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麒麟儿 第12章
人在空中，都彭就狂喷鲜血，破麻袋一样飞到远处，静寂不动了。
没有人注意他，大家的视线紧盯着刚才偷袭了傀的高大少年。
他是怎么忽然就出现在傀身边的？他手中的短刀是传说的宝刀还是法器，居然能划破皮糙肉厚、熊神上身的傀？
傀的左小臂上显露一道深深的刀伤，他浑浊的黄眼珠紧盯着哈苏，这是猛兽遇到天敌或者实力相当的另一只野兽的眼神，谨慎、暴怒、仇视、畏惧、跃跃欲试……各种情绪混杂。
哈苏一击没能得手，立即退后一段距离。他也在盯着傀，他的心跳仍然很快，“咚咚咚”响如战鼓，振奋着他的战意。
都彭的抢先出手算是个意外，使得哈苏刚才的确是占了都彭和傀交手的便宜，造成了事实上的偷袭。原本哈苏以为凭借着自己的速度，就算不能一击袭杀了傀，至少也能让他重伤而失去战斗力，但是抹向傀的脖颈的一刀，却被傀用手臂挡住了。虽然傀的刀伤很深，也流了不少血，但哈苏知道，这些不足以影响傀。
被施了萨满术的傀非常危险，非常强大，强大得超出了哈苏的意料。让哈苏产生一种不安：难道自己不是傀的对手？这种怀疑从来没有过，只要借助短刃，自己看谁都是在看一块肉，需要做的就是上前一片一片地切割或者一刀捅穿，而每次的结果也都是如此。这让哈苏产生了强大的自信，甚至有些明悟，只要自己够快，天下没人是自己的对手。
这次哈苏依然很快，但傀与以往任何人有一点不同，他拥有一份超乎寻常的野兽的直觉，这种直觉可以让傀提前做出动作，不仅他自己减少了很多危险，重要的是还限制了哈苏的行动。
让哈苏更加担心的是，自己“特快”的时间是有限的，必须要在奇异状态消失前杀死傀，不然就……会坏了大兄的计划。
那就……哈苏原地弹起，像烟一样飘向傀。
“傀！撕了他！撕了他！”见傀上来就大展神威，将都彭废掉，又将哈苏逼退了，兴奋的老法斗五官变形，青筋暴露，甚至他觉察到在自己身上涌动出了一股久违的……骚气，让他再次想起跨在女人身上的感觉。
他娘的，老子还是那个少年！
被哈苏视为大敌的傀现在觉得脑子有些浑浑噩噩，原因是他的意识分成了两半。少一半的意识仍然是自己的，带着些恐惧和紧张，紧紧盯着哈苏的每个动作，判断着他的意图。但很明显，无论是他的意识还是他的视觉，都有些跟不上。
另外一多半的意识仿佛进入了一个奇异的空间，化身成一头黑熊。黑熊不仅高大雄壮，而且肋生双翅。高耸入云的山峰，莽莽林海，这就是它的王国，从天到地，尽皆臣服。但他现在居然被弄伤了，这股意识怎么忍受得了？它让傀胸中充满暴戾、狂躁和莫名的无穷怒火，将敢于冒犯它的人撕成肉片！
两股意识，分裂。
萨满术其中的一个限制，就是需要看被施术者的配合，身心、意愿、属性等等。当被施术者心甘情愿地放开身心，将身体、精神的所属权全部交出来，外来的精神体、意识体才可能以最少的损耗，最快的速度接手身心的管理权，以将天赐之力彻底激发出来。一般来讲。虔诚的信仰有助于被施术者放开身心，甘愿处于从属，但并不代表这样就能发挥降神的最大力量，因为舍文神术还要受限于另一个条件：属性的相合程度。
这一点对于任何神异之术都很重要，在中土道门，与道法属性相合度高的人，就被人称为资质上佳，反之就是资质不堪。
傀是戎部落里有名的勇士，身高体壮、勇气武力自不必说，但是他能成为老桑杰的亲卫头子，而且是当户，却绝不能少两样东西：谨慎和理智。很可惜，这些平时难得的优点，在熊神降临的时候却成了缺陷。
