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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八章 重逢

    岳穆清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和眼睛,直到赵云旗从马车里冲将出来,站在他的马前。

    “清弟,是我!就是我!”

    岳穆清从马上跳了下去,和赵云旗抱在一起,又哭又笑,又叫又跳。

    自从一年前逃下琅琊山来,他日夜思念的,无非就是这么几人:易飞廉、江瑶枝、赵云旗,还有朱邪玉露。若不是因沙陀人被朝廷征召对付成德,他早已和朱邪执宜同上琅琊山,去接出姨母、表兄和师姐了。

    然而谁能想到,就在这北地战场上,他竟然见到了赵云旗!

    两人抱了许久,终于分开。岳穆清有一肚子的话要问赵云旗,但最后只是说:“你又瘦啦!”

    赵云旗确实更瘦了些,眉宇间浸染了风霜之色,眼神也更稳重了。他拉开距离,端详着岳穆清,抿嘴微微一笑:“清弟,你长大啦。这一别来,想必各有机缘,恐怕得说上三天三夜才行。”

    他又转过身去,面向朱邪执宜,郑重地一躬到底,大声道:“执宜师兄,有件事情,既要向你禀报,也要向你告罪。”

    朱邪执宜对他的印象,还停留在琅琊山上那个七分聪慧外又带着两分狡黠、一分轻浮的少年,此刻见他如此庄重,不由也是神情一肃,忙道:“云旗师弟,有什么话你直说便是,哪里谈得上什么罪不罪的?”

    “是。”赵云旗一脸恭敬,斟酌着说道,“这一别来千头万绪,一时不知从何说起,容当稍后详谈。只有一件事要立刻禀告师兄,就是我那玉露师姐……”

    说到这里,他竟然难得地露出些许忸怩的神情,说话也踌躇起来。朱邪执宜听他提及朱邪玉露,自然大为关心,忙问:“我妹子怎么了?她还好吗?”

    赵云旗忙道:“她都好,她都好。只因她没有父兄在身边,跟着我和我娘过日子,我们二人情投意合,便由我娘做主,结为连理……”

    说着,赵云旗面颊有些泛红,幸福与紧张交织在一起。

    岳穆清愣住了。少年时那个玫瑰色的梦,忽然像泡沫一样,“啵”的一声在脑中爆开,震得他的耳朵嗡嗡作响。赵云旗后面说了什么,他一时全没听见。

    朱邪执宜也愣了一愣,他看了看赵云旗,又瞟了一眼岳穆清,略一沉吟便道:“婚姻大事非同小可,历来都讲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眼下我和玉露父母双亡,有道是长兄为父,她的一生大事,我自然要过问。”

    赵云旗恭敬叉手道:“师兄说得甚是。”

    朱邪执宜翻身上马,扬鞭道:“既然此事说来话长,咱们就先跟随大军回到驻地,慢慢再说。”马蹄得得,扬长而去。沙陀部众呼喊啸叫,一道跟着去了。

    岳穆清有些恍惚。但他还记得自己此刻是朱邪执宜部属,须得和沙陀人待在一块,便也上了马去,向赵云旗挥了挥手:“阿兄,我先去了,晚些时候再见。”

    赵云旗朝他点了点头。朱邪执宜似乎有些不快,这让他感到些许不安,但对方是玉露长兄,谅必需要时间和空间来消化此事,便只俯下头去,大声颂道:“恭送朱邪兵马使回营!”

    大战暂且落幕,神策军、河东军、宣歙军三军会师,屯兵在行唐县外大营。宣歙观察使卢坦前去中军大帐与吐突承璀、范希朝等议事,赵云旗因此抽得空闲,向卢坦告假后,便径来沙陀军中拜谒。

    朱邪执宜高坐正中,神情有些不咸不淡;赵云旗正襟危坐,一时也不知该如何开口。最后倒是陪坐在一边的岳穆清打破了沉默:“云旗阿兄,我跟着师父下了山后,一直很担心你们。去年我数千里奔波,就是为了找到执宜兄长,想请他帮忙解救你们。可不知为何,你如今却在宣歙道做事了?听你方才的意思,姨娘和玉露师姐也和你在一起?”

