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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激进、反对、天然与缓和

    雪峰的下山路不是特别好走,因为手里缺少登山工具,为了保障安全,在遇到一些断崖或峭壁时,针叶和莉莉丝还得绕路,这拉长了他们下山的时间。当然这还不是最糟糕的,按照穿梭机上常规的应急食品配给,针叶和莉莉丝最多能吃5天,他们必须在5天之内找到新的食物来源,但在这种冰天雪地里找食物无异于徒手登天。这怪不了穿梭机的常规设定,一般在穿梭机突发意外坠毁事件时,其母舰队的救援时间一般不会超过24个小时,就算是稍微远一些的本恒星系的星环对其进行施救,一般也不会超过3天。

    时间来到第3天晚上,按照RI的5公里极限探索范围,针叶依旧没有看到雪线边界。好在傍晚时,他们发现了一处岩壁背后的石坳,空间虽然不大,但总好过在临时刨出的雪洞里过夜。针叶和莉莉丝趁着日落前找来一些枯树枝,在这处石坳内点起了一堆篝火,第4行星表面稀薄的氧气使火焰无法燃得太旺,但摘下应急头盔后,那种火光照耀在脸上的感觉,多少让二人感到些区别于高分子宇航服保暖效果的亲切感。

    这三天来,莉莉丝的情绪一直都不太高,考虑到她脚腕上的挫伤,针叶一直强撑着精神为她打气。此时温暖的火焰将石坳的四壁映照成温暖的橘红色,这让针叶不禁想起比邻星环的家里,每到冬天时壁炉内随着暖意散发出来的家的温馨。

    针叶喃喃道:

    “你说,猎户臂的恒星环是不是都被敌人摧毁了?”

    莉莉丝呆望着羸弱的火光,不知是没将针叶的问话听进耳朵里,还是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他,半天没发出一点响声。针叶此时渴望得到安慰,但他更明白莉莉丝这几天承受的心理负担要比自己大太多,于是便话锋一转,说道:

    “莉莉丝,不知道你有没有看到,反正我是看到了。在我被弹出穿梭机座舱时,我看见那架爆炸的穿梭机下方有两个黄黑相间的救生球。我估计他们还活着,正像我们一样绝地求生呢。”

    莉莉丝依旧把脑袋埋在拱起的双膝里,先前被汗水浸湿的齐肩短发被篝火烘干后,变得蓬松且邋遢,这让针叶想起一个多月前,二人在梦幻城的酒店里相见时,她那顺滑的短发轻抚在自己身体上的感觉。针叶觉得自己刚刚起的这个话题好像很蠢,莉莉丝此时正沉浸在因指挥失当而造成的全军覆没里,现在拿幸存者来转移话题,岂不是更加加深她的罪恶感嘛!于是,便又换了个话题说道:

    “我记得我们上次来这里视察分子炮工程时,地面的工程负责人用行星上的本土野味招待我们。等下了雪线,我抓些野味来烤给你吃怎么样?”

    说完这句话,针叶更后悔了。为了不至于饿死在雪山上,他将原本双人5天的食物配给硬生生给掰成了双人9天的分量,二人现在本就食不果腹,在这个时候谈美食,只会让自己更饿。不过,莉莉丝好像并没有兴趣反对针叶这个不合时宜的话题,她依旧低头不语。

    “我觉得……”

    针叶刚准备起头再换个话题,缓解一下当前尴尬的气氛,就被莉莉丝沙哑的声音打断了。她已然将头埋在膝盖里,说道:

    “放心吧!你母亲还活着,只是你再也回不了比邻星环的那个家了。”

    莉莉丝终于说话了,但她的话却像一把柔软且锋利的刀子,一击扎进针叶身体里半天后,他才感觉到疼痛。心底原本荡漾着的蓝色悲伤,慢慢开始变的火红,他不动声色的问道:

    “为什么这样说?”