他无法完美契合熊神的狂暴和不顾一切，他仍然留有小部分意识，使他潜意识地躲开了熊神的“同化”，这部分未被同化而保留下来的意识，就成为他恐惧、紧张的根源。
哈苏化成的轻烟飘向傀，掌中的短刃如雾如雨，愈加彩虹一般鲜亮。一闪，再闪。一闪在傀的肩膀上带出一道深痕，而再闪时却被傀的刀在险之又险中生生阻挡住了。熊神的直觉再次救了傀，而且将哈苏逼退。
熊神降临下狂暴和陡增的力量，让傀每脚踩下，都会地面颤动，每一刀挥出，都蕴藏异乎寻常的大力，让哈苏吃不消。
力与速度的对撞。
傀前追，哈苏后退。傀和哈苏之间隔着一片无所不在的刀影，引得旁观的众首领发出一声声的惊呼。
就在这时，大萨满高举神杖嘶哑的声音再次响起：“伟大的天神啊，请赐予你的勇士额外的保护吧。”大萨满有些心疼地掏出一小块龟甲，抛在面前。龟甲悬停在半空，缓缓转动，随着他的咒语，龟甲之上燃起了淡淡的火苗，这不起眼的火苗让龟甲逐渐融化，直到变成一团半凝固的液体。大萨满的咒语结束，用手一指，凝液消失，再出现时悬停在傀的肩头位置。凝液变成薄薄的一层膜，均匀地附着在傀的脖颈和胸腹之间，将其要害护得严严实实。
膜刚刚形成，就赶上哈苏趁机突进，一刀斜斜地划过傀的左胸，原本无视坚硬皮甲，锋锐无比的短刃，却只是荡开了一层涟漪，在傀的胸甲上留下了一道刀痕，甚至都没能伤及傀的皮肤。
哈苏知道自己麻烦了，他破不了傀的“防”。
凡事都是相对的，攻与防是一对天生的矛盾。后世有个说法“唯快不破”，这话不准确。速度不是破防的必需条件，攻击力才是。“快”要想真正发挥作用，必须得有足够的攻击力作为基础。就如你攻击一块缓慢滚动的巨岩，你的速度再快又能怎么“破”？又有什么用？一旦不小心，滚动的巨岩就可以令你粉身碎骨。现在哈苏就面临着比这还险恶的情况，因为他的高速有时间限制，而且在解除高速状态后，还会陷入极度虚脱的状态。
一旦自己输了……这念头一起，就萦绕在哈苏的脑海里，挥之不去。哈苏就觉得心中爆起一团野火，烧得自己心烦意燥。不知是奇异状态的时间到了，还是自己的意念再难以高度集中的缘故，哈苏开始脱离“守一”的状态。
浑身上下，包括精神、身体，一阵深深的疲惫感立刻潮水一样冲刷着哈苏，四肢百骸就好像被肢解了一半，只剩下一点点筋骨相连，别说快速剧烈的搏杀了，就连动一动都是异常吃力。
这种转变如此之快，立刻导致哈苏后退的身形一个踉跄。绝望浮现在哈苏的脑海。完了，自己完了。
恍惚中，哈苏看见了一道白光，那是傀的刀光向他当头劈来，如熊神终于挥出隐藏的利爪。爪牙之下，只有死路一条。
千钧一发之际，白光之中突然爆出一道黑色的闪电。
是的，黑色的闪电。
世上所有的闪电都是发出耀眼的光芒，如果有黑色的闪电，那只能是“闪电”——哈苏的忠伴，牙牙的变身！
耀眼的光芒被黑色的闪电一挡，立刻为之一滞，哈苏用尽全身所有力气一滚，利用刹那之间的空隙，躲开了刀芒。
余光所见，平时如魔神般威风凛凛的闪电被傀这一刀劈出了老远，从头到肩，鲜血狂飙。但它斗大的脑袋仍然强行挣扎着抬起，没有看向伤它的傀，而是看向了哈苏。
鲜血漫过的眼神中，充满了帮助哈苏脱困的欣慰，最终又化成浓浓的眷恋和不舍。
哈苏……你还好吧？没有伤到你吧？
哈苏，好想再和你一起……
是你，看着我长大，是我，看着你成长……
哈苏，我的心中只有你……你，也别忘了我……
斗大的脑袋无力地垂落下去。带着眷恋和不甘。
哈苏脑袋里“轰”的一声，惊雷炸响！
牙牙！牙牙！！
