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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炫你一嘴的砂糖橘(下)

    实际上,大毛非常好相处,虽然他和我们不是一个班的,但是我们隔三差五就去找他增加亲密度,我每次去都想拉上梅梅,她总是满脸的抗拒,喊着不去不去,事实上比谁都想去。

    人就是这样的,欲说还休,欲说还休,却道天凉好个球。

    梅梅每年暑假都要回去一趟,她们家不止种橘子,还有好大一片桃园,每年八月份的时候就成熟了,那个时候不好找工人,她得回去帮忙采摘。其实采摘是次要目的,回去顺便拿点零嘴回来才是主要目的。

    梅梅总跟我说聊起汪曾祺的小说,她觉得汪曾祺写文章真的是每一篇都符合她的胃口,叙事平缓,节奏不紧不慢,读起来就感觉在唠家常一样。她很喜欢那篇《葡萄月令》:“都说梨花像雪,其实苹果花才像雪。雪是厚重的,不是透明的。梨花像什么呢?——梨花的瓣子是月亮做的。”

    她每每读到这里,总要跟我反驳一句;“李展翼,其实桃花才是月亮做的,你看桃花盛开时那种粉红色的样子,多美好啊,在我心中,只有月亮能像桃花这么美好。”

    我笑着不说话,因为我对植物一概不知,只知道叶子、树、花之类最简单的分别,你要到公园里去问我那是什么树,我只能告诉你,这是一棵大树,或者这是一棵古树,但你如果要问我树的种类,诸如界门纲目科属种之类的,不好意思,我不知道。

    我将其称为“植物盲症”。我原本以为这种症状只有我才有,后来我没事去问刺猬小姐,她也一概不知,然后一脸臭屁地告诉我,这种现象早就出现了,官方名称叫植物盲。

    好家伙,白瞎我想学术名想这么久,原来有就有人抢先了。果然生的早还是有好处的,你看中世纪概念缺乏的时候,随便发现点东西就可以用自己的名字来命名,现在发现东西真是越来越困难了,倒不是说人类的进步速度在减缓,只是没有什么普通人就能发现的东西了。发现一样新东西的代价越来越大,成本也越来越高。

    话说回来,植物盲居然已经成为当代人的一种通病了吗,除了那些植物学的研究者,以及偏爱花花草草的人士之外,普通人辨识植物的能力大幅下降,很多人辨别不出花卉品种,对特征不太突出的植物知之甚少,甚至有些人连最常用的蔬菜水果都叫不出名字。

    梅梅有一次跟我聊到这个问题,我不记得她具体说了些什么,有一句话我印象一直很深刻:“我们置身在钢铁丛林之中,逐渐忘记了我们来自哪里。”

    那年夏天,梅梅照例回去了,相比我们这些放假就只知道躺在床上玩手机的宅家有志青年,她的暑假有意义多了,虽然每天都会顶着太阳,早出晚归辛勤劳作,但至少她所做的每一步,都是有意义的。

    “好想你们啊。”

    有一天晚上,梅梅给我发消息。她是那种不常玩手机的人,不喜欢玩游戏,不喜欢读小说,不喜欢看动漫,偶尔看一下手机也就是看一下新闻,或者接一下别人的消息,这一点她跟我挺像的,除非有事情,否则不轻易找别人聊天,每天累得要死要活的,哪里有时间陪人家聊天呢?

    我那天没回话,第二天就出现在她面前。

    “梅梅!”我隔着好远就朝她大喊,像是数十年未见的老友一样,然而我们也就一个月不到没见面。

    她藏在果树里面,戴着一顶破破烂烂的草帽,牛仔裤上满是灰尘,肩上挎着一个小竹筐,套着尼龙手套的小手麻利地往筐子里丢桃子。梅梅听见我喊她,一脸不可置信地抬起头。

    “你们怎么来了?”