    莉莉丝终于把头从膝盖中间缓缓抬起,这个年代的人受益于意识空间传送技术,即使是八九百岁的老人,也很难在他们的脸上看见皱纹。也许是因为这三天的雪山疾行,也许是因为连日来巨大的精神压力,除了额头、眉间和眼角的皱纹外,针叶还发现莉莉丝多出了许多白发。

    “他们许诺过,他们很守信用。不过,铁桦副防长是强硬派,他只怕是凶多吉少了。”

    针叶终于按捺不住了,他猛地站起身来,冲着莉莉丝低吼道:

    “你怎么知道这些?你和他们是什么关系?”

    莉莉丝没有抬头,依旧呆呆的望向面前羸弱的火光,淡淡的说道:

    “我吗?呵……我也不知道我是谁。是蒂加登星环的名门后裔?是被人类社会同化的蜥蜴人?是联盟的舰队指挥官?是害近3万名舰队船员和10万名b3星环守备军殒命的罪魁祸首?是被感召却不愿服从的叛逆者?是明明做好准备迎接现实,却到现在也接受不了一切的胆小鬼?”

    针叶被莉莉丝的一连串反问搅得一头雾水,虽不能完全听懂她这些话的意思,却也抓住了其中几个关键词。针叶正准备提声询问,却见莉莉丝伸手去摸腰间的激光枪,他见状慌忙向后退了两步,昨天背着腿脚不便的莉莉丝爬一处险坡时,他腰间的配枪意外掉落悬崖,现在身无一件护身之物的他,在持枪的莉莉丝面前没有一点反抗的余地。

    “放心,罪孽深重的人是我,即使是死,该死的也是我。”莉莉丝说话间已将手里的激光枪扔到针叶面前,说道,“我想了三天三夜也没想明白,在这场战争中我到底扮演着什么样的角色。不如你帮我想想吧!如果你觉得我应该为这场猎户臂的浩劫付出代价,就请你不要有任何犹豫,射杀我。”

    针叶将信将疑地拾起枪,激活枪侧面的显示窗看了看,发现能量还有98%,这些能量足够击毁一架没有强核力场护盾的小型侦察机。莉莉丝的话几乎肯定了其与反抗军之间有关系,若是换了别人,针叶肯定会毫不犹豫的举枪逼问原委。可面前的人是莉莉丝,她不仅是自己的恋人,在两场战斗中,她竭尽全力保护舰队与敌作战。针叶作为舰队的纪检长官,全程将两场战斗看在眼里,虽然第二场战斗失败了,但在整个过程中,莉莉丝的指挥和操作没有半点嫌疑。针叶实在想不通,一名优秀的联盟舰队指挥官会与反抗军有什么联系。他拾起地上的激光枪,将其别入自己腰间,然后表情凝重地淡淡问道:

    “你是谁?”

    “前猎户臂武装部作战委员会无畏者舰队指挥官莉莉丝。”莉莉丝对答道。

    针叶以盘问的口吻说道:

    “我是指你的其他身份。”

    莉莉丝毫无保留道:

    “25年前,感召降临了我。”

    针叶的盘问依旧面无表情,说道:

    “感召是什么?跟反抗军有关吗?”

    “我很难向你解释清楚什么是感召,那是一种中性的意识,你可以把他理解成一种更高的生命形态。他对联盟没有敌意,所谓的反抗军只是感召意志下的产物之一而已。”

    莉莉丝的回答虽然搞得针叶一头雾水,但他却没有过分表达自己的疑惑,这是盘问者的基本素质。

    “好吧!我们一个一个来,先从简单的开始吧。听你刚刚的陈述,反抗军还有同盟组织是吗?他们是谁?从哪里来?”

    莉莉丝回道:

    “反抗军就在联盟内部,他们可能是一名普通的列兵,也可能是作战委员会的高层,可能是平民,也可能是某个恒星环的政客。至于你问的其他同盟组织,据我所知,没有。虽然受到感知的联盟居民数量非常庞大,但大家的自由意识在受到感召后,会衍生出不同的派别,被称为反抗军的激进派只是其中一派。”

    针叶直击要害的问道:

    “激进派!你有他们的名单吗?能给我一份吗?”

