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 四季楼（9）
墨染潇洒地走了出来，顿感觉到风势强劲。
“你是谁？”墨染傲慢地道，“我一向不杀无名之辈。”
“你又是谁？我六龙首一向不杀无名小卒。”修长个子说，但他立即发现，他的话已不知不觉地“模仿”了眼前这个傲岸的年轻人。
“原来是六龙首，”墨染冷峭地一笑道，“那你不算是无名之徒，只不过是见不得人的东西。”六龙首怒极，但他很快地就控制了自己的情绪，“你知道我们‘苍龙七宿’这次总共来了多少人吗？”
墨染只见大街小巷连一个人也没有，只有狂风卷沙，吹得那些木门家具吱嘎作响。
“这趟来了两百一十八人，都是我们的精兵，”六龙首得意地道，“何况，还有大龙首亲临。”
然后，他下结论：“你胆敢说出这种话，你是死定了。”
墨染突然笑了起来。
“你真可怜。”他道。
六龙首的怒意又陡升起来。
这次，他几乎压制不住自己。
“你为了威吓我，不惜抬出带来的一班乌合之众，又怕得罪孟神通，慌忙抬出他来压阵，诚惶诚恐，既怕风大又想起浪，我真为你感到丢脸。”墨染的语言如尖刃，“所以究竟你是没有信心，还是想找帮手？”
六龙首尖啸一声。
他从来没有感到那么愤怒过。
他的身形一晃，可是，在他身旁那短小精悍的五龙首，却突然“弹”了出去。
说他“弹”了出去，他真的是在极强力的机簧上“弹”了出去的。要不然，任何腾动，都没有这种声势。
甚至还发出剧烈的破空之声。
他第一个掠过的人便是楚宫羽。
他的手已自衣袖里拔了出来，就像拔出了什么利器，隔空发出一掌。
他的手掌又短、又粗、又肥、又厚，而且手奇短小，短得几乎只有常人的第一指节。
楚宫羽双掌一挫，硬接一掌，正要欺身而上，拦截他的来势，陡然，发现这一掌有三重可怕的威力，同时逼发。
第一层是掌力，波分浪裂的掌力。
第二层是阴劲，惊涛骇浪的阴劲。
第三层是毒力，排山倒海的毒力。
接掌的人，就算能抵得住掌力，也会被他掌力所蕴含的阴劲而分筋错穴，就算能抵挡得住他的阴劲，也会为他掌力阴劲所带出的毒力所制。
楚宫羽连忙敛住心脉，飞退。
五龙首已到了魏明和陈凯头上。
魏明长空掠起，作势一拦。
他块头大，这一拦可说是飞鸟难渡。
可是他的人才腾起，左脚已被许光寒一把握住，往地上拖。
魏明天生神力，许光寒这一拖不下，反被他往上空扯，双脚离地。
龙一剑这时也及时掠了过来，一把抓住魏明的右脚，两人一齐合力把魏明往地上扯，但魏明力大无穷，竟把二人一齐扯到半空。
四季楼只有两层楼，二楼已塌，他们纵了上来，魏明为了跟这两人比力气，施出了蛮劲，竟蹿上了老半天，撞破屋顶而出，然后才落了下来。
但他已忘了，自己为了什么蹿上来。
陈凯跺足冷哼，他知道该由自己拦住五龙首了。
他手中的空碗，忽而合而为一，变成一根碗柱，像棍子一般飞扫五龙首。
五龙首掠势急变，但陈凯的碗柱也急变。
五龙首纵到哪里，他的碗就搁到哪里。
可是他的碗往上攻，胸腹之间，几乎被手遮天的一双铁爪，抓成了千疮百孔。
手遮天已然欺近，陈凯顾不得拦阻五龙首，手中空碗一分为二，使成两条碗鞭似的，远攻近守，封截手遮天的攻势。
五龙首已到了云碧伶身前。
云碧伶等着出手的机会，已等了好久了。
她一跳就跳了出来，沉马、甩发、挥掌，娇叱道：“呔！本小姐——”
倏地，纤细的人影一晃，周伶一掌拍来，叼、拿、扣、弹，已是要一掌迫使云碧伶收掌回气，随后更将云碧伶腰间软剑夺走。
云碧伶气极了。
周伶一招得手，冷笑疾退，但人影倏闪，急攻周伶的咽喉。
周伶一怔，忙回手封招，云碧伶变招，急切周伶的手腕。使得周伶手中软剑脱手，回防自身。
云碧伶拿回软剑，飞身后退。
周伶一笑道：“还你又如何？”运掌反击，掌攻云碧伶腰胁。
云碧伶的身形，像鹅毛遇急风一般，陡然飞退，右手持剑，挥舞了几个剑花，又左手挥掌如风，舞了几下掌风，叱道：“鼠辈！胆敢暗算本小姐！来吧！”
周伶倒是心中自惕：这小妞武功稀松平常，但掌法、剑法倒是颇有名家风采，如果肯痛下苦功，这两套剑法、掌法决不可小觑；更须提防的是她的轻功，仿佛就是“云州云家”的“天涯咫尺”身法，自己夺剑后旋又被对方所夺，就是没料到对方的轻功如此快而无声，险些失着。
云碧伶失剑，面上大大无光，幸仗着小巧身法，及时夺回兵器，只想跟周伶一拼，浑忘了拦截五龙首的事。
梅、菊、竹三俏婢，同时出剑，刺向五龙首。
这一剑九式，只要一剑既成。三剑回旋，即成阵势，就算是武功比她们三人合起来都高的人，也得为剑阵的威力所制。
可惜她们少了一人。
兰剑已殁。
五龙首一掌就把三人扫了出去。
他已到郜嫣然身前，本想一把揪住她。
可是郜嫣然很定。
定得很美。
美得很灵。
灵得很定。
大敌当前，危机四伏，她一点也没有慌张，一双幽灵若梦的眼，正凝向五龙首。
五龙首一呆。
连他这样凶戾的人，一时也不敢生冒渎之心。
五龙首当下一揖道：“得罪。”化掌为指，想点倒郜嫣然。
可是他的手才一动，忽听背后有人说道：“从现在起，你只有退，一直退到你原来的地方为止。”
这句话一起，他就看见两道一阴一阳、一黑一白，刚柔并济的掌力。
霎时只听见掌风呼呼作响。
感到掌劲喷发而出。
隔空发出来的掌力、掌风、掌劲。
这句话说着的时候，他就开始在退。
无论他招架、闪躲、逃避、反击，都没有用。
如要保命，只有退。
这句话说完的时候，他已退到原来的地方——孟神通的身边。
然后他才能喘一口气，看见向他出掌的人，正是曾盛神。
狂傲、倨傲、稳重到狂妄不羁的曾盛神。
他现在完全相信，如果刚才曾盛神要杀他，绝非难事。
如果曾盛神全力出手，要杀他根本不费出灰之力。
“你是谁？”五龙首惊惧的问道。
曾盛神挡在郜嫣然身前，狂傲的说了六个字：“‘极光楼’，曾盛神。”
五龙首乍闻这个名字，心中瞬间犹如晴天霹雳一般，当场愣住。
据说除了钮豪以外，没有人见过曾盛神真正的样子。传言见过他本人的，只有“极光楼”少数的高层，外界对他的信息很少。
五龙首并没有想到，钮豪会让曾盛神前来，难道他真不怕郜攀会发动攻势，一举歼灭“极光楼”吗？
这一瞬间他失了神。
等他回过神来的时候，他发现身边还有一个人。
那是六龙首。
可是六龙首已完全换了个样子。
他几乎认不出是他了，因为六龙首的一身衣衫，破烂零碎，已跟行乞了二十年的叫化子没什么两样。
也许所不同的只是，六龙首的衣衫，只破烂，而不脏。
其实，六龙首在尖啸的时候就动手了。
他一晃身就到了墨染的身前，但这一晃身的工夫，他已隔空攻出六指。
六指破空，如剑气般飞袭墨染。
两人距离越近，指劲越是厉烈。
墨染笑了。
他捋袖。
举起右手。
伸出尾指。
然后反击。
他每一扬指，就有三震三剑气，在他第一震第一道剑气的时候，六龙首已攻到第六指。
六龙首压根儿没有攻出第七指。
因为他攻不出。
墨染一出指，剑气破空四射，六龙首只有闪躲。
用尽一切办法闪避。
墨染一轮急攻，尾指再加上无名指，六龙首退得越远，却感觉到对方指风、剑气越是强烈。六龙首衣衫已被指劲、剑气切碎割开，狼狈异常。
六龙首一面疾退，一面闪躲，且全力往孟神通的黑椅那儿靠拢。
墨染明白他的意思。
六龙首是向孟神通求救。
墨染也不知是无意抑或是特意，其中一指，破空攻向孟神通。
孟神通一脸茫然，然后他的手像捧起一杯茶送进嘴里似的，这动作做得不徐不疾，不速不变，只是一个极平常的动作。
可是墨染立即感觉到自己这一指力、剑气宛似泥牛入海，指劲和剑气不但一点效用也没有，而且像突然间消失了。
墨染心头一震，收指，不再追击。
孟神通脸色依然惘然，眼神却不那么空洞、麻木了。
他一直望着郜嫣然，脸上竟出现温柔的神色来。
他化解了墨染那一指，自己似乎也并不知道。
这时候，大家都停了手。
六龙首死里逃生，十分凶险，气喘吁吁地向墨染怒指道：“你这是……什么指法？！”
“‘剑指’。”墨染调侃似地说，但全心戒备着孟神通，“‘剑指’里的‘十指剑气’，我用的只是尾指，威力最小的手指。”
六龙首厉声道：“‘天下七王’的剑王，是你什么人？！”
墨染道：“你不配问。”
“我可不可以问你们一件事情？”
这声音很细、很嫩，甚至很幼稚，问得也很客气、很得体、很婉转，甚至很空洞、很麻木、很没有信心的样子。
这却是孟神通向他们问的话。谁也没想到在这苍老的面容下，居然会有着这般稚嫩的声音。
墨染呆了一呆，道：“请说。”
楚宫羽、曾盛神也走过来，站在墨染身边，楚宫羽道：“请问。”
“嫣然是我的外甥女，你们为什么要拆散我们？阻止我们团圆？”孟神通这样问。
堂堂“苍龙七宿”的领袖居然问出这样的话来，一时间，墨染和曾盛神也不知道怎么回答。
楚宫羽忙道：“因为郜姑娘不答应。”
孟神通惘然道：“是嫣然不答应吗？”他远望着郜嫣然，轻轻地问。
郜嫣然在远处坚定地道：“我不答应。”
孟神通道：“为什么？”
曾盛神冷笑道：“你知不知道，你想要知道的答案，会令你很难堪？”
孟神通道：“我不管。我要知道答案。”
曾盛神扬声道：“好……”正要说几句伤人的话。
楚宫羽忙截道：“因为郜姑娘已订了亲。”