    李拜天在我后面大喊:“来帮你干活呀,到时候记得给工钱啊包租婆!”喊着我耳膜都快震裂了,周末站在他旁边,捂着嘴噗嗤噗嗤的笑。

    “搭着最后一班客运进来的,你们村怎么这么封闭啊,一天就只有一趟班车,差点就没坐成。”扛着大包小包的开心果从车上跳下来,噘着嘴大声抱怨。

    然后是针不戳先生和透明姑娘。他们俩都是属于那种绅士型风格的,不像我们这么不拘小节。两个人在车门口互相谦让了半天,硬是五分钟两个人都没能下车。

    最后下来的是大毛,我当时还没有打算找他,不知道他从哪里听来的消息,主动跑过来找我,未来如何都要和我们一起来。

    阳光又好巧不巧的打到他的脸上,整个人看起来金光闪闪,一股子下一秒就要超度的样子。就在那一刻,我清晰的看见两个人的目光汇聚在一处,而后又匆忙避开。

    我发现我虽然不会说话,但人缘一直很好,而且这种能力不仅适用于同辈人,对长辈也很吃香。这不,在那里度过了一个晚上,梅梅的阿婆就喜欢上我了,什么事都喜欢和我唠。有一次我坐在他们堂屋门口吃桃,阿婆单手提着一条小竹马扎,阔步走到我旁边,马扎往屁股底下一丢,两条腿撇的好开,阿婆其实没有多高,她站起来最多到我胸口位置,但是当她坐在我身边的时候,我只觉得她带给我的气势远比我的大。

    或许这才是长辈的厉害吧,他们吃的盐比我们吃的饭还多,并不只是体现在了沟壑纵横的皱纹上,更是那么多年的时光留下来的阅历和气质上。他们少了几分与世事的较真,脸上满是祥和和淡然,活到这岁数,什么事情没有见过,什么事情没有经历过,大风大浪都过来了,也没有什么好担心的了。

    阿婆扭过头看着我,然后开口说话,她的声音很小,又有着很浓重的客家话口音,不仔细听几乎听不懂她在说什么。

    “后生仔,捱家妹崽有没有谈朋友诶?”

    说实话,虽然我上学的时候曾经向梅梅讨教过客家话,但是今日一听,如雷贯耳,半天才反应过来,原来阿婆是问我梅梅有没有谈恋爱。

    我尝试着用阿婆的口音去回答,但是憋了半天也就憋出来一个生硬的“唔系”。

    阿婆看着我这个样子,忍不住哈哈大笑。这多少有点嘲讽的意味了,然后她居然开口说普通话,还说的怪标准的:“小伙子,我就逗你玩玩。”

    “阿梅那姑娘呀,哪哪都好,就是不会表达心意,也看不出对方在表达心意,有时候捱简直觉得她是个木瓜脑阔。小伙子,我觉得阿梅很信任你,捱走不得路了,你要帮我看好阿梅。”

    阿婆坐在阳光下,发丝花白,笑着像一个八岁的小姑娘。

    “哎呦,捱漆眼昏喽,该去熏觉喽。”阿婆打了个哈欠,拖着步子拽着马扎回屋了。

    我转过头看向果园,大毛站在树下面,举着个大竹筐,树上的梅梅像只猴子一样,一个劲的往框里丢桃。

    真不知道该用什么表情来看待他们俩。

    我向来是不喜欢干农活的,没错,我摊牌了,我就是懒。

    但是那时候我还是去干了。因为他们都是两两分组,大毛自然是和梅梅一组了,针不戳先生在短暂的犹豫之后,邀请了透明姑娘,最后只剩下开心果一个人在那里穷开心。我自然不希望减少他的开心,也不希望别人因此拿他开心,所以我毅然决然地冲进了果园,和开心果搭档。

    阿婆家里倒是有许多闲置的工装,只不过那些工装都太肥大了,真不知道能穿上那些衣服的工人得有多健硕的体型。最后我们还就带了个草帽,一人提了个小竹筐就出门了。

    不记得那天到底摘了多少,第一次抬头的时候还是蓝天白云,等到再次抬头的时候,就已经是吟赏烟霞了。竹筐装满了一箱又一箱,一直把地上堆满。我们就地坐在果园的草地上,完全懒得注重形象管理,随手用袖子擦一下脸上的汗,每个人的脸上都灰扑扑的,像是儿歌里的粉刷匠。