“轰轰轰”，惊雷一声接一声，汹涌不绝，极度耀眼的闪电最终连成一线，似龙似蛇，似鲲似鹏，在哈苏的神魂海里飞舞激荡，跳跃盘旋，在一个萎靡如死水的区域掀起了惊涛骇浪，直冲天际。在那原本是死水的沉渊深处，似乎惊醒了一个亘古沉睡的巨人。巨人发出愤怒的吼声，缓缓抬起了头，缓缓睁开了眼。
一双无珠的赤红。因伤而盲。
巨人睁开眼睛的瞬间，哈苏全身如同过电一般，所有的疲惫一扫而空，他睚眦俱裂，一声大吼，向着傀的脚下滚去，高高举起短刃，狠狠落下。
傀的脚掌被短刃死死钉在了地上，他刚发出一声惨叫，就迎上了哈苏暴风骤雨般的拳打脚踢。高大的身形轰然倒地，哈苏顺势跨在傀的身上，让他动惮不得。接下来连绵不断的拳影落在他的头上、脸上，暴雨落沙滩。
一层层护着傀的涟漪终于挡不住哈苏的打击，悄然破碎，随之破碎的还有傀那化成飞熊的意念，恐惧占据了傀的脑海，他七窍淌血，不断发出哀嚎。
远远站立的首领们全惊呆了，这样一波三折的戏码听说过，没见过，今天算是开了眼了，哈克族的小子骑脸大萨满舍文的戎族勇士。这，真是伤害很大，侮辱性更强啊。
“哈苏，住手吧。”哈坤的声音飘来，哈苏才收了拳头，站起来时还踢了奄奄一息的傀一脚。
哈坤扬声对仍是目瞪口呆的老桑杰说道：“大统领，联盟成立之时，说好了大家相互扶持，一家有难，众家相帮。为了这个盟誓，每个部落可都是忠心耿耿的听从联盟的号令，要人出人，要牛羊给牛羊，从无二话。”
老桑杰重重哼了一声，脸色铁青。
哈坤继续说道：“组成联盟本是好事，大家跟着联盟干，就是想着部落里人丁兴旺，牛羊成群，过上吃饱穿暖的日子。跟着联盟，就是想找到遍地流淌着奶和蜜之地，那里有无尽的黄金和宝石，无数漂亮的女人……”
老桑杰“嗤”的一声笑了出来，看着哈坤就像看一个傻子：“黄金之地？流淌着奶和蜜？这你也信？你是傻了还是你把大家当傻子？那是神所住的地方，凡人谁有资格去那儿？”
哈坤环视全场，所有人全都疑惑地看着他。
除了哈苏。他正抱着闪电流泪，拼命往已经没了呼吸的闪电的伤口上敷药。对他来讲，有闪电和他一起奔跑玩耍的地方才是黄金之地。
哈坤微微一笑，然后深吸一口气，几乎用尽所有的力气大声喊道：“有！有这样的黄金之地！我找到了！”
一句话静场。
在场的部落首领，都听老人说过这个世界上有黄金之地，但没有人当真。
苦难经历的太多了，不会相信幸福。
可现在有人说他知道黄金之地，到过那里，那个世界上有着幸福和富足的地方。你这让我相信呢还是不信呢？
老桑杰的表情很怪异，定格在刚才的嘲笑，又用口干舌燥表达了他的急迫和难以置信：“你……胡说……你疯了？”
世上最难看见的地方在哪里？在你的脚底。你可以看见天地，可以看见山海，可以看见风雪，但你看不见脚底的寸土，因为它藏起来了。
哈坤认为人心就像脚底的寸土。如果能够懂得这个道理，就可以永远让它在你的脚下。他很清楚这些首领心中所想。
“这就是我从黄金之地换来的！”哈坤高高举起酒坛。一股浓郁的酒香像是拥有了灵性，钻进周围每个人的鼻孔，吞咽口水的响声一片。
“这样的酒在黄金之地只能算是一般的酒水，比这好的美酒数不胜数！”
今天的哈坤真的是语不惊人死不休，哪句话都能雷倒一大片。
“哥，数不胜数是个啥意思？”
“重要吗？重要吗？！你不会划重点吗？说你蠢，你就驴，我咋就摊上你这么个兄弟呢？哎，哈坤兄弟，你刚才说的数不胜数是个啥意思嘛？”
“这还用哈坤兄弟解释？我都懂！就是多呗，多到你都不会数数了那么多！”
“这位兄弟你是哪个部落的？这么聪明，以后咱们多走动走动呗……”
“不光有好酒，还不用风吹日晒地干活，就有人把咱们伺候的舒舒服服，把数不尽的财宝献给咱们！但是……”哈坤继续喊道，“就算是找到了黄金之地，我想我们大家还是什么都得不到！”
