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碧青
话说，叶家自由太太掌家以来，府中规矩便改了许多。
在寻常人家里，妻妾子女皆是一屋用饭，妻坐着，妾站着伺候桌围，少爷姑娘们则不分嫡庶，皆一道坐着用饭。即便有在自家院子里用饭的时候，也须提前请示过主母太太，得了允准才行。
其是为了彰显主母太太的正室地位。
而叶家不同。
叶太太从不亲自抚养庶出的子女们，皆让他们跟着各自的生母姨娘一道起居，是以，每个姨娘所居的院子里皆设有小厨房。只有逢年过节时的大节日，叶家才会上演阖府一家亲的团圆家宴。
依着叶太太定下的规矩，每个小厨房里米面粮油、菜肉蛋蔬都是有定例的，由厨娘们各自去大厨房里领取食材。自然了，若是超出这个定例，便需要额外用钱自购了。
就似叶晚棠吧，她虽占了嫡长女的名义，但她染了风寒，病势缠绵已有半个月，光是吃药开方子的钱，就把份例占了大半，小厨房里柴米紧缺，只能越发节俭饮食用度了。
适才纤云来问晚饭时，曾问她，可要换一换菜色，其意便是问她可要多拨些银钱给小厨房里。
叶沅从不细管府中内务之事，全权交由叶太太来照管，这一松一紧间，里面的寸头极大。
叶晴萱向她哭诉叶家庶女日子难过的话，也不算是空穴来风。
等用过饭，天色已然很晚了。
叶晚棠喝过药，漱过口，扶着床榻烫进温暖的被窝里，舒舒服服地伸了个懒腰，笑着与阿月道：“你今儿也累了一天，快回去歇着吧！这里有纤云就成。”
阿月点头，看纤云正在给汤婆子灌热水，便上去搭把手，笑着回道：“知道了，姑娘。”又和纤云说道，“姑娘今儿在寺里都晕过去一回，反反复复地起烧，这会子才略好些。你夜里当心些，若是再起烧，定要叫人来的。”
纤云笑着应承，将汤婆子塞进床尾的被窝里，掖了掖被子，才道：“知晓了！我是太太特地拨过来伺候姑娘的，哪儿能不当心呢！妹妹多虑了。”
纤云比阿月大两岁，平日也惯常亲昵地以姐妹相称。
阿月就笑了笑，没再说话，正要退出房间，忽然听见外头有人扣门：“大姑娘睡下了吗？老爷叫我来请姑娘过去一趟回话。”
现在？
叶晚棠听着外面的声音略有些耳熟，但一时也想不起来是谁，便和阿月道：“开门吧。”
是叶沅屋里的起居姑姑碧青。
“呀，是阿月姑娘。”碧青笑意十分温柔，她微微探头往室内扫了一眼，见里屋灯火晕黄，帘帐子都放了下来，轻声说道，“大姑娘已经睡下了？这……老爷刚还念叨大姑娘呢，想让大姑娘过去回个话，这可怎么好。”
阿月眼神有些不满，说道：“碧青姑姑，你看这外头的天儿，都黑成这样了，姑娘今儿累了一天了，又病着，早就睡下了。这会子可怎么起得床去？不如碧青姑姑跟老爷回句话，明儿一早姑娘再去给老爷请安，岂不更好？”
碧青脸上的笑意便有些为难，她犹豫片刻，才道：“若是姑娘还未睡得沉，不如还是先起身吧？外头虽冷，披一件厚厚的披风也就暖和了，老爷今夜在书房静坐，离得不远，走一会儿就能到。若在平日，我也就替大姑娘回话了，可是今日……”
碧青轻轻压低了声音，似是不想叫正在里屋站着的纤云听见，她凑近阿月耳边，才道：“老爷今日心绪不大好，傍晚时与太太争吵了几句，还摔了个茶盏子……这会子叫姑娘去说话，应当是为着选秀的事儿。兹事体大，还请阿月姑娘劝劝大姑娘……”
阿月拧了眉头：“可是姑娘已经睡下了，她今日还受了风，风寒更重了……”
叶晚棠虽听不清碧青的低语，见她这般坚持的样子，便知道自个儿这场觉是无法好眠了，索性便去一趟。
算起来，她与叶沅这个亲生父亲，也有十年未见了。
“咳咳。”
叶晚棠不轻不重地咳嗽几声，好似刚睡醒的样子，她慢慢地坐起身，撩开一角帘帐：“阿月，你在跟谁说话呢？”
碧青的声音扬高一些：“姑娘醒了？奴婢是老爷身边的碧青，老爷有话，要和姑娘说呢！若姑娘得空，还请随我去一趟。”
“阿月，替我更衣。”