    梅梅拽着透明姑娘,两个人去洗了一水桶的桃子,男生们则跑到阿婆的仓库里,把阿婆为数不多的两张躺椅都搬了过来,一群人就那样聚在一起,互相说着不着调的话,说累了就啃一个桃子。

    人的一生,有这样几个瞬间,就应该知足了。

    至少我会很知足。

    大毛看起来从来没有干过这样的体力活,他直接躺到躺椅上,用草帽盖住了脸。我们以为大毛睡着了,就一起玩真心话大冒险。

    梅梅被选中了,她要求玩的是真心话。

    “哎,说真的,你喜不喜欢大毛啊?”开心果问了一句。

    梅梅扭过头,往大毛那边瞥了一眼,大毛背对着她侧卧,看不见脸。

    “不不不不喜欢,谁会喜欢那种家伙呀。”

    我们异口同声地发出咦的声音,然后继续开始下一轮。只有我一个人发现,大毛在那里抽搐了一下。

    阿婆家里没有很多房间,阿婆自己睡一间,梅梅和透明姑娘睡一间,我们四个男生挤在一间,没有床的就打地铺,虽然地上有点硌人,但是还是能承受的。我那天晚上始终睡不着,翻来覆去,总感觉有什么事情要发生,结果那一晚上都没有睡着,晃晃悠悠好不容易等到了凌晨两点钟,我感觉自己已经达到灵魂脱离肉体的程度了,然后我闭上眼睛准备睡觉。就在这个时候,我听见了一阵很微弱的脚步声。

    我眯缝着眼睛,发现是大毛,他已经穿戴整齐,看样子准备出门。后来想想,那个时候也只能是他了。针不戳先生向来以自律著称,他每天雷打不动十一点半睡觉,早上七点起床,保持七个半小时睡眠时间;开心果是典型的瞌睡虫,没有人知道他到底能睡多久,估计连他自己都不知道,而且他睡觉睡得很死,连炮弹在他旁边炸了他都不一定醒的过来。所以也只能是大毛了。

    我甚至都分不清那时候是我的肉体在说话,还是我的灵魂在说话了:“大毛,你要去哪啊?”

    他似乎意识到我醒了,凑到我旁边说了一句:“我家里有事,得提前回去了。帮我跟梅梅道个歉,她家的橘宴我只能下次再来品尝了。”

    我忘了后头发生什么了,等到再次醒过来的时候就已经快中午了,而且我还不是睡到自然醒的,是被开心果摇醒的,他一见我睁眼就指着大毛的位置,问我大毛去哪里了。

    要不是亲眼所见大毛不见了,我甚至还觉得半夜里的大毛是我在做梦。“哦,他说他家里有事,今天凌晨搭班车回去了。”

    梅梅没过一会就知道了这个消息,她像没事人一样继续笑着招待我们,我们有幸成为梅梅家的贵客,吃了一次橘宴,至于梅梅是从哪里搞来这么多的砂糖橘,她一直不肯告诉我,就这样成了一个未解之谜。

    我已经不记得那次橘宴的味道了,只留下一个很好吃的印象,那印象伴随着逐渐远去的大毛,消失在了脑海里,被浩瀚的时间所湮没。

    梅梅到现在已经谈过好几次了,大毛好像还是一直单身,现实总是戏剧性的,它比小说更耐人寻味,我不知道他们俩还有没有联系过,我只记得他们俩最初的模样。

    一个是被阳光所眷顾的温柔少年;

    一个是酷爱炫砂糖橘的社牛姑娘。

    或许一直就这样,挺好的。如果更新内容不尽人意,我们又为什么要升级自己的记忆芯片呢?

    不要想那么多了,炫一嘴砂糖橘,什么事情都解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