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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你懂喝酒吗

    李拜天又来找我喝酒了。

    我确实喜欢喝酒,但是我喝酒屁事很多,我胃量小,酒量也小,喝三瓶鸡尾酒就倒了,就是那种玻璃瓶装的,RIO,十来块一瓶,对于一个连买手抓饼都犹犹豫豫好半天的我来说无疑是天价。

    好在李拜天是个好人,在这里我一定要给他发一张好人卡,他从不嫌弃我酒量小,也不嫌弃我穷,总是愿意做我的东,尽管每次他请我喝酒花的钱比起他自己花的钱,简直是可以直接忽略不计。

    但这对我来说已经是一种很崇高的尊重了。

    李拜天和我不一样,他酷爱啤酒,而且嘴贼挑,只喝玻璃瓶的燕京啤酒,每次都喝好几瓶,也懒得再去把酒瓶退回去,高兴的时候就随手一砸,玻璃渣子满地都是。我一直很奇怪,他每次都只是直接闷完第一瓶,然后一张小白脸涨得通红,接下来的都是小口小口的酌,但永远也没见他醉过。

    他喝酒是不要菜的,就那样闷头喝,也能干好几瓶。大部分时间我都是提前醉倒,趴在桌子上不省人事,然后他坐在我面前,说着不着调的脏话,闷头喝酒。

    有一次我故意不那么早喝,等到他三杯两盏下肚,不敌他晚来风急的时候,神神叨叨地问他:“你为什么这么喜欢喝酒啊?”

    “我其实一点都不喜欢喝酒,肚子会很胀。”说着他又闷完了一瓶。

    “那你为什么每次还要拉我出来喝酒,还喝这么多?”

    “今朝有酒今朝醉,想那么多干啥?你看你这个人,干什么都不专心,连喝酒也不专心。来,陪我把这瓶吹了。”

    我不得已陪他灌起来,未过三巡,我再次不省人事,而他像没事人一样,脸依旧红的像猴屁股。

    我从来都不喜欢喝酒的感觉,别人找我喝酒我一般都会拒绝,唯独他,我怎么也拒绝不了。他真的有那种改变规则的能力。

    但是那天我还是有记忆的,很多人都说喝酒会喝断片,什么都记不起来。其实无论你怎么喝,意识都还是存在的,你不可能什么感觉都没有。除非你喝到酒精中毒或者昏迷那种地步。

    但是如果我喝醉了,视线就像画面曝光一样,整个世界都是白花花的一片,只能勉勉强强看见几个模糊的线条,然后凭借这些线条,保证自己不会直冲冲撞到别人身上。

    李拜天扶着我,摇摇晃晃地往马路边上走,很久之前有一个酒神跟我说,喝醉酒之后不能吹风,因为喝醉之后全身的毛孔会打开,身体会发热,但是如果吹到凉风,毛孔就会感受到寒冷而收缩,这样一冷一热,人就很容易感冒。所以我听从酒神的教诲,每次出门喝酒都要带一件外套,以备不时之需。李拜天从来不带外套,每次喝酒都穿一件白色背心,一条迷彩短裤,脚上趿拉着人字拖,陌生人对他的印象估计就是一不良少年。他也不觉得这样有什么不好,有时候喝上头了直接把背心往地上一甩,光着膀子吹,越吹越上头。

    我真是怕哪一天他喝上头直接把裤子脱了。所以每次我都卡好点,在我感觉他快要到脱裤子的时候大喊自己扛不住了要回去,然后他遏制住脱裤子的冲动,驮着我慢悠悠的往回走。

    就凭这一点我就觉得李拜天人品蛮好的。

    但是那天上天好像就是要跟我们开玩笑,那个时候公交车已经停运了,开共享单车也是不现实的,我们就开始打车。或许是醉汉自带排斥体质,没有人会愿意在三更半夜驮两个酒蒙子走几公里,先不说酒蒙子会不会在车上吐,但是价钱这一块就让人望而却步,六七公里真是连油钱都赚不回来。

    于是那天我们等了好久。你可以想象一下那个场景,两个醉汉,一个四肢瘫软,像一条八爪鱼一样,浑身上下就嘴是硬的:另一个光着膀子,从头到尾就一条短裤,脸红的像猴屁股一样,对着路边疯狂招手。