有道是山不在高，有仙则灵，话不在多，得有“但是”。哈坤的“但是”一说出来，就让众位首领的心全提起来了。
“哈坤兄弟，这是为啥？”
哈坤走到伤重不起的都彭面前，将他扶起，“想想以前被赶走的部落，再看看今天的都彭，大家还不明白吗？因为……大统领得先吃肉，而我们卖完了命，连汤都喝不上！”
扎心。哈坤这句话扎透了每个人的心。
“凭……凭啥？”青塘部落的头人赞曲梗起他的短脖子，瞪起他的羊眼。熟悉赞曲的人都知道，一旦赞曲口吃起来，那就代表他真急眼了。
赞曲大步走到哈坤跟前，“唰”地抽出自己的刀：“想……拦着老子，就……动刀子！”
更多的首领围住哈坤，将刀子默默地亮出来，虽然是刀尖指地，可谁都知道它真正的意思：敢拦着老子发财，就是老子的仇人。
一个首领将慢慢爬起的傀一脚踹飞，喝道：“别挡着老子的路。”
踉跄的傀险些撞到老桑杰。老桑杰气急败坏地看着满脸是血的傀，不由破口大骂：“废物！”
若是傀早早借助舍文，宰了那个哈苏和哈坤，就能镇住所有的人，哪还会有现在自己的狼狈不堪？他越想越气，顺手从旁边亲卫的腰中抽出刀来，一刀就捅在了傀的心口，然后一脚将傀的尸体踢飞。
这一幕被众人看到，犹如寒冬时的当头冷水，让各部落首领从头到脚感到了冰冷。这样的大统领对待亲信尚且如此，真遇到重要事情，必然会像哈坤所说的，替他卖了命，最后连汤都喝不上，不，别说喝汤，恐怕性命都会不保。
空气犹如秋日干燥的草原，只需有一点火星，就会形成千里野火。
老桑杰现在彻底被怒火灼烧得疯狂了，他挥舞着鲜血淋漓的刀，指着哈坤和他周围的首领们，狂喊道：“你们，你们要怎么样？造反吗？你们不怕天神对你们降下惩罚吗？”
哈坤分开人群，一步步走向老桑杰，边走边道：“天神会降下惩罚，但不是降给我们，而是会降给你和你的部落。”
老桑杰狂笑道：“降给我？我是天神选定的大统领，是草原的主人！你难道敢说不是？”
哈坤距离老桑杰几步的距离停了下来，上下打量了老桑杰几眼，撇了撇嘴角道：“大统领是天神选定的没错……”
老桑杰闻言立刻挺起了胸膛：“那你还……”
哈坤续道：“不过不该是你！”
“啊？”
“天神选定的大统领，应该是一碗酒能端平，把各部落都当成兄弟看，有福同享，有难同当！大统领还应该能带着大家日子越过越好，而不是越过越穷！大统领应该帮着联盟里的部落抵抗外人的掠夺，而不是跟外人联手算计自己联盟里的兄弟！”
声声如铁，字字诛心。
众首领都听懵了，这是那个平常和颜悦色的哈坤？说出的话咋就那么得劲儿？这才几天没见，咋就有这么大本事了？难怪人家哈克部落日子越过越好，连黄金之地都能找到。
“对！哈坤兄弟说得对！”
“呸！什么叫哈坤兄弟？我觉得哈坤才应该成为大统领，以后得叫大统领！”
“对！我觉得这事行！”
老桑杰万万没想一个会盟大会会变成离心离德的声讨大会，他的脸色已成猪肝，刀尖指着哈坤不停地颤抖，声嘶力竭：“你胡说！你他么全是胡说！你是他么骗子，天神不会饶恕你！”
就在此时，哈克部落带来的三辆马车中的最后一辆，“嘶啦”一声，遮挡物被人一把扯掉。
哈克族的第一辆车，装的是雪白的井盐，让各个部落欣喜而感恩。
第二辆车上，搬下来的是醉人的美酒，众人兴奋异常，再加上“黄金之地”的传说，所有人都仿佛看到了那个叫希望的东西，想都不敢想的的美好日子没准下一刻就会到来。
这第三辆车又装了些什么呢？难道哈坤还能有更好的东西吗？
所有人都伸长了脖子看向那辆车。
从车上走下来三个人。
老桑杰看清楚走在前面的那个人，斗牛眼一下子瞪成了斗牛眼。
【本章完】
