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退路
“你！你竟真的这么想？”
叶晴萱显然十分意外，她紧紧皱着眉头，不可置信地盯着叶晚棠：“你已经通过前面的选秀，可见你资质尚佳，即便太太更属意三姐姐，但你若竭尽全力，未必没有一拼之力，你竟真的……愿意嫁给一个鳏夫做填房？！”
叶晚棠微笑不减，反问道：“我若是不愿意嫁，又该怎么办呢？”
叶晴萱言辞愤愤，道：“那你自然是要竭尽全力，在殿选时崭露头角，力争中选啊！”
“那，中选之后呢，又如何？”叶晚棠望着她，好整以暇。
“只要你中选，以后就是妃子娘娘，住在皇宫里头，有吃不完的山珍海味，穿不完的绫罗绸缎，享用不尽的荣华富贵！这可是飞上枝头变凤凰的好事儿，旁人求也求不来的！”
叶晴萱颇有些咬牙切齿，一字一句道，“甚至，以后父亲和太太见了你，还得依着规矩跪拜你，还有二少爷，更是八竿子都够不着你了，这多么风光！难道你就不动心？”
叶晚棠安静地望着她，眸中生起隐隐的同情之色。
叶晴萱比自己小四岁，而今不过才十三岁，她这样稚嫩的年纪，连身子骨都还没长开呢，却已经在算计后宫里的荣宠和富贵了。
想想叶晚棠自己，她十三四岁的时候，还在江州活的无忧无虑，成天领着一帮丫鬟小厮下河捉鱼呢！
叶晴萱语毕之后，叶晚棠仍未出声，车厢里一时寂静无声，气氛有些微妙。
“你……你有在听我说吗？”叶晴萱皱了皱眉梢，有些不满。
叶晚棠收回视线，她换了个舒服的姿势，重新倚在车壁上，轻声道：“你这般义愤填膺的样子，若旁人看了，只怕还以为要去参加殿选的人是你。”
“所以，我是问，我中选之后，你会如何？”
叶晴萱不由一噎。
叶晚棠言辞平淡：“你列举了中选之后的诸多好处，享不尽的荣华富贵，扶摇直上的身份地位，可是这些好处都只会是我的，那你呢？你这般费心为我，又是图什么呢？”
叶晴萱眼神有些回避，语气也不如方才那般愤愤：“等你真的入宫了，麻雀变凤凰，咱们家的权势地位也会随之水涨船高，不是有句话说，一人得道、鸡犬升天，我若有一个嫁入皇宫的姐姐，我这个做妹妹的，自然也会有很多好处。”
叶晚棠一笑，好心地提醒她：“我们俩，至多只有一半的血缘，且自幼不在一起长大，情分可说是十分淡薄了。而在我来叶家之后的这半年，若我没有记错的话，我和你之间好似也没有什么交集吧？”
“你我虽然是名义上的姐妹，但叶家这么多孩子，哪个不是名义上的兄弟姐妹呢，到时候，即便叶家因我的入宫得到了一些好处，可这些好处，你又能分到多少？”
“为了这些虚无的好处而如此费心，可不像你素日的作为。”
叶晴萱沉默了许久。
叶晚棠捧着手里的汤婆子，见阿月神情困惑，只是轻轻一笑，示意阿月给她取一杯热水来。
她风寒未愈，方才已经咳得厉害，这会子又说了许多话，喉咙的确有些不舒服。
至于叶晴萱的话，她若是继续说，叶晚棠便会再听一耳朵，若是她就此打住，叶晚棠也只会把她们方才的谈论当做打发时间的闲话儿，并不会过分在意。
况且，以她的猜测，叶晴萱定然是还有未尽之语。
车架忽然又转了个弯口，有些颠簸，叶晚棠手里的茶水都洒了一些出来。
“哎呀，可别烫着姑娘了！”阿月赶忙拿帕子给叶晚棠擦拭被茶水浸湿的衣袖，扭头去呵斥赶车的王四，“你多少当心些，姑娘还在车里坐着呢！把人颠得东倒西歪，还能有你的好不成？！”
