    楚宫羽眼中则是带着一丝敬佩。

    钮豪没有问他们什么。

    他派楚宫羽和云碧伶去攻前街,墨染去攻后街,当然都是佯攻,为的不过是转移对方的注意力。

    他才第一次看见他们三人,他就把这两件“艰任”交给他们。

    ——如果他们办不成功,前后街的兵力集中,来个人海战术,钮豪就不一定能镇慑全场,从容步出。

    可是钮豪很放心。

    他知道他们一定能办得到。

    而且能办得好。

    把一件事办得到和办得好是不同的:就像一个人能唱歌和能唱好听的歌及把歌唱得很好听,都是不同的意思一样。

    他们既在这儿出现,就已经等于说,把这前、后街的兵力引走之后,才与他集合。

    钮豪见到他们,只顿了一顿,说:“很好。”然后说:“走。”

    “很好”,在钮豪来说,已是最高的赞美。“极光楼”里,被他说过“不错”的,只有一十五人,赞过“好”的,只怕不到其中的三分之一,更遑论“很好”。

    “走”就是命令。

    可是楚宫羽立即道:“走?”

    钮豪不应他。他不喜欢把话说上两次。

    墨染问道:“走去哪里?”

    钮豪道:“回极光楼。”

    墨染抱拳道:“我们只是萍水相逢,有缘并肩作战一场,何不就此功成身退。”

    钮豪如寒火的双目迅若星火地在他脸上一掠,只道:“这不是你内心的话。”

    然后他道:“你们现在想不跟着我走都不行了。”

    这次轮到云碧伶问:“为什么?”

    “看来,在姑苏城狙杀我不是‘霸道盟’郜攀的意思,但要趁我赴碎石街报仇,然后在回去的路上全面截杀,才是郜攀的真正用意。”

    “所以,你们已别无选择。我们功未成,没有人可以身退。”

    被敌军包围的人,已别无选择,一是突围,一是投降。

    突围即战,投降则只能任人处置!不管对方把你处置得像一块猪肉还是一只狗,都不得反抗。

    谁叫你投降?

    一个人只要认了命,投了降,无论敌人怎么对待他,他也只有逆来顺受。

    所以有些人宁愿死,不投降。

    墨染叹了一口气道:“看来,打从救了你开始,这场祸事就脱不了身。”

    钮豪冷冷地瞄他一眼,道:“难道你们希望这天下间事事皆与你们无关?”

    墨染没有答腔。

    五人走到北大街上,屋檐下散发出光亮的灯笼随着风雨在摇曳。只见在灰蒙蒙的雨势里,街道上居然还有人在摆卖。

    草棚系着几匹马几匹骡子,有三四人正在喂饲料,有三家肉摊子,一家摆卖牛肉,一家卖羊肉,一家卖猪肉,还有一家磨刀店,隔壁是磨豆子店,门前有人卖豆腐、豆浆,还有人卖菜、有人卖鸡、鸭、鱼、虾,也有小贩在卖馍馍、烧饼、锅贴、煎包,还有人在卖糖水,甜糕、甘蔗、麻薯、汤圆,甚至布玩偶、陀螺、风筝、冰糖葫芦、兽皮。

    只要在市集里会见到的东西,这儿都有。

    这件事本不稀奇,这条街本来就是市集。

    稀奇的是这些事物,不应该出现在夜里、雨中。

    这些小贩,简直只当没有天黑,没有下雨。

    他们照样摆卖,就当是风和日丽好春光的白天好日子。

    他们的摊子,都有一个特色:

    没有顾客。

    任何摊贩,营业是为了有人光顾,可是这四五十家摊档,似乎不是为普通顾客而摆的。

    其实他们只为一位“顾客”而摆卖。

    而这“顾客”便是被誉为统管北方武林黑白两道、统摄正邪两派、统领官民二路,可以称得上是当今最有权势、蹿起得最快而来历又最神秘、腿法称天下第一的“极光楼”楼主钮豪。

    他们转入北大街,这一整街的贩夫走卒正在等待着他们的“光顾”。

    墨染禁不住要深呼吸。

    他扬着眼眉,深深地呼吸。

    他每次一心烦意乱,甚至是紧张的时候,就要深呼吸。他的好友曾经和他说,只要是在紧张或者心烦的时候,多做深呼吸就能平气,气平则心能静,心静则神凝。

    他必须要凝神。

    因为大敌当前。

    距离他出道第一次杀人已十年,格杀过不少劲敌,但在当今之世,却很少人知道有“墨染”这个名字。

    那是因为他还不想成名。

    所以他五年前抛下一切来到姑苏城卖包子,以真正的自己活着。

    他成过名,可那是他不愿提起也不能算是真真正正属于现在这个名字的名。

    如果他要再次成名,便要成大名,小名小利,他是不放在眼里的。

    为了使他暂不成那“无谓之名”,他杀了很多人,有来找他寻仇的,也有来找他还债的。

    一个像他那样身负绝技,性格奇特,而且还是成名过的人,居然能隐忍了五年当一名藉藉无名的包子铺老板,当然是极能沉得住气的人。

    可是他往夜里雨中的情景一看,一口气就凝不住了。

    在这雨景里看得见的人有八十一人,还有匿伏着的十八人,这些人如果发动了总攻击,这种情况要比刚才在那片废墟里,四五百名神箭手快弩瞄准钮豪的处境,还要可怕十倍!

    不多不少,刚好十倍!

    墨染心里一盘算,就算再沉得住气,也有点沉不住气了。

    他沉不住气的时候,只好做深呼吸。

    虽然做了深呼吸,不见得就沉得住气,但深吸一口气,至少可以证实他仍活着。

    只有活着的人能呼吸,能享受呼吸。

    能呼吸,总不是件坏事。

    楚宫羽突然觉得手冻脚冻。

    他最不喜欢自己这个反应。

    他一紧张,呼吸不乱,心跳不变,眼皮不跳,但就是手脚一下子像浸到冰窖里,全身冷得像寒冬的铁耙。

    别人如果在这时候握着他的手,或碰着他的脚,就会错以为他感到害怕。

    他其实并没有害怕,他只是紧张。

    紧张跟害怕是不一样的:紧张可以是亢奋的,害怕则可能是畏惧。

    楚宫羽很容易就紧张,其实,他看到云碧伶就手冷脚冷,初遇钮豪,手脚更冻得个欲仙欲死。

    可是他并不怕云碧伶和钮豪。

    跟云碧伶在一起,楚宫羽感到无由无比的喜欢;与钮豪在一起,却是感到他之前从未感受到的无穷刺激。

    不管是哪一种情绪,都跟害怕无关。

    不过别人一旦发现他手足冰冷,都会错以为他在怕。

    其实楚宫羽除了死,什么都不怕。他并不是一个胆小怕事的人,只是作为一个读书人,他想的往往比较多,可他真不怕事。

    他现在不是在怕死,可是一眼看出那雨中店铺摊档所摆出来的阵势,真要比卧龙先生当年的“八阵图”还难以应付,偏又把极深奥的阵势化为市井常态常物,更令人无从捉摸,这种无可匹敌的感受,更激起了楚宫羽的斗志。他因而更加感到紧张!

    他一紧张,脚就自然而然地摆动,手指也搓揉起来。

    摆动双脚,搓揉十指,便成了他解除紧张的法子之一。

    世上有各种不同的人,用他们自己各种不同的方法来解除紧张。

    有的人在紧张的时候,就看看书、念念佛、写写书法,甚至睡个大觉,也有人完全相反,他们在紧张的时候就暴怒,打人、骂人,甚至杀人,只看他高兴。

    有人解除紧张的方法很正常,譬如洗个澡、唱出戏、找个女人发泄,有的人消解紧张的方式就很奇特,他们要被人揍一顿、不停地工作、一口气吞十只大辣椒,甚至抓一个人把他的肉一片片割下来吃!

    钮豪呢?

    ——他如何解决紧张?