没有人注意他，大家的视线紧盯着刚才偷袭了傀的高大少年。
他是怎么忽然就出现在傀身边的？他手中的短刀是传说的宝刀还是法器，居然能划破皮糙肉厚、熊神上身的傀？
傀的左小臂上显露一道深深的刀伤，他浑浊的黄眼珠紧盯着哈苏，这是猛兽遇到天敌或者实力相当的另一只野兽的眼神，谨慎、暴怒、仇视、畏惧、跃跃欲试……各种情绪混杂。
哈苏一击没能得手，立即退后一段距离。他也在盯着傀，他的心跳仍然很快，“咚咚咚”响如战鼓，振奋着他的战意。
都彭的抢先出手算是个意外，使得哈苏刚才的确是占了都彭和傀交手的便宜，造成了事实上的偷袭。原本哈苏以为凭借着自己的速度，就算不能一击袭杀了傀，至少也能让他重伤而失去战斗力，但是抹向傀的脖颈的一刀，却被傀用手臂挡住了。虽然傀的刀伤很深，也流了不少血，但哈苏知道，这些不足以影响傀。
被施了萨满术的傀非常危险，非常强大，强大得超出了哈苏的意料。让哈苏产生一种不安：难道自己不是傀的对手？这种怀疑从来没有过，只要借助短刃，自己看谁都是在看一块肉，需要做的就是上前一片一片地切割或者一刀捅穿，而每次的结果也都是如此。这让哈苏产生了强大的自信，甚至有些明悟，只要自己够快，天下没人是自己的对手。
这次哈苏依然很快，但傀与以往任何人有一点不同，他拥有一份超乎寻常的野兽的直觉，这种直觉可以让傀提前做出动作，不仅他自己减少了很多危险，重要的是还限制了哈苏的行动。
让哈苏更加担心的是，自己“特快”的时间是有限的，必须要在奇异状态消失前杀死傀，不然就……会坏了大兄的计划。
那就……哈苏原地弹起，像烟一样飘向傀。
“傀！撕了他！撕了他！”见傀上来就大展神威，将都彭废掉，又将哈苏逼退了，兴奋的老法斗五官变形，青筋暴露，甚至他觉察到在自己身上涌动出了一股久违的……骚气，让他再次想起跨在女人身上的感觉。
他娘的，老子还是那个少年！
被哈苏视为大敌的傀现在觉得脑子有些浑浑噩噩，原因是他的意识分成了两半。少一半的意识仍然是自己的，带着些恐惧和紧张，紧紧盯着哈苏的每个动作，判断着他的意图。但很明显，无论是他的意识还是他的视觉，都有些跟不上。
另外一多半的意识仿佛进入了一个奇异的空间，化身成一头黑熊。黑熊不仅高大雄壮，而且肋生双翅。高耸入云的山峰，莽莽林海，这就是它的王国，从天到地，尽皆臣服。但他现在居然被弄伤了，这股意识怎么忍受得了？它让傀胸中充满暴戾、狂躁和莫名的无穷怒火，将敢于冒犯它的人撕成肉片！
两股意识，分裂。
萨满术其中的一个限制，就是需要看被施术者的配合，身心、意愿、属性等等。当被施术者心甘情愿地放开身心，将身体、精神的所属权全部交出来，外来的精神体、意识体才可能以最少的损耗，最快的速度接手身心的管理权，以将天赐之力彻底激发出来。一般来讲。虔诚的信仰有助于被施术者放开身心，甘愿处于从属，但并不代表这样就能发挥降神的最大力量，因为舍文神术还要受限于另一个条件：属性的相合程度。
这一点对于任何神异之术都很重要，在中土道门，与道法属性相合度高的人，就被人称为资质上佳，反之就是资质不堪。
傀是戎部落里有名的勇士，身高体壮、勇气武力自不必说，但是他能成为老桑杰的亲卫头子，而且是当户，却绝不能少两样东西：谨慎和理智。很可惜，这些平时难得的优点，在熊神降临的时候却成了缺陷。
他无法完美契合熊神的狂暴和不顾一切，他仍然留有小部分意识，使他潜意识地躲开了熊神的“同化”，这部分未被同化而保留下来的意识，就成为他恐惧、紧张的根源。