王四迭声讨饶，只道：“……前几日山上下了冻雪，地面都要结冰，许是寺里的和尚为了路好走一些，在这一段弯路上洒了不少碎石土块，这才颠簸，并非是小的不当心！还望姑娘们体谅些个。”
阿月哼了一声，还要再呵斥几句，被叶晴萱的忽然出声打断：“还有多久到永宁寺？”
王四扬声道：“约莫还有一刻钟吧！这一段路不甚好走，才慢了些！若是在晴日，用不了一盏茶的功夫就能到……”
车厢外头的王四还在絮絮地说话，只是这会子，已经没有人在听他说了什么话。
车厢内，叶晴萱忽然凑近过来，她捏着裙角，直直地跪在了叶晚棠面前：“我有事求大姐姐，还望大姐姐能看在咱们俩这半副相同骨血的份上，能应了我。”
叶晚棠眸子里闪过一丝惊讶。
“你先起身吧。”叶晚棠望着叶晴萱眉梢上的那粒胭脂痣，轻声道，“有什么话儿不能好好说，哪里就用得着下跪这样的大礼。”
叶晴萱素来心高气傲，能叫她这般，想来所求非小。
叶晚棠努力回想前世的这个时候，叶晴萱都曾求过她什么，可却一丝一毫都记不起来。
她今日刚刚重生醒来，前世今生的一切轨迹都尚未发生任何改变，若是一切如常，总该覆鉴才是。只怕，若非是她当时病得实在太厉害，以致记不得叶晴萱所说的话，那便是叶晴萱并未向她求过什么？
罢了……既是记不起来，便干脆不再回忆。
叶晚棠和阿月一道将叶晴萱扶起来：“即便是求，也总该先叫我知道你要求的是什么吧？”
“等大姐姐中了选，入了宫，以后便是妃子娘娘了，地位非比寻常，即便是父亲和太太，也得依着你的吩咐行事。若是……若是妹妹以后有走投无路的时候，万望大姐姐能念在这半副骨血的份上，为我说几句好话……”
叶晴萱的眼里已然泪光涟涟：“若是大姐姐能应了我这条，便是叫我当牛做马，自会回报大姐姐……”
叶晚棠的眉梢轻轻颦起。
“你这话，我倒有些不明白了。”
叶晚棠望着叶晴萱尖尖的下巴颏：“你毕竟是官宦人家出身的姑娘，又一直好好地养在闺中，平素更是没灾没难的，哪里就说起‘走投无路’这个词了？”
“何况，即便你不是太太亲生的，可父亲素来并不苛待庶出子女，何况你的生母潘姨娘也很得宠，你在叶家过的锦衣玉食……”
“锦衣玉食？呵——”叶晴萱眸子里有几分黯淡，她指着自己眉梢上的美人痣，低声问道，“大姐姐，你可知道这是什么么？”
“自我幼时起，便常听阿娘说，眉梢痣，美人记，这样格外难得的粉色，长大以后必定要出落得倾国倾城，是极好的富贵命，将来说不准能嫁个王爷大臣，一辈子荣华。”
叶晴萱冷冷一笑，道：“什么是富贵命？我不过是叶家庶女，空有个官宦人家的出身，自小都活在叶家嫡子女们的阴影下，父亲虽略和善些，但他全部心思只用在自个儿的前程上，女儿的婚嫁，于他而言也不过是取胜的手段罢了。”
“单看大姐姐你，还不能瞧出一二吗？你从小便在江州长大，不曾花用过叶家的一丝一毫，到长大了，还不是得乖乖地回来参加选秀？若中选了，叶家鸡犬升天，若是不中……你的亲事也能拿来给二少爷铺路。”
叶晴萱的眼里已经是泪水涟涟：“我……你还是嫡长女的名分呢！更何况我这个庶女。大姐姐，你自小远离叶家，哪里知道我这样在官宦人家当庶女的苦呢？阿娘眼里只有弟弟，将来若有所谓的‘好人家’，都不用太太开口，阿娘便会自动将我献出去……”
“去年的时候，我听闻，京都那个叶家的庶出的十二姑娘，被太常寺少卿的儿子看上了，都等不及三媒六聘的礼过完，叶家就巴巴儿地把十二姑娘嫁出去了……那个太常寺少卿的儿子，是个花花太岁，府中不单有正妻，还养了七八个姨娘小妾，十二姑娘嫁过去了，也不过是成为那些姨娘当中的一个，哪里有什么好日子过？叶家竟这般不顾她的死活！”