    莉莉丝回道:

    “只有很小的一部分,不过,现在这份名单现在已经没有任何意义了。”

    针叶想起第二次战斗前,小叶子对莉莉丝备份意识的排查结果,想必那份名单就藏在她意识海的隐域里。针叶不动声色地问道:

    “为什么这么说?”

    莉莉丝斩钉截铁道:

    “因为他们都死了。”

    针叶问道:

    “死?你是指意识消亡吗?可他们打赢了这场战争。”

    莉莉丝说道:

    “在被感召前,你可以将我说的死,理解成为意识的消亡。至于你说的他们打赢了战争,这与他们的死没有任何关系。”

    莉莉丝的回答很绕口,针叶化繁就简道:

    “我还是想看看那份名单。”

    莉莉丝说道:

    “我可以传给你。不过,要整理意识海内的记忆资料,需要用到个人AI,等这场恒星风暴过去后,我会让夜枭整理好名单传给你。不过,我建议你在被感召前先不要看这份名单,不然你会崩溃的。”

    针叶没想到莉莉丝会答应的这么爽快,全然没有顾及她的劝告。他紧接着又问道:

    “跟我讲讲你刚刚说的你们的派别吧!你是哪一派?”

    莉莉丝没有正面回答针叶的问题,而是反问道:

    “你为什么不继续追问我,什么是感召?而是揪着这些衍生物不放?毕竟那是源头啊!”

    针叶冷静道:

    “跟这些宗教般的东西比起来,我对你们的组织架构更感兴趣,毕竟你们的行为对联盟构成了实质性的危害。”

    莉莉丝无奈地笑道:

    “看来是我交代得太直白了,你已经用不着从我的动机来探查整个事件的真相了。”

    针叶依旧立场坚定的说道:

    “说说你们的派别。”

    莉莉丝说道:

    “虽没有明言,但在我看来感召的降临并不是随机的,那些意志坚定却又心存疑惑的人更容易获得感召的降临……”

    针叶觉得莉莉丝这是在讽刺自己意志软弱,便不耐烦的打断了她的话头,说道:

    “我现在不想听你对这种宗教的理解,请告诉我你们的组织架构。”

    莉莉丝停顿了几秒,说道:

    “对不起。你所谓的组织架构是一种受权力制约的组织形式,而我所谓的派别则并不受任何权力制约。两个被感召者只要有共同的志向或目标,即可成为一个派别。”

    针叶对莉莉丝的解释感到非常不解,问道:

    “开什么玩笑,能够组织如此规模的战斗,怎么可能没有权力制约。”

    莉莉丝说道:

    “你是说我们刚刚经历那场战斗,还是指发生在整个猎户臂的这场战争?”

    针叶不想被莉莉丝牵着鼻子走,反问道:

    “刚刚那场战斗怎么样?整个猎户臂的这场战役又如何?”

    “呵……”莉莉丝冷哼了一声,回道,“也许你不相信,这场覆盖整个猎户臂所有舰队和恒星环的战役指挥者不超过11个人,他们是激进派。”

    针叶强忍着心中的好奇心,冷静的问道:

    “好!就先从你说的激进派讲起。”

    莉莉丝闭上双眼做了个深呼吸,仿佛是在回溯尘封了很多年的记忆。

    “我曾是一名激进派,我想用我的方式结束猎户臂星际联盟越来越激进、越来越混乱的扩张和统治方式,于是在20年前,我主动接近你,希望有机会接近你父亲铁桦副防长,并伺机暗杀他。”

    莉莉丝语出惊人,这不禁让针叶心中的愤怒燃到了嗓子眼,他拼命的按捺着胸中的怒火强装着镇定,可怒火依旧冲乱了他的逻辑,他本应问为什么要刺杀铁桦副防长,却问道:

    “为什么后来又放弃了?”