    说到朱邪玉露,岳穆清仍觉有些酸涩,不过比刚才好多了。

    “此事说来,话可就长了,我就从头说起吧。”赵云旗料朱邪执宜应也十分关心此事,抿了一口茶,便打开了话匣子。

    “去年三月底的一天,师父去了云峰阁,当晚没有回来。本来嘛,师父经常被掌门师公传召,有的时候几天都不回来,所以师兄们都没当回事。”

    “但那时剑派中都传掌门师公重病垂危,这个时候师父久居云峰阁,意思就深了。你别看几位堂主平日里井水不犯河水,但相互之间并不服气,这种微妙时刻,如果有人想要动手夺位,也并不足为奇。”

    岳穆清那时候已升入云峰阁,是谷听潮身边常客,自然见证了这位掌门师公调虎离山、引蛇出洞的全套戏文。但赵云旗身在青云堂,远离剑派中枢,却也能看透其中关节,其心思之敏捷深刻,不能不令人佩服。

    岳穆清想着,由衷道:“你想得一点也没错。若换了是我在青云堂,除了终日练剑之外,旁的事一定什么也想不到。”

    赵云旗摆了摆手,表示岳穆清不必过谦,便继续说道:“我虽然有所担心,但终究只是猜测,什么实据也没有。但为策万全,次日一早,我便对我娘和玉露师姐说,茅草岭半山腰里有一株人参精,平时长在地里,和寻常人参没什么不同;但若有人要去拔它,它便会长出腿来,一溜烟跑掉。”

    “你是为了把他们骗离青云堂?”岳穆清问。

    “是。”赵云旗点点头,“我不知道会发生什么,先离开青云堂观察情形,是最稳妥的。郑师兄、路师兄,他们不会听我的话,我也懒得白费力气,但我娘和玉露,我总归是要管的。”

    大概是平时称呼惯了,他不小心直呼了朱邪玉露的名字。话刚出口,他便飞快地看了朱邪执宜一眼。还好,朱邪执宜只是专心听着,并没流露出反感的神情。

    赵云旗继续道:“玉露师姐是好奇爱玩的性子,听了自然想去看看。我娘本来没什么兴致,可是我说,参精虽不能捉,但哪怕拔下几根须子来炖汤,喝了也能提神醒脑、延年益寿。我娘以前受过刺激,脑子有时候有些糊涂,她清醒时自己也知道,听了便和我们一起上山了。”

    “我们爬到半山腰,我装模作样地带着她们找参精,其实是为了寻一个合适的位置,能够俯瞰到青云堂。还没找到地方,便听到山门方向传来三声响箭。”

    岳穆清插嘴道:“那是掌门师公安排的,陈师伯一直盯着翔凤堂的举动,对方一旦带队登主峰,便在山门放三支响箭示警。”

    赵云旗点了点头:“那时候我不知道是这事,但三支鸣镝齐放,是最高级别的警戒,自然非同小可。我娘和师姐都专心找参,我可开始全神戒备,只盯着葱茏谷里的动静。”

    “过了一会儿,便见到一支小队快速奔跑进谷。这伙人未着本派制服,看不出是哪个堂的,但看他们佩剑和对地形的熟悉程度,应该都是本派中人。”

    “只见他们径直进了青云堂,过了一会儿,郑师兄、路师兄,还有一群各色仆役下人,身上都被绑着,被他们推搡到了院子里。”

    岳穆清边听边想,这时便说:“那场动乱是吕……吕子孟先行发动,可是咱们那位曲堂主的计划可更为周全,他暗地里派人阻滞各堂援军,好让翔凤堂和云峰阁先拼个两败俱伤,然后带天机堂、别惠堂前来收拾残局。按照此事的前因后果推测,这些人多半是曲堂主的手下。”

    赵云旗赞许道:“清弟没猜错,我也是后来才知道他们的身份。当时,我只看到他们中有人上山搜索,就知道大事不妙,对方并不打算放过我们这几条漏网之鱼。”

    “于是,我急急忙忙带着我娘和师姐,越过茅草岭,向北边逃走。”

    “一路上,我们见到各种各样的人,一队队携着兵器奔来跑去,因为不辨敌我,只好隐藏身形,不敢在他们面前现身,更不敢上前发问。这时候,不要说玉露师姐,连我娘都看出不寻常来,她们倒也老实听话,一切听我安排。”

    “越靠近主峰,各色人马就越多,而且路上还有格斗搏杀的痕迹,譬如血迹、遗落的兵器、压倒的灌木等等,我一看就知道,云峰阁上一定出事了。”

    “但是,动手的到底是哪些人马,结果又如何?如果不搞明白这些问题,我就很难决定下一步的行动。”

    “我观察了一会儿,发现有一队人马是在沿着固定线路巡逻,便叫玉露师姐带着我娘躲得远远的,自己偷偷靠近,想听个只言片语。听了一会儿,只听出他们是天机堂门下,在这里等候曲师伯到来,再一同上主峰。”

    “我心想,曲师伯早就出发去了苏家庄,赴苏庄主五十大寿,怎么会在这当儿回山来?但他若真的半途回转,那必是出了掌门更易的大事。而这巨变方起,曲堂主座下便如此剑拔弩张,那还能有好事?”