叶晚棠穿好衣裳，批了一件厚绒风衣，又依了阿月的叮嘱，把昭君套严严实实地戴上，这才跟着碧青出了屋子。
“老爷听说姑娘抽了一支好签，很是高兴呢。晚饭时便想来请姑娘，只是太太有些不高兴，老爷不得不顾念着太太的脸面。”碧青见叶晚棠的脸色苍白，很是疲倦的样子，好似有些不忍，轻声道，“说来，老爷心中是记挂姑娘的。”
叶晚棠浅浅地扬了扬眉梢，只是她侧着脸，额间的昭君套挡住了碧青的视线。
叶晚棠轻声道：“父亲待我如何，我心里是知道的。多谢碧青姑姑来宽慰我。”
碧青这才舒了一口气，笑着道：“老爷说的没错，姑娘果然孝顺懂事。”
出了闲云居，穿过一片游廊，再绕过一道栽满细竹的花圃，便看到前面的屋舍里透出的明亮的灯火。
碧青说：“老爷的规矩，他在书房留宿时，要点满屋的灯火，说是这样从外头看了，满屋灯火就好似灿烂的金子一般，取书中自有黄金屋之意。”
碧青笑了一声，道：“老爷风趣，惯来如此的。”
叶晚棠没说话。
碧青手里的灯笼往前晃了一晃，似是要照清小径上的鹅卵石，她借着这点子摇晃的光亮，速度极快地瞄了一眼叶晚棠的脸。
叶晚棠注意到她的动作，索性转过头，看着她。
“说来，碧青姑姑也是父亲身边的老人了，从前我母亲在时，你就在身边伺候着，如今，一晃许多年过去了。”叶晚棠语气清浅。
碧青听了一怔：“奴婢在老爷身边，有二十年了。”她叹了一口气，很是感怀的样子。
叶晚棠嘴角抿出一丝笑意，她垂下眼界，亦是感叹：“我听说，当年你妙龄之际，我母亲想要为你寻一门亲事，你都婉拒了。没想到这么多年过去，你还是孑然一身。碧青姑姑对父亲果然忠心耿耿，只是，到底是可惜了……”
碧青一个愣神，去看叶晚棠：“……姑娘说的可惜是指何意？”她的眼神里，有紧张，有无措，还有一丝丝她自己也未能察觉的期待。
叶晚棠的神色在碧青的脸上略一打转，笑着道：“年华渐老，美人迟暮，自然是可惜的。”
碧青脚步一顿，那团光影投在地上，便立成一个圆滚滚的黄晕。
在寻常人家里，妻妾子女皆是一屋用饭，妻坐着，妾站着伺候桌围，少爷姑娘们则不分嫡庶，皆一道坐着用饭。即便有在自家院子里用饭的时候，也须提前请示过主母太太，得了允准才行。
其是为了彰显主母太太的正室地位。
而叶家不同。
叶太太从不亲自抚养庶出的子女们，皆让他们跟着各自的生母姨娘一道起居，是以，每个姨娘所居的院子里皆设有小厨房。只有逢年过节时的大节日，叶家才会上演阖府一家亲的团圆家宴。
依着叶太太定下的规矩，每个小厨房里米面粮油、菜肉蛋蔬都是有定例的，由厨娘们各自去大厨房里领取食材。自然了，若是超出这个定例，便需要额外用钱自购了。
就似叶晚棠吧，她虽占了嫡长女的名义，但她染了风寒，病势缠绵已有半个月，光是吃药开方子的钱，就把份例占了大半，小厨房里柴米紧缺，只能越发节俭饮食用度了。
适才纤云来问晚饭时，曾问她，可要换一换菜色，其意便是问她可要多拨些银钱给小厨房里。
叶沅从不细管府中内务之事，全权交由叶太太来照管，这一松一紧间，里面的寸头极大。
叶晴萱向她哭诉叶家庶女日子难过的话，也不算是空穴来风。
等用过饭，天色已然很晚了。
叶晚棠喝过药，漱过口，扶着床榻烫进温暖的被窝里，舒舒服服地伸了个懒腰，笑着与阿月道：“你今儿也累了一天，快回去歇着吧！这里有纤云就成。”
阿月点头，看纤云正在给汤婆子灌热水，便上去搭把手，笑着回道：“知道了，姑娘。”又和纤云说道，“姑娘今儿在寺里都晕过去一回，反反复复地起烧，这会子才略好些。你夜里当心些，若是再起烧，定要叫人来的。”
纤云笑着应承，将汤婆子塞进床尾的被窝里，掖了掖被子，才道：“知晓了！我是太太特地拨过来伺候姑娘的，哪儿能不当心呢！妹妹多虑了。”
纤云比阿月大两岁，平日也惯常亲昵地以姐妹相称。
阿月就笑了笑，没再说话，正要退出房间，忽然听见外头有人扣门：“大姑娘睡下了吗？老爷叫我来请姑娘过去一趟回话。”
现在？
