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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四章

    纯白的大门上,一樽双掌交叠于胸前的展翅翼人浮雕隐隐散发着奇异的淡金色萤光,众人只感一阵平静祥和,从肉体到心灵皆彻底放松。

    法克刚想细细观摩,翼人浮雕却被从中缓缓展开的一道缝隙一分为二,待浮雕依附的纯白之门完全打开,宽敞明亮的内廊两旁负责迎宾的12位军服加身的战士正整齐有序的间隔而立,长廊中央,诺亚和瓦利正缓步走来。

    “欢迎诸位宾临【穹光】!”

    瓦利那推眼镜掩饰似笑非笑古怪神色的动态使法克狠狠打了个冷颤,一股冻寒又莫名撩心的奇异感挤得原本藏在心里的话直往嘴巴蹦。

    法克禁不住脱口而出:“穹光……蛋?”

    瓦利推眼镜的手随即定在了鼻梁上:“法克小友,穹光的确像蛋,可为何你的神色如此不可思议?”

    门开前早已很有分寸放开了挽着法克手的钟仪又从法克脸上瞥见了那副十分熟悉的神色,随之噗呲轻笑。

    “钟仪,你又为何突然一乐?”瓦利推眼镜的手没动,被遮挡的眉头微微邹起。

    “钟仪姐在笑法克这大土猪一天天跟什么都没见过似的大惊小怪!”

    还黏在法克背上的沫沫边说边抬手抽法克的脑袋,可往日百发百中的拍击却被法克尽数挡下。

    “嘿!老小子你还要脸不要?竟然对一个后辈施加精神干涉!?”

    山伯手一挥,一堵无形的墙便立了起来,彻底阻断了瓦利和法克的精神联系,心悸的感觉随之如雾涣散。

    “嗯……,如此甚好。”瓦利丢下一句莫名其妙的话后便带头步向内庭。

    “诸位,请。”候在一旁的诺亚深看了一眼钟仪和法克后,便招呼众人跟随。

    主客间隔着小段距离,一前一后不紧不慢的行进,钟仪和沫沫相视一眼,耳朵不约而同贴近法克。

    “快讲讲那个穹光蛋!”

    “额……。”法克左右看看这两八卦得要紧的少女,随意解释:“一个人穷,所以……。”

    “【穷】是个嘛玩意儿?”沫沫轻拍法克微微闪躲的脑袋,满脸不解。

    法克猛然想到自己身处一个科技极度变态的文明,马上脱口反问:

    “明珠没有贫富差距!?”

    “【贫富】又是什么鬼?能不能说人话?”沫沫稍稍有了点不耐烦,轻拍法克头的手不仅加快了频率,还加重了力度。

    “贫和穷字面意义差不多,都可用以形容一个人没有钱……额,财产,相反,富就是有很多很多财产。”法克任由沫沫轻快拍头。

    “财产,就是物质的量,对吗?”钟仪机敏的猜到了词义。

    “嗯,这么理解也可以。”

    得到法克肯定后,钟仪的神色反而变得疑惑:“在明珠,所有参与社会活动的智慧种族都会按自身的需求购置所需物品。”

    “明珠拥有货币,却不存在贫富差距?”法克忽然意识到了问题的核心所在。

    “当然,没钱用西北风买东西?”沫沫击头的手一转,随即如撸狗般薅着法克的头发。

    “既然明珠有货……钱,那解释起来就容易得多。”

    法克挠了挠被薅乱的头发:“在地……我的故乡,富人有用之不尽的钱,可以住在金碧辉煌的宫殿,买尽天下珍奇,而穷人货币很少甚至于没有,只能住在破旧不堪的房子甚至流落街头,每天过着食不果腹、忍饥挨饿的生活。”

    “这实在是难以……相像。”钟仪正要感叹,忽然回想起法克曾形容过的那充满了战火和死亡的故乡。

    “对不起……。”

    “没关系!”