哈苏化成的轻烟飘向傀，掌中的短刃如雾如雨，愈加彩虹一般鲜亮。一闪，再闪。一闪在傀的肩膀上带出一道深痕，而再闪时却被傀的刀在险之又险中生生阻挡住了。熊神的直觉再次救了傀，而且将哈苏逼退。
熊神降临下狂暴和陡增的力量，让傀每脚踩下，都会地面颤动，每一刀挥出，都蕴藏异乎寻常的大力，让哈苏吃不消。
力与速度的对撞。
傀前追，哈苏后退。傀和哈苏之间隔着一片无所不在的刀影，引得旁观的众首领发出一声声的惊呼。
就在这时，大萨满高举神杖嘶哑的声音再次响起：“伟大的天神啊，请赐予你的勇士额外的保护吧。”大萨满有些心疼地掏出一小块龟甲，抛在面前。龟甲悬停在半空，缓缓转动，随着他的咒语，龟甲之上燃起了淡淡的火苗，这不起眼的火苗让龟甲逐渐融化，直到变成一团半凝固的液体。大萨满的咒语结束，用手一指，凝液消失，再出现时悬停在傀的肩头位置。凝液变成薄薄的一层膜，均匀地附着在傀的脖颈和胸腹之间，将其要害护得严严实实。
膜刚刚形成，就赶上哈苏趁机突进，一刀斜斜地划过傀的左胸，原本无视坚硬皮甲，锋锐无比的短刃，却只是荡开了一层涟漪，在傀的胸甲上留下了一道刀痕，甚至都没能伤及傀的皮肤。
哈苏知道自己麻烦了，他破不了傀的“防”。
凡事都是相对的，攻与防是一对天生的矛盾。后世有个说法“唯快不破”，这话不准确。速度不是破防的必需条件，攻击力才是。“快”要想真正发挥作用，必须得有足够的攻击力作为基础。就如你攻击一块缓慢滚动的巨岩，你的速度再快又能怎么“破”？又有什么用？一旦不小心，滚动的巨岩就可以令你粉身碎骨。现在哈苏就面临着比这还险恶的情况，因为他的高速有时间限制，而且在解除高速状态后，还会陷入极度虚脱的状态。
一旦自己输了……这念头一起，就萦绕在哈苏的脑海里，挥之不去。哈苏就觉得心中爆起一团野火，烧得自己心烦意燥。不知是奇异状态的时间到了，还是自己的意念再难以高度集中的缘故，哈苏开始脱离“守一”的状态。
浑身上下，包括精神、身体，一阵深深的疲惫感立刻潮水一样冲刷着哈苏，四肢百骸就好像被肢解了一半，只剩下一点点筋骨相连，别说快速剧烈的搏杀了，就连动一动都是异常吃力。
这种转变如此之快，立刻导致哈苏后退的身形一个踉跄。绝望浮现在哈苏的脑海。完了，自己完了。
恍惚中，哈苏看见了一道白光，那是傀的刀光向他当头劈来，如熊神终于挥出隐藏的利爪。爪牙之下，只有死路一条。
千钧一发之际，白光之中突然爆出一道黑色的闪电。
是的，黑色的闪电。
世上所有的闪电都是发出耀眼的光芒，如果有黑色的闪电，那只能是“闪电”——哈苏的忠伴，牙牙的变身！
耀眼的光芒被黑色的闪电一挡，立刻为之一滞，哈苏用尽全身所有力气一滚，利用刹那之间的空隙，躲开了刀芒。
余光所见，平时如魔神般威风凛凛的闪电被傀这一刀劈出了老远，从头到肩，鲜血狂飙。但它斗大的脑袋仍然强行挣扎着抬起，没有看向伤它的傀，而是看向了哈苏。
鲜血漫过的眼神中，充满了帮助哈苏脱困的欣慰，最终又化成浓浓的眷恋和不舍。
哈苏……你还好吧？没有伤到你吧？
哈苏，好想再和你一起……
是你，看着我长大，是我，看着你成长……
哈苏，我的心中只有你……你，也别忘了我……
斗大的脑袋无力地垂落下去。带着眷恋和不甘。
哈苏脑袋里“轰”的一声，惊雷炸响！
牙牙！牙牙！！
“轰轰轰”，惊雷一声接一声，汹涌不绝，极度耀眼的闪电最终连成一线，似龙似蛇，似鲲似鹏，在哈苏的神魂海里飞舞激荡，跳跃盘旋，在一个萎靡如死水的区域掀起了惊涛骇浪，直冲天际。在那原本是死水的沉渊深处，似乎惊醒了一个亘古沉睡的巨人。巨人发出愤怒的吼声，缓缓抬起了头，缓缓睁开了眼。
一双无珠的赤红。因伤而盲。