叶晚棠听着外面的声音略有些耳熟，但一时也想不起来是谁，便和阿月道：“开门吧。”
是叶沅屋里的起居姑姑碧青。
“呀，是阿月姑娘。”碧青笑意十分温柔，她微微探头往室内扫了一眼，见里屋灯火晕黄，帘帐子都放了下来，轻声说道，“大姑娘已经睡下了？这……老爷刚还念叨大姑娘呢，想让大姑娘过去回个话，这可怎么好。”
阿月眼神有些不满，说道：“碧青姑姑，你看这外头的天儿，都黑成这样了，姑娘今儿累了一天了，又病着，早就睡下了。这会子可怎么起得床去？不如碧青姑姑跟老爷回句话，明儿一早姑娘再去给老爷请安，岂不更好？”
碧青脸上的笑意便有些为难，她犹豫片刻，才道：“若是姑娘还未睡得沉，不如还是先起身吧？外头虽冷，披一件厚厚的披风也就暖和了，老爷今夜在书房静坐，离得不远，走一会儿就能到。若在平日，我也就替大姑娘回话了，可是今日……”
碧青轻轻压低了声音，似是不想叫正在里屋站着的纤云听见，她凑近阿月耳边，才道：“老爷今日心绪不大好，傍晚时与太太争吵了几句，还摔了个茶盏子……这会子叫姑娘去说话，应当是为着选秀的事儿。兹事体大，还请阿月姑娘劝劝大姑娘……”
阿月拧了眉头：“可是姑娘已经睡下了，她今日还受了风，风寒更重了……”
叶晚棠虽听不清碧青的低语，见她这般坚持的样子，便知道自个儿这场觉是无法好眠了，索性便去一趟。
算起来，她与叶沅这个亲生父亲，也有十年未见了。
“咳咳。”
叶晚棠不轻不重地咳嗽几声，好似刚睡醒的样子，她慢慢地坐起身，撩开一角帘帐：“阿月，你在跟谁说话呢？”
碧青的声音扬高一些：“姑娘醒了？奴婢是老爷身边的碧青，老爷有话，要和姑娘说呢！若姑娘得空，还请随我去一趟。”
“阿月，替我更衣。”
叶晚棠穿好衣裳，批了一件厚绒风衣，又依了阿月的叮嘱，把昭君套严严实实地戴上，这才跟着碧青出了屋子。
“老爷听说姑娘抽了一支好签，很是高兴呢。晚饭时便想来请姑娘，只是太太有些不高兴，老爷不得不顾念着太太的脸面。”碧青见叶晚棠的脸色苍白，很是疲倦的样子，好似有些不忍，轻声道，“说来，老爷心中是记挂姑娘的。”
叶晚棠浅浅地扬了扬眉梢，只是她侧着脸，额间的昭君套挡住了碧青的视线。
叶晚棠轻声道：“父亲待我如何，我心里是知道的。多谢碧青姑姑来宽慰我。”
碧青这才舒了一口气，笑着道：“老爷说的没错，姑娘果然孝顺懂事。”
出了闲云居，穿过一片游廊，再绕过一道栽满细竹的花圃，便看到前面的屋舍里透出的明亮的灯火。
碧青说：“老爷的规矩，他在书房留宿时，要点满屋的灯火，说是这样从外头看了，满屋灯火就好似灿烂的金子一般，取书中自有黄金屋之意。”
碧青笑了一声，道：“老爷风趣，惯来如此的。”
叶晚棠没说话。
碧青手里的灯笼往前晃了一晃，似是要照清小径上的鹅卵石，她借着这点子摇晃的光亮，速度极快地瞄了一眼叶晚棠的脸。
叶晚棠注意到她的动作，索性转过头，看着她。
“说来，碧青姑姑也是父亲身边的老人了，从前我母亲在时，你就在身边伺候着，如今，一晃许多年过去了。”叶晚棠语气清浅。
碧青听了一怔：“奴婢在老爷身边，有二十年了。”她叹了一口气，很是感怀的样子。
叶晚棠嘴角抿出一丝笑意，她垂下眼界，亦是感叹：“我听说，当年你妙龄之际，我母亲想要为你寻一门亲事，你都婉拒了。没想到这么多年过去，你还是孑然一身。碧青姑姑对父亲果然忠心耿耿，只是，到底是可惜了……”
碧青一个愣神，去看叶晚棠：“……姑娘说的可惜是指何意？”她的眼神里，有紧张，有无措，还有一丝丝她自己也未能察觉的期待。
叶晚棠的神色在碧青的脸上略一打转，笑着道：“年华渐老，美人迟暮，自然是可惜的。”
碧青脚步一顿，那团光影投在地上，便立成一个圆滚滚的黄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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