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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 麒麟儿 第10章

    哈坤、哈苏一行人,在会盟之日的前一天终于赶到了祁山脚下。

    勒石鼓,盟祁山,当然不是呼啦啦上万人登上祁山万丈之巅,大家呼哧带喘地来到山顶,大呼小叫道“快来快来,大家来看他娘的日出咯!”

    “好看好看,这日头真他娘的红!”

    “不错不错,而且还真他娘的圆!”

    “三位大哥说的太对了,还真是······他娘的哈!”

    所谓会盟之地其实就是在一个山脚下的草甸子上,一个二三十丈高的小山坡。

    山包上平常孤零零静默着铭刻盟誓的石鼓。石鼓上窄下宽,高约三尺,上面刻满图形和文字,原始的图腾,战斗的图形,更有的形状像一只只或睁或闭的眼睛,观看一场场人间的悲喜剧。

    大萨满和老桑杰的大帐占了山阳一侧,由数百亲卫的帐篷拱卫,从山脚蔓延到山坡之上,密密麻麻。

    各部落的首领,就在离老桑杰和大萨满的大帐不远不近的地方,指挥着部落的战士们在山坡、山脚下,东一个西一个地搭好自己的帐篷

    哈克部落的大车队来到驻地,选了一块人人都回避的地方驻扎了下来。这块地方靠近山阴,比较平坦,临近羌塘部落的驻地。

    哈克部落携带这么多的贡品,其他部落的人充满好奇地指指点点,看着哈克指挥众人将车一辆一辆停好。

    哈坤正忙着,一个光头大汉来到他的跟前。

    哈坤笑道:“都彭大哥,我看你在我们周围转悠好久了,是来打算请我喝酒的吗?”

    都彭是羌部落的首领,和哈克部落所在的距离有些遥远。可哈坤和都彭算是不错的朋友,每次会盟都聚在一起吃肉喝酒。

    都彭一愣,忙搓着两只大手应道:“啊?喝酒?我哪里有那样的好东西,我是来看看你。哈坤,这车上装的都是你们的贡品?你是发了大财了?”

    哈坤笑道:“怎么?你眼红了?”

    都彭尴尬道:“没有没有,咱们是好朋友,朋友怎么会眼红你发财呢?不过……哈坤,你们的贡品也太多了,用不了吧?”

    哈坤朗声笑道:“奉献给天神,贡品不是越多越好吗?”

    都彭四周看了看,凑到哈坤耳边道:“哈坤,朋友之间应该有啥说啥······我怎么听说······咱们每年的贡品,其实都是落到了老桑杰的手中呢?”

    哈坤道:“哦?可老桑杰是大统领,代表上天啊?”

    都彭又低声问道:“那你明年还能有这么多的贡品?”

    哈坤笑道:“明年只会更多。”

    都彭叹了口气,继续搓自己的大手。

    哈坤微笑着看着他也不说话。

    粗豪汉子扭捏了半天,都彭才嗫喏道:“哈坤,我也不打听你哪来的好运,能弄到这么多的好东西了,能不能跟你商量个事……我们部落今年被狄人抢了好几次,实在是……拿不出啥贡品了。你看你们这么多的贡品,早就超出该缴纳的份额了,那能不能……今年先借给我们一些,好歹让我们部落补上贡品,不然真受到天神厌弃,部落只能四处迁移了。哈克,我保证明年还给你,多给一些牛羊都可以。你看······”

    哈坤并不直接回答都彭,反而问道:“你没和老桑杰说过你们遭抢吗?”

    都彭气道:“早说过了,狄人来的时候,我还找老桑杰派兵协助我们,可他根本不理会。哼,以前我们部落可是没少献给贡品,可真到节骨眼上,他却连个屁都不放。”

    哈坤:“大萨满呢?”

    都彭道:“大萨满认为是我们触怒了上天······可老子去年明明挑选了最好的牛羊,最美的女子献给了天神。”

    “最后的结果呢?”