    如果我是司机,我肯定连停都不会停。

    但是还是有司机停了。

    那是一个将近四十岁的谢顶大叔,脸上泛着中年人的油光,酒槽鼻,眼睛大得像法斗,法令纹清晰可见。

    李拜天把我丢到后座,自己坐到司机旁边,我抬头看了一眼前面,那司机挂着两个手机,两台手机同时接单,一个是滴滴司机,一个是花小猪。他已经在线九个小时了,今日流水那一栏却只有五百不到。

    我感觉我的心被狠狠地攥了一下。

    司机这边已经和李拜天沟通好了,车子开始发动了。

    可是连两条街都没有走完,车子忽然一个急刹车,我那个时候已经睡着了,连梦都开始做了,司机一个急刹车把我直接摇醒,我甚至还没有反应过来,车子咣叽撞到了东西。

    那是我第一次遭遇车祸,虽然我一点事都没有,就是摔到座椅底下的时候膝盖破了点皮。

    然后我看前面,安全气囊都弹出来了,挡风玻璃上布满细碎的裂纹。司机师傅毫发无伤,李拜天也只是擦出点鼻血。

    司机自然是很生气的,他摔门而出,我和李拜天跟着下车,酒一下子醒了。

    前面是一辆老式的三轮,那个时候BJ还是有这种三轮的,把那种带货三轮车改装,后面用铁皮包一个小房子,只能坐两个人,大都是些熟悉当地环境的拉黑车的。

    显然这个也是辆黑车,铁皮凹了进去,铆钉掉了出来,那黑车司机显然也意识到了情况,他从三轮上惊魂未定地下来,显然也被吓得不轻。我借着路边的灯光,勉勉强强的看清了他的长相:他看起来很老了,身体拘偻得像一张弓,手臂上青筋暴起,干硬的皮肤贴在他身上,像树皮。他什么也没有解释,只是一个劲的低头认错,脑袋都快低到土里面去了。

    司机自然是不依不饶,毕竟自己有理,机动车左侧先行的道理谁都知道,更何况这黑车有没有驾照都说不准,今天不割点韭菜是绝对不会善罢甘休的。

    李拜天就在一旁看着,什么话也不说,我知道他对这种事情漠不关心,他在乎的是现在怎么样回去最合适。

    那司机是越叫声越大,直接让对方掏一千块私了,还死活不报警,威胁黑车司机说报警你只会赔的更多。

    那黑车司机看着就不像是能一口气拿出一千块的人,哀求着能不能少一点。这个时候,三轮车后面走出来一个小姑娘,和我们年纪相仿,长得很清纯。

    我原本以为她是要换车走人的,结果她直直走到司机面前,手指着他的脸就开始破口大骂,搞得那黑车司机都不知道该做些什么。

    司机也蒙了,骂了一会儿才回过神来,然后两个人开始对骂。就在一个十字路口,半夜,两个性别不同,年龄不同,长相不同的人,扯着嗓子对骂。

    最后李拜天忍不住了,他可不希望今天晚上就听这两个人在这里骂街。他走到两人面前,对着司机吼了一句,“你特么给老子闭嘴,这里是一千块钱,麻溜的把钱拿着,然后把老子送回去。”

    “你特么有病吧,这事跟你特么有关系吗?”

    “那行,老子现在报警,别以为老子没看见,你是闯红灯过的,本来就该是那老头走。搞得你特么还有理了?”

    司机哑口无言。

    然后他收下了钱,对着黑车司机脚底下吐了口唾沫,一屁股坐进车子里。

    李拜天还不急着坐上去,他转过头来看着姑娘,声音小了许多:“你有毒吧,没事闲的替那个老头说话,那老头是你爸嘛你这么待见他?”

    “他确实是我爸。”

    “妈的,当我没说。”李拜天一屁股坐到副座上。

    那姑娘朝着李拜天喊了一句:“我叫周末,谢谢你!”

    “艹他大爷的,真尼玛有这么巧嘛,老子叫李拜天。”

    知道第二天,李拜天才想起来,自己没有加那个姑娘微信,钱都拿不回来。

    我问他怎么办,他只说了三个字:“他妈的。”

    结果天有不测风云。那姑娘刚好是我们学校的,小我们一级。李拜天有一次路过学校的光荣榜,随意往上面一瞥,一个长相清纯的姑娘赫然出现在前三的位置。在姑娘头像下面,“周末”两个大字刺痛了他的眼睛。

    李拜天扭头对我说:“我们上次撞的是不是就这姑娘?”