    法克向钟仪投去一个能照亮内心阴霾的笑容:

    “《失落文化百科全书》里有记载,即使是在和平年代,旧文明社会的人也存在贫富差距,他们也会互相争斗杀戮,感觉和我的故乡也没什么区别。”

    尽管心中隐隐泛起了难以填平的不解和忧伤,钟仪还是把这种情绪扼杀在了初生的摇篮中,她的心中十分明了,无论多么先进或原始的文明,自身都会存在各种不同的问题。

    有了这一层觉悟,钟仪很快便把心态调整回吃瓜状态。

    “你看见穹光时的小心思,不太对哦!”

    “哦!?”法克好奇钟仪竟然猜到了那时他在感叹贫富差距,不由来了兴致。

    “在明珠,所有种族都是按需分配,连房屋也不例外,一般武人都住在像我们一样的小木屋;鲛族亲水,住在海底的大型建筑群内;翼族则定居各个浮空城,守卫着明珠的星空。”

    钟仪科普了一小段明珠种族小知识后,沫沫接上了话匣子:

    “小黄人的母亲是一名翼族,他的家大并不是因为地位显赫或富有,而是因为他的家本来就是一艘停靠在星港的星舰。”

    “啥?穷光蛋是一艘舰!?”

    一个星球的领袖直接住在军舰上,这让看惯世间奢靡颓败的法克心中无语凝噎。

    “对了!你还没解释穹光蛋究竟是什么东西!”沫沫的小手又开始翘起来。

    “穷光蛋其实就是形容一个人缺钱,连衣服都买不起,只能光着身子露出下面的囊……,额,蛋蛋……。”法克说着说着竟有点小羞涩。

    “啊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钟仪和沫沫还未来得及窃笑,走在最前面的瓦利和山伯却突然同时大笑不止,诺亚则是面露疑惑,疑心自己是否漏掉了什么关键的细节。

    “这两为老不尊的老东西竟然偷听我们聊天!”沫沫低声抱怨的同时凶巴巴的向着两位老人的背影晃了晃小拳头。

    一行人路上再无插曲,安稳的行进中法克细细观察着四周各种机械装置被朴素装饰品精心掩盖的痕迹。

    整个文明的领袖就住在一艘军舰上,只有金却不碧辉煌,也没有各种凸显个人品味的新奇布置----所有的装饰画皆是明珠随处可见的自然风光,所有的陈设皆精简明了,行进至此,唯一使人印象深刻的唯独那铺设在地面上如那散发着平静之光的门上浮雕般给人予平静力量的黄玉,一直延伸至目不可及之处。

    法克第一次认真审视起眼前淡墨如山的青年,这不苟言笑的男人正以自己的言行及周遭的一切无声昭示着那无愧于明珠领袖的人格。

    沉浸在动摇的思绪中踱步,法克不知不觉穿过一道被敞开的大门,来到一处有明显舰舱痕迹的广阔前厅。

    只一进门,微笑的瓦利便又开始推起眼镜对山伯悦意盈盈道:“先吃饭再下棋吧,一桌子好菜我怕下完你就吃不下了!”

    “嘿!你个老小子我怕你吃完再下待会会全部吐出来!我要先下棋!”

    山伯说罢不等瓦利有所动作,率先登上高处分外显眼的棋桌,铺开了其上的棋盘。

    “法克兄弟,请。”

    目送养父入座后,诺亚亦邀请法克入座两人即将对弈的战场。

    四人两两相对,位置刚好一上一下,山伯低头俯视,法克和诺亚的棋盘一览无余。

    “你这老小子又在打什么坏主意?”山伯皱眉。

    “呵呵,边看边下更有味道!”

    瓦利回话时那抹意味过于深长的微笑使山伯一时竟没了主意,只愣愣的看着瓦利红棋先行,直接以炮换马!

    “象棋?不是吧!?”法克盯着桌上布好的棋局,有恍若归乡之感。

    “大呆鹅你一直住在小木屋还不知道吧?诡棋圣手山伯伯把象棋带回枢武院逢人便追着教战,尽情享受了一大把虐菜快感的同时亦把象棋普及开了,现在象棋是除了诡棋外的第二大棋类,还有了全明星大赛!”

