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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沈世与妹妹躺在爹娘间

    这好像又是一个美好的日子,清晨的露珠趁太阳还未升起时悄悄凝成,晨风一吹,便在叶间和房子周围发出闪闪折射的晃晃明光,使人看了清爽。而沈良一家现在正互相拥抱着。

    沈良的宽厚有力的大手把三人圈住,阿花在最中间被簇拥着。

    “阿花,真的不疼了?手呢?脚呢?”沈良被这病折磨的久了,此时却也难以自持。

    阿花挥了挥细手,动了动与手一般粗的小脚,幅度都很大,在往常她是绝不敢这样肆意使用它们的。

    围着阿花的沈良、李灿芳和沈世三人在一旁仔仔细细观察着,瞧见阿花确实毫无痛楚与勉强,也真正放心了。

    “好!好啊!阿花你也终于能跟着我一起玩啦!”

    沈世大呼小叫着,兴奋的在屋子里翻来跳去。阿花咯咯的笑着,从爹娘那紧紧的怀抱里下来,追着猴子一般的阿哥满屋跑动。

    沈良与李灿芳对视一眼,沈良用手背擦干阿芳的深陷眼眶里的红泪,把阿芳紧紧抱在怀里,对阿芳泣泣的噎声说道:

    “我们去借牛车,今天去镇上割点肉,再买点零嘴,对,还划两匹花布给他俩做件新衣裳,咱们庆祝庆祝。”

    少顷,这对喜气洋洋的夫妇就嘱咐阿世带好妹妹,不要磕了碰了后,就出了柴门,借牛车买货去了。沈世对妹妹的好转高兴的手舞足蹈,满口应了。便迫不及待的带着妹妹在家边玩了起来。

    ……

    哒哒哒哒哒哒……

    密集的如战鼓锤擂般杀气腾腾的马蹄声响彻在乡间土路,林里的露水被震落,浸润了肥土。四脚蛇滑动四肢短脚飞快的攀爬着,消失不见。

    “费当家的!前面有辆牛车!”坐在头马后位的一个瘦小男人顶着一头鸡窝乱发转头向后面呼喊着。

    “不要管!杀了让陈石头收拾,带路去沈家村!”

    那唤作费当家的个子一般,脸正毅堂堂,却满身印青,几个呼吸间就定了法子。此次出来是专门搜刮粮食财物的,二当家的警告过务必不要逗留。

    沈良与李灿芳坐在牛车上,互相倚靠着。那牛是老牛,知道去路,不用特意吆喝。

    两人正盘算着要买的东西,商量去镇上哪家铺子买布,买肉是去陈家的肉铺还是张家的肉铺,要买点阿世爱吃的烂果硬糖,再买些小玩具给他们,他俩一定高兴。

    忽然两人消了声音,轻轻侧耳听着,渐渐的声音愈来愈大,哒哒哒哒哒哒……那是…马蹄声?!官兵办事吗?最近也没有听说哪里祸事了?总之先躲了再说,小民哪里挨得住那些官老爷的架势。

    沈良驱使牛车往路边林子旁停了,把路子给官兵老爷们让了,二人静静的等着。马蹄声更大了,听起来好像已经在这林子的转角了,不过几个念头之间,那马队就出现在了两人的视野里。

    “不好!是土匪!阿芳快走!”

    沈良瞪大了眼睛,一把将李灿芳扯下了牛车,弃了牛车,往林子里跌跌撞撞的使劲跑。但是那群土匪并不罢休,纷纷下了马,一身短打短裤,举着朴刀大刀就往林子里吆喝的追去了。

    听到身后麻麻的脚步踩踏声,两人眼睛无助的乱望,可是除了叶子还是叶子,除了树还是树,森森丛丛的看不到生路。

    沈良夫妇何曾经历过这等阵仗,是头晕眼也花,浑身战战,酸软的使不出力气来,跑不动了,要死了。可是他们不能死,阿花的病才好,兄妹正在家里等着他们回去团圆呢。

    “阿芳你走!我来挡一会儿,快跑!”沈良大吼,眼睛到处找有没有可用的武器,看到一根粗树枝,发了疯似的掰了下来,对着追来的匪徒使劲咒骂,使劲挥舞树枝。

    他虽常年务农,平时也杀鸡鸭,但这庄稼力气在此时此刻发挥不出半点,何况对面拿的刀,甚至其中还有几人穿了甲胄缀在后头。

    李灿芳头也不敢回,卯足了劲的连滚带爬,她听到了丈夫的惨呼,甚至恍恍惚惚听到了刀子穿肉的声音,她不敢想象如果自己两人都死在了这里,阿世和阿花该怎样活下去。

    我的两个孩子啊!快跑!

