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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河光下的少年

    我忽然间发现自己不会开头了。

    其实我是很会开头的,以前还在写议论文的时候,每次老师都夸我写作文写的好,说我的作文“虎头蛇尾,颇有王者气概”。我于是决定把这种气概一直传承下去,结果现在写不出来了。

    倒不是说我江郎才尽了,主要是这个少年的故事太过传奇,比我的作文还有王者气概,我实在不知道该怎么下手。

    少年名叫林冬,但是他气质和凛冬截然不同,他更像是那种不食人间烟火的星辰,对什么事情都提不起兴趣,但是你只要让他去做了,他一定会做得比所有人都要好。

    用一个字来形容就是,屌。

    他留着很长的头发,我也不知道他是怎么一次次躲过检查扣分的,在我们那个头发长度不能超过指粗的和尚学校,他仅仅只是站在那里,就有足够的杀伤力。

    到了后来,这件事情逐渐被解决了,因为只要他不说话,来检查的学生都会误把他当做女生,留头发自然也就无可厚非了。

    林冬不喜欢说话,作为一个社恐,我当时和他聊天纯粹是出于无奈之举。那个时候学校有一节综合实践课,是由教计算机的老师教的,说实话我到现在都没搞明白,为什么教计算机的老师还会去教手工课,而且教的还是用PVC材料制作笔筒这样的粗活。

    我不出意外的和林冬分到了一组,因为我们俩学号挨着。但是从开学到现在我都没有跟他说过话,只是私底下觉得他是一个怪人,而且是那种不好相处的怪人。

    人的潜意识就是这样的,但凡有一个和周围不合群的人出现,人们就会下意识地对其产生厌恶和排斥,明明对方什么都没有做,他就已经被冠以各式各样的罪名,仿佛他天生就不该被人待见。在这些被排斥厌恶的人之中,一部分会灵敏的发现自己不招人待见,然后在无数个漆黑的午夜,泪流满面地变成了他们眼中的自己,像被抹去棱角的燧石,又像被人类强行拔去尾羽的白天鹅。

    还有一小部分人,顽强地与全世界对抗,不愿卸下自己最后的样子。但是他们的结局往往都是凄惨的,最后只能换来个莫须有的罪名,抱着自己支离破碎的羽翼嚎啕大哭。

    林冬坚定不移地选择了后者。

    他依旧留着他那头长发,尽管那个时候已经有男生开始排挤他了。

    其实我想计算机老师也是多少知道这件事的吧,知道如果是自由组合的话,林冬肯定会成为最后落单的那一个,与其如此,不如随机挑选一位倒霉蛋和他组队。

    于是我就成为了那个倒霉鬼。

    但是事情似乎并没有我想象的那么糟糕。老师下达制作笔筒任务的当天下午,林冬就拿着两张设计图纸来找我了,画的很用心,每个部分都标注了长度和透视图,有的细节处甚至还详细写了制作方法。

    但是可以很明显地看出来他是有私心的,他给自己设计的那张创意和构思都堪称天花板级别的,他把一截PVC管裁切成双螺旋结构,然后在两条螺旋的空隙插入大小相等的扇形PVC片,这样笔不仅仅可以从笔筒中间垂直插入,还可以刚好放到周边的扇形片上,每个片恰好可以放一支笔,在美观的同时,还大大提高了笔筒的容量和便捷性;然而再反观他给我设计的样式,就是一个平平无奇的低配版彭罗斯阶梯,中间一个大PVC管,外围一圈粗细相等、长度递减的小PVC管,我问他设计灵感来源于什么。

    他回答道:“你试着从上面俯视这个笔筒。”

    我的尝试宣告失败。它在我的眼里还是一堆PVC管,没有任何不同。

    “如果从上面看的话,它很像一朵盛开的向日葵。“他把俯视图话给我,加了一点点细节,真的很像向日葵,无非是褪去了颜色,简化了线条,调换了材质,没有了生气。

    虽然我依旧对我的笔筒不太满意,但我们还是做出来了,不得不说他做美工真的是很不错,由于他画的清晰易懂,我们上手实践很快,在别的队还在为设计图纸的抽象而绞尽脑汁的时候,我们已经开始打磨细节了,我在每块PVC片上都花了彩绘,林冬则在我的笔筒上加入了扎染的设计,高饱和度的配色配上不拘一格的彭罗斯阶梯,居然也别样的好看。

