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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重生(上)

    今年的春天来得特别晚。

    立春过后,接连几场倒春寒,打的万物凋敝,直至惊蛰之时,雷声隆隆,才有几朵桃花凌寒而开。

    刚下过一阵桃花雪,山路上泥泞未消,布满车辙,一列列装饰华丽的马车,轱辘辘地驶向筑在半山腰的永宁寺。

    近来,永宁寺里的香火颇旺。

    其实,不单是永宁寺,为着今年皇宫选秀的事儿,整个大雍朝里能够得上选秀品级的官宦人家,全都把这事儿看的极重。

    信佛的拜菩萨,信道的拜真人,两不沾的则爱拜什么拜什么。总之,凡是有些名望的佛寺道观,一时间皆是香火缭绕,梵音不绝。

    永宁寺作为江西府最有名望的佛寺,即便远在城郊,地处偏僻,也抵挡不住那些官家太太们、官家姑娘们的殷殷热盼。

    自打皇宫颁下了旨意要选秀,行往永宁寺的这条山道上,每日车水马龙,极为热闹。

    把视线拉近。

    山路上,忽然出现了一顶青篷素布的车架,在一众装饰精美的车架里,格外的显眼,便是在与它同列的那队车架里,也颇有些格格不入的样式。

    车厢里,一个头戴灰鼠皮昭君套、身披大红色双层羽纱大氅的少女正歪着身子倚在车壁上睡觉。

    昨儿夜里,她不小心蹬了被子,着了些风寒,早上又听太太的吩咐,赶着时间要出来烧香,便没来得及喝祛风寒的汤药。

    此刻她昏昏沉沉地睡着,浑身发了汗,鬓发都被汗水打湿了,冷津津的。

    车架忽地一个颠簸,她躲闪不及,额头一下子磕在了车壁上。好在因天气实在太冷,冬天钉在车厢里的厚棉帘子仍没撤下去,她虽磕了一下,也不算太疼。

    她身边的侍女赶忙去扶:“姑娘?姑娘?”

    她“唔”了一声,好似清醒过来,又好似仍在睡梦中,她轻颦了眉梢,呓语道:“皇,皇上来了没有……”

    “什么皇上?哪儿有皇上?”她身旁另一个丽装少女捂着嘴嗤笑,“叶晚棠,还没殿选呢,你就已经做上当皇妃的美梦了?”

    丽装少女等着叶晚棠的回嘴,却见她半晌不吭声,好似又睡过去了。

    丽装少女轻轻哼了一声:“真是无趣!锯了嘴儿的葫芦一般,吵架都不会。若不是太太叫我和你一个车,我才不想和你一道呢!你一上车就睡,我连个说话解闷的人都没有,闷死了!”

    从早上出门,已经行了快两个时辰了,才终于攀到山道上,总是太闷了些。她转头掀起一角车帘子,去看外头的景象。

    山川巍峨,树木苍翠,虽是泥泞残雪,却仍有一派空旷清新之感。这些景象,对深闺少女而言,总是格外新鲜的。

    丽装少女一面贪看外头的景象,一面瞧着身旁驶过的旁人家的车架,自言自语地絮叨:

    “这好像是李御史家的车架,上元节时逛花灯,我还与李家姑娘一起猜灯谜了呢。就是李家姑娘太小气,好歹也是御史家出身,竟连猜灯谜赢的钗子也不分给我,明明是一起猜的!哼!”

    “这个,好像是吴知府家的车架吧?雕梁画栋的,车前还挂着银灯坠子,想来也只有他们家能这般气派了吧!只是,他们也是为着殿选的事儿来烧香的?”

    “我可听说,这回选秀,走到殿选这一步,分给江西府的名额总共只有二十名,若是吴家姑娘也在殿选之列的话,他们家权大势大,将来打点行关,总会比我们家要方便许多。”

    “先前太太还逢人就夸耀呢,说是能进殿选的统共二十名,咱们家一下子就占了两个,赢面很大。可就算是占了两个名额又怎样,不到殿选结果真正出来的那一刻,谁都难说一定能成。”

    丽装少女神色复杂地回头看了一眼正沉睡的叶晚棠,又道:“我瞧着,只怕太太的心思要落空了。”

    凛冽的寒风自掀起的车帘子齐齐涌进车厢里来,将车厢里好容易凝聚成的暖和气一扫而空,风里带着山上独有的一种郁郁的草木气息,还有一丝丝被车辙溅起来的未消融的雪片碎末,瞬间将人的神志自无边的梦境中唤回。

    叶晚棠终于醒了。

    她视线迷蒙地睁开眼,最先映入眼帘的,便是自个儿身上穿着的这件鲜艳的大红色氅衣。

    她骤然一惊!

    在后宫,除了太后和皇后,饶是最得宠的贵妃娘娘都穿不得这大红色,她不过一名小小的女官,若是被人发现私穿了大红,必然要被乱棍打死了!