    没有人知道。

    因为没有人见过钮豪紧张。

    就算在废墟里,钮豪眼看要在四五百张快弩里中伏,他也只是变色,但并不紧张。

    ——他一向认为紧张只会误事,并不能解决问题。

    ——问题来的时候,他只全力解决问题,决不自己再制造问题:这是钮豪处事的原则。

    可是当他面对这样一个“夜市”的时候,连钮豪也难免觉得一阵昏眩、一阵轻颤。

    其实人就是这样,越是不容易生病的人,一旦生起病来,倒不易治好,反而是常生小病的人,一向耐得住大病小病。

    擅饮的人少醉,一旦醉倒,也吐得比别人厉害!

    钮豪极少紧张。

    他一紧张,就立即说话。

    说话就是他解决紧张的秘诀。

    所以人们只听见钮豪在说话,看不见钮豪也会有紧张的时候。

    ——其实大多数人并不是一向都只用耳朵看人,眼睛诉说的。要不然,为何只要声势汹汹,就可以理直气壮?为何只要富贵权威,他说的话就成了金科玉律?连锤子都撬不开的那种。

    “刚才碎石街里郜超说过一句话,十分荒诞无理,他骂‘一箭穿云’说:‘败军之将不可以言勇。’这句话真是错到阴沟里去了。”钮豪道,“其实天下最有资格言勇者,便是败军再战。只有败将才知道败在哪里,对方胜在什么地方。常胜将军不足以恃,反而在败中求胜的良将才是难求。”

    墨染深吸一口气道:“败将可以再兴,但死将军却不能再复活。”

    这是他的结论。

    他很少做结论,可他的结论往往都是对的。

    钮豪斜瞄他一眼,“你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墨染笑道:“我在想,有什么办法才能够使这班‘霸道盟’的好手,只杀你,不杀我呢?”

    钮豪即道:“很简单!把我抓起来,献给敌方,你就可以领功受赏,化敌为友。”

    墨染大笑道:“说的不错,是个好主意。”身形一长,就向场中掠去。

    看他这一掠之势,至少会有十人当即就要丧命在他指下。

    墨染出手,那楚宫羽也不能闲着。

    他正要动手,赵云山忽然说了一句他听得懂但不明白为何却在此时说的话:

    “日月当空。”

    这句话一说,钮豪的神态立即变了。

    他一手就挽住墨染直掠的身子。

    墨染这一掠之速,就算八十条汉子也未必兜截得住他,但钮豪一晃身就拦住了他。

    ——还是墨染故意让他拦住,才拦得住?

    钮豪一把留住墨染,只说了一句话:“先看看,才动手。”

    这时候,忽然来了一些人。

    有的从城门处来,有的自东大街来,有的从碎石街街踱过来,有的自南角街口转过来。这些人都来得很从容、很镇静、很笃定、很安详。

    他们有老的少的、男的女的,也有高大的、矮小的、俊伟的、丑陋的、强壮的、美丽的,但他们只有两点相同处:

    人人手里,都撑着一把半红半蓝伞。

    人人头上,都裹着一方黑巾。

    手里拿着伞,是可以遮挡雨水,但便望不着天,人人用黑巾包着头顶,便看不见他们的头发。

    这样一干人,在东、南、西、北四面出现,全往中央靠拢,不徐不疾,但速缓有致,等于包围了这“夜市”,堵截了这个阵势原有的威力。

    这本来是如同棋盘一样绝好的布阵,但忽然堵上了十几子棋,一下子,把原来对方的优势破坏无遗。又像一幅画,留白处本有余韵,但一下子来几记大泼墨,把空白都堵死。

    这干人三五成群,相继出现,“夜市”里的人面面相觑。那些持伞的人,有的走向鱼贩,有的迈向马房,有几个往肉店包抄,有两三人却向剃头的老板那儿“光顾”。总而言之,每一个人都有每一个人的“目标”和“专职”。