孟神通迷茫地道：“谁要嫣然订亲的？”
陈凯抢着道：“是郜总盟主。”
孟神通茫然道：“郜总盟主？”
六龙首忙俯身道：“就是‘霸道盟’的总盟主郜攀。”
孟神通彷佛在苦思些什么，然后又问：“嫣然跟谁订亲？”
楚宫羽和墨染对眼前这个苍老、苍白的人，都诧异起来，忙着观察，反而没有答话。
魏明见陈凯开了口，他也大声地道：“是钮豪！”
孟神通恍恍惚惚地道：“钮……豪……”彷佛这名字很熟悉，可是一时又想不起是什么人。
五龙首也压低声音道：“是‘极光楼’的楼主钮豪。”
“哦，是他。”孟神通向郜嫣然摇摇头说，“嫣然，你不必为难，你既然已订了亲，我也不会怪你——”
然后他轻描淡写地加了一句：“我会叫郜攀改变主意，命钮豪主动退婚，这不就得了！”
这句话一说，一众皆惊。
“你来。”孟神通居然还向郜嫣然招手，“我现在就带你走，带你回去，咱们一家团圆。”
曾盛神的眼神变了。
他的双眼充斥着无穷怒火。
他的双眼仿佛就如同鹰隼的眼睛一般锐利，目光中那股无名火已经在熊熊燃烧，他的全身功力、战意皆已推至巅峰。
墨染的脸色变了。
变得更白。
他越怒，脸色越白；酒喝得越多，脸色越白；人杀得越多，脸色也越白。
他肤色白皙，给人一种干净、逸雅、出尘的感觉，跟孟神通的白，并不一样。
孟神通的白，是不健康的，仿佛失去了生命，失却了血气。
可是也有一些相同。
两人的白，都令人感觉到一股杀气。
凌厉的杀气。
墨染的脸色开始变白，手指也变白，使得手背上的青筋更显分明，突露的指节更加修长。
“你这句话，只有两种人才说得出来，”墨染道，“疯子或白痴！”
孟神通的眼光突然盯住墨染，陡然尖声道：“你说我是疯子？！”
墨染还有曾盛神跟他对望了一眼，突然生起了一个奇异的感觉：
死！
死，对于墨染这种人而言，几乎是一件完全不可能的事。他经历过一些事情，让他对于生命的渴望远超一切，要他死，那那个人同样会被拖入地狱。
而曾盛神，他一向遇强愈强，遇挫愈猛，他的生命力顽强得几乎可拒绝死亡。
可是他们两人现在却感觉到了。
只是因为他们望了孟神通一眼。
一种强烈的空洞麻木感觉，使他们想到死。
一瞬间墨染倏然出手。
扬手一指。
中指。
剑气锐风破空而出。
他必须杀人。
以别人的死，来制止自己的死意。
指风比风还疾。
剑气比刀还锐。
这两者比暗器还暗器。
比可怕还可怕。
“剑指”带起一点指劲、剑气，但就凭这一缕指风与剑气，就足可穿山裂石。
指风、剑气急取孟神通的印堂。
孟神通咬牙切齿，喃喃自语，似没看见这惊神活鬼的一指。
陡然，指风、剑气急折。
剑气飞袭六龙首。
六龙首不虞此着，大叫一声，避，来不及，闪，来不及，躲，来不及，招架，更来不及，陡地，孟神通的双手一展，砰的一声，在他身侧轮椅的两个把手飞震而出，撞在左边六龙首、右边五龙首身上，两人都飞跃出数步。
哧的一声，墨染激射向六龙首那一指，只擦过他的右臂，不致丧命当堂。
五龙首跃出数步之际，才觉耳际一疼。
原来墨染向六龙首发指之际，剑气、指风分开，指风无声无息地攻向五龙首。
这毫无征兆的一指指风，要比锐不可当的一指还可怕。
要不是孟神通及时把他震开，五龙首的脸上只怕就得多出了一个窟窿。
五龙首惊魂未定，犹有余悸。
六龙首痛得闷哼一声，抚臂踉跄。
墨染见孟神通看似痴呆，但扬手间破去自己的攻势，心中一凛。
他杀不着五、六龙首，那一股死志，便消解不去，心中瓢忽忽、沉甸甸地，很不舒畅。这种感觉浮现在心里头，让他非常讨厌，他厌恶死亡的感觉。
孟神通却仍在问：“你敢说我是疯子？！”
“我不敢。”墨染有意要激怒这个人，并且要激他出手，“你岂止是疯子？简直白痴！”他想试一试他的实力，也想试一试自己的实力。他的双眼中，掠过一丝深沉的黑气。
孟神通尖叫起来。
像女人遇到极恐怖的事尖叫起来一般。
他一叫，人人的耳膜都似被尖刃划过，掩耳不迭，孟神通霍然而起，厉声戟指道：“你说什么？！我杀了你，我杀了你！”
墨染、曾盛神、楚宫羽三人见他一指，以为他要出手，三人忙一闪身，却发现对方指不带劲，一时间，三人脸上很是挂不住了一阵子，曾盛神只得冷笑道：“你杀得了，尽管杀，只怕你杀不了，为我们所杀！”
没料到孟神通听了这几句话，脸上又呈现一片茫然，喃喃地道：“我杀得了人，人就为我所杀；我杀不了人，我就被人所杀。”他仰首望天，惨笑道：“原来杀人与被人杀就是这般啊……”他一面语无伦次地说着，手脚镣链，被扯动得嚓嚓作响。
曾盛神再不答话，立意要一试孟神通的功力，双掌合力，双掌一分，掌心所透现的正是令在场众人胆寒无比“六阴六阳破败手”掌力，掌劲攻向孟神通身上。
孟神通仍在道：“这世间的一切都是在杀与被杀的命运中徘徊吗……”他说着，不慌不忙，举起双手，一前一后，各在脸前、脑后一夹，曾盛神攻出去的掌劲，就似冰块遇上铁钳似的，突然粉碎于无形。
原来曾盛神那一掌，表面上是攻敌手正面，但掌劲中分两道，一阴一阳，一刚一柔，阳刚之劲直攻孟神通中门，阴柔之劲暗取敌手后脑，这一掌名为“日月无双”，至于墨染先前的一指，左攻六龙首，暗带一指劲暗取五龙首，则名为“火海”，都是“剑指”中的十八绝招之一。
不过，孟神通看来迟钝，但举手立破，而且嘴里还念念有词：“原来这世道的一切都是如此……”而墨染已到了他身前，突然发动攻击。
楚宫羽这才知道自己错估了墨染和曾盛神。
他一直以为墨染指法厉害、轻功一流，却不知道他的武功海纳百川之博之杂、之精之奇，已到这等匪夷所思的地步。博杂精奇还不是最奥妙的，陈凯就可以轻易做到，但墨染在每招中，更加上了他自己的演绎与创意。也就是说，每一招每一式在他的手上使来，要比前人更具威力，更无瑕可袭。
而曾盛神，世人皆知他弓术天下无双，谁又知道他的武功同样博大精深，内力刚猛无俦、阴柔缠绵，一身修为堪称绝顶，且手中掌功之强，足以名列天下前五。
墨染一到了孟神通身前，就仿佛变成了四个墨染。
四个墨染，在孟神通身前身后身左身右出袭，忽前忽后，倏东倏西，每一招攻出，都是某一门派的绝学，他攻了三十八招，但无一招重复，无一门派相同。
孟神通开始嘴里还说着话：“世间万物都逃不过这样的定律，逃不过啊……”至此忽止。
因为他要拆封墨染的攻势。
封架到第十八招，孟神通忽然做了一件极为惊人的事。
他突然整个人都倒转了过来。
他的人仍在轮椅上里，只是头下脚上，双手仍拷着铁链，双脚也是锁着铁链，更惊人的是：他以手立着，以脚拆招。
也就是说，他以足代手，以手代足。
他用脚封架，用手飞踢，数招间，墨染已感吃不消。
三十八招一过，墨染脸色全白，仍在力战，楚宫羽蓦然发现一件事情。
不是墨染要打下去！
而是墨染退不下来！
孟神通拳脚调转，逆施倒行，出招交手间全不合常理，完全无法预料，形成了一种极可怕的招数，虽然大失武林宗主的身份，但却比很多好看的招式都可怕、实用、绝妙得多！
绝妙得连墨染也应付不过来。
他脸色已越来越白，比纸还白，比雪还白，比白更白。
楚宫羽、曾盛神正要上前臂助，墨染已长啸一声，再度攻出了他的“剑指”。
黑气忽起。
大地浮沉。
天上黑气笼盖，一道道强光，裂苍穹而出，震苍生而鸣。
地上狂飙忽起，仿佛潜伏地底的怒龙，裂土而起，上七重天，升九万里，势所无匹！
那是“剑指”中极具威力的一指：
“寂灭”！
“寂灭”一出，孟神通的人整个都变了。
变成一个狂热、狂喜、狂炽的人。
他仿佛全身都在燃烧。
被一种阴寒的冰火所燃烧。
他仍然头下脚上，迎上“剑指”之“寂灭”。
几乎是、二、三、四、五、六、七龙首，一齐大叫一声：“大龙首！”
孟神通整个人飞了出去。
墨染破空而起，紧蹑而上，锦衣在乌云密布中飘飞若舞，煞是好看！
他指上使的“寂灭”，要趁此急取孟神通。
就在这时候，孟神通又炮弹般弹了回来，迎上了他。
孟神通苍白的脸，黑沉的衣，突然变亮。
他身上散发出一种奇异的力量。
不是煞气，煞气没有那么勇猛。
不是剑气，剑气没有那么醇厚。
不是刀气，刀气没有那么沉重。
不是邪气，邪气没有那么刚正。
不是正气，正气没有那么张狂。
不是杀气，杀气没有那么充沛。
这似是罡气，也似是元气，来自孟神通体内，发自孟神通手中，直攻墨染。
孟神通这一出手，神情立变。
他险上近痴近呆的神色又变了，变得像云端里的一方神祇。
他又恢复了常态，以脚立足，以手攻防，他这道无形真气一出，墨染脸色苍白，左右双手，食、中、拇三指，同时射出锐劲，指风破空，剑气纵横，漫天锐射，要划破孟神通的气墙。
楚宫羽“啊”了一声。
魏明看出情势不对劲，忙问：“这是什么指法？”
楚宫羽涩声道：“指法再好也没用，因为孟神通竟会……”一时说不下去。
陈凯目不转睛道：“难道是——‘先天罡气’？！”他本以为墨染使出各家各派的武功，而偏又能自创一格，加上他自己的诠释，使得每一招更加完美，他早觉望尘莫及，但见墨染和孟神通拼下去的招式，更是目瞪口呆。
楚宫羽长吁一口气，道：“是‘先天罡气’。”
陈凯倒吸一口气，赫然道：“真的是‘先天罡气’？！”
曾盛神肃容道：“而且练成了‘无上罡元气’！”
魏明骇然道：“‘无上罡元气’？！”正要再问，忽听到掌风的呼啸与拔剑的清吟。