    ……

    沈世头上举着阿花,两人在村后的林子里四处梭巡,找着什么东西,这里离他们沈家村有了些距离,但是还算安全,没有什么野猪野狼。

    “阿哥,你真的看到了一只金色的猴子吗?”阿花跨坐在阿哥肩膀上,两个小手抓着阿哥的耳朵,带着疑惑问道。

    “真的看到了,我会骗你吗?你可是我的阿妹,真的是真的。”沈世前天真的看到了一只金色的猴子,怎么就找不到了呢?

    他不信邪,仔仔细细的继续往前搜着,不止往树上看,连地上灌木和地洞都瞧了个遍,阿花在头上昏昏欲睡,却又努力睁大了眼,怕阿哥找到金色猴子时自己看不到。

    两人在林子里兜兜转转,蛇和干青蛙以及各种鸟到是见了不少,就是没有金色的猴子。

    “阿哥,我们回家吧,阿爹阿娘应该已经回来了,再不回去要挨揍了。”阿花终究还是睡了,现在又醒了,担心着哥哥要挨揍了。

    沈世瞧了瞧天色,抹了一把汗水,太阳越来越大了,他们在爹娘出门后就出来了,现在是该回去了。不知道阿爹阿娘会买什么东西,他们出去的时候还不带上俩人,生怕自己要东西吃,哼。不过妹妹的病好了,今天中午一定能吃肉。

    沈世一想到肉,口水就直流,因为要给小妹治病,他已经很久没有见到肉了,连肉味儿都忘得差不多了。

    “好!我们现在就回去,爹娘肯定买了肉的,咱们回去吃肉去!"

    "坐稳啦!阿哥要飞起来咯!”

    沈世紧抓着妹妹,往林子外面冲去,一路颠簸,四周树木飞快移动,阿花也兴奋的喊叫着:

    “阿哥要飞咯!喔!”

    兄妹一路飞奔,跨过小河沟,走上田埂,路过丰满垂落的大片稻田,凉爽温热的风吹起他们汗湿紧贴在脸上的鬓发,夏蝉吱哇的鸣,斑鸠咕咕的叫,沈世却感觉到死一般的寂静,总觉得少了些什么。

    对了,这时候应该还在田里灌水除草的村里人呢?沿途走来居然一个乡亲都没有看到,很奇怪,难道是都去他家庆祝啦?他让自己乐观的想到,但心底里总萦绕着一股挥之不去的不详与忧伤。

    他们已经能望见村口了,那里有一棵大青树,往常村里六七十的老人最喜欢守在那里一起吹牛了,比如那满阿公,但是他现在并没有看到相似的人影,只看到地上躺着几条黑乎乎的东西,阳光刺眼的很,他瞧不太清楚,只觉得隐隐熟悉。

    他心底里的不安越发的强烈,他因为回来跑的太累的脚步再次加快了,他又跑起来了,越跑越快,他,看清楚了!

    沈世缓缓把阿花从头上放下来,他紧紧牵着阿花的手不放松,生怕阿花也突然之间不见了。

    “满阿公?满阿公?你醒醒!!你醒醒啊!”可是满阿公没有向他期望的那般爬起来与他打个招呼,说是玩笑。

    沈世不敢置信,他将阿花又抱了起来,阿花呆呆愣愣地,不知所措,任由他阿哥将他放下又抱起,她黑色的眸子里倒映着三具苍发尸体,都是熟悉的面容。

    近前是满阿公,满阿公经常摸她的头,给他扎草蚂蚱,现在躺在黑色的血泊里,再往前是沈青木阿公和青木阿婆,他们也很喜欢自己,现在也一动不动了,他们都是前倾扑倒的姿势,似要做些什么。