    她赶忙要把氅衣脱下来,却感觉自个儿的手臂软绵绵的,很是乏力,竟像是久病之人。

    她在宫中十年,每日都要劳作,身板子壮实得跟牛一样,连风寒都极少得,现在却怎么……她后知后觉地回想起来,就在前一刻,她刚刚饮下一盏有毒的莲子汤,已然毒发身亡了!

    那么此刻……这些都是幻觉?

    叶晚棠环视四周,只见身边还有两个女子,一个身着丽装,打扮得很是精致,正掀着帘子朝外探看,另一个则是身着寻常的细棉袄裙,正弯着腰给汤婆子灌热水。

    在她们面前,摆着一个炭盆,里面的炭火烧的有些发白,看样子已经这炭盆已经烧了许久了。

    马车行驶得不甚平稳,时不时会有颠簸,且车厢尾端稍稍低于前端,可见是行的上坡路。

    那,她们三个人为何会在一起,又是要去往何方?

    从前只听说人死后会进入一条黄泉道,道两旁会开满鲜艳瑰丽的彼岸花,千年开花,千年落叶,终年花叶不相见。

    却没料到,她死后,竟是坐在马车里头赶路,还有两名女子与她相伴。

    她们,也是中毒而死么?

    叶晚棠心里有些可惜不能看见传说中的彼岸花,一面悄悄打量着丽装少女的侧脸。她只觉得有些陌生,但又好似有一丝熟悉,她一时想不起来这是谁,便先不动声色,仔细回想。

    只是,她还来不及回想更多,便听见一道惊喜的女声:“姑娘醒了!姑娘醒了!”

    紧接着,她手里突然被塞进来一个汤婆子,十分温热。

    叶晚棠陡然转头,恰好见着方才灌热水的姑娘正欢喜地望着自个儿,她生的一张圆脸,细长的眉毛圆圆的眼,脸颊上有两团浅浅的红晕,质朴又可爱。

    “阿月?”

    “你是阿月!”叶晚棠惊呼出声。

    阿月是她的贴身丫鬟,自三四岁时,阿月便跟在她身边,从小一起长大,情分自是非比寻常。

    叶晚棠入宫前夜,曾与阿月说,等到自个儿在宫里熬到二十五岁,能放出宫了,就叫阿月来接她,她们一起回江西府老家去,再不来这叶家。

    只是,她熬到了二十五岁,熬到了二十七岁,也没能等到放出宫的机会,而阿月,自她入宫之后,她们俩就再没有见过面了。

    眼下……

    阿月却又忽然在自己身边了。

    阿月见她神色有异,只当她还昏沉着,连忙替她试了试额头上的体温,着急地道:“还是有些烫!这可怎么好!今早出来的时候,那药就在晾着了,说来也不差那么一时片刻的功夫,偏太太跟前的周嬷嬷催的急……”

    丽装少女听见声音,猛然回头,露出一张略带稚色的清秀脸蛋。在她的右眉梢上,长着一粒芝麻大小的淡粉色的痣。家里人曾说,眉梢痣,美人记,又是格外难得的淡粉色,等她长大了,必然要出落得倾国倾城的。

    这样的脸蛋,在叶晚棠的脑海里,渐渐与一张神色生动的脸蛋相互重叠。电光火石间,她灵台涌进一丝清明,她定定地瞧着眼前的丽装少女,语气里有一丝止不住的颤抖:“你,你是……叶晴萱?”

    丽装少女眉头微蹙,语气有些不满:“我?我不是叶晴萱,难道还真的是皇上?”

    她放下车帘子,嗤笑道:“叶晚棠,虽说你进了殿选的名单,但毕竟结局还未落定呢,你就做起当皇妃的白日梦来了?还拉着我叫皇上,嘻,可真是要臊死人了!”

    叶晚棠此刻却没有半分要和她斗嘴的心思,她尽力定定神,仔细地望着满目关切的阿月,又望了望神色讥诮的叶晴萱。

    她们的神情生动,动作也并不僵滞,尤其叶晴萱冲着她挑眉的那一下,她眉梢上的红痣如一粒梅蕊,鲜活极了。

    叶晚棠心里的惊骇逐渐汹涌成海,掀起数十丈的风浪来。

    难道,她没死?

    非但她自己没死,就连久未逢面的阿月和叶晴萱,也好端端地出现在她眼前,一情一景,都与她记忆深处的少女时的情景逐渐吻合。

    这是怎么回事?!

    她明明早已经入宫了,还在皇宫里生活了十年,最后死在了一场毒杀中。

    这会子,她怎得会与她们一起挤在这狭窄逼仄的车厢里?

    车辙轱辘辘地快速行驶,她还清晰地记得,方才冷风涌进的那一刹那,她曾不经意间地瞥见车窗外头的景象——那绝不是皇宫里会有的景象。

    叶晚棠猛吸一口气,她半直起身子,伸手去掀自己这一边的车帘子。

    帘子掀开,又一阵带着泥土味和草木味的冷冽寒风强逼进来,她禁不住这阵冷意,一下子剧烈地咳嗽起来。

    车架行驶在半山腰上,雪气未消,远处的天空也都是灰蒙蒙的,一侧是长满葱杂灌木丛的山崖峭壁,另一侧,则是你追我赶的车水马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