可是他没有出掌。
陈凯手上也没有剑。
曾盛神双手紧握，已然准备出掌，这一掌一出必定天雷动地火。
楚宫羽也并没有拔剑，但拔剑的声音却从他身上发出来，就在他的左手自袖子里抽出来的时候。
这时候，也正是墨染左手三指，攻出“拔舌”，右手三指弹出“刀山”之际。
“拔舌”、“刀山”，是“剑指”中的两招杀着。
墨染出道以来，把这两记杀着用作对敌，这还只算是第一次。
孟神通的“无上罡元气”，遽然遇上“拔舌”、“刀山”的指劲、剑气，接了一接，也无声音，忽然间，两人都住了手，孟神通回到轮椅里，突然一掌拍在自己的天灵盖上，墨染飞退了十七八步，反手点了自己身上几处穴道。
然后，孟神通耳际淌下两行鲜血。
血红肤白，分外分明。
云碧伶见状喜得拊掌欢呼道：“四哥，你赢了！”她正在替墨染叫好。
可是她话未说完，已换作惊呼。
因为墨染鼻下淌下两行鲜血。
而且他身上至少有七处地方，正慢慢渗出了血迹。
楚宫羽上前一步，低声道：“四哥……”
墨染则脸上傲气更盛，眼中黑气越浓，冷哼一声，冲天而起。
他的身法，竟比未受伤前更剽悍、轻灵。
他双手急弹，从“油锅”、“剪刀”、“蒸笼”、“铜柱”、“孽镜”、“铁树”、“牛坑”、“冰山”、“石压”一路急弹过去，身形过处，惨叫立起。
从这街上的檐角、围墙、草房、院落、屋面、脊头、瓦坡、仓室、总门，全掉落下人来，每人都中了一指在眉心穴上，全都活不成了。“苍龙七宿”在大街小巷里里外外，真不知埋伏了多少人手！
墨染这一轮急指，一口气连杀十三人，杀意大盛，心头死志急消，精神抖擞，神威陡发，再振神功，双手合指，以“无间”正面攻向孟神通。
“无间”一起，全场的人只觉四周阴风惨嚎，四周宛若地狱。
孟神通双目陡睁。
孟神通双目一开，射在墨染脸上，墨染宛如着了暗器，猛地一个大仰身，孟神通双手一合，“无上罡元气”比先前更加猛烈，已截断“剑指”的“无间”指劲、剑气，飞斩墨染人头。
墨染知道这是生死关头，只好全力以赴，发出了“寂灭凶亡，轮回百劫”。
原来“寂灭凶亡，轮回百劫”，是两门绝代剑法，墨染将其融入“剑指”里的四记绝招中的绝招。
梁师的情报还是太少，他漏算了墨染同时也会“轮回百劫”，甚至于青出于蓝而胜于蓝。
这四道绝招，同样取这四个词：
“寂灭”。
“凶亡”。
“轮回”。
“百劫”
墨染轻易不用这四指四剑招。
因为这四记指法剑招，每用一记，寿命与真气便要消减一分，而且，在别种武功上，真气的耗损，只要有适当的运气调息，便可补充，而“寂灭凶亡，轮回百劫”则不然，纵能杀敌，也必自伤，所耗损的真力，永远无法填补。且会折损寿命，甚至于他也容易被他体内潜藏的东西所反噬。
所以非到不得已，墨染决不使这四指四绝剑招。
墨染方才已出了“寂灭”一指，逼出了孟神通的“无上罡元气”，这一招双方不分上下。
而现在他已没有选择。
他要施出“凶亡”。
墨染脸色更白，半身微塌——“寂灭凶亡、轮回百劫”施展时，是极消耗体力真元寿命的内家剑诀指功。
岂料墨染指未弹出、攻出，忽觉烈阳明月、雷光扑面！
掌劲、兵刃破空而至。
却不是攻向他。
而是攻向孟神通。
掌力所至的是肉掌。
曾盛神的掌。
他的“六阴六阳破败手”。
划风而至的兵器是剑。
但这剑不是剑。
而是手。
楚宫羽的手。
左手。
这便是他的破空万雷剑。
曾盛神一双肉掌，一阴一阳一掌逼退五龙首，对决孟神通，而楚宫羽他以这一把不是剑的剑，轻易败退四大龙首，而今这两人却是硬碰孟神通的“无上罡元气”！
孟神通的罡气，也不是罡气，曾盛神的掌，同样也不是肉掌，楚宫羽的剑，更不是剑，可是，只怕世上任何的肉掌、宝剑，都发不出这样的掌劲、剑气、这般的掌风、剑风！
“无上罡元气”与“六阴六阳破败手”、左手破空万雷剑比拼的结果是怎样？
这一场的结果，不但武林中人都想知道，连同不是武林中人的，也一样想知道。
到底结果是怎样呢？
结果是一连几个变化。
快，而且不容思虑、喘息。
甚至只要你一眨眼，你就什么都瞧不见。
曾盛神的“六阴六阳破败手”和楚宫羽的掌剑，轰在“无上罡元气”上，同时楚宫羽他的右手也立即砍下，右手凌空破命刀同时发出！
可是他们仍抵御不住。
几乎在同一刹那间。
曾盛神双掌奋然发力，全身功力狂催至顶峰，他的双手，红艳如火，蓝白如雪。
而楚宫羽他已拔刀。
缠绵的弯刀如深深的眼、清清的眉。
他一刀挥出，像一道岁月的梦痕，这一刀一往无前，势要破命！
这一刀，是真刀。
掌轰在“无上罡元气”之上，竟爆发出一声金铁相拼的声响。
刀砍在“无上罡元气”上，竟然发出清澈的长吟。
两招过后，“无上罡元气”依然割体逼近。
曾盛神不假思索。
他也不能再想。
回身隔空取物，弓箭瞬间握在手中。
而楚宫羽同样丝毫没有犹豫。
也不能犹豫。
他拔出了剑。
那一柄带着夹杂着无数雷光，无数电弧的无锋长剑，使出那种惊艳、潇洒、惆怅以及不可一世的剑法。
剑光迎向罡元气。
曾盛神弯弓搭箭，全身功力皆凝聚在一箭之上。
瞬间无数风云之气皆拢聚箭身。
直听得嚓的一声，罡气中分，又回到孟神通身上。
就在这时，孟神通双手发出了一阵清脆的碎裂声音。
原来，他双臂自接了墨染的一指“无间”后，被“无间”所散发出来的森寒剑气、阴气所冻，已结了一层几近透明的薄冰，经楚宫羽凌空破命刀、破空万雷剑一震，才告碎裂。
孟神通耳际的血痕，已越来越浓，并滑过面额，凝聚在颔尖，有的还淌到颈上，与他出奇白皙的肌肤映成强烈的对照。
孟神通突然咳嗽起来。
剧烈地咳嗽起来。
他一面咳着，“无上罡元气”第三度运聚推进，而且，要比前两次更强更盛更霸道。
楚宫羽不禁愣住了。
对方只一招，就逼得他刀剑齐出、手刀掌剑齐施。
可是对方仿佛全无损伤。
“无上罡元气”当头砸下，眼看就要命中楚宫羽，忽然人影一闪，只见一个令人顿生洒然之感的身影，仗着超然于世的身法，舍弃弓箭，一双肉掌迎上了罡气。
这人当然就是曾盛神。
他一双手极速挥动，掌中真气磅礴无比，不断破除漂浮无定的罡气，他的鬓角已经微微渗汗，足见孟神通实力之强。
可他仍然无所畏惧，奋力迎上，他从来不会放弃，他一直相信人定胜天，哪怕今日孟神通的武道修为强可比天，他也要把这天捅出来一个大窟窿！
同一时间，墨染已以出招。
只见他食指一捺，无名指一跳，中指急弹，使出了“寂灭凶亡，轮回百劫”中的“凶亡”。
凶亡，是不是真的会死亡了？
罡气何时才可以破灭？
仇恨，究竟有没有了结？
人世间的斗争，几时才可停息？
这些问题，谁都会问，谁都在问，谁都能问，但问的人一样在恨，一样在斗争。
因为斗争和恨，是亘古以来人的特性。
这点特性，过去存在，现在存在，将来也一样存在。
幸好，人间也还有和谐与爱。
温情和义气。
所以楚宫羽为墨染接下“无上罡元气”。
曾盛神替楚宫羽怒挡“无上罡元气”。
墨染也为曾盛神硬拼“无上罡元气”。
墨染的“凶亡”一出，孟神通突然不见了。
只见黑影一闪，已越过众人的头顶。
墨染脸色陡地全然煞白。
白得几近透明。
他所发出的指劲与剑气，在空中响起一阵如同巨木轰然而倒、马车急转险弯的厉啸。
“凶亡”的指劲、剑气，陡地拐了一个大弯，仍追袭孟神通的背后。
孟神通却到了郜嫣然的身前。
魏明和陈凯都要阻拦，但被一股寒莫能御的劲气震开，不但魏明和陈凯被震退，连在一旁的手遮天、龙一剑、许光寒也全被震出数步。
孟神通已到了郜嫣然身前，说：“你不要怕，我来接你回去，咱们回家。”
他在说这句话的时候，十分温和，本来满布全身的“无上罡元气”，忽然消散无踪。
郜嫣然没有感觉到害怕。
她清灵的眸子里，并无恐惧之色。
她也不知道，她不害怕是因为她胆大，还是她从他眼里，看到的不是死志，而是亲情。
云碧伶在这时倏然抢了过来。
她一剑就斩向孟神通。
墨染见此，大叫一声，硬生生把发出的指劲、剑气收回！
因为郜嫣然在，云碧伶在，洛丝同样也在。
就算这一指能毁了孟神通，可是云碧伶和郜嫣然还有昏迷的洛丝也必受祸殃。
“寂灭凶亡，轮回百劫”的威力，决不可虚耗。
墨染只有硬生生地把指劲收回。
楚宫羽、曾盛神眼见墨染如受重击。
墨染鼻下的两行血迹更为深浓。
楚宫羽此刻也不能顾应墨染，因以孟神通的武功，要杀云碧伶只怕易如反掌。他得要马上阻止。
孟神通这时正面向郜嫣然，“你跟我走，咱们回家。”并伸出了苍白、修长、颤抖着的手。
郜嫣然坚定地道：“不。”
孟神通一震，云碧伶已一剑砍了下来。
不知道孟神通是没有闪，还是闪不开，这一剑砍个正中，孟神通身上立即冒血。
云碧伶手上的天云剑，乃是云州云家的传家宝之一，宝剑锋利，可破外家横练功夫，正好可以克制孟神通的护身罡气，何况孟神通一见郜嫣然，就忘了以罡气护身。
孟神通闷哼一声，目光忽然变了。
他瞪了云碧伶一眼，云碧伶一剑命中，正在得意非凡，猛地与他目光一触，心中一悚，孟神通已劈手抓住她手上的剑。
郜嫣然急叫道：“你不要伤她！”
孟神通一听，不由自主地放开了手。
云碧伶正在用力抽剑，孟神通陡然放手，她一连退了七八步才站稳身子。
这时楚宫羽已到了孟神通身前，拦在云碧伶与郜嫣然之间，倏地出刀。