“十二姑娘嫁过去连半年都不到，就被磋磨地不成样子，好好的一个如花似玉的姑娘家，竟被白白地送去狼窟里……倒是叶家，刚嫁了十二姑娘，叶家长房的嫡四子就谋了个宫中采买的肥差，就是走的太常寺少卿的门路。”
叶晴萱望着叶晚棠，苦涩一笑，眼泪便簌簌地落下来：“十二姑娘是这样，大姐姐你是这样，将来，只怕我也逃不过这样的命运……要是真到了那时，我除了束手就擒，也别无他法了。我若是不多为自己打算些，又能怎么样呢？”
叶晚棠心里沉沉地叹了一口气。
古往今来，不论是后宫争斗，还是高门大户人家的内宅，女子的出路总是极窄的。
她在后宫十年，以女官的视角，见多了后宫争斗，几乎每一场杀伐，都与前朝之事息息相关。
成了，满门荣耀，坐在后宫里的那个女子也只能遥遥一望。
若是不成，沦落至冷宫里的那个身影，也很快就会被人遗忘。
不过一叹罢了。
叶晚棠看着叶晴萱的泪眼，轻声道：“我从前倒没有想过，你心里还藏着这样多的苦楚……”
叶晴萱抹了一把泪，堪堪一笑，道：“而今不同了！大姐姐若是能进宫，成为妃子娘娘，叶家的事儿肯定还得听大姐姐的——到我议亲的时候，若是所嫁非人，还望大姐姐能在父亲和太太面前为我帮衬几句，不叫我落入狼窟虎穴，便十分感念大姐姐恩德了！”
许是叶晴萱的话，勾起了叶晚棠心底的一丝哀愁。
前世她殿选未中，却意外被选做了女官。
依着宫规，女官们每年是有一次可以见家里人的机会的。便是在每年雨水那一日，女官们分成两拨，分别上午和下午去到皇宫的月华门处，那儿，自有她们早已等候在外头的家人。
即便是只能隔着栅栏，即便是只有半个时辰的空儿，但对女官们来说，这个时候是她们盼了一年的，能和家人团聚一番、稍解思乡之苦的最高兴的时候了。
叶晚棠入宫后的第一个雨水，她一老早便去月华门那儿等着了。
看着女官同僚们一个个地与家人相见，或是叽叽喳喳地欢笑，或是泪水涟涟地诉说，她的心里也渐渐生出几分期待来。
她想着，来看她的人，会是谁呢？
叶老爷？太太？还是……
她心里闪过一个个的人名儿，又一个个地划去了名字。
她等了一上午，都没见到一个叶家的人。看管的姑姑可怜她，便叫她再多等一个下午，还宽慰她说，外头的人轻易不知道皇宫的规矩，离得又远些，兴许是下午才能来呢！
叶晚棠在月华门等了整整一日，直到金乌西沉，月华门的宫门缓缓关闭了，她才愣愣地回过神。叶家，没有一个人过来瞧她。
就连阿月也没有来。
这个结果，在她意料之中，又在她意料之外。
在那一瞬，她特别想念自己的母亲方氏，她想，若是方氏还活着，就算与皇宫远隔千里，方氏也会准时准点儿地赶过来瞧她的。
也就是在那一瞬，她终于明白，她在这世上，已经没有一个值得牵挂的亲人了。
她在那晚回去的路上，不停地抹眼泪。此后的每一年雨水，她再也没有去过月华门。
而在此刻，叶晚棠定定地望着泪眼朦胧的叶晴萱，轻轻的应了一声好。
“若我殿选能中，日后你遇到难处，我自会记得帮你一把……”
若是不中，只和前世一般做了女官，依着前世的轨迹，在叶晚棠升作掌事女官的时候，其实是有一点权力能散去宫外的。只可惜，叶老爷和叶太太都太过短视，他们只以为叶晚棠已是一颗无用的棋子，早早地便罢了棋局。