    这“夜市”里头先伏下的“霸道盟”高手,至少有八九十人,这一群撑伞的人大约只有三四十人,但这些人一出现,便形成一个分明的局势:“夜市”里的人被撑伞的人包围了。

    “夜市”里的人莫不变得紧张了起来。

    连在“夜市”前的一名汉子,枯瘦得像一只晒干了的柿子,颧骨旁的两道青筋,一直突突地跃动在太阳穴上。

    他是郜妒。

    郜妒很嫉妒。

    他一生都在嫉妒别人。

    嫉妒一个人比爱一个人和恨一个人更花时间,更何况他嫉妒的人比他所认识的人更多,他对没见过的人也会嫉妒到骨子,有时他把他自己也嫉妒在里面。

    他唯一不敢嫉妒的人,只有郜攀。

    现在他最嫉妒的人,就是钮豪。钮豪居然堂而皇之的闯入“霸道盟”分舵碎石街,杀了他们的人,扬长而去,郜妒一想到这点,就嫉妒的恨不得把钮豪连皮带骨地吞下肚里去。

    副盟主黄展就曾经这样对他下过评语:“郜老二一旦嫉妒一个人,就算武功胜不了对方,但凭他的妒意和恨意,也足可把对方惊走。”

    这“夜市”里伏有九十八名高手,全是他堂下精兵,只要等黄展一声令下,立即可以在一瞬间就把钮豪分成一千四百五十六块碎肉。

    但黄副盟主并没有下令。

    那一组撑着伞的人已经出现。

    郜妒嫉妒得几乎吞下了自己的下唇。

    因为那三十八名撑伞人来了。

    这些人一来,自己和手下所布的阵势,无疑已被击垮。郜妒心头再痛恨,也绝不敢轻举妄动。

    他们是“日月当空”!

    钮豪和曾盛神统领的‘极光楼’手下的一组精兵“日月当空”,而今至少出动了一半。

    郜妒知道他若妄然发动,只怕便再也不能嫉妒人,只能悔恨。

    更可能的是连悔恨的机会也丧失了,然后去黄泉路上嫉妒怨鬼。

    一个看来笨头笨脑的年轻人,撑着一把黄油伞,越众伞而出,走向钮豪。

    他经过赵云山身边的时候,本来呆滞的目光,忽然流露出一种说不出的感情。

    他低低声地说:“都死了?”

    赵云山苦笑道:“孟高飞和秦铭是叛徒。”

    这表情呆滞的人似震了一震,仍稳步走向钮豪作了一揖,道:“属下接驾来迟。”

    钮豪微微颔首道:“你没有迟,来得正好。”

    云碧伶东看看、西看看、左看看、右看看、前看看、后看看,看来这次又是死不成了,她才忍不住道:“原来真的有绝处逢生、及时赶到的事。”

    钮豪淡淡一笑,看向夜市的眼光里有不屑之意。

    赵云山瞄了瞄钮豪的神色,即道:“公子在赴姑苏城甚至到碎石街之前,一路上已留下了暗记,算定‘霸道盟’的人会在回头路上截击,副楼主才能让张门神调兵赶来。甚至副楼主也在来的路上,今日或可一举歼灭“霸道盟”一半的势力!”

    墨染“哦”了一声:“原来是张门神!”

    云碧伶奇道:“怎么我看不见你们留下的暗号?”

    赵云山道:“要是让你们也能看见,还算是暗号吗?”

    楚宫羽则是叹道:“说得也是。如果‘极光楼’的钮公子贸贸然就去杀敌,世上早就没有‘天雷绝电第一腿”这个称号了!”

    云碧伶则是愣愣地道:“原来你们是要激出‘霸道盟’的实力,在此地来一场对决!”

    钮豪忽道:“他们来的是郜攀,还是黄展?”

    这次是那看来愚愚笨笨的张门神答话:“是黄展。”

    钮豪便道:“那今天只算是谈判,不是对决。”

    墨染在一旁向楚宫羽飞了一个眉色,道:“看来这个故事是教训我们:天下确没有侥幸的事。”

    楚宫羽和云碧伶笑看搓搓手道:“看来这故事早已编排好了我们的角色。”

    墨染目注远方,又仰天一叹,道:“而且,这故事才刚刚开始呢!”