    我盯着头像半天,最后笃定地答道:“嗯哼,就是这姑娘。”

    他大爷的。李拜天立马拍屁股走人,我好半天才追上他。倒不是因为他急着去讨债,他只是对荣誉榜上的那些人嗤之以鼻,尽管他常年年级垫底,毫无上榜的希望。

    他有一次喝上头了,搂着我肩膀跟我说:“李展翼,千万不要去学光荣榜上的那些人,他们都是只会读死书的书呆子,出了社会屁用没有,你让他们洗个衣服刷个盘子都搞不了。他们都是应试教育的陪葬品,只能做一个稍微富裕的平庸者,一辈子没有大出息。你看那些叱咤商海的大佬,他们虽然学习也好,但是他们经历了这些书呆子没有经历过的苦难。老子就把话撂这,像咱们这样的,以后才能真正有出息。”

    我那时正处于迷茫期,学习成绩中规中矩,对未来毫无憧憬,觉得每天都是一个样子,机械式的刷题,吃饭,睡觉,三点一线,生活完全是灰色的。

    李拜天的话像是一束光,把我的世界照得晃眼。

    于是那天我又喝多了,做梦的时候都在想以后自己会有大出息了,针不戳。

    他没有去找那个姑娘,我曾经劝过他,说一千块钱不是个小数目,就算人家家里穷,你也不应该就把这钱拱手送人。李拜天从脏兮兮的校服内兜里掏出一张银行卡,只说了几个字:“老子有的是钱,那一千块对老子来说就相当于一个屁。”

    行吧,你有钱你任性,你有钱你说什么都对。

    我本想着这件事就这么翻篇了,结果从第二天开始,每天李拜天的桌子上都会出现一份早餐,很朴素的那种,两个包子外加一杯豆浆。没有人知道是谁送的,只有我和李拜天清楚,那是周末在报答李拜天。

    虽然不知道周末从哪里打听到的李拜天的班级,但是周末不知道李拜天从来不吃早餐,每次周末偷偷摸摸地送过来,最后都是我帮忙吃掉的。大概吃了一个月之后,我实在是吃吐了,让李拜天去找周末,告诉她不用再送早餐了。李拜天也觉得这样吊着对方不是个滋味,莫名感觉自己像个渣男。

    于是他干了一件足以在校史留名的壮举。

    李拜天不知道周末在哪个班,于是他跑到她们教学楼下面,一个班一个班的问,穿着一件白色背心,下面一条迷彩短裤,到一个教室门口就往里面喊:“周末你在不在?!”

    声音很大,也不管里面的人正在干什么,这要换做是我,直接社死到连亲妈都不认识我。

    好在他运气比较好,周末在最下面的实验班,礼拜天只问了不到十间教室就找到了周末。找到她的时候,周末正坐在教室的角落里写作业,那时刚好是晚自习大课间,教室里人很少,留下来的也都是在追逐嬉闹,只有周末一个人挤在角落里,抱着一本高考必刷题硬啃。

    李拜天喊了一嗓子。教室里瞬间鸦雀无声。

    周末抬起头,先看到了我,然后又看到了旁边的李拜天。她脸上难得地有点害羞,低着头把我俩拉到教室门口,旁边一群看热闹的。

    “你们怎么来了?”

    “好说,那钱不要你还了,以后别给老子送早餐了,老子不喜欢吃早餐。”

    说完李拜天转身就走,留下我和周末大眼瞪小眼。

    我一看这话说完了也准备走,周末拉住我的衣角,极小声地跟我说;“我们家暂时拿不出来这么多钱,买早餐的钱都是我爸每个月给我的生活费,全部都给他了。你要他别生气,我以后赚到钱一定会还给他的。”

    我停住了,回过头看着她。

    她站在汹涌的人群之中,成为唯一的定点。

    “好。”

    那天之后,我和李拜天闭口不谈这件事,李拜天和周末恋爱的事情却不胫而走。我问他怎么回事,他说这是她在报答我,我没办法就先答应了。

    我觉得这件事有鬼,但我找不到第二个人去问。李拜天后来渐渐见不到人影,每个晚自习座位都是空着的,后来一打听才知道,李拜天每晚都陪周末去上晚自习,居然也没有人管。

    但是李拜天的成绩越来越好了。他从年级垫底,到年级中下游水平,再爬到中等水平,半年时间冲到了年级前两百。我人都傻了,终于逮到个机会,把正准备出门的李拜天堵住,质问他怎么搞的,是不是脑子开窍了。