叶晴萱显然十分意外，她紧紧皱着眉头，不可置信地盯着叶晚棠：“你已经通过前面的选秀，可见你资质尚佳，即便太太更属意三姐姐，但你若竭尽全力，未必没有一拼之力，你竟真的……愿意嫁给一个鳏夫做填房？！”
叶晚棠微笑不减，反问道：“我若是不愿意嫁，又该怎么办呢？”
叶晴萱言辞愤愤，道：“那你自然是要竭尽全力，在殿选时崭露头角，力争中选啊！”
“那，中选之后呢，又如何？”叶晚棠望着她，好整以暇。
“只要你中选，以后就是妃子娘娘，住在皇宫里头，有吃不完的山珍海味，穿不完的绫罗绸缎，享用不尽的荣华富贵！这可是飞上枝头变凤凰的好事儿，旁人求也求不来的！”
叶晴萱颇有些咬牙切齿，一字一句道，“甚至，以后父亲和太太见了你，还得依着规矩跪拜你，还有二少爷，更是八竿子都够不着你了，这多么风光！难道你就不动心？”
叶晚棠安静地望着她，眸中生起隐隐的同情之色。
叶晴萱比自己小四岁，而今不过才十三岁，她这样稚嫩的年纪，连身子骨都还没长开呢，却已经在算计后宫里的荣宠和富贵了。
想想叶晚棠自己，她十三四岁的时候，还在江州活的无忧无虑，成天领着一帮丫鬟小厮下河捉鱼呢！
叶晴萱语毕之后，叶晚棠仍未出声，车厢里一时寂静无声，气氛有些微妙。
“你……你有在听我说吗？”叶晴萱皱了皱眉梢，有些不满。
叶晚棠收回视线，她换了个舒服的姿势，重新倚在车壁上，轻声道：“你这般义愤填膺的样子，若旁人看了，只怕还以为要去参加殿选的人是你。”
“所以，我是问，我中选之后，你会如何？”
叶晴萱不由一噎。
叶晚棠言辞平淡：“你列举了中选之后的诸多好处，享不尽的荣华富贵，扶摇直上的身份地位，可是这些好处都只会是我的，那你呢？你这般费心为我，又是图什么呢？”
叶晴萱眼神有些回避，语气也不如方才那般愤愤：“等你真的入宫了，麻雀变凤凰，咱们家的权势地位也会随之水涨船高，不是有句话说，一人得道、鸡犬升天，我若有一个嫁入皇宫的姐姐，我这个做妹妹的，自然也会有很多好处。”
叶晚棠一笑，好心地提醒她：“我们俩，至多只有一半的血缘，且自幼不在一起长大，情分可说是十分淡薄了。而在我来叶家之后的这半年，若我没有记错的话，我和你之间好似也没有什么交集吧？”
“你我虽然是名义上的姐妹，但叶家这么多孩子，哪个不是名义上的兄弟姐妹呢，到时候，即便叶家因我的入宫得到了一些好处，可这些好处，你又能分到多少？”
“为了这些虚无的好处而如此费心，可不像你素日的作为。”
叶晴萱沉默了许久。
叶晚棠捧着手里的汤婆子，见阿月神情困惑，只是轻轻一笑，示意阿月给她取一杯热水来。
她风寒未愈，方才已经咳得厉害，这会子又说了许多话，喉咙的确有些不舒服。
至于叶晴萱的话，她若是继续说，叶晚棠便会再听一耳朵，若是她就此打住，叶晚棠也只会把她们方才的谈论当做打发时间的闲话儿，并不会过分在意。
况且，以她的猜测，叶晴萱定然是还有未尽之语。
车架忽然又转了个弯口，有些颠簸，叶晚棠手里的茶水都洒了一些出来。
“哎呀，可别烫着姑娘了！”阿月赶忙拿帕子给叶晚棠擦拭被茶水浸湿的衣袖，扭头去呵斥赶车的王四，“你多少当心些，姑娘还在车里坐着呢！把人颠得东倒西歪，还能有你的好不成？！”
王四迭声讨饶，只道：“……前几日山上下了冻雪，地面都要结冰，许是寺里的和尚为了路好走一些，在这一段弯路上洒了不少碎石土块，这才颠簸，并非是小的不当心！还望姑娘们体谅些个。”