    楚宫羽随他目光看去,便看见一行人,手撑崭新漆髹黄色油纸伞,袅袅行了过来。

    张门神神忽然双目一睁,精光四射的眸子似突然撑开了压在眼皮上的数十道厚皮,像发射暗器一般厉芒陡射,只说了一声:

    “郜雪也来了。”

    郜雪当然是位女子。

    在江湖传说里,郜雪已成了当今六个最神秘、美丽而有权力的女子之一,这三个特点,大都能教世间男子动心,至少也会产生好奇。

    在传言里,一种是有人说郜雪才是当年手创“霸道盟”的郜冲的独女,

    郜冲临终前把位置交托给郜雪,可却被郜攀所夺权了。

    还有一种是说,郜冲仇家太多,郜雪自知守不住基业,便将‘霸道盟’托付给郜攀,来保全自己的性命和权位。

    还有着其他种种各式各样的传言。

    可不管是怎样的传言,郜雪现在还活的好好的,手上权力依旧很大,这才是最为关键的。

    墨染曾听说过“霸道盟”有这样一个郜雪,他曾向他的好友燕凌歌探问过郜雪是一个怎样的人。燕凌歌只能苦笑道:“‘霸道盟’里有三个人永远也无法让人了解:一是郜攀,没有人了解他是个怎么样的人,因为他不让人了解;一是黄展,只有他能了解别人,没有人能了解他;一是郜雪,她太容易让人了解,不过,你很快就会发现,每个人对她的了解都不一样,看她要让你“了解”她的哪一面,你就只能“了解”哪一面。”

    墨染听说过郜雪,也想见见郜雪。

    墨染是个性格奇怪,特立独行,甚至有些心高气傲的男子,但纵再才情傲绝的男子,对有名的女子,也会感到有点好奇。

    至少想看看。

    看一看也好。

    楚宫羽和云碧伶也听说过武林中有一个郜雪。

    “郜雪在‘霸道盟’主掌了一支神秘的兵力,她是郜攀的爱将。人说目前江湖上六位神秘而美丽的女子,一位是郜攀的夫人,一位是郜攀的女儿,一位是郜攀的手下。郜攀这个人真有福气,手下猛将如云,男的是英杰,女的是美人。”

    楚宫羽和云碧伶那时候就忽然闪过一个念头:有一天,他们会不会也有这样的人手?

    一个人若要练成绝艺,那只要恒心、耐力、勇气与才华,就不难办得到。但一个人要想掌握大权,就非得要极大的野心、够残忍腹黑和善于处理人事的手法权谋才行。

    楚宫羽自问自己也想办成一些别人办不成的大事,但却没有不顾一切要获得成就的野心与奢望。

    如果要他牺牲一切、改变性情来换取权势,他宁可不干。

    不过青年人难免有所向往,有过想像,他想见见能臂助郜攀得天下的郜雪是怎么个模样。

    所以他也转头望去。

    可是他们都见不到。

    见不到郜雪。

    一行女子,约二十人,一律穿淡黄色的衣衫,小袖束腰,眉目娟好,手撑黄纸伞,袅袅娆娆地行了过来。

    这些女子都长得艳丽可人,却不知谁才是郜雪。

    这一行女子一出现,那“夜市”里的人,除了郜妒之外,全都聚在北大街的一隅,好像要把路让给这十几位少女一般。

    张门神脸上也露出了奇怪的神色来。

    那三十八名手持半红半蓝油纸伞的人,阵法变了,变得很慢、很缓,也很稳定,很不着痕迹,但又明显地为了这一行鱼贯而至的女子变幻出一个新的阵势:

    能够应付这二十位看来娇弱的少女之阵势。

    楚宫羽问墨染:“谁是郜雪?”

    墨染道:“你们没有看见这些女子?”

    云碧伶也问道:“可是这里有十几个女子,究竟谁才是郜雪?”

    墨染道:“你们看这些女子美不美?”