    莉莉丝说道:

    “因为我后来发现凭我的个人能力,即使你把我以女朋友的身份带到比邻星环的家里,我也杀不了他。那时我还在机要部工作,接触了太多机密文件后,我发现铁桦副防长虽然是鹰派第一人,但他一个人的生死并不能从根本上撼动联盟陈旧腐朽的扩张统治模式。于是我放弃了。”

    莉莉丝的回答倒是歪打正着的回答了针叶本该问的问题。

    针叶紧接着又问了一个跑偏的问题,他问道:

    “一个月前你为什么再次接近我?”

    莉莉丝抬头望向针叶的双眼,虽然对面的眼神依旧强装镇定和冷酷,但莉莉丝的眼神里却散发着无尽的温柔,她想起那晚生死危机之时,面前这名正在拷问他的男子对自己舍生相救的场景,只是他那时来不及更新备份意识,对那一切毫无印象罢了。

    莉莉丝说道:

    “因为你们抓了石棱中校。”

    针叶奇怪道:

    “我记得你说他是你的同期生?”

    莉莉丝回道:

    “不,那是我当时拿来搪塞你的理由。我虽从未见过他,但当我从其他反对派那里得知他被抓时,便猜到一旦联盟对他的意识进行挖掘,终结之战就会开始,会死很多人。当时我能想到的解决办法是绑架你,用你换石棱,规避这场战争。”

    针叶此时觉得自己很可悲,一名花花公子因为一名叛逃者而产生了此生忠于一人的想法,到头来自己却是这名叛逃者的绑架对象,胸中的愤怒此时变成了满腔的自嘲,这汹涌的自嘲终于让他问对了下一个问题。

    “反对派?他们跟你们激进派是什么关系?”

    莉莉丝眼中的柔情消散了,她避开针叶那充斥着复杂情感的目光,将脸重新朝向羸弱的火堆,向火堆里丢进一根干柴后,说道:

    “被感召者们虽然有派别之分,但这些派别都是被感召者们根据自己的意志自然站队形成的,我们中间没有明显的界线区分,可能你昨天还是激进派的毁灭者,昨晚经历了某些改变你想法的重要变故后,第二天就变成就会寻找与激进派针尖对麦芒的反对派,成为他们中的一员。不同的派别行为方式虽然不同,但却都以感召的终极目标为己任,相互之间不会过分干扰其他派别的行动。”

    针叶的下一个问题依旧精准,说道:

    “你的意思是你现在是反对派?接下来说说你们反对派吧!反对谁?怎么反对?”

    莉莉丝说道:

    “反对派反对的是激进派,我们认为联盟的扩张和统治手段虽然违背了感召的终极目标,但不应该用毁灭这种激进的方式终结联盟。被感召者虽然数量庞大,但数量更加庞大的联盟普通民众是无辜的,他们的自由意识虽然会在1000岁后遵循物质与能量法则自然消亡,并回归感召的终极目标,但我们这些同为自由意识地被感召者,不应该强行加速他们在物质世界的自然进程。所以,我们与他们正面对抗,他们牺牲石棱中校,使其成为战争的导火索,我们便想方设法营救他。诸如此类。”

    针叶冷笑道:

    “你对所谓的反对派的诠释虽然能勉强逻辑闭环,但我却始终觉得有些牵强。在你的讲述里,激进派虽然手段激进,但却有明确的目的,你所谓的反对派却听上去像是其对立面,你们的最终目的是什么呢?”针叶觉得自己最后的问题落点容易引起歧义,又补充道,“不要用感召的终极目标来搪塞我,我是说你们的手段。激进派是毁灭,你们反对派呢?”

    莉莉丝毫不犹豫地说道:

    “统治!”