    “没有啊,我每次陪她上晚自习,她就在那里刷题,像一个小兔子。我一个人无聊,就随手翻翻课本,就这样了。”

    我直接一整个无语。

    也算是件好事吧,至少两个人都没事是吧。

    到最后快要高考的时候,李拜天的成绩已经名列前茅,班主任对他谈恋爱的事情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只要他成绩不下滑就随便他怎么搞。在那个最后的夏天,所有人都在教室里奋笔疾书,抬头闭眼都是题目,李拜天一个人坐在后排,总是偷偷摸摸地从后门溜出去,然后和周末一起到操场上,大声朗诵海桑的爱情诗。

    你不仅仅是你,你意味着更多

    我体内的每一根神经,春风都一一跑过

    就这样,开了杏花,开了桃花

    暗暗地,一直想对你做点什么

    爱你的时候

    时间太少,呼吸不够

    我化作分身万千,我借来生前与死后

    在天空之上,在深渊之底

    我无法知道他们是怎么度过那些夜晚的,但我可以想象,那一定是幸福的。

    那样青春的幸福。

    后来从某一天开始,李拜天的座位一直是空的,他再也没来上课。我总是幻想他生了一场很大的病,等到病好了他就又会回来的。我一直保持着这个幻想,直至高考前夕。

    他再也没有回来。

    高考出成绩的那个晚上,我去找周末聊天,她考得很好,去了厦大。我问她李拜天怎么样了,她很久没有回复,让我一度以为她把我删了。就在我考虑要不要发点消息什么的时候,她回话了。

    “李拜天没有去高考。他把上大学的钱给了我,自己去了一家生产车间打工。”

    “什么意思?”

    “我爸拉黑车生意太好,被别人撞了,下半截残废了。家里供我上大学的钱都交了医药费,好歹是把我爸的命给保住了。我把这事告诉了李拜天,他偷了家里的钱,把自己上大学的钱都给我了。”

    我的大脑一片空白。

    再次见到李拜天是在车间,他穿着一件工装裤,头发乱得像鸡窝,手臂粗了不少,十个手指甲都是黑黢黢的。那张小白脸上多了些这个年纪不该有的沧桑,蓄起了胡须。

    完全看不出这是个19岁的小男孩。

    我看了好久才认出他,他倒是一眼就认出了我,把手上的扳手一丢就过来找我,那只满是油污的右手悬在我肩膀上一尺的位置,终究是没有落下去。

    我们寒暄了几句,再也找不到以前的感觉。他依旧喜欢喝酒,而且只喝玻璃瓶装的燕京啤酒,只不过喝的次数很少了,但是每次都喝好几瓶,也懒得再去把酒瓶退回去,高兴的时候就随手一砸,玻璃渣子满地都是。

    他每次都只是直接闷完第一瓶,然后一张小白脸涨得通红,接下来的都是小口小口的酌,但永远也没见他醉过。

    说话间,周末找了过来,手里端着一个饭盒。我凑过去看看,里面有鱼有肉,装的很整齐,一看就是花了心思的。

    李拜天一把搂过周末,笑着跟我说:“跟你隆重的介绍一下,这位倾国倾城、沉鱼落雁、闭月羞花、国色天香、眉清目秀、出水芙蓉的大美女,周末,我老婆。”

    周末依偎在他怀里,小鸟依人,一张小脸涨得通红,娇嗔道:“说什么呢......我还没同意啊!”

    李拜天笑得很大声,仿佛他拥有了整个世界。

    那个身穿一件白色背心,一条迷彩短裤,脚下趿拉着人字拖的男生早已远去,我们的青春也在不知不觉中结束了。

    我还记得,很久之前,在他还没有遇见周末之前,他举着酒瓶问我:“李展翼,你懂喝酒吗?”

    “不懂。”

    “喝酒呀,喝的就是情怀,喝的就是过去,谁没事愿意把自己灌醉,不过是不想去面对现实,用几瓶酒把自己搞得迷迷糊糊,回想过去的自己有多么牛逼,再想想现在的自己有多么怂蛋,眼泪鼻涕肆意横流,哭过了,哭累了,然后拍拍屁股接着往前走。其他的都特么是扯淡。”

    那天他喝醉了,鼻涕眼泪肆意横流,我也不知道他说的是醉话还是真话。

    不重要了。

    如果以后见面,玻璃瓶装的燕京啤酒请让我请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