    小沫沫答疑完毕后便从法克背后跳下,跑到不远处沙发上玩起手中的电子游戏来,法克在钟仪的注视下入局坐定,看着对局的象棋新手诺亚面露迟疑之色。

    “诺亚象棋造诣非凡,与我对弈不下百战早已不是新手,法克小友无需介怀!”战局高处,瓦利提手上棋的同时一句话掐灭了法克心中燃起的迟疑。

    “那好!我就不客气了!”

    惊见瓦利飞炮换马的邪门弈法后低处又传来徒弟的战吼,山伯不禁低头去看,赫然发现法克手执红炮,迅疾冲对局黑马而去。

    再抬头面对瓦利,山伯的脸色如吃了一只拥有大屁股的蟑螂般,说不出的难看。

    “呵呵!且看下回!”推着眼镜,瓦利在左红炮被黑車除却后策动右红炮居中。

    山伯默然低头,发现在面露疑重的诺亚驱黑車褪除入侵楚河的右红炮后,汉界左红炮毫不迟疑的奔袭居中。

    心中震动,山伯邹眉驱马守卒。

    “再观!”瓦利狞笑着一鼓作气探出红兵,兵七进一。

    山伯邹眉俯首再览,低处红兵,兵三进一,再观诺亚,弑马策驹,与己如出一辙。

    “你徒弟似乎与我更配!”瓦利的微笑彷如流毒漫延,蚀染了山伯的意志。

    诡战之局,一惊挫势、再而衰、三而哀,战心已乱,时局失定,败像则显。

    看不见鲜血与骨肉的长久厮杀随着红兵坐入九宫将心戛然而止,山伯气得狠狠掷出手中只差一步便可直捣敌帅的卒:

    “吃饭!下个屁下!不下了!”

    飞行的黑卒精准无误击碎了另一棋局上亦即将入九宫的红兵,吓得法克猛一哆嗦。

    “你,还吃的下吗?”瓦利故意表示关切,丝毫没有意思松开那已紧咬猎物的利齿。

    “吃!吃穷你个穷光蛋!谁吃得少谁是弟弟!”山伯撸起袖子跑到餐桌前就欲抢食,却发现菜还都没上,空荡荡的桌上只有一小碟剥了壳的泥果子。

    “吃?”瓦利乐得呵呵。

    “……吃!谁不吃谁是孙子!”山伯抄起碟子就往嘴里倒。

    “吃个花生用得着这么卖力吗?又不是拍电影……。”法克看着耍小孩性子撒泼的师傅,心中郁闷之余却又觉得有点搞笑。

    “花生?拍电影?”早已认定从法克嘴里蹦出的生造词都充满了有趣典故的沫沫首先蹦了起来。

    “额……。”法克突然觉得嘴巴有点累。

    随着众人入座,迈着整齐划一步伐的迎宾们把菜品一一呈上。

    “明珠连管家也这么军事化?”法克看着菜盘下那堪比军人的步伐,心中不免感叹,由衷的赞誉油然而生。

    “就是军人哦,迎宾们都是穹光的舰员!”

    钟仪悄然伸手指了指,法克顺着细腻的指尖望去,发现送菜的迎宾们左胸前无一例外都佩戴着一枚作展翅祈祷状的翼人金属胸针。

    说不清道不明的苦涩忽然就挤进了法克被震颤的心,渐渐在坚定的意志上溶出了一个虚无的空洞,而在空洞内,一种莫名的情愫疯狂滋生着。

    一种抛弃曾经信仰,拥抱此地金色光辉的冲动。

    当这种萌芽于新世界的冲动与来自于旧故乡的回忆相遇并激烈碰撞的那一刻,莫大的恐惧浸透了法克的灵魂。

    原本深信的坚定不移,在不知不觉中被四周的美好所包围,渐渐软化,诱惑着早就疲惫不堪的肉身远离故乡的污秽。

    梵蒂冈大教堂顶端耶稣受难像和浮空城龙都顶上巨大的金色双翅在思绪中不断交替闪烁,当逐渐迷茫的目光扫到静静端坐在身旁的钟仪那一瞬,法克几乎就决定要留下来享受这在地球上永远都别想指望的安宁与美好,尤其是看见钟仪发现自己在看她时偷偷回以的那一抹俏皮一笑,再坚韧的初心亦不堪多重美好叠加在一起的重负而渐渐开裂,崩碎的名为信念的残片掉落,被虚无的空洞所吞噬。