    针叶说道:

    “详细地说一下。”

    “还记得你父亲的死对头,鸽派领袖克瑞斯皮尼亚诺副防长吗?”莉莉丝提到的这个人针叶一点都不陌生,他甚至有些喜欢这位温和的鸽派领袖,尽管他不止一次在家里听见父亲大骂他是个软骨头、毛毛虫。针叶点了点头后,莉莉丝继续说道,“反对派的行为方式虽然看起来轻柔,但却要比激进派的毁灭行为更加刚硬,我们相互之间扶持对方,在政治、军事、经济、科技甚至教育等领域获得绝对的控制地位,甚至相互配合争抢权力顶端为数不多的几个巅峰席位。也许七八百年、也许一两千年,我们终有一天会站在猎户臂权力的顶峰,在我们的治理下,猎户臂将以温和的形式实现感召的终极目标。”

    针叶从小耳濡目染政界的无可奈何和尔虞我诈,在他看来,莉莉丝这充满美好愿景的讲述,就是个童话故事般的美好向往。在他的认知里,政界从来都是充满狡诈和欺骗的地方,这跟政治家们的初心没有太大的关系,而是因为政界每天所要面对的事,不是简单地解决一件事再去解决下一件事,海量看似毫不相干的事件错综复杂、相互纠缠,你不能因为某件事是正确的、正义的、该做的,而去侵犯另外一件正确的、正义的、该做的事的权益。很多看似阴险狡诈的政治家在初入政坛时,往往都怀着一颗救世济民的初心,他们往往将所有的心力投入到事业中后,不知不觉就被逼迫变成自己当初厌恶的样子。

    见针叶沉浸在自己的思考中,莉莉丝继续说道:

    “我不是你的哥哥梧桐,我蒂加登星环领袖后人的身份,也早已随着外公的远行而被联盟遗忘了。截至3天前,我是一个在联盟的政界和军界中没有任何身份背景的小人物,以我200多岁的年轻年纪,你觉得我凭什么能当上一个舰队的指挥官,指挥近3万人作战。这都源自克瑞斯皮尼亚诺副防长的垂青,他将我们这些有激进派背景的年轻反对派安排在重要的位置,一方面能够在正面与激进派对抗,另一方面能为我们积攒政治资本,未来成为他的得力助手。”

    听完莉莉丝对反对派的描述后,针叶胸中的愤怒和自嘲消散了不少,取而代之的是对面前这位单纯女孩儿的怜悯。站在她的角度换位思考,针叶甚至觉得激进派比反对派更加成熟,毕竟没人能保证被克瑞斯皮尼亚诺副防长安排在重要位置上的年轻反对派们,不是他在政坛布下的棋子。

    怜悯以及针叶对莉莉丝复杂的情愫,再次让他把问题带跑偏,他问道:

    “我很好奇,是什么事把你从一名现实的激进派变成一名理想主义的反对派。”

    这本应是一个相对轻松的话题,不料针叶话音刚落,莉莉丝就流下了伤心的眼泪,久久说不出话来。见她哭得梨花带雨,针叶本想上前安抚,但转念一想二人此时的问询关系,便继续坐在原地一动不动,静静等待她恢复情绪。

    莉莉丝的哭泣没有声音,只是静静地坐在火堆旁默默落泪。一阵寒风吹来,将二人脸上的暖意带走不少,针叶忙拾了几根干柴丢进火堆里,希望这微弱的暖意能将寒冷的空气阻挡在石坳之外。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莉莉丝终于再次提声说道:

    “我在最叛逆的年纪时加入了激进派,那时我满脑子都是如何毁掉狂妄的联盟。妈妈每天晚上都会在蒂加登星环的小村庄里,做好她秘制的哒哒果派等我回家,可我一次次让她失望。那时的我很高傲,我认为被感召者都应该是激进派,感召的终极目标是所有宇宙宏观生物的终点,狂妄的联盟逆天而行就应该被毁灭。所以,我看不起我的母亲。”

    听完莉莉丝这番话,针叶突然想起自己在调查她的备份意识时,小叶子告诉过自己,她的意识隐域可能与她的母亲有关。针叶怀揣着好奇心,轻声问道:

    “你的妈妈是反对派吗?”