他仍然没有拔刀，他的刀剑已收回匣子中，他只发手刀。
他并不觉得应该要杀死眼前这个半疯半癫、将近痴呆的人。
他一共发了八刀。
八刀的方向都不同，角度也不一，这八刀叫做“八荒六合、天地沉浮”，八刀齐发，就算是八十个敌人在前面，也一样得为他所逼退。
孟神通半步不退。
他的伤兀自在冒血。
他的人依然神不守舍。
可是楚宫羽手刀攻到哪里，他手腕间的钢链就拦到哪里，楚宫羽每一刀砍下去，都砍在他的链镣上。
这链镣也不知是用什么精铁制成的，楚宫羽砍了几刀以后，手就开始发麻了。
郜嫣然叫道：“小心，不要替他砍断链子！”
楚宫羽这才猛然省起，出手一顿，孟神通怒吼一声，一掌向他劈来。
楚宫羽想闪，可是竟然闪不开。
他唯有硬接。
这一接之下，一股无形而无匹的罡气，直把他推动，楚宫羽飞退，退得太快，连双脚也离了地，可是两人的手掌仍然连接在一起。
只要楚宫羽背后撞上了实物，孟神通掌中的“无上罡元气”，就会全然尽吐。
楚宫羽很清楚如果对方内力罡气尽吐，以自己的内力修为，只怕很难接得下来。
就在这时候，周伶和手遮天一嫩一老两个声音同时叫了起来：“大龙首，小心！”
墨染和曾盛神已飘到了孟神通的后面。
墨染他的“凶亡”一式，已向孟神通的背门攻了出去。
曾盛神同样挥出一掌，掌中内力尽吐，刚猛霸道的雄劲，绵弱森寒的柔劲尽皆汇聚掌中，势要一掌将强敌毙于掌下。
于此之前，他已射出了一箭。
只见他这一箭射出，宛若流星一般急逝，无数风云之气加注在箭身。
这一箭来的快，快到就剩下一抹光亮，使得在场众人皆沉浸在这这一箭所带来的风采中。
而孟神通察觉到后，霍然回身。
他的身子本在向前疾掠，但却要停就停；他的手掌跟楚宫羽的手刀粘在一起，但要撒手就马上撒手。楚宫羽不想撒手，换气运劲，巧打急攻，刀封剑拦，就是不许孟神通抽手。
孟神通霍然回身，单掌一格，封住了墨染的三只手指。
然后两人都停住了，震住了，僵住了。
墨染的脸色白得更凄厉。
孟神通的脸上渐渐发青。
同时曾盛神的箭已至。
快，准，狠。
箭急射孟神通中丹之位。
可还未近身，便被孟神通的罡气所阻。
此时，曾盛神同样来到，他双掌皆摁在箭翎、箭杆之上，双掌阴阳倒转，力推箭身前行，势要力破孟神通的“无上罡元气”。
谁都看得出来，孟神通以左手轻描淡写地化解楚宫羽的凌空破命刀，这是动的、瞬息千变的；但是与墨染的“寂灭凶亡，轮回百劫”比拼内力，这是静的、最耗损内力的。同时还以自身雄厚功力催动“无上罡元气”来笼罩周身，护住周身大穴，力挡曾盛神弓箭与双掌合力，这是不动不静的，最耗费精力的。
这后两种比拼比前一种要凶险百倍，只要一方败了，只怕不死也得落个重伤，甚至功力尽废、生不如死。
楚宫羽一连急攻十一招，但孟神通头也不回，便已拆解，他心里发狠，左手已运起剑掌，一时也不知发好还是不发。
郜嫣然清叱道：“楚少侠，不可妇人之仁！”楚宫羽闻言一醒，心里暗叹，一剑向孟神通背后肩膀发了出去。
奇怪的是，其他六位龙首，只聚精会神观战，并不过来相帮。
楚宫羽当然明白。
以手遮天、周伶、许光寒、龙一剑以及五、六龙首的功力，要冲过来围攻他和曾盛神、墨染，只怕魏明、陈凯和云碧伶及三俏婢是绝对阻拦不了的。
只不过以三敌一，胜之不武。
所以楚宫羽那一掌只用了五成功力。
这一记剑掌，就劈在孟神通的肩胛上。
这一掌砍下去，孟神通的那一条胳臂，肯定是废定了的。
不料，变化遽然而生。
孟神通受了这一掌，猝然尖啸起来。
他的声音高昂凄厉，只见他脸上青筋贲突，掌力一吐，墨染全身一震，闷哼一声，蓦地吐了一口鲜血。
曾盛神的长箭箭身赫然爆裂开来，化为无数碎屑，爆射开来，人脸上更是一阵红潮涌动。
楚宫羽的右手刀也觉得有一股极大的潜力袭来，赫然是他所发出的剑掌之力！
孟神通的“无上罡元气”，竟将敌人打击在他身上的内劲，化成了他本身的内力，反击敌人。
楚宫羽砍孟神通那一掌，等于把自己的剑掌内劲注入孟神通的罡气内，齐攻向墨染与曾盛神！
这无疑雪上加霜。
幸好楚宫羽不想毁掉孟神通，只用上五成内力，而其中一成，回环反袭他自己，楚宫羽一时也应付不来。
这次他知道是生死关头，不再容情。
他立即拔刀。
那一柄弯弯的如命运一般的刀。
真刀。
好刀。
名刀。
宝刀。
神刀。
他一刀就向孟神通的肩膀砍去。
他砍的仍是肩膀。
他仍不想杀人。
孟神通抵住墨染三只手指的右掌，突然收了回来，墨染脸色惨白，形同虚脱，双眼中的黑气浓厚的几乎快从眼眶中溢出来，他全身一阵轻颤，退了一步，再退两步，摇晃一阵，又退了一步。
孟神通罡气一吐，曾盛神亦是被逼退数步，暗自泄劲于地，踩出了几个深坑。他的脸色一会红润一会惨白，体内内力混乱不止，他的嘴角亦是有着点点猩红。
而孟神通回身的双掌一合，已扳住了破命刀。
对付破命刀，他可是不敢以肉体硬接。
看到破命刀，孟神通眼中燃烧着一种难以形容的狂喜、说不出来的狂热，就像乍见多年不见而风采依旧的情人与好友。
楚宫羽空有绝世刀法，竟挣不开孟神通的双掌合夹。
楚宫羽只有拔剑。
惊雷破梦。
剑挑起三分惊艳，掠起三分惆怅，亮起三分潇洒，激起一分不可一世，无数电弧跳跃攻向孟神通。
除了对付郜擎天，楚宫羽在洛阳城里还未同时拔刀出剑。
刀剑齐出，孟神通脸上苍寒可怖。
孟神通双手急挥，拉远距离，进一步，发招，他发的是“无上罡元气”，发到第八、九招，两人距离已有十步，楚宫羽脸色愈来愈红，孟神通却几近惨青。
楚宫羽只能招架，没有反击。
但最可怕的是，孟神通自己知道，不能让对方反击。
对方只要一有机会反击，就会击碎自己的罡气，所以一定要让对方完全没有法子施展他的手中刀、掌中剑，甚至连一招也不让对方有施展的机会。
就在这时，墨染长吟似地说了一句：“轮回。”
他在发出“凶亡”一招时，是暗算，并未事先示警，可是他发出了这“寂灭凶亡，轮回百劫”第三式之前，却先道破，然后出招。
出招徐徐。
徐徐出招。
他似是一点也不急，就像是在经营一个诱人深入的轮回一般。
因为他对这一招有极大的信心，还是这一招原只是一场梦，一个轮回，梦总是要醒，那无尽的轮回呢？
孟神通知道自己接不下这一招。
因为他只看了一眼，就如坠入一场无尽的轮回中。
轮回无尽、无止、无休。
他就算能应付这虚空、无休无止的轮回，也敌不住真实而残酷的刀和剑，还有融合阴阳、贯通日月的掌。
融合阴阳，堪比日月的掌，比所有掌更光彩夺目，更逼命无常。
破命的刀，比任何刀更无情。
天雷的剑，比所有剑更断魂。
孟神通只发动了“无上罡元气”，但正式的招式，却一点也没有花巧。
楚宫羽的刀和剑，变成攻向曾盛神。
墨染的“轮回”，变成攻向楚宫羽。
曾盛神的“六阴六阳破败手”，变成攻向墨染。
孟神通用沛莫能御的罡气，致使这三大敌手的绝招拼在一起。
破命的刀、天雷的剑、阴阳融汇的掌跟轮回的指，拼在一起，结果会是如何？
生？
死？
玉石俱焚？
不能拼。
如果破命刀、惊雷破梦、“六阴六阳破败手”与“寂灭凶亡，轮回百劫”硬挤、硬拼，一定三败俱伤。
可是如果猛然收招，一定自伤。
唯一的方法，就是对方收招，自己继续攻击，杀了对方，可以两死一安然或者一死一安然。
这样的局面古往今来，都常常会遇到，便有不同的人不同的方法，来解决这样的困境。
对方死了，自己无恙，这岂非最佳选择？
可是当双方都是这样想时，结果往往是三败俱亡！
现今正是曾盛神、楚宫羽和墨染要解决这个场面：
楚宫羽右刀架左剑，交加一起，当场星火四溅。
曾盛神立即撒掌。
墨染当即收指回招。
三人都被自己的攻势所回挫，震得血气翻腾，胸中都似被对方击了一掌。
如果三方都不是心意合一、同时收招，只要有一方收得稍迟一点，对方就得惨死当场。
孟神通却并不追击。
他有点愣愣地看着三人，忽然竖起大拇指喝道：“好！”这三名大敌武功高强，并不令他动容，但三人心意相通、互相维护对方的安全，这才是举世难求，比绝世武功更难得。
然后他才发动攻势。
这才是真正的“无上罡元气”，罡气纵横捭阖，大开大合，吞吐如意，断金碎石，楚宫羽、曾盛神和墨染在气息紊乱中匆匆迎战，一时左支右绌。
就在这个时刻里，曾盛神忽然感到一种安心的感觉，墨染忽然感到一种熟悉的感受，楚宫羽忽然产生一种亲切的感情。
然后他们就听到一种声音：
手臂发抖所带来的颤抖声。
接着他们就看见两件事物：
电光、腿影。
他们看见电光、腿影，却看不见腿。
因为电光一闪急逝，腿则太快了，除他们以外，观战的人只怕只见了电光，连腿影都看不见。
飘逸、潇洒的腿影，如情人的倩影；腿掠起时，带着微微的香气与轻吟。腿部弯处像处子的柔肩，腿落时还带着些许美丽的风华与说不出的洒脱。
腿清绝、惊艳。
那么惊艳的腿，看来，谁都愿为这一腿而死，为这一腿而生，为这一腿而不顾生死。
连楚宫羽手中的惊雷破梦，也不止住地轻吟。
也许电光引动雷光，也许是英雄惜英雄，就像英雄才子遇上志同道合的同伴一般震动。
除了天绝电腿，除了“天雷绝电第一腿”的天绝电腿，天下那有一种腿法，有着这般风情？
一个凄落的人影。
一门惊艳俗世的腿法。
这就是钮豪。
以及他的天绝电腿。