阿月哼了一声，还要再呵斥几句，被叶晴萱的忽然出声打断：“还有多久到永宁寺？”
王四扬声道：“约莫还有一刻钟吧！这一段路不甚好走，才慢了些！若是在晴日，用不了一盏茶的功夫就能到……”
车厢外头的王四还在絮絮地说话，只是这会子，已经没有人在听他说了什么话。
车厢内，叶晴萱忽然凑近过来，她捏着裙角，直直地跪在了叶晚棠面前：“我有事求大姐姐，还望大姐姐能看在咱们俩这半副相同骨血的份上，能应了我。”
叶晚棠眸子里闪过一丝惊讶。
“你先起身吧。”叶晚棠望着叶晴萱眉梢上的那粒胭脂痣，轻声道，“有什么话儿不能好好说，哪里就用得着下跪这样的大礼。”
叶晴萱素来心高气傲，能叫她这般，想来所求非小。
叶晚棠努力回想前世的这个时候，叶晴萱都曾求过她什么，可却一丝一毫都记不起来。
她今日刚刚重生醒来，前世今生的一切轨迹都尚未发生任何改变，若是一切如常，总该覆鉴才是。只怕，若非是她当时病得实在太厉害，以致记不得叶晴萱所说的话，那便是叶晴萱并未向她求过什么？
罢了……既是记不起来，便干脆不再回忆。
叶晚棠和阿月一道将叶晴萱扶起来：“即便是求，也总该先叫我知道你要求的是什么吧？”
“等大姐姐中了选，入了宫，以后便是妃子娘娘了，地位非比寻常，即便是父亲和太太，也得依着你的吩咐行事。若是……若是妹妹以后有走投无路的时候，万望大姐姐能念在这半副骨血的份上，为我说几句好话……”
叶晴萱的眼里已然泪光涟涟：“若是大姐姐能应了我这条，便是叫我当牛做马，自会回报大姐姐……”
叶晚棠的眉梢轻轻颦起。
“你这话，我倒有些不明白了。”
叶晚棠望着叶晴萱尖尖的下巴颏：“你毕竟是官宦人家出身的姑娘，又一直好好地养在闺中，平素更是没灾没难的，哪里就说起‘走投无路’这个词了？”
“何况，即便你不是太太亲生的，可父亲素来并不苛待庶出子女，何况你的生母潘姨娘也很得宠，你在叶家过的锦衣玉食……”
“锦衣玉食？呵——”叶晴萱眸子里有几分黯淡，她指着自己眉梢上的美人痣，低声问道，“大姐姐，你可知道这是什么么？”
“自我幼时起，便常听阿娘说，眉梢痣，美人记，这样格外难得的粉色，长大以后必定要出落得倾国倾城，是极好的富贵命，将来说不准能嫁个王爷大臣，一辈子荣华。”
叶晴萱冷冷一笑，道：“什么是富贵命？我不过是叶家庶女，空有个官宦人家的出身，自小都活在叶家嫡子女们的阴影下，父亲虽略和善些，但他全部心思只用在自个儿的前程上，女儿的婚嫁，于他而言也不过是取胜的手段罢了。”
“单看大姐姐你，还不能瞧出一二吗？你从小便在江州长大，不曾花用过叶家的一丝一毫，到长大了，还不是得乖乖地回来参加选秀？若中选了，叶家鸡犬升天，若是不中……你的亲事也能拿来给二少爷铺路。”
叶晴萱的眼里已经是泪水涟涟：“我……你还是嫡长女的名分呢！更何况我这个庶女。大姐姐，你自小远离叶家，哪里知道我这样在官宦人家当庶女的苦呢？阿娘眼里只有弟弟，将来若有所谓的‘好人家’，都不用太太开口，阿娘便会自动将我献出去……”
“去年的时候，我听闻，京都那个叶家的庶出的十二姑娘，被太常寺少卿的儿子看上了，都等不及三媒六聘的礼过完，叶家就巴巴儿地把十二姑娘嫁出去了……那个太常寺少卿的儿子，是个花花太岁，府中不单有正妻，还养了七八个姨娘小妾，十二姑娘嫁过去了，也不过是成为那些姨娘当中的一个，哪里有什么好日子过？叶家竟这般不顾她的死活！”