    莉莉丝说道:

    “她是天然派。”

    “天然派?”针叶回味起这个名字。

    “对!天然派像他们的名字一样天真、释然地对待被感召者与联盟之间的矛盾,他们与世无争,只求过好自己在物质世界的每一天,即使面对至亲的冲天怒火,他们也能淡然对其一笑而过。我甚至从来没见过妈妈发脾气。”

    莉莉丝对她母亲的描述,让针叶想起了自己的母亲,无论父亲回家发多大的脾气,无论父亲怎么训斥自己这个玩世不恭的小儿子,母亲永远都是面带笑容的为自己说话。在他的记忆里,母亲好像真的从未发过脾气。

    “难道我的妈妈也是天然派?!一定是这样,莉莉丝刚刚还说过,母亲还活着,如若不然她怎么知道从未与她谋过面的母亲还活着呢?!”

    针叶心中想到这些后,不禁一阵后背发凉。他此时虽对莉莉丝多了几分同情和怜悯,但依旧没有放下戒备,便强撑着心中的惊慌问道:

    “这样不是挺好吗?后来发生了什么?”

    莉莉丝说道:

    “是啊!一切都挺好,可她就是在一切都挺好的状态下,悄无声息地走了。”

    针叶拧着眉头问道:

    “走了?走去哪儿了?”

    莉莉丝回答道:

    “去了感召者那里。”

    面对莉莉丝模糊的回答,针叶联想起自己的母亲,有些慌了。他的音量已经不像刚刚那样稳健,就连音色也有些颤抖。

    “感召者那里是哪里?”

    莉莉丝的眼泪再次越过眼睑的堤坝,汹涌地泛滥开来,她抽泣着说道:

    “那天,我正在机要部的电梯间等电梯,妈妈给我发来一条信息,内容只有两个字:再见。我当时就有种不好的预感,便赶紧给她回消息,谁知那就是妈妈给我留下的最后两个字。等我回到家时,她的身体已经僵硬了。我调取家用AI,想把妈妈的备份意识取出来,却发现家用AI在妈妈给我发消息前就被她格式化了。她有心去往感召者那里,任谁都拦不住。”

    针叶怒骂道:

    “可恶,都什么年代了,居然还有这种邪教危害社会。你告诉我,是什么感召,感召的目的就是让人去死吗?”

    莉莉丝依旧抽泣着,说道:

    “感召只是对终极目标进行陈述,并不会逼迫被感召者做什么,他就像一道能映照出被感知者真实想法的光,被感召者的行为就是这道光映照下的影子,真实地反映出被感召者的心境。我想妈妈一定是对我失望透顶,她觉得物质世界已经没什么好留恋的了,所以才决定去往终极的目标,找我那早逝的父亲去了。是我害死了妈妈……”

    针叶怒火中烧,叫嚣道:

    “邪教,这就是邪教。这个邪教害死了你妈妈,你为什么还要为他服务?”

    莉莉丝抽泣着说道:

    “我和其他天然派交流过,他们同情我的遭遇,并都认为妈妈只是走错了方向,真正的天然派应该是顺其自然地走完一生,对任何事情都处变不惊,遵守自然的更替法则去往感召的终极目标,那才是对感召最大的尊敬。他们都认为,依妈妈的心性,应该选择加入缓和派,用有限的自由意识去帮助和拯救更多的无辜者,他们还说,也许妈妈能成为缓和派的精神领袖。”

    针叶依旧愤怒,咆哮道:

    “不要为你的邪教辩解,我不相信一个劝人向死的邪教会去拯救什么无辜者,即使有,其背后也有他不可告人的阴谋。如果真像你说的那样,你的缓和派怎么没有去拯救那些惨死在无畏者舰队上的船员们。又或者说,与我共同生活了一个多月的那3万船员,都是你们反对派,他们已经做好准备为你们的邪教牺牲了?”