“你是谁？”墨染傲慢地道，“我一向不杀无名之辈。”
“你又是谁？我六龙首一向不杀无名小卒。”修长个子说，但他立即发现，他的话已不知不觉地“模仿”了眼前这个傲岸的年轻人。
“原来是六龙首，”墨染冷峭地一笑道，“那你不算是无名之徒，只不过是见不得人的东西。”六龙首怒极，但他很快地就控制了自己的情绪，“你知道我们‘苍龙七宿’这次总共来了多少人吗？”
墨染只见大街小巷连一个人也没有，只有狂风卷沙，吹得那些木门家具吱嘎作响。
“这趟来了两百一十八人，都是我们的精兵，”六龙首得意地道，“何况，还有大龙首亲临。”
然后，他下结论：“你胆敢说出这种话，你是死定了。”
墨染突然笑了起来。
“你真可怜。”他道。
六龙首的怒意又陡升起来。
这次，他几乎压制不住自己。
“你为了威吓我，不惜抬出带来的一班乌合之众，又怕得罪孟神通，慌忙抬出他来压阵，诚惶诚恐，既怕风大又想起浪，我真为你感到丢脸。”墨染的语言如尖刃，“所以究竟你是没有信心，还是想找帮手？”
六龙首尖啸一声。
他从来没有感到那么愤怒过。
他的身形一晃，可是，在他身旁那短小精悍的五龙首，却突然“弹”了出去。
说他“弹”了出去，他真的是在极强力的机簧上“弹”了出去的。要不然，任何腾动，都没有这种声势。
甚至还发出剧烈的破空之声。
他第一个掠过的人便是楚宫羽。
他的手已自衣袖里拔了出来，就像拔出了什么利器，隔空发出一掌。
他的手掌又短、又粗、又肥、又厚，而且手奇短小，短得几乎只有常人的第一指节。
楚宫羽双掌一挫，硬接一掌，正要欺身而上，拦截他的来势，陡然，发现这一掌有三重可怕的威力，同时逼发。
第一层是掌力，波分浪裂的掌力。
第二层是阴劲，惊涛骇浪的阴劲。
第三层是毒力，排山倒海的毒力。
接掌的人，就算能抵得住掌力，也会被他掌力所蕴含的阴劲而分筋错穴，就算能抵挡得住他的阴劲，也会为他掌力阴劲所带出的毒力所制。
楚宫羽连忙敛住心脉，飞退。
五龙首已到了魏明和陈凯头上。
魏明长空掠起，作势一拦。
他块头大，这一拦可说是飞鸟难渡。
可是他的人才腾起，左脚已被许光寒一把握住，往地上拖。
魏明天生神力，许光寒这一拖不下，反被他往上空扯，双脚离地。
龙一剑这时也及时掠了过来，一把抓住魏明的右脚，两人一齐合力把魏明往地上扯，但魏明力大无穷，竟把二人一齐扯到半空。
四季楼只有两层楼，二楼已塌，他们纵了上来，魏明为了跟这两人比力气，施出了蛮劲，竟蹿上了老半天，撞破屋顶而出，然后才落了下来。
但他已忘了，自己为了什么蹿上来。
陈凯跺足冷哼，他知道该由自己拦住五龙首了。
他手中的空碗，忽而合而为一，变成一根碗柱，像棍子一般飞扫五龙首。
五龙首掠势急变，但陈凯的碗柱也急变。
五龙首纵到哪里，他的碗就搁到哪里。
可是他的碗往上攻，胸腹之间，几乎被手遮天的一双铁爪，抓成了千疮百孔。
手遮天已然欺近，陈凯顾不得拦阻五龙首，手中空碗一分为二，使成两条碗鞭似的，远攻近守，封截手遮天的攻势。
五龙首已到了云碧伶身前。
云碧伶等着出手的机会，已等了好久了。
她一跳就跳了出来，沉马、甩发、挥掌，娇叱道：“呔！本小姐——”
倏地，纤细的人影一晃，周伶一掌拍来，叼、拿、扣、弹，已是要一掌迫使云碧伶收掌回气，随后更将云碧伶腰间软剑夺走。
云碧伶气极了。
周伶一招得手，冷笑疾退，但人影倏闪，急攻周伶的咽喉。
周伶一怔，忙回手封招，云碧伶变招，急切周伶的手腕。使得周伶手中软剑脱手，回防自身。
云碧伶拿回软剑，飞身后退。
周伶一笑道：“还你又如何？”运掌反击，掌攻云碧伶腰胁。
云碧伶的身形，像鹅毛遇急风一般，陡然飞退，右手持剑，挥舞了几个剑花，又左手挥掌如风，舞了几下掌风，叱道：“鼠辈！胆敢暗算本小姐！来吧！”
周伶倒是心中自惕：这小妞武功稀松平常，但掌法、剑法倒是颇有名家风采，如果肯痛下苦功，这两套剑法、掌法决不可小觑；更须提防的是她的轻功，仿佛就是“云州云家”的“天涯咫尺”身法，自己夺剑后旋又被对方所夺，就是没料到对方的轻功如此快而无声，险些失着。
云碧伶失剑，面上大大无光，幸仗着小巧身法，及时夺回兵器，只想跟周伶一拼，浑忘了拦截五龙首的事。
梅、菊、竹三俏婢，同时出剑，刺向五龙首。
这一剑九式，只要一剑既成。三剑回旋，即成阵势，就算是武功比她们三人合起来都高的人，也得为剑阵的威力所制。
可惜她们少了一人。
兰剑已殁。
五龙首一掌就把三人扫了出去。
他已到郜嫣然身前，本想一把揪住她。
可是郜嫣然很定。
定得很美。
美得很灵。
灵得很定。
大敌当前，危机四伏，她一点也没有慌张，一双幽灵若梦的眼，正凝向五龙首。
五龙首一呆。
连他这样凶戾的人，一时也不敢生冒渎之心。
五龙首当下一揖道：“得罪。”化掌为指，想点倒郜嫣然。
可是他的手才一动，忽听背后有人说道：“从现在起，你只有退，一直退到你原来的地方为止。”
这句话一起，他就看见两道一阴一阳、一黑一白，刚柔并济的掌力。
霎时只听见掌风呼呼作响。
感到掌劲喷发而出。
隔空发出来的掌力、掌风、掌劲。
这句话说着的时候，他就开始在退。
无论他招架、闪躲、逃避、反击，都没有用。
如要保命，只有退。
这句话说完的时候，他已退到原来的地方——孟神通的身边。
然后他才能喘一口气，看见向他出掌的人，正是曾盛神。
狂傲、倨傲、稳重到狂妄不羁的曾盛神。
他现在完全相信，如果刚才曾盛神要杀他，绝非难事。
如果曾盛神全力出手，要杀他根本不费出灰之力。
“你是谁？”五龙首惊惧的问道。
曾盛神挡在郜嫣然身前，狂傲的说了六个字：“‘极光楼’，曾盛神。”
五龙首乍闻这个名字，心中瞬间犹如晴天霹雳一般，当场愣住。
据说除了钮豪以外，没有人见过曾盛神真正的样子。传言见过他本人的，只有“极光楼”少数的高层，外界对他的信息很少。
五龙首并没有想到，钮豪会让曾盛神前来，难道他真不怕郜攀会发动攻势，一举歼灭“极光楼”吗？
这一瞬间他失了神。
等他回过神来的时候，他发现身边还有一个人。
那是六龙首。
可是六龙首已完全换了个样子。
他几乎认不出是他了，因为六龙首的一身衣衫，破烂零碎，已跟行乞了二十年的叫化子没什么两样。
也许所不同的只是，六龙首的衣衫，只破烂，而不脏。
其实，六龙首在尖啸的时候就动手了。
他一晃身就到了墨染的身前，但这一晃身的工夫，他已隔空攻出六指。
六指破空，如剑气般飞袭墨染。
两人距离越近，指劲越是厉烈。
墨染笑了。
他捋袖。
举起右手。
伸出尾指。
然后反击。
他每一扬指，就有三震三剑气，在他第一震第一道剑气的时候，六龙首已攻到第六指。
六龙首压根儿没有攻出第七指。
因为他攻不出。
墨染一出指，剑气破空四射，六龙首只有闪躲。
用尽一切办法闪避。
墨染一轮急攻，尾指再加上无名指，六龙首退得越远，却感觉到对方指风、剑气越是强烈。六龙首衣衫已被指劲、剑气切碎割开，狼狈异常。
六龙首一面疾退，一面闪躲，且全力往孟神通的黑椅那儿靠拢。
墨染明白他的意思。
六龙首是向孟神通求救。
墨染也不知是无意抑或是特意，其中一指，破空攻向孟神通。
孟神通一脸茫然，然后他的手像捧起一杯茶送进嘴里似的，这动作做得不徐不疾，不速不变，只是一个极平常的动作。
可是墨染立即感觉到自己这一指力、剑气宛似泥牛入海，指劲和剑气不但一点效用也没有，而且像突然间消失了。
墨染心头一震，收指，不再追击。
孟神通脸色依然惘然，眼神却不那么空洞、麻木了。
他一直望着郜嫣然，脸上竟出现温柔的神色来。
他化解了墨染那一指，自己似乎也并不知道。
这时候，大家都停了手。
六龙首死里逃生，十分凶险，气喘吁吁地向墨染怒指道：“你这是……什么指法？！”
“‘剑指’。”墨染调侃似地说，但全心戒备着孟神通，“‘剑指’里的‘十指剑气’，我用的只是尾指，威力最小的手指。”
六龙首厉声道：“‘天下七王’的剑王，是你什么人？！”
墨染道：“你不配问。”
“我可不可以问你们一件事情？”
这声音很细、很嫩，甚至很幼稚，问得也很客气、很得体、很婉转，甚至很空洞、很麻木、很没有信心的样子。
这却是孟神通向他们问的话。谁也没想到在这苍老的面容下，居然会有着这般稚嫩的声音。
墨染呆了一呆，道：“请说。”
楚宫羽、曾盛神也走过来，站在墨染身边，楚宫羽道：“请问。”
“嫣然是我的外甥女，你们为什么要拆散我们？阻止我们团圆？”孟神通这样问。
堂堂“苍龙七宿”的领袖居然问出这样的话来，一时间，墨染和曾盛神也不知道怎么回答。
楚宫羽忙道：“因为郜姑娘不答应。”
孟神通惘然道：“是嫣然不答应吗？”他远望着郜嫣然，轻轻地问。
郜嫣然在远处坚定地道：“我不答应。”
孟神通道：“为什么？”
曾盛神冷笑道：“你知不知道，你想要知道的答案，会令你很难堪？”
孟神通道：“我不管。我要知道答案。”
曾盛神扬声道：“好……”正要说几句伤人的话。
楚宫羽忙截道：“因为郜姑娘已订了亲。”
孟神通迷茫地道：“谁要嫣然订亲的？”
陈凯抢着道：“是郜总盟主。”
孟神通茫然道：“郜总盟主？”
六龙首忙俯身道：“就是‘霸道盟’的总盟主郜攀。”
孟神通彷佛在苦思些什么，然后又问：“嫣然跟谁订亲？”