巨人睁开眼睛的瞬间，哈苏全身如同过电一般，所有的疲惫一扫而空，他睚眦俱裂，一声大吼，向着傀的脚下滚去，高高举起短刃，狠狠落下。
傀的脚掌被短刃死死钉在了地上，他刚发出一声惨叫，就迎上了哈苏暴风骤雨般的拳打脚踢。高大的身形轰然倒地，哈苏顺势跨在傀的身上，让他动惮不得。接下来连绵不断的拳影落在他的头上、脸上，暴雨落沙滩。
一层层护着傀的涟漪终于挡不住哈苏的打击，悄然破碎，随之破碎的还有傀那化成飞熊的意念，恐惧占据了傀的脑海，他七窍淌血，不断发出哀嚎。
远远站立的首领们全惊呆了，这样一波三折的戏码听说过，没见过，今天算是开了眼了，哈克族的小子骑脸大萨满舍文的戎族勇士。这，真是伤害很大，侮辱性更强啊。
“哈苏，住手吧。”哈坤的声音飘来，哈苏才收了拳头，站起来时还踢了奄奄一息的傀一脚。
哈坤扬声对仍是目瞪口呆的老桑杰说道：“大统领，联盟成立之时，说好了大家相互扶持，一家有难，众家相帮。为了这个盟誓，每个部落可都是忠心耿耿的听从联盟的号令，要人出人，要牛羊给牛羊，从无二话。”
老桑杰重重哼了一声，脸色铁青。
哈坤继续说道：“组成联盟本是好事，大家跟着联盟干，就是想着部落里人丁兴旺，牛羊成群，过上吃饱穿暖的日子。跟着联盟，就是想找到遍地流淌着奶和蜜之地，那里有无尽的黄金和宝石，无数漂亮的女人……”
老桑杰“嗤”的一声笑了出来，看着哈坤就像看一个傻子：“黄金之地？流淌着奶和蜜？这你也信？你是傻了还是你把大家当傻子？那是神所住的地方，凡人谁有资格去那儿？”
哈坤环视全场，所有人全都疑惑地看着他。
除了哈苏。他正抱着闪电流泪，拼命往已经没了呼吸的闪电的伤口上敷药。对他来讲，有闪电和他一起奔跑玩耍的地方才是黄金之地。
哈坤微微一笑，然后深吸一口气，几乎用尽所有的力气大声喊道：“有！有这样的黄金之地！我找到了！”
一句话静场。
在场的部落首领，都听老人说过这个世界上有黄金之地，但没有人当真。
苦难经历的太多了，不会相信幸福。
可现在有人说他知道黄金之地，到过那里，那个世界上有着幸福和富足的地方。你这让我相信呢还是不信呢？
老桑杰的表情很怪异，定格在刚才的嘲笑，又用口干舌燥表达了他的急迫和难以置信：“你……胡说……你疯了？”
世上最难看见的地方在哪里？在你的脚底。你可以看见天地，可以看见山海，可以看见风雪，但你看不见脚底的寸土，因为它藏起来了。
哈坤认为人心就像脚底的寸土。如果能够懂得这个道理，就可以永远让它在你的脚下。他很清楚这些首领心中所想。
“这就是我从黄金之地换来的！”哈坤高高举起酒坛。一股浓郁的酒香像是拥有了灵性，钻进周围每个人的鼻孔，吞咽口水的响声一片。
“这样的酒在黄金之地只能算是一般的酒水，比这好的美酒数不胜数！”
今天的哈坤真的是语不惊人死不休，哪句话都能雷倒一大片。
“哥，数不胜数是个啥意思？”
“重要吗？重要吗？！你不会划重点吗？说你蠢，你就驴，我咋就摊上你这么个兄弟呢？哎，哈坤兄弟，你刚才说的数不胜数是个啥意思嘛？”
“这还用哈坤兄弟解释？我都懂！就是多呗，多到你都不会数数了那么多！”
“这位兄弟你是哪个部落的？这么聪明，以后咱们多走动走动呗……”
“不光有好酒，还不用风吹日晒地干活，就有人把咱们伺候的舒舒服服，把数不尽的财宝献给咱们！但是……”哈坤继续喊道，“就算是找到了黄金之地，我想我们大家还是什么都得不到！”
有道是山不在高，有仙则灵，话不在多，得有“但是”。哈坤的“但是”一说出来，就让众位首领的心全提起来了。
“哈坤兄弟，这是为啥？”