    楚宫羽诚实地道:“美。”

    他从不骗人,哪怕云碧伶的手已经掐到了他的腰上。

    墨染道:“美就好了。有美丽女子,看了再说,管她谁是郜雪。”

    楚宫羽想了想,答道:“是。”

    他明白了墨染话里的意思:行乐要及时。

    ——看来眼前凶险无比,只得往好的尽力,不能再往坏处深思。

    钮豪冰冷的眼神,望望撑黄伞的女子,又看看张门神所统率的“日月当空”,又观察了一下雨势与夜色,自怀里拿出一个小瓶,掏出几颗小丸,一仰脖吞服下去。

    雨水落在他脸上,似溅出了痛苦的泪。

    他服药的时候,无论是张门神还是赵云山,谁都不敢骚扰他。

    隔了好半晌,钮豪颤抖的抬起一只手轻按胸前,双目又射出阴厉的寒芒。

    “黄展在哪里?”

    张门神立即回答:“在北城门处的一家木楼上。”

    钮豪往街道尽头的木楼子望去:这原来是一伙酒家,挑着酒杆,总共两层楼。

    钮豪向张门神道:“你在这里。”

    又同赵云山道:“你跟我上去。”

    赵云山和张门神都道:“是。”

    云碧伶问:“我们呢?”

    钮豪突然双手剧烈颤抖了起来。

    他右手捂着左手,双唇紧闭。

    他手抖的时候双肩耸动,两只手就像被人剁碎了一般,在痛苦的抖动。

    好一会他才平静下来。

    楚宫羽瞥见他的额头,已布满了一层细微的汗。

    钮豪合起了眼睛,连吸三口气,才徐徐睁开双眼。问楚宫羽和云碧伶道:“你们知道这楼子上面有个什么人?”

    楚宫羽和云碧伶盯着他,视线不移。楚宫羽看见钮豪双手剧烈抖动的时候,楚宫羽已明白决定自己会做什么、要做什么了。

    楚宫羽答:“黄展。”

    钮豪问:“你们知不知道黄展是谁?”

    云碧伶答:“‘霸道盟’的副盟主。”

    钮豪抬起手无力地指指那一座木楼,“你们知不知道这一上去,谁都不知道自己今生今世,是不是可以活着走下来?”

    楚宫羽淡淡地道:“我跟你直扑碎石街的时候,也知道不一定能从那三条街走得出来。”

    钮豪盯了他和云碧伶一眼。

    只盯一眼。

    然后他不看墨染,却问墨染:“你呢?”

    墨染反问:“黄展的武功很厉害?”

    钮豪脸上出现了一种似笑非笑的神色,“如果你要上去,自己便会知道;如果你不上去,又问来干什么?”

    墨染沉沉深吸一口气,道:“好,我上去。”

    于是他们一行五人,昂然走入木楼。

    楼下只有叠起的桌椅,没有人。

    钮豪向赵云山道:“你守在这儿。”

    赵云山便挺刀守在大门口,像就算有千军万马冲来,他也决不让他们越雷池半步。

    然后钮豪优雅地拾级上楼。

    墨染和楚宫羽、云碧伶落在他一个肩膀之后,不徐不疾地跟着上楼。

    他们这样一起拾步上楼,心里有一种特异的感觉:

    仿佛他们这样走在一起,便不怕风雨、不畏险阻,普天之下,已没有什么拦截得了他们的并肩前行。

    并肩上楼。

    楼上有楼上的世界。

    楼上是什么?

    其实人的一生里常常都有上楼的时分,谁都不知道楼上有什么在等着他们。

    不曾上楼的人想尽办法上楼,为的要一穷千里目。上了楼的人又想要更上一层楼,或者正千方百计不让自己滚下楼来。

    楼越上越陡。

    楼越高越寒。

    楼上风大,楼高难倚,偏偏人人都喜欢高楼,总爱往高处爬。

    高处就是危境。

    钮豪、墨染、楚宫羽、云碧伶四人几乎是同时上了楼。

    于是他们也几乎同时看见了一个人。

    黄展。

    ——“霸道盟”的副盟主。

    ——他在“霸道盟”里在一人之下,而在万人之上。

    ——甚至绝大部分的人都认为:“霸道盟”里最受尊敬的人是他,而不是郜攀。

    可是楚宫羽和墨染都没有想到,出现在他们眼前的会是一个这样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