    而这因美好的温热而熔成的空洞,内里的饥渴仿佛永远都填不满。

    也是在同一瞬,法克猛然忆起已然去世的教师母亲也像这样在病床上对着他那泪流满面的医生父亲笑过。

    “我要回家……。”

    法克轻声叽咕了几个字后就在其他人诧异的目光下抓起一只兽腿往嘴里塞,全然不顾这菜才刚从窝里端出来。

    “大呆鹅,你不烫吗?”沫沫的语气夹杂着不可思议和一点点担忧,还孕育着明目张胆的预备笑意。

    “烫?卧槽!!”

    因吵闹哄笑而快乐加倍的愉悦中,唯钟仪和诺亚二人注意到法克那微微湿润的眼眶,前者神色黯然,而后者肃然注目。

    在钟仪的记忆中,诺亚在舍弃自己愿望成全世界的那一刻,在泯灭自己名为自由的灵魂选择背负明珠赋予的重担的那一刻,也曾露出如此神色。

    突如其来的揪心痛使钟仪邹眉捂住了自己的心口,法克原本明净清晰的侧脸在溢满眼眶的泪珠的点映下仿佛染上了一层迷雾,这自己爱着的男孩本该乐观明朗的前路在无数因的浸染下,渐渐变得模糊不堪。

    美好的因结出的果,有时候真的未必甘甜。

    相聚的愉悦和棋局明志之道皆了然于各人之心,曲终席散的时刻永远不会缺席,望着远去的飞梭,意犹未尽的瓦利略有遗憾:“可惜,如若能早早遇上,可能你就能成为另一个自己。”

    “不,现在的我,亦是我的自我。”诺亚眼中藏匿的迷惘似乎随着败军黑将的离局而消散殆尽。

    “放弃了?钟仪可是个好姑娘!”瓦利放下了推眼镜的手。

    “从未坚持,谈何放弃?”诺亚明灭不定的眼神随着远去的飞梭渐渐暗淡。

    “嗯,回。”

    瓦利手背在腰后缓步走向穹光,高处巨大的金色双翅无光自闪,恬静美好亦随金光铺满了龙都星光闪耀的辉空,似乎在回应着躲在光明之外的漆沉黑夜。

    “为什么?!”

    平稳迅捷的飞梭之内,法克的惨嚎声被完美的限制在了车身的限定范围。

    “为什么我非要参加那什么打架大会?!”

    “是武斗大会!”山伯纠正徒弟口误后又悠悠道:“你可以选择不去,然后被瓦利那老小子以违抗军令的罪名发配矿场作苦役,或者看着自己被风刃切成一片片!”

    “我又不是军人!”法克不甘,无能狂吼。

    “是我……。”钟仪苦笑着投去抱歉的神色:“当时搜寻幽狼幼崽的行动非明珠星系机构人员是不能参与的,所以我拜托沫沫动用关系把你编入了【超可爱】号。”

    法克马上便回忆起沫沫那一句莫名其妙的:你竟敢质疑你的上级?啊打!

    “对!没错!法克·尤!超可爱号上军衔最低的下等兵!职责是打扫卫生!”沫沫又骄傲又得意,一把搂住了法克的脖子:“回舰上该扫地了!雏鸟!”

    法克无言,盯着手上印有由瓦利亲自盖印的大红色武斗会请柬,一行刺眼的金字钻入眼球:

    {我亲爱的五岳,的徒弟法克:

    明珠武斗会在即,很荣幸能邀请拯救幽狼幼崽和烈士遗孀的英雄,明珠年轻一代骁楚法克·尤参加武斗会武人组预选赛。

    见贴如见军令,盼君爱惜羽毛,莫要作死。

    你亲爱的五岳,的朋友

    瓦利·多特蒙德

    星历2715元2.13}

    ……。

    “这人是不是有什么大病!”

    法克哭丧着脸把邀请函恶狠狠地摔在沫沫脸上,心中和大魔境相关的恐怖又悄然缭绕上心头,这晦气的记忆似乎促使那还未痊愈的伤疤旧疾复发,幽幽痒痒的刺痛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