    莉莉丝此时有些愤怒,她说道:

    “不许你侮辱无辜者们,他们已经为猎户臂的果因进程付出了惨痛的代价,你的这番话是对他们的亵渎。扩容前,我有176名船员,扩充后的舰队成员有28916人,我对他们的身份进行过详细的排查,绝没有一名被感召者,至少没有激进派和反对派,无论是什么岗位,只要有他们在,无畏者舰队的战斗就不可能公正客观。”

    针叶紧抓住莉莉丝话中的细节,说道:

    “难道就没有天然派和缓和派吗?”

    莉莉丝委屈道:

    “除了一个月前服役到期的温斯特大校。”

    针叶想起那位与他交接工作的老实巴交的温斯特大校,那是个见谁都满脸微笑的人,针叶曾惋惜过那位一眼就看得到人生尽头的老大校,无论如何都想不到,他会与这场席卷整个猎户臂的战争扯上关系。

    按照莉莉丝的描述,针叶猜测着温斯特大校的派别,问道:

    “他是天然派?”

    莉莉丝解答道:

    “不,他是缓和派。缓和派和天然派的行为特点极为相似,他们总是以一副天真乐观的精神面貌示人,有时候甚至表现得有些呆板和愚钝。天然派的乐观表现在与世无争,缓和派的乐观则更多地表现在乐于助人,他们不参与激进派、反对派和联盟政府的明争暗斗,但他们积极地对待未来可能到来的战乱,他们积极筹钱,以商业或慈善为伪装,在各星环或恒星系部署民用飞船,希望在战争之后拯救更多的人。”

    针叶早已将所谓的感召定义为邪教,他不相信在邪教的驱使下,所谓的缓和派会做什么好事,便不屑地讥讽道:

    “拯救自己的邪教教友,对未被歼灭的联盟舰船进行绞杀吗?”

    面对针叶的讥讽,莉莉丝克制着胸中的愤怒,说道:

    “我觉得缓和派是被感召者最大的四大派别中,唯一能被称之为天使的一派,无论是被感召者还是平民,即使是联盟中最强硬的将士,他们会救助所看见的一切生命。”

    针叶对这番话嗤之以鼻,莉莉丝的人生遭遇又让他对其感到同情。他已在自己的潜意识里,将感召定义为隐藏极深的狡诈的邪教,莉莉丝虽然有极佳的战斗指挥天赋,但在人情世故上,她单纯地像个小女孩儿一样。经过一番分析,针叶甚至推测出了这个邪教组织的幕后黑手。他自信地说道:

    “如果我没猜测的话,温和的克瑞斯皮尼亚诺副防长,应该就是你们的感召邪教组织的幕后黑手吧。”

    莉莉丝轻声嘲笑道:

    “你为什么会做这种猜测?”

    面对莉莉丝的嘲笑,针叶自信道:

    “这很简单,在政坛无论看似多么不合理的结果,往往都被千丝万缕的原因牵引着。想要看懂这中间的暗战,最简单的办法就是找到最终受益者,瓦解联盟现行的激进行为方式,最大的受益者就是鸽派的克瑞斯皮尼亚诺副防长,我相信等一切都结束后,如果联盟还在,他将会是整个猎户臂的新任掌权者。”莉莉丝仍旧满脸嘲笑的表情,为了掩饰内心的怯懦,针叶又补充了一句,“当然,希望他没玩过头,把整个猎户臂全搭进去,不然他就要成光杆司令了。”

    莉莉丝笑道:

    “我很佩服你的想象力,但我还是要告诉你一个可能会让你失望的消息,克瑞斯皮尼亚诺副防长在第一轮战斗中死在了蝴蝶星团。他想用自己反对派领袖的身份,阻挡同为被感召者同胞的激进派,结果……你不知道这些很正常,因为克瑞斯皮尼亚诺副防长的阵亡是高度机密,只有各舰队和恒星环守备军的指挥官知道他的死讯。”

    针叶仍旧不愿意否认自己的判断,一番阴谋论的思索过后,他又问道:

    “激进派领袖的后继者是谁?”