    都彭叹道:“唉,我们打退了狄人,保住了牧场,可也元气大伤,牛羊人口粮食损失都很大……部落里已经有老人开始上山了……这个冬天都很难挺过去。”

    哈坤沉吟片刻,拍了拍都彭的肩膀,道:“都彭,我还得忙一会。你的事,我想想。”

    都彭泄气道:“要不是实在过不去这道坎儿,我也不会······让你为难。”

    都彭垂头丧气离去,哈坤抬头望了望黑暗中的祁山。

    西域有山高万仞,其名曰眠山,是天下第一山脉昆仑山的支脉。故老相传,眠山是上古英灵长眠之地。

    又不知道从什么年代开始,眠山附近的部落有了一个大家都不说出口的习俗,当部落里的日子快过不下去的时候,一些年老的人就在吃完一顿饭之后,自行前往眠山,从此再也不会回来。

    而都彭所说的狄人就在祁山以西到眠山以东的区域,逐水草而居,以游牧为生。眠山终年积雪,气候恶劣,水草也不算丰美,狄人的生活非常艰难。善骑,善射,机动且凶狠,狄人就是西域草原的野狼。

    地理位置决定命运,羌部落就在离敌人不远的地盘上生活。

    相对于狄人而言,包括羌在内的戎人是半游牧半农耕,生活的地盘相对固定和安稳。每到初秋,狄人照例要到戎人的地盘走一遭,抢粮抢羊抢女人。规模不定,少的时候几百人,遇到灾年,抢劫团伙就会成为抢劫团体,往往出动几千人。

    狄和戎之间抢和被抢的争斗已经有上千年了,两大氏族天生就是仇敌,血恨难以化解。

    羌部落并不算太小,往年遇到狄人的抢劫,想想办法总能应付过去,但今年狄人来的次数有点多,终于让羌元气大伤,吃穿都成了大问题,连接下来的严冬都不一定能熬过去,就更别提还能凑出贡品了。

    第二天,晴,小有风沙。

    日头升到两杆高的时候,老桑杰从温暖的帐篷里爬起来,打着哈欠,走进会场,坐到了一座宽大的胡床上。

    傀看见老桑杰走来,立刻吹响牛角,通知各部落的首领速来。

    石鼓附近一块平整好的土地,四周围上兽皮,这就是会盟的会场。

    会场靠近坡顶。祁山到这里,山势已尽,周围再没有高山。所以从这里望去,也算天高地远,一览皆小。

    这个世界上没有绝对的道理。所谓道理、真理,都是针对某一种情况下,或是针对某一类人才是正确的。

    有句话说“画虎不成反类犬”,老桑杰就不得不为此话点赞。老桑杰的爹,掉书袋叫长得虎头豹眼,说白了就是那位非著名相声演员说的那样,“长了一脸的护心毛”。

    老桑杰觉得自己长得不像老爹那样“野蛮”,他认为自己进化了很多,“一脸的头发,满脑袋的胡子”很是“洋气”。头大脑壳秃,大眼配上浓密的八字胡,耳朵是大了点尖了点,但不抢脸颊的地盘啊,往脑袋上面去开疆拓土。奇异的五官组合成奇异的相貌,嗯,后世培养出的绝世名犬——法斗。

    谁敢说不洋气?

    老桑杰五十多岁了,在戎人里,他已经算是老年人了。人老了精神头就差了些,老桑杰这会儿睡意未尽,就想再打个盹儿。

    这样的会盟对于老桑杰来说,都是一堆套路,没有丝毫新意,甚至没有丝毫意义。该敛的财宝美女一样都不会少,今年交不上贡品的羌塘部落,放逐了事,跟自己求情也不会改变结果。唯一能让他有点好奇的就是听说哈克部落今年带来了不少财宝。

    牙齿松了,前列腺就紧了。老桑杰现在对女人没啥兴趣了,他更喜欢财宝。

    秋日温暖的阳光照在身上,伴着微风,就在老桑杰有些迷迷糊糊的时候,耳中传来一阵沉闷的木杖杵地声和暗哑的铜铃声。

    睁开浑浊的双眼,老桑杰看到缓缓走来的大萨满。大萨满拄着神杖,神杖上面有个铜铸的兽头。腰上是四足蛇皮制成的腰带,腰带上面挂着三四个铜铃,里面的小锤不停碰撞厚厚的铃璧,发出沉闷暗哑的声音。

    神衣上垂落着长而细的五彩布带,神帽下是大萨满朴实无华的脸和一双半睁半闭的眼睛。老桑杰可是知道,那双眼睛在大萨满作法时是多么锐利。

    等等,神帽······

    神帽上的鹿叉!五、七、九······十一!多出来两个鹿叉!大萨满升级了?!