楚宫羽和墨染对眼前这个苍老、苍白的人，都诧异起来，忙着观察，反而没有答话。
魏明见陈凯开了口，他也大声地道：“是钮豪！”
孟神通恍恍惚惚地道：“钮……豪……”彷佛这名字很熟悉，可是一时又想不起是什么人。
五龙首也压低声音道：“是‘极光楼’的楼主钮豪。”
“哦，是他。”孟神通向郜嫣然摇摇头说，“嫣然，你不必为难，你既然已订了亲，我也不会怪你——”
然后他轻描淡写地加了一句：“我会叫郜攀改变主意，命钮豪主动退婚，这不就得了！”
这句话一说，一众皆惊。
“你来。”孟神通居然还向郜嫣然招手，“我现在就带你走，带你回去，咱们一家团圆。”
曾盛神的眼神变了。
他的双眼充斥着无穷怒火。
他的双眼仿佛就如同鹰隼的眼睛一般锐利，目光中那股无名火已经在熊熊燃烧，他的全身功力、战意皆已推至巅峰。
墨染的脸色变了。
变得更白。
他越怒，脸色越白；酒喝得越多，脸色越白；人杀得越多，脸色也越白。
他肤色白皙，给人一种干净、逸雅、出尘的感觉，跟孟神通的白，并不一样。
孟神通的白，是不健康的，仿佛失去了生命，失却了血气。
可是也有一些相同。
两人的白，都令人感觉到一股杀气。
凌厉的杀气。
墨染的脸色开始变白，手指也变白，使得手背上的青筋更显分明，突露的指节更加修长。
“你这句话，只有两种人才说得出来，”墨染道，“疯子或白痴！”
孟神通的眼光突然盯住墨染，陡然尖声道：“你说我是疯子？！”
墨染还有曾盛神跟他对望了一眼，突然生起了一个奇异的感觉：
死！
死，对于墨染这种人而言，几乎是一件完全不可能的事。他经历过一些事情，让他对于生命的渴望远超一切，要他死，那那个人同样会被拖入地狱。
而曾盛神，他一向遇强愈强，遇挫愈猛，他的生命力顽强得几乎可拒绝死亡。
可是他们两人现在却感觉到了。
只是因为他们望了孟神通一眼。
一种强烈的空洞麻木感觉，使他们想到死。
一瞬间墨染倏然出手。
扬手一指。
中指。
剑气锐风破空而出。
他必须杀人。
以别人的死，来制止自己的死意。
指风比风还疾。
剑气比刀还锐。
这两者比暗器还暗器。
比可怕还可怕。
“剑指”带起一点指劲、剑气，但就凭这一缕指风与剑气，就足可穿山裂石。
指风、剑气急取孟神通的印堂。
孟神通咬牙切齿，喃喃自语，似没看见这惊神活鬼的一指。
陡然，指风、剑气急折。
剑气飞袭六龙首。
六龙首不虞此着，大叫一声，避，来不及，闪，来不及，躲，来不及，招架，更来不及，陡地，孟神通的双手一展，砰的一声，在他身侧轮椅的两个把手飞震而出，撞在左边六龙首、右边五龙首身上，两人都飞跃出数步。
哧的一声，墨染激射向六龙首那一指，只擦过他的右臂，不致丧命当堂。
五龙首跃出数步之际，才觉耳际一疼。
原来墨染向六龙首发指之际，剑气、指风分开，指风无声无息地攻向五龙首。
这毫无征兆的一指指风，要比锐不可当的一指还可怕。
要不是孟神通及时把他震开，五龙首的脸上只怕就得多出了一个窟窿。
五龙首惊魂未定，犹有余悸。
六龙首痛得闷哼一声，抚臂踉跄。
墨染见孟神通看似痴呆，但扬手间破去自己的攻势，心中一凛。
他杀不着五、六龙首，那一股死志，便消解不去，心中瓢忽忽、沉甸甸地，很不舒畅。这种感觉浮现在心里头，让他非常讨厌，他厌恶死亡的感觉。
孟神通却仍在问：“你敢说我是疯子？！”
“我不敢。”墨染有意要激怒这个人，并且要激他出手，“你岂止是疯子？简直白痴！”他想试一试他的实力，也想试一试自己的实力。他的双眼中，掠过一丝深沉的黑气。
孟神通尖叫起来。
像女人遇到极恐怖的事尖叫起来一般。
他一叫，人人的耳膜都似被尖刃划过，掩耳不迭，孟神通霍然而起，厉声戟指道：“你说什么？！我杀了你，我杀了你！”
墨染、曾盛神、楚宫羽三人见他一指，以为他要出手，三人忙一闪身，却发现对方指不带劲，一时间，三人脸上很是挂不住了一阵子，曾盛神只得冷笑道：“你杀得了，尽管杀，只怕你杀不了，为我们所杀！”
没料到孟神通听了这几句话，脸上又呈现一片茫然，喃喃地道：“我杀得了人，人就为我所杀；我杀不了人，我就被人所杀。”他仰首望天，惨笑道：“原来杀人与被人杀就是这般啊……”他一面语无伦次地说着，手脚镣链，被扯动得嚓嚓作响。
曾盛神再不答话，立意要一试孟神通的功力，双掌合力，双掌一分，掌心所透现的正是令在场众人胆寒无比“六阴六阳破败手”掌力，掌劲攻向孟神通身上。
孟神通仍在道：“这世间的一切都是在杀与被杀的命运中徘徊吗……”他说着，不慌不忙，举起双手，一前一后，各在脸前、脑后一夹，曾盛神攻出去的掌劲，就似冰块遇上铁钳似的，突然粉碎于无形。
原来曾盛神那一掌，表面上是攻敌手正面，但掌劲中分两道，一阴一阳，一刚一柔，阳刚之劲直攻孟神通中门，阴柔之劲暗取敌手后脑，这一掌名为“日月无双”，至于墨染先前的一指，左攻六龙首，暗带一指劲暗取五龙首，则名为“火海”，都是“剑指”中的十八绝招之一。
不过，孟神通看来迟钝，但举手立破，而且嘴里还念念有词：“原来这世道的一切都是如此……”而墨染已到了他身前，突然发动攻击。
楚宫羽这才知道自己错估了墨染和曾盛神。
他一直以为墨染指法厉害、轻功一流，却不知道他的武功海纳百川之博之杂、之精之奇，已到这等匪夷所思的地步。博杂精奇还不是最奥妙的，陈凯就可以轻易做到，但墨染在每招中，更加上了他自己的演绎与创意。也就是说，每一招每一式在他的手上使来，要比前人更具威力，更无瑕可袭。
而曾盛神，世人皆知他弓术天下无双，谁又知道他的武功同样博大精深，内力刚猛无俦、阴柔缠绵，一身修为堪称绝顶，且手中掌功之强，足以名列天下前五。
墨染一到了孟神通身前，就仿佛变成了四个墨染。
四个墨染，在孟神通身前身后身左身右出袭，忽前忽后，倏东倏西，每一招攻出，都是某一门派的绝学，他攻了三十八招，但无一招重复，无一门派相同。
孟神通开始嘴里还说着话：“世间万物都逃不过这样的定律，逃不过啊……”至此忽止。
因为他要拆封墨染的攻势。
封架到第十八招，孟神通忽然做了一件极为惊人的事。
他突然整个人都倒转了过来。
他的人仍在轮椅上里，只是头下脚上，双手仍拷着铁链，双脚也是锁着铁链，更惊人的是：他以手立着，以脚拆招。
也就是说，他以足代手，以手代足。
他用脚封架，用手飞踢，数招间，墨染已感吃不消。
三十八招一过，墨染脸色全白，仍在力战，楚宫羽蓦然发现一件事情。
不是墨染要打下去！
而是墨染退不下来！
孟神通拳脚调转，逆施倒行，出招交手间全不合常理，完全无法预料，形成了一种极可怕的招数，虽然大失武林宗主的身份，但却比很多好看的招式都可怕、实用、绝妙得多！
绝妙得连墨染也应付不过来。
他脸色已越来越白，比纸还白，比雪还白，比白更白。
楚宫羽、曾盛神正要上前臂助，墨染已长啸一声，再度攻出了他的“剑指”。
黑气忽起。
大地浮沉。
天上黑气笼盖，一道道强光，裂苍穹而出，震苍生而鸣。
地上狂飙忽起，仿佛潜伏地底的怒龙，裂土而起，上七重天，升九万里，势所无匹！
那是“剑指”中极具威力的一指：
“寂灭”！
“寂灭”一出，孟神通的人整个都变了。
变成一个狂热、狂喜、狂炽的人。
他仿佛全身都在燃烧。
被一种阴寒的冰火所燃烧。
他仍然头下脚上，迎上“剑指”之“寂灭”。
几乎是、二、三、四、五、六、七龙首，一齐大叫一声：“大龙首！”
孟神通整个人飞了出去。
墨染破空而起，紧蹑而上，锦衣在乌云密布中飘飞若舞，煞是好看！
他指上使的“寂灭”，要趁此急取孟神通。
就在这时候，孟神通又炮弹般弹了回来，迎上了他。
孟神通苍白的脸，黑沉的衣，突然变亮。
他身上散发出一种奇异的力量。
不是煞气，煞气没有那么勇猛。
不是剑气，剑气没有那么醇厚。
不是刀气，刀气没有那么沉重。
不是邪气，邪气没有那么刚正。
不是正气，正气没有那么张狂。
不是杀气，杀气没有那么充沛。
这似是罡气，也似是元气，来自孟神通体内，发自孟神通手中，直攻墨染。
孟神通这一出手，神情立变。
他险上近痴近呆的神色又变了，变得像云端里的一方神祇。
他又恢复了常态，以脚立足，以手攻防，他这道无形真气一出，墨染脸色苍白，左右双手，食、中、拇三指，同时射出锐劲，指风破空，剑气纵横，漫天锐射，要划破孟神通的气墙。
楚宫羽“啊”了一声。
魏明看出情势不对劲，忙问：“这是什么指法？”
楚宫羽涩声道：“指法再好也没用，因为孟神通竟会……”一时说不下去。
陈凯目不转睛道：“难道是——‘先天罡气’？！”他本以为墨染使出各家各派的武功，而偏又能自创一格，加上他自己的诠释，使得每一招更加完美，他早觉望尘莫及，但见墨染和孟神通拼下去的招式，更是目瞪口呆。
楚宫羽长吁一口气，道：“是‘先天罡气’。”
陈凯倒吸一口气，赫然道：“真的是‘先天罡气’？！”
曾盛神肃容道：“而且练成了‘无上罡元气’！”
魏明骇然道：“‘无上罡元气’？！”正要再问，忽听到掌风的呼啸与拔剑的清吟。
可是他没有出掌。
陈凯手上也没有剑。
曾盛神双手紧握，已然准备出掌，这一掌一出必定天雷动地火。
楚宫羽也并没有拔剑，但拔剑的声音却从他身上发出来，就在他的左手自袖子里抽出来的时候。