    莉莉丝回道:

    “没有后继者。”

    针叶不相信,追问道:

    “这不可能,难道你们的组织没有后续梯队吗?”

    莉莉丝强调道:

    “我说过,我们不是组织,我们是凭借自己的自由意识走在一起形成所谓的派别的。加入反对派时,没有人告诉我反对派的领袖是谁,我是在后面的接触中逐步认可克瑞斯皮尼亚诺副防长的。”

    针叶灵机一动,换了个思路问道:

    “你曾是激进派,那么你肯定知道激进派的领袖是谁?一个邪教两个极端派别的领袖在左右两极平衡所有人,反对派的领袖死了,激进派的领袖继续暗中掌控全局。一定是这样!等等。不不不……搞不好克瑞斯皮尼亚诺副防长还在某个秘密基地藏了个备份意识,他一定计划着在某个特殊的时间复活,一定是这样!快告诉我,激进派的领袖是谁?这个人一定是现在的幕后操纵者。”

    莉莉丝无奈地摇了摇头,说道:

    “据我所知,激进派一共不到50人,这50人中没有绝对的领袖,轮值十骑士是他们的决策机制。”

    针叶自言自语道:

    “十个人吗?!这么看来,克瑞斯皮尼亚诺副防长肯定还没死,这十个人一定是邪教的影子政权,一定……”

    “够了!”莉莉丝打断针叶的自言自语,厉声道,“我本不想告诉你一些其他的事,因为以你现在的状态,我不确定你是否能承受得了这些事带给你的压力。但现在看来,如果不打破你心中的阴谋论观点,只怕你会在明天早上太阳升起来之前就先崩溃掉了。”

    针叶望向莉莉丝,不安地问道:

    “是……是什么事?”

    莉莉丝长出了一口气,说道:

    “你知道缓和派的精神领袖是谁吗?”

    针叶有种不好的预感,怯生生地问道:

    “是……是谁?”

    莉莉丝长吸了一口气,叹道:

    “哎……是你的母亲,金特尔夫人!她和我妈妈一样,本是一名天然派,她像天使一样,把我从失去母亲的痛苦和自责中拉出来后,毅然决然地投身到了缓和派。”

    针叶的大脑飞速地运转着,除了母亲和父亲的对立外,他还从莉莉丝的讲述中,捕捉到一些犹如狂潮般的残酷的猜测,他越是不敢往下想,思绪运转的速度就越快,残酷的真相在他的极力抗拒下变得越来越清晰。他终于被压垮了,暴怒地大喊道:

    “不可能!你骗我!不可能!我母亲怎么可能会杀害我父亲,他们那么恩爱,你一定是在骗我!”

    莉莉丝想起身抱住针叶,安抚这头暴怒的“猛兽”。可还没等她触碰到针叶的身体,他便抱着头向石坳外冲了出去,莉莉丝顾不上脚上的挫伤传来的隐隐的阵痛,也紧跟着冲了出去。

    石坳内的隐隐火光,将洞口的皑皑白雪映照呈微弱的金黄色,此时狂暴的风雪早已随寂静的夜空隐隐睡去,只剩下荡漾的雪花迈着婉转的步伐从天空飘落,应和着漫天星河的优美和绚丽。万籁俱静的雪谷中,传出针叶歇斯底里的嘶吼声,那声音就像远古时代的化石燃料发动机一样,撕扯着雪峰上厚厚的积雪,安静的积雪时刻准备着幻化成万马奔腾的雪崩,淹没这发出声响的罪魁祸首。

    莉莉丝从背后用尽全身的力气紧紧抱住针叶,她发现他的整个身体都在不停地颤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