    不出意外的,我们俩的作品得到了冠军。奖励是计算机老师搂了搂我们俩的肩膀,说了句你们俩真是好样的,老师我果然没有看错人。

    算了,本来我也没准备得到点啥。

    林冬自然比我更不感兴趣,他很小心地把那个笔筒带回家,然后在闲鱼上售卖,居然还有好多人想买,最后他以接近一百的价格把那个笔筒卖了出去,并且只把这件事告诉了我。

    我想着这跑到嘴边的肥羊不得好好薅一把羊毛,要他请我出去喝酒。

    他摆摆手没答应,说自己不胜酒力,如果可以的话,陪他去河边吧。

    我盯着他,他的头发已经长到了鼻尖,浓密的头发遮住了他的眼睛,我甚至怀疑他到底能不能看见我。他很小幅度地拽着衣角,等待着我的回答。

    “好。”

    那是我们第一次去河边。我小时候不会游泳,母亲给我报了个游泳班,结果第一天我就差点溺水,最开始教学的时候学生不是会在手脚上绑气袋嘛,然后下课之后气袋就卸下来了,我那个时候玩心很重,下课了也还不想走,于是就一个人跑到旁边一条,结果那一片是深水区,我那个时候还不知道怎么浮起来,掉下去了就是掉下去了,往下踩不到地面,往上又浮不到水面。好在落水的位置离岸边很近,生的欲望驱使着我拼了死命的往上爬,好歹是保住了小命。

    真的,没有濒临过死亡,真的不知道死亡来临之时会有多让人恐惧。

    在那之后,我再也不敢靠近水边,每次都距离水八百里远的地方待着,能答应他去河边也是鼓足了勇气之后的决定。

    或许在我潜意识里觉得,比起他所承受的孤独和排挤,我对于水的恐惧根本不足一提。

    那其实就是一条不起眼的小溪,略显浑浊的河水,毫无波澜地穿过一座小石桥,偶尔亲一下岸边的小石子,让它们都高兴的光滑了皮肤。

    林冬把帆布鞋脱下来提着鞋带,光着脚踩在小石头上,任由水流亲吻他白皙瘦弱的脚踝。我没敢走到离河水那么近的地方去,和他隔了一条街的距离,远远地望着他。

    他似乎变了一个人一样,脸上露出了腼腆的笑容,仿佛卸下了所有的防备,可以肆无忌惮的变成一个小孩子。他的笑容像是会传染一样,我看着他笑,嘴角也会不自觉地上扬。

    我们俩就那样沿着河边走,一直走到无路可走,一直走到夕阳落下帷幕,一直走到我们没有话题可说。我们彼此交换了好多的秘密,也知道了对方的好多事情。

    但是他给我的故事,大多是悲伤的,有的甚至是压抑的。

    他是父亲酒后误事和母亲阴差阳错的产物,他的父亲是个风流荡子,在他出生之后就消失了,从小到大都是母亲一把手把他拉扯大的。他的母亲没有什么本事,生来一副好皮囊,在生下他之前一直在夜店做陪酒,也正是因为如此才有了他。生下他之后,他的母亲找了份正经工作,只不过薪水也只够他们一家勉强养活。

    所以从学会走路开始,林冬就强迫自己早熟起来,开始不要命的去找活干,捡破烂,洗盘子,甚至帮别人遛狗丢垃圾,只要是能赚钱的事他都干。

    或许是他年纪太小的缘故,又或者是因为他长得太女孩子气,很少有人要他,最少的时候他一天只能挣两位数不到。但是他依旧很满足,挣下来的所有钱都用来补贴家用,没有一分钱是花在自己身上的。

    可是他那个时候才几岁啊。

    可是他已经不会乱花钱了。

    他从小到大一直都待在这座城市,出生在这里,长大在这里,上学在这里,估计以后结婚生子也在这里。但是他不喜欢这座城市,他告诉我:“武汉是一座没有人情味的城市,人们在这里短暂驻足,又起身离开,每天都能遇到新人新事。它是陌生的,又是熟悉的。那里的本地人没有多少包容度,他们自认坐落中原的枢纽,便可以肆无忌惮,对外来人冷眼相待,我从记事开始,无时无刻不再幻想着逃离这座城市,逃离这群自以为是的人们。“

    他对武汉唯一的留念,就是那条小溪。他已经不知道自己去过多少次了,只要是有时间,他都愿意去那里走走,从白天走到黑夜,从人来人往走到荒无人烟,一直走到无路可走,一直走到夕阳落下帷幕,一直走到无话可说。

    自从去过一次之后,我也常跟他去小溪,天南海北的聊天,那是我最幸福的一段时光,很多年之后想起来,我不再记得我们当时说过什么,少年的脸也逐渐模糊,但我的脑海里始终残存着这样一幅画面,夕阳下,波光粼粼,河光打在少年的脸上,熠熠生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