这时候，也正是墨染左手三指，攻出“拔舌”，右手三指弹出“刀山”之际。
“拔舌”、“刀山”，是“剑指”中的两招杀着。
墨染出道以来，把这两记杀着用作对敌，这还只算是第一次。
孟神通的“无上罡元气”，遽然遇上“拔舌”、“刀山”的指劲、剑气，接了一接，也无声音，忽然间，两人都住了手，孟神通回到轮椅里，突然一掌拍在自己的天灵盖上，墨染飞退了十七八步，反手点了自己身上几处穴道。
然后，孟神通耳际淌下两行鲜血。
血红肤白，分外分明。
云碧伶见状喜得拊掌欢呼道：“四哥，你赢了！”她正在替墨染叫好。
可是她话未说完，已换作惊呼。
因为墨染鼻下淌下两行鲜血。
而且他身上至少有七处地方，正慢慢渗出了血迹。
楚宫羽上前一步，低声道：“四哥……”
墨染则脸上傲气更盛，眼中黑气越浓，冷哼一声，冲天而起。
他的身法，竟比未受伤前更剽悍、轻灵。
他双手急弹，从“油锅”、“剪刀”、“蒸笼”、“铜柱”、“孽镜”、“铁树”、“牛坑”、“冰山”、“石压”一路急弹过去，身形过处，惨叫立起。
从这街上的檐角、围墙、草房、院落、屋面、脊头、瓦坡、仓室、总门，全掉落下人来，每人都中了一指在眉心穴上，全都活不成了。“苍龙七宿”在大街小巷里里外外，真不知埋伏了多少人手！
墨染这一轮急指，一口气连杀十三人，杀意大盛，心头死志急消，精神抖擞，神威陡发，再振神功，双手合指，以“无间”正面攻向孟神通。
“无间”一起，全场的人只觉四周阴风惨嚎，四周宛若地狱。
孟神通双目陡睁。
孟神通双目一开，射在墨染脸上，墨染宛如着了暗器，猛地一个大仰身，孟神通双手一合，“无上罡元气”比先前更加猛烈，已截断“剑指”的“无间”指劲、剑气，飞斩墨染人头。
墨染知道这是生死关头，只好全力以赴，发出了“寂灭凶亡，轮回百劫”。
原来“寂灭凶亡，轮回百劫”，是两门绝代剑法，墨染将其融入“剑指”里的四记绝招中的绝招。
梁师的情报还是太少，他漏算了墨染同时也会“轮回百劫”，甚至于青出于蓝而胜于蓝。
这四道绝招，同样取这四个词：
“寂灭”。
“凶亡”。
“轮回”。
“百劫”
墨染轻易不用这四指四剑招。
因为这四记指法剑招，每用一记，寿命与真气便要消减一分，而且，在别种武功上，真气的耗损，只要有适当的运气调息，便可补充，而“寂灭凶亡，轮回百劫”则不然，纵能杀敌，也必自伤，所耗损的真力，永远无法填补。且会折损寿命，甚至于他也容易被他体内潜藏的东西所反噬。
所以非到不得已，墨染决不使这四指四绝剑招。
墨染方才已出了“寂灭”一指，逼出了孟神通的“无上罡元气”，这一招双方不分上下。
而现在他已没有选择。
他要施出“凶亡”。
墨染脸色更白，半身微塌——“寂灭凶亡、轮回百劫”施展时，是极消耗体力真元寿命的内家剑诀指功。
岂料墨染指未弹出、攻出，忽觉烈阳明月、雷光扑面！
掌劲、兵刃破空而至。
却不是攻向他。
而是攻向孟神通。
掌力所至的是肉掌。
曾盛神的掌。
他的“六阴六阳破败手”。
划风而至的兵器是剑。
但这剑不是剑。
而是手。
楚宫羽的手。
左手。
这便是他的破空万雷剑。
曾盛神一双肉掌，一阴一阳一掌逼退五龙首，对决孟神通，而楚宫羽他以这一把不是剑的剑，轻易败退四大龙首，而今这两人却是硬碰孟神通的“无上罡元气”！
孟神通的罡气，也不是罡气，曾盛神的掌，同样也不是肉掌，楚宫羽的剑，更不是剑，可是，只怕世上任何的肉掌、宝剑，都发不出这样的掌劲、剑气、这般的掌风、剑风！
“无上罡元气”与“六阴六阳破败手”、左手破空万雷剑比拼的结果是怎样？
这一场的结果，不但武林中人都想知道，连同不是武林中人的，也一样想知道。
到底结果是怎样呢？
结果是一连几个变化。
快，而且不容思虑、喘息。
甚至只要你一眨眼，你就什么都瞧不见。
曾盛神的“六阴六阳破败手”和楚宫羽的掌剑，轰在“无上罡元气”上，同时楚宫羽他的右手也立即砍下，右手凌空破命刀同时发出！
可是他们仍抵御不住。
几乎在同一刹那间。
曾盛神双掌奋然发力，全身功力狂催至顶峰，他的双手，红艳如火，蓝白如雪。
而楚宫羽他已拔刀。
缠绵的弯刀如深深的眼、清清的眉。
他一刀挥出，像一道岁月的梦痕，这一刀一往无前，势要破命！
这一刀，是真刀。
掌轰在“无上罡元气”之上，竟爆发出一声金铁相拼的声响。
刀砍在“无上罡元气”上，竟然发出清澈的长吟。
两招过后，“无上罡元气”依然割体逼近。
曾盛神不假思索。
他也不能再想。
回身隔空取物，弓箭瞬间握在手中。
而楚宫羽同样丝毫没有犹豫。
也不能犹豫。
他拔出了剑。
那一柄带着夹杂着无数雷光，无数电弧的无锋长剑，使出那种惊艳、潇洒、惆怅以及不可一世的剑法。
剑光迎向罡元气。
曾盛神弯弓搭箭，全身功力皆凝聚在一箭之上。
瞬间无数风云之气皆拢聚箭身。
直听得嚓的一声，罡气中分，又回到孟神通身上。
就在这时，孟神通双手发出了一阵清脆的碎裂声音。
原来，他双臂自接了墨染的一指“无间”后，被“无间”所散发出来的森寒剑气、阴气所冻，已结了一层几近透明的薄冰，经楚宫羽凌空破命刀、破空万雷剑一震，才告碎裂。
孟神通耳际的血痕，已越来越浓，并滑过面额，凝聚在颔尖，有的还淌到颈上，与他出奇白皙的肌肤映成强烈的对照。
孟神通突然咳嗽起来。
剧烈地咳嗽起来。
他一面咳着，“无上罡元气”第三度运聚推进，而且，要比前两次更强更盛更霸道。
楚宫羽不禁愣住了。
对方只一招，就逼得他刀剑齐出、手刀掌剑齐施。
可是对方仿佛全无损伤。
“无上罡元气”当头砸下，眼看就要命中楚宫羽，忽然人影一闪，只见一个令人顿生洒然之感的身影，仗着超然于世的身法，舍弃弓箭，一双肉掌迎上了罡气。
这人当然就是曾盛神。
他一双手极速挥动，掌中真气磅礴无比，不断破除漂浮无定的罡气，他的鬓角已经微微渗汗，足见孟神通实力之强。
可他仍然无所畏惧，奋力迎上，他从来不会放弃，他一直相信人定胜天，哪怕今日孟神通的武道修为强可比天，他也要把这天捅出来一个大窟窿！
同一时间，墨染已以出招。
只见他食指一捺，无名指一跳，中指急弹，使出了“寂灭凶亡，轮回百劫”中的“凶亡”。
凶亡，是不是真的会死亡了？
罡气何时才可以破灭？
仇恨，究竟有没有了结？
人世间的斗争，几时才可停息？
这些问题，谁都会问，谁都在问，谁都能问，但问的人一样在恨，一样在斗争。
因为斗争和恨，是亘古以来人的特性。
这点特性，过去存在，现在存在，将来也一样存在。
幸好，人间也还有和谐与爱。
温情和义气。
所以楚宫羽为墨染接下“无上罡元气”。
曾盛神替楚宫羽怒挡“无上罡元气”。
墨染也为曾盛神硬拼“无上罡元气”。
墨染的“凶亡”一出，孟神通突然不见了。
只见黑影一闪，已越过众人的头顶。
墨染脸色陡地全然煞白。
白得几近透明。
他所发出的指劲与剑气，在空中响起一阵如同巨木轰然而倒、马车急转险弯的厉啸。
“凶亡”的指劲、剑气，陡地拐了一个大弯，仍追袭孟神通的背后。
孟神通却到了郜嫣然的身前。
魏明和陈凯都要阻拦，但被一股寒莫能御的劲气震开，不但魏明和陈凯被震退，连在一旁的手遮天、龙一剑、许光寒也全被震出数步。
孟神通已到了郜嫣然身前，说：“你不要怕，我来接你回去，咱们回家。”
他在说这句话的时候，十分温和，本来满布全身的“无上罡元气”，忽然消散无踪。
郜嫣然没有感觉到害怕。
她清灵的眸子里，并无恐惧之色。
她也不知道，她不害怕是因为她胆大，还是她从他眼里，看到的不是死志，而是亲情。
云碧伶在这时倏然抢了过来。
她一剑就斩向孟神通。
墨染见此，大叫一声，硬生生把发出的指劲、剑气收回！
因为郜嫣然在，云碧伶在，洛丝同样也在。
就算这一指能毁了孟神通，可是云碧伶和郜嫣然还有昏迷的洛丝也必受祸殃。
“寂灭凶亡，轮回百劫”的威力，决不可虚耗。
墨染只有硬生生地把指劲收回。
楚宫羽、曾盛神眼见墨染如受重击。
墨染鼻下的两行血迹更为深浓。
楚宫羽此刻也不能顾应墨染，因以孟神通的武功，要杀云碧伶只怕易如反掌。他得要马上阻止。
孟神通这时正面向郜嫣然，“你跟我走，咱们回家。”并伸出了苍白、修长、颤抖着的手。
郜嫣然坚定地道：“不。”
孟神通一震，云碧伶已一剑砍了下来。
不知道孟神通是没有闪，还是闪不开，这一剑砍个正中，孟神通身上立即冒血。
云碧伶手上的天云剑，乃是云州云家的传家宝之一，宝剑锋利，可破外家横练功夫，正好可以克制孟神通的护身罡气，何况孟神通一见郜嫣然，就忘了以罡气护身。
孟神通闷哼一声，目光忽然变了。
他瞪了云碧伶一眼，云碧伶一剑命中，正在得意非凡，猛地与他目光一触，心中一悚，孟神通已劈手抓住她手上的剑。
郜嫣然急叫道：“你不要伤她！”
孟神通一听，不由自主地放开了手。
云碧伶正在用力抽剑，孟神通陡然放手，她一连退了七八步才站稳身子。
这时楚宫羽已到了孟神通身前，拦在云碧伶与郜嫣然之间，倏地出刀。
他仍然没有拔刀，他的刀剑已收回匣子中，他只发手刀。
他并不觉得应该要杀死眼前这个半疯半癫、将近痴呆的人。
他一共发了八刀。
八刀的方向都不同，角度也不一，这八刀叫做“八荒六合、天地沉浮”，八刀齐发，就算是八十个敌人在前面，也一样得为他所逼退。