“十二姑娘嫁过去连半年都不到，就被磋磨地不成样子，好好的一个如花似玉的姑娘家，竟被白白地送去狼窟里……倒是叶家，刚嫁了十二姑娘，叶家长房的嫡四子就谋了个宫中采买的肥差，就是走的太常寺少卿的门路。”
叶晴萱望着叶晚棠，苦涩一笑，眼泪便簌簌地落下来：“十二姑娘是这样，大姐姐你是这样，将来，只怕我也逃不过这样的命运……要是真到了那时，我除了束手就擒，也别无他法了。我若是不多为自己打算些，又能怎么样呢？”
叶晚棠心里沉沉地叹了一口气。
古往今来，不论是后宫争斗，还是高门大户人家的内宅，女子的出路总是极窄的。
她在后宫十年，以女官的视角，见多了后宫争斗，几乎每一场杀伐，都与前朝之事息息相关。
成了，满门荣耀，坐在后宫里的那个女子也只能遥遥一望。
若是不成，沦落至冷宫里的那个身影，也很快就会被人遗忘。
不过一叹罢了。
叶晚棠看着叶晴萱的泪眼，轻声道：“我从前倒没有想过，你心里还藏着这样多的苦楚……”
叶晴萱抹了一把泪，堪堪一笑，道：“而今不同了！大姐姐若是能进宫，成为妃子娘娘，叶家的事儿肯定还得听大姐姐的——到我议亲的时候，若是所嫁非人，还望大姐姐能在父亲和太太面前为我帮衬几句，不叫我落入狼窟虎穴，便十分感念大姐姐恩德了！”
许是叶晴萱的话，勾起了叶晚棠心底的一丝哀愁。
前世她殿选未中，却意外被选做了女官。
依着宫规，女官们每年是有一次可以见家里人的机会的。便是在每年雨水那一日，女官们分成两拨，分别上午和下午去到皇宫的月华门处，那儿，自有她们早已等候在外头的家人。
即便是只能隔着栅栏，即便是只有半个时辰的空儿，但对女官们来说，这个时候是她们盼了一年的，能和家人团聚一番、稍解思乡之苦的最高兴的时候了。
叶晚棠入宫后的第一个雨水，她一老早便去月华门那儿等着了。
看着女官同僚们一个个地与家人相见，或是叽叽喳喳地欢笑，或是泪水涟涟地诉说，她的心里也渐渐生出几分期待来。
她想着，来看她的人，会是谁呢？
叶老爷？太太？还是……
她心里闪过一个个的人名儿，又一个个地划去了名字。
她等了一上午，都没见到一个叶家的人。看管的姑姑可怜她，便叫她再多等一个下午，还宽慰她说，外头的人轻易不知道皇宫的规矩，离得又远些，兴许是下午才能来呢！
叶晚棠在月华门等了整整一日，直到金乌西沉，月华门的宫门缓缓关闭了，她才愣愣地回过神。叶家，没有一个人过来瞧她。
就连阿月也没有来。
这个结果，在她意料之中，又在她意料之外。
在那一瞬，她特别想念自己的母亲方氏，她想，若是方氏还活着，就算与皇宫远隔千里，方氏也会准时准点儿地赶过来瞧她的。
也就是在那一瞬，她终于明白，她在这世上，已经没有一个值得牵挂的亲人了。
她在那晚回去的路上，不停地抹眼泪。此后的每一年雨水，她再也没有去过月华门。
而在此刻，叶晚棠定定地望着泪眼朦胧的叶晴萱，轻轻的应了一声好。
“若我殿选能中，日后你遇到难处，我自会记得帮你一把……”
若是不中，只和前世一般做了女官，依着前世的轨迹，在叶晚棠升作掌事女官的时候，其实是有一点权力能散去宫外的。只可惜，叶老爷和叶太太都太过短视，他们只以为叶晚棠已是一颗无用的棋子，早早地便罢了棋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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