哈坤走到伤重不起的都彭面前，将他扶起，“想想以前被赶走的部落，再看看今天的都彭，大家还不明白吗？因为……大统领得先吃肉，而我们卖完了命，连汤都喝不上！”
扎心。哈坤这句话扎透了每个人的心。
“凭……凭啥？”青塘部落的头人赞曲梗起他的短脖子，瞪起他的羊眼。熟悉赞曲的人都知道，一旦赞曲口吃起来，那就代表他真急眼了。
赞曲大步走到哈坤跟前，“唰”地抽出自己的刀：“想……拦着老子，就……动刀子！”
更多的首领围住哈坤，将刀子默默地亮出来，虽然是刀尖指地，可谁都知道它真正的意思：敢拦着老子发财，就是老子的仇人。
一个首领将慢慢爬起的傀一脚踹飞，喝道：“别挡着老子的路。”
踉跄的傀险些撞到老桑杰。老桑杰气急败坏地看着满脸是血的傀，不由破口大骂：“废物！”
若是傀早早借助舍文，宰了那个哈苏和哈坤，就能镇住所有的人，哪还会有现在自己的狼狈不堪？他越想越气，顺手从旁边亲卫的腰中抽出刀来，一刀就捅在了傀的心口，然后一脚将傀的尸体踢飞。
这一幕被众人看到，犹如寒冬时的当头冷水，让各部落首领从头到脚感到了冰冷。这样的大统领对待亲信尚且如此，真遇到重要事情，必然会像哈坤所说的，替他卖了命，最后连汤都喝不上，不，别说喝汤，恐怕性命都会不保。
空气犹如秋日干燥的草原，只需有一点火星，就会形成千里野火。
老桑杰现在彻底被怒火灼烧得疯狂了，他挥舞着鲜血淋漓的刀，指着哈坤和他周围的首领们，狂喊道：“你们，你们要怎么样？造反吗？你们不怕天神对你们降下惩罚吗？”
哈坤分开人群，一步步走向老桑杰，边走边道：“天神会降下惩罚，但不是降给我们，而是会降给你和你的部落。”
老桑杰狂笑道：“降给我？我是天神选定的大统领，是草原的主人！你难道敢说不是？”
哈坤距离老桑杰几步的距离停了下来，上下打量了老桑杰几眼，撇了撇嘴角道：“大统领是天神选定的没错……”
老桑杰闻言立刻挺起了胸膛：“那你还……”
哈坤续道：“不过不该是你！”
“啊？”
“天神选定的大统领，应该是一碗酒能端平，把各部落都当成兄弟看，有福同享，有难同当！大统领还应该能带着大家日子越过越好，而不是越过越穷！大统领应该帮着联盟里的部落抵抗外人的掠夺，而不是跟外人联手算计自己联盟里的兄弟！”
声声如铁，字字诛心。
众首领都听懵了，这是那个平常和颜悦色的哈坤？说出的话咋就那么得劲儿？这才几天没见，咋就有这么大本事了？难怪人家哈克部落日子越过越好，连黄金之地都能找到。
“对！哈坤兄弟说得对！”
“呸！什么叫哈坤兄弟？我觉得哈坤才应该成为大统领，以后得叫大统领！”
“对！我觉得这事行！”
老桑杰万万没想一个会盟大会会变成离心离德的声讨大会，他的脸色已成猪肝，刀尖指着哈坤不停地颤抖，声嘶力竭：“你胡说！你他么全是胡说！你是他么骗子，天神不会饶恕你！”
就在此时，哈克部落带来的三辆马车中的最后一辆，“嘶啦”一声，遮挡物被人一把扯掉。
哈克族的第一辆车，装的是雪白的井盐，让各个部落欣喜而感恩。
第二辆车上，搬下来的是醉人的美酒，众人兴奋异常，再加上“黄金之地”的传说，所有人都仿佛看到了那个叫希望的东西，想都不敢想的的美好日子没准下一刻就会到来。
这第三辆车又装了些什么呢？难道哈坤还能有更好的东西吗？
所有人都伸长了脖子看向那辆车。
从车上走下来三个人。
老桑杰看清楚走在前面的那个人，斗牛眼一下子瞪成了斗牛眼。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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