孟神通半步不退。
他的伤兀自在冒血。
他的人依然神不守舍。
可是楚宫羽手刀攻到哪里，他手腕间的钢链就拦到哪里，楚宫羽每一刀砍下去，都砍在他的链镣上。
这链镣也不知是用什么精铁制成的，楚宫羽砍了几刀以后，手就开始发麻了。
郜嫣然叫道：“小心，不要替他砍断链子！”
楚宫羽这才猛然省起，出手一顿，孟神通怒吼一声，一掌向他劈来。
楚宫羽想闪，可是竟然闪不开。
他唯有硬接。
这一接之下，一股无形而无匹的罡气，直把他推动，楚宫羽飞退，退得太快，连双脚也离了地，可是两人的手掌仍然连接在一起。
只要楚宫羽背后撞上了实物，孟神通掌中的“无上罡元气”，就会全然尽吐。
楚宫羽很清楚如果对方内力罡气尽吐，以自己的内力修为，只怕很难接得下来。
就在这时候，周伶和手遮天一嫩一老两个声音同时叫了起来：“大龙首，小心！”
墨染和曾盛神已飘到了孟神通的后面。
墨染他的“凶亡”一式，已向孟神通的背门攻了出去。
曾盛神同样挥出一掌，掌中内力尽吐，刚猛霸道的雄劲，绵弱森寒的柔劲尽皆汇聚掌中，势要一掌将强敌毙于掌下。
于此之前，他已射出了一箭。
只见他这一箭射出，宛若流星一般急逝，无数风云之气加注在箭身。
这一箭来的快，快到就剩下一抹光亮，使得在场众人皆沉浸在这这一箭所带来的风采中。
而孟神通察觉到后，霍然回身。
他的身子本在向前疾掠，但却要停就停；他的手掌跟楚宫羽的手刀粘在一起，但要撒手就马上撒手。楚宫羽不想撒手，换气运劲，巧打急攻，刀封剑拦，就是不许孟神通抽手。
孟神通霍然回身，单掌一格，封住了墨染的三只手指。
然后两人都停住了，震住了，僵住了。
墨染的脸色白得更凄厉。
孟神通的脸上渐渐发青。
同时曾盛神的箭已至。
快，准，狠。
箭急射孟神通中丹之位。
可还未近身，便被孟神通的罡气所阻。
此时，曾盛神同样来到，他双掌皆摁在箭翎、箭杆之上，双掌阴阳倒转，力推箭身前行，势要力破孟神通的“无上罡元气”。
谁都看得出来，孟神通以左手轻描淡写地化解楚宫羽的凌空破命刀，这是动的、瞬息千变的；但是与墨染的“寂灭凶亡，轮回百劫”比拼内力，这是静的、最耗损内力的。同时还以自身雄厚功力催动“无上罡元气”来笼罩周身，护住周身大穴，力挡曾盛神弓箭与双掌合力，这是不动不静的，最耗费精力的。
这后两种比拼比前一种要凶险百倍，只要一方败了，只怕不死也得落个重伤，甚至功力尽废、生不如死。
楚宫羽一连急攻十一招，但孟神通头也不回，便已拆解，他心里发狠，左手已运起剑掌，一时也不知发好还是不发。
郜嫣然清叱道：“楚少侠，不可妇人之仁！”楚宫羽闻言一醒，心里暗叹，一剑向孟神通背后肩膀发了出去。
奇怪的是，其他六位龙首，只聚精会神观战，并不过来相帮。
楚宫羽当然明白。
以手遮天、周伶、许光寒、龙一剑以及五、六龙首的功力，要冲过来围攻他和曾盛神、墨染，只怕魏明、陈凯和云碧伶及三俏婢是绝对阻拦不了的。
只不过以三敌一，胜之不武。
所以楚宫羽那一掌只用了五成功力。
这一记剑掌，就劈在孟神通的肩胛上。
这一掌砍下去，孟神通的那一条胳臂，肯定是废定了的。
不料，变化遽然而生。
孟神通受了这一掌，猝然尖啸起来。
他的声音高昂凄厉，只见他脸上青筋贲突，掌力一吐，墨染全身一震，闷哼一声，蓦地吐了一口鲜血。
曾盛神的长箭箭身赫然爆裂开来，化为无数碎屑，爆射开来，人脸上更是一阵红潮涌动。
楚宫羽的右手刀也觉得有一股极大的潜力袭来，赫然是他所发出的剑掌之力！
孟神通的“无上罡元气”，竟将敌人打击在他身上的内劲，化成了他本身的内力，反击敌人。
楚宫羽砍孟神通那一掌，等于把自己的剑掌内劲注入孟神通的罡气内，齐攻向墨染与曾盛神！
这无疑雪上加霜。
幸好楚宫羽不想毁掉孟神通，只用上五成内力，而其中一成，回环反袭他自己，楚宫羽一时也应付不来。
这次他知道是生死关头，不再容情。
他立即拔刀。
那一柄弯弯的如命运一般的刀。
真刀。
好刀。
名刀。
宝刀。
神刀。
他一刀就向孟神通的肩膀砍去。
他砍的仍是肩膀。
他仍不想杀人。
孟神通抵住墨染三只手指的右掌，突然收了回来，墨染脸色惨白，形同虚脱，双眼中的黑气浓厚的几乎快从眼眶中溢出来，他全身一阵轻颤，退了一步，再退两步，摇晃一阵，又退了一步。
孟神通罡气一吐，曾盛神亦是被逼退数步，暗自泄劲于地，踩出了几个深坑。他的脸色一会红润一会惨白，体内内力混乱不止，他的嘴角亦是有着点点猩红。
而孟神通回身的双掌一合，已扳住了破命刀。
对付破命刀，他可是不敢以肉体硬接。
看到破命刀，孟神通眼中燃烧着一种难以形容的狂喜、说不出来的狂热，就像乍见多年不见而风采依旧的情人与好友。
楚宫羽空有绝世刀法，竟挣不开孟神通的双掌合夹。
楚宫羽只有拔剑。
惊雷破梦。
剑挑起三分惊艳，掠起三分惆怅，亮起三分潇洒，激起一分不可一世，无数电弧跳跃攻向孟神通。
除了对付郜擎天，楚宫羽在洛阳城里还未同时拔刀出剑。
刀剑齐出，孟神通脸上苍寒可怖。
孟神通双手急挥，拉远距离，进一步，发招，他发的是“无上罡元气”，发到第八、九招，两人距离已有十步，楚宫羽脸色愈来愈红，孟神通却几近惨青。
楚宫羽只能招架，没有反击。
但最可怕的是，孟神通自己知道，不能让对方反击。
对方只要一有机会反击，就会击碎自己的罡气，所以一定要让对方完全没有法子施展他的手中刀、掌中剑，甚至连一招也不让对方有施展的机会。
就在这时，墨染长吟似地说了一句：“轮回。”
他在发出“凶亡”一招时，是暗算，并未事先示警，可是他发出了这“寂灭凶亡，轮回百劫”第三式之前，却先道破，然后出招。
出招徐徐。
徐徐出招。
他似是一点也不急，就像是在经营一个诱人深入的轮回一般。
因为他对这一招有极大的信心，还是这一招原只是一场梦，一个轮回，梦总是要醒，那无尽的轮回呢？
孟神通知道自己接不下这一招。
因为他只看了一眼，就如坠入一场无尽的轮回中。
轮回无尽、无止、无休。
他就算能应付这虚空、无休无止的轮回，也敌不住真实而残酷的刀和剑，还有融合阴阳、贯通日月的掌。
融合阴阳，堪比日月的掌，比所有掌更光彩夺目，更逼命无常。
破命的刀，比任何刀更无情。
天雷的剑，比所有剑更断魂。
孟神通只发动了“无上罡元气”，但正式的招式，却一点也没有花巧。
楚宫羽的刀和剑，变成攻向曾盛神。
墨染的“轮回”，变成攻向楚宫羽。
曾盛神的“六阴六阳破败手”，变成攻向墨染。
孟神通用沛莫能御的罡气，致使这三大敌手的绝招拼在一起。
破命的刀、天雷的剑、阴阳融汇的掌跟轮回的指，拼在一起，结果会是如何？
生？
死？
玉石俱焚？
不能拼。
如果破命刀、惊雷破梦、“六阴六阳破败手”与“寂灭凶亡，轮回百劫”硬挤、硬拼，一定三败俱伤。
可是如果猛然收招，一定自伤。
唯一的方法，就是对方收招，自己继续攻击，杀了对方，可以两死一安然或者一死一安然。
这样的局面古往今来，都常常会遇到，便有不同的人不同的方法，来解决这样的困境。
对方死了，自己无恙，这岂非最佳选择？
可是当双方都是这样想时，结果往往是三败俱亡！
现今正是曾盛神、楚宫羽和墨染要解决这个场面：
楚宫羽右刀架左剑，交加一起，当场星火四溅。
曾盛神立即撒掌。
墨染当即收指回招。
三人都被自己的攻势所回挫，震得血气翻腾，胸中都似被对方击了一掌。
如果三方都不是心意合一、同时收招，只要有一方收得稍迟一点，对方就得惨死当场。
孟神通却并不追击。
他有点愣愣地看着三人，忽然竖起大拇指喝道：“好！”这三名大敌武功高强，并不令他动容，但三人心意相通、互相维护对方的安全，这才是举世难求，比绝世武功更难得。
然后他才发动攻势。
这才是真正的“无上罡元气”，罡气纵横捭阖，大开大合，吞吐如意，断金碎石，楚宫羽、曾盛神和墨染在气息紊乱中匆匆迎战，一时左支右绌。
就在这个时刻里，曾盛神忽然感到一种安心的感觉，墨染忽然感到一种熟悉的感受，楚宫羽忽然产生一种亲切的感情。
然后他们就听到一种声音：
手臂发抖所带来的颤抖声。
接着他们就看见两件事物：
电光、腿影。
他们看见电光、腿影，却看不见腿。
因为电光一闪急逝，腿则太快了，除他们以外，观战的人只怕只见了电光，连腿影都看不见。
飘逸、潇洒的腿影，如情人的倩影；腿掠起时，带着微微的香气与轻吟。腿部弯处像处子的柔肩，腿落时还带着些许美丽的风华与说不出的洒脱。
腿清绝、惊艳。
那么惊艳的腿，看来，谁都愿为这一腿而死，为这一腿而生，为这一腿而不顾生死。
连楚宫羽手中的惊雷破梦，也不止住地轻吟。
也许电光引动雷光，也许是英雄惜英雄，就像英雄才子遇上志同道合的同伴一般震动。
除了天绝电腿，除了“天雷绝电第一腿”的天绝电腿，天下那有一种腿法，有着这般风情？
一个凄落的人影。
一门惊艳俗世的腿法。
这就是钮豪。
以及他的天绝电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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