    “那时候,我已经猜到曲堂主有争位之心,但却不知师父在这件事中会是什么角色,与天机堂是友是敌?先前来封堵青云堂的,又是谁的手下?但要搞清这些问题,可就更难了。我正琢磨着该怎么办呢,就出事了。”

    岳穆清被他的叙述所吸引,虽然明知赵云旗等人最终必然成功脱险,但仍忍不住问道:“出了什么事?”

    “我娘,”赵云旗苦笑一声,指了指自己的脑袋,“她有时候会犯糊涂,清弟你也是知道的。就在那当口,她忽然喊着你的名字,向对方那群人跑去。你那时候长住抱朴院,回来得少,她总是念叨你的名字,兴许因此而看岔了。师姐看见不对,赶紧跑出来拉住她,也就暴露了身形。”

    “姨娘,姨娘。”岳穆清不由眼眶泛红,问道,“她现在还好吗?”

    “现在都好。”赵云旗给了他一个安慰的眼神,继续说道,“那天早晨出门时,我刻意劝师姐别穿青云堂的服饰,所以一时并不扎眼。但你们也知道,本派女弟子人数极少,本部两百多号人中,女弟子不过三四人而已,外貌特征都不相同。因此对方只要稍微动动脑筋,马上就能想到她是谁。”

    “果然,对方只是稍一愣神,立刻分出四人追了过来。我看势头不对,马上跳出来,指挥她们二人掉头逃跑。”

    “万幸,我是占了出其不意的便宜,她们则距离较远,等到我跑上去与她俩汇合时,对方离我们还有三四十步路。只是,她二人是弱质女流,追兵可是常年习武的师兄,若只是闷头逃跑,哪里跑得过他们?”

    “百忙之中,我抬头一看,大喜过望,眼前竟然有一条生路。”

    岳穆清大奇:“什么生路?”

    赵云旗笑道:“嘿嘿,我们误打误撞,竟然跑到了摩陀岭西面山脚,只要往上爬到顶,那就是回首居了。”

    “那摩陀岭三面陡峭,只有西面可以上下。这分明是一条死路,如何却是生路?”问这话的是朱邪执宜。他虽然沉默许久,但一直凝神静听,到这时,连他也忍不住发问了。

    赵云旗没有马上回答,却露出高深莫测的表情来。他卖了个关子:“执宜师兄从未上过回首居,自然不知此事。清弟,你也是住过回首居的人,那地方有个秘密,你可发现了?”

    岳穆清立刻就想到了骆庭霄留下的“悔”字卷轴,那背后便是归云剑法的秘密。他试探问道:“你是说那幅书法?”

    “什么书法?”这回却轮到赵云旗糊涂了。

    岳穆清转念一想,自己之所以能从书法中看出剑法,乃是善忘僧——或者说了觉大师——事先指点之故,但赵云旗无此奇缘,不太可能也发现这个秘密。否则历代弟子上回首居的并不在少数,这个秘密早就暴露了。

    此事若要解释起来,实在大费周章,此时不是时候,他便反问道:“你说的是什么秘密?”

    赵云旗得意道:“看来你也不知。其实不要说你,当下阖派之中,知晓这个秘密的,恐怕也只有我和玉露。”

    他见气氛已经烘托到位,这才压低嗓子揭晓了谜底:“回首居下崖腹之中,有一个密室,密室连着一条密道,蜿蜒向下,直通摩陀岭的半山腰!”

    朱邪执宜和岳穆清面面相觑,第一反应都是不信。琅琊剑派创派之初便有了回首居,一直用来关押犯错弟子,若是屋子底下有密道,可令屋中人随时逃离,怎么近百年来,从没有人发现过,恰恰就是被他赵云旗发现了?

    可是赵云旗明明就在眼前,他逃离琅琊山自是事实。如果只是为了哗众取宠而编造一个故事,可未免也太无聊了。

    赵云旗看了看他俩的表情,说:“我知道你们都不信,回首居上人来人往,怎么从没人发现过这个秘密?别急,且听我慢慢道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