    大萨满向着老桑杰微微点头,算是打了招呼。他坐到了自己的胡床上,对着老桑杰说道:

    “我心里很是不安,大统领今日要小心些。”

    “啊?”法斗的眼睛一下就圆上加圆了。

    戎部落的大萨满,也是整个戎部落联盟的大萨满多杰,天神行走草原的代言人。

    多杰年少的时候是个普通的不能再普通的孩子。出身普通,长相普通,在能力和智慧方面也没有任何可以跟人夸耀的地方。

    多杰的老爹是个猎人,母亲帮着部落种些稞麦,一家子的性格都很沉闷,一天到晚最大的事情就是吃饭,日子过得非常拮据。

    一次尿床让多杰成了响当当的响当当。

    他那次尿床成了家里的重大灾难性事件——冬雪飘飘的日子,他把家里唯一的一床狼皮拼凑的褥子兼被子给尿了超级大的一片。

    狼皮褥子没法盖了,又潮又骚,关键是潮湿的褥子不再保暖,有可能冻死人。

    他老爹人狠话不多,抄起了比他腕子还粗的木棍劈头盖脸地打,多杰的阿姆也不劝解,只是在多杰被打到第三次昏迷的时候沉着脸说了句“够了”。

    多杰昏迷了三天之后才苏醒。

    不是疼醒的,是饿醒的。

    花了一些时间在家找吃的,在确定没有一丁点可以充饥的东西之后,他对着那张画着一个硕大“地图”的狼皮褥子看了足足有一炷香的时间,然后他站在家门口,两只手塞进嘴里,鼓着腮帮子,朝着大山打起了呼哨。

    一遍又一遍,一点声响也没有,可他仍是鼓着腮帮子使劲地吹。

    寨子里的人都说多杰让他爹打傻了,连呼哨都不会打了。但是大半个时辰之后,寨子沸腾了。

    先是一只接一只的鸟,然后是陆陆续续的傻狍子,再后面是蛇、野猪和狼,最后是一只豹子和一只摇摇晃晃的黑熊,这些动物有的生活在草原,有的筑窝在山上,有的白天出来,有的夜晚觅食,有的甚至在冬眠,按理说怎么也不会同时聚在一起,更不可能排排队领果果一样静默地朝着多杰的家中走去。

    寨子里的人们隔着老远惊奇地看着几十只动物井然有序地来到小多杰跟前,看到多杰流着眼泪抚摸着其中一只傻狍子的头,又抓起了几只快被冻僵的大蛇,召唤了几只小鸟和山鸡。

    然后多杰挥了挥手,众多的动物立刻四散奔逃。他留下了狼、狍子和那几只蛇,几只鸟和山鸡。事后有人信誓旦旦地说居然看见那只狍子也流了眼泪。更有邻居说,多杰只跟他爹妈说了句“换张新狼皮,把狍子杀了吧,我要吃肉”,然后就自己去剥蛇皮、拔鸟羽。再然后,多杰身上就多了一面蛇皮做的小鼓,簪满鸟羽的帽子。

    又过了小半年,部落的大萨满找上寨子,带走了多杰,人们才知道,多杰因为尿床通灵了,天神看中了他,这个傻子无师自通成了萨满。

    大萨满多杰长得老气,其实今年才三十多岁。作为上代大萨满的弟子,他被老萨满称作“天神对人间的恩赐”,不仅年纪轻轻就是九鹿叉的高手了,还有望在十年内成为十五鹿叉的顶级萨满,而且在去年老萨满过世后,顺利承继了师傅衣钵,成为了戎部落里的大萨满。

    大萨满!为自己……呸,为天神代言,而且是唯一的。

    正是因为多杰的传奇,所以当多杰说出“心中不安”之后,老桑杰懵了。瞠目结舌道:

    “怎么就不安了?大萨满,怎么回事?”

    多杰道:“昨晚我通神功行圆满,在升级的那一刻,我看到了一个画面,黑色的猞猁打跑了熊,占了熊窝。我为此占卜,很奇怪,天神没有更多的谕示。嗯,今日还是小心一些为好。”

    老桑杰一下就不困了,大萨满那是什么人?他可是亲眼瞧见过萨满请来山神、火神、熊神等等各种神,附身做法的。在他眼里,多杰不是什么天神的代言人,多杰本人就是神。

    现在“神心不安”,那能是小事?

    可你都是神了,怎么就连话都说不清呢?什么叫黑猞猁打跑了熊,背后到底啥含义啊?天神怎么就没有谕示了?为嘛吗?半截没信号了?

    要了亲命了!

    有心想再仔细问问,可大萨满往胡床上一坐,闭上了眼,天知道他又想什么事情去了。老桑杰只得迅速叫来亲卫头子傀,一迭声地吩咐下去,先将警卫调到最高级别,又赶紧将自己的胡床和大萨满的靠得紧紧的,得给自己找个超级肉盾,真是大事不好了,大萨满还能施展神术带自己逃跑不是?

    傀是这次带队的当户,他飞奔到兵营,把昨夜值守现在正在睡觉的卫兵全都唤了起来,一时间人喊马嘶,整个营地鸡飞狗跳。

    看见这乱糟糟的场面,老桑杰心里更加有气:一群没头苍蝇,这还没见到危险的影子呢,自己就跟烧了尾巴的兔子似的乱成一团了。

    老桑杰沉下了脸,也沉下了心思。嗯,自己得好好想想,大萨满“看见”的这个征兆到底指的是什么呢?到底是谁惦记着我的地盘?

    戎部落联盟的东面和唐国接壤,南面和东南与虞国接壤,这两边是不用担心的,一是中土瞧不上自家的这块土地,二是他们就像圈养的牛羊,只会吃槽子里的饲料,不会到处乱跑去啃鲜嫩的青草。

    北边是被历代大统领赶出去的小部落,听说他们也组成了一个联盟,自称“匈人”。耗子喝猫奶,命运自己改?哼哼,哪有此等好事?这些匈人恐怕躲着自己还来不及,哪有胆子敢来抢地盘?

    至于西边的狄人嘛……老桑杰半晌后摇了摇头。

    老桑杰的戎部落和狄人并不相邻,但是今年年初的确有狄人秘密找上了老桑杰,献上了一批让他心跳加速的礼物,条件是让与他们相邻的羌人部落迁走。

    虽然狄人的礼物让他眼馋不已,但老桑杰不是傻瓜。“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这么高级的话他没有听说过,可不能为了吃口肉就去杀能下崽的母羊,这样的道理他还是懂的。他爹和他的叔叔就不太懂这样的道理,结果弄得只留下了三四十个部落。部落少了,贡品自然也少了,所以老桑杰当了大统领之后,轻易不会将没献够贡品的部落赶出草原。

    但依老桑杰的脾气,到嘴的鸭子就这么飞了,他是万万不情愿的。老桑杰决定睁只眼闭只眼,既没说行,也没说不行。可恨的狄人见他没答应,居然只留下几坛酒,几块茶,将剩下的礼物全带走了。全带走了!气人的是还不能抢,不能让别人知道自己和狄人的关系。

    后来听说狄人去抢羌人部落,老桑杰心中一动,一兵一卒都没帮助羌塘。呵呵,果然被老桑杰料中了,狄人再次偷偷找上了他,送了他很多明晃晃的宝物。别人打仗,自己发财,乐得老桑杰当晚就失眠了。

    狄人虽然有野心,可绝不敢打整个戎部落联盟的主意。

    这么看来……

    草原的人都知道,狼王最大的危险,并不是两个狼群之间的地盘大战,而是来自于内部对狼王宝座的抢夺。前者尚有妥协,最多打不过跑路,后者却是不死不休。

    老桑杰犹如法斗看见另一只法斗,偏偏两只法斗之间只有一根骨头。

    闹哄哄的亲卫们携弓带箭,围在了会场的入口,大眼瞪着小眼。

    傀站在入口的中央,目光紧盯着每一个陆续来到会场的各部落的人,从首领到随从,一个都不放过。

    而老桑杰的目光越过了这些人,看往这个队伍的后面。

    哈克部落的三辆遮挡严密的大车在人推马拉之下,缓缓向会场行来。

    鹤立鸡群,引人注目。

    老桑杰的大眼眯了起来,目光深邃。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