    沈世抱着阿花一步一步的向村子里走去,走的很慢,脚像灌了铅,草鞋像铁鞋。他边走边嘶声裂肺的呼喊,祈求有人能够回答自己。

    村子空荡荡的,各家的柴门正门都开着,还有的门被砍的七零八落,被暴力踹倒在地。村子路上也有尸体,男的女的,老的小的,都是认识的。他还看见昨天来他们家送野菜的李阿婆正趴躺在自家的门槛上,鲜血凝固在黄灰的门槛上,变成了暗红,再往里面堂屋看,李阿婆的孙子手里握着柴刀,他仰面躺着,肠子内脏流了一地,黄的绿的。

    风穿过堂屋,带来血腥气,发出呜呜的鬼号。这风吹到兄妹脸上,他们恍若失魂,只是全村到处走着,还去了田间地头,有的人很早就出来理田了,所以最后死在了田里。

    他数了数,沈家村的人都在这里了,除了自家爹娘,对了!阿爹阿娘!爹娘那么早就出去了,应该还活着。他被满地死尸麻木惊吓的死寂心湖中终于又泛起了涟漪。

    他抱着阿花疯狂的奔跑着,他跨过尸体,走出村头,来到了大路上,辨别了一下方向,继续跑着,他气喘如牛,胸膛剧烈的起伏着,早就酸软了的双腿抬起放下,放下又抬起,他红着双眼,使出最大声音对着阿花鼓励道:

    “阿花,没事的,爹娘一早就出去了一定没事的,相信我,爹娘一定没事的。”阿花长久以来被病痛折磨着,今早欢喜,中午便惊逢血变,大起大落一路颠簸下,只觉迷迷糊糊,世界摇摇欲坠,天倒在地上,地去了天上,那云啊树啊围着她转来转去。

    听到阿哥熟悉的声音,终于清醒了些,她盼望着,盼望着爹娘正买好了东西回来与他们在路上碰见。

    沈世实在太累了,跑不动了,只得歇一阵跑一阵,当他又跑起来走过一片林子的转角时,他看见了一辆牛车正倒在路边,一头老黄牛四肢僵硬着伸直。

    “爹!娘!”

    沈世眼泪夺眶而出,他大步死命的向车前跑去,跑到车前,他没看见爹娘的尸体,他又生出最后的希望,也许没事呢?阿花也一直看着,知道那是爹娘驾着的牛车,再也经受不住压力,软软的瘫了,失了精神晕厥过去。

    沈世紧紧抱着阿花,一边哭号抹着眼泪一边寻找着爹娘,他看见往林子里有大片压过踩过的痕迹,他抓住心里最后的念想,他希望自己的爹娘一定有福气,一定能跑脱。

    他一直哭,肝肠寸断的哭号,惊起林中一阵飞鸟。天气越发的热了,他的汗水湿了衣裳,眼泪鼻涕在脸上糊满了还在流,他听到一阵嗡嗡的声音,他看见了两团苍蝇蚊虫黑黑麻麻的在一远一近的两处深深灌木的上空飞舞。

    终于,轰隆一声巨响在他脑子里爆炸,他的腿也软了,抱着阿花的手也软了,坚硬的脊椎也软了,兄妹俩摔倒在深深丛林里,沈世顾不得许多了,他手脚并用,慢慢的一步一步的向近前飞舞着蚊虫的灌木里探去。

    他伸出颤抖不止的划着血痕与沾满泪水的手,拨开了浓密的灌木,映入眼帘的正是他的阿爹,沈良到死的时候手里还握着半截被砍断的树枝,大腿、背上、脸上、肚子上全是劈砍出来绽开的皮肉。

    肚子上好几个窟窿眼干涸着血迹,他爹的头努力朝向林子深处,眼睛要裂开了也似的圆睁着。

    “爹~阿爹~”

    沈世跪在地上,手往前用力的虚抓着,声音不知什么时候沙哑了,摩挲着旧铁片似的颤音,阿爹静静躺着,他又爬向另一处,他看见了他的阿娘正蜷缩着趴着,双手紧紧抱在怀里,好像在护着什么贵重的东西,只是那里空无一物。

    “阿娘……”

    沈世又轻轻唤了一声阿娘,只是他娘好像睡的深沉,不知道她的儿子和女儿来找她了,没有回应。他轻轻伸出手,摸在那张熟悉的干瘦面旁上,很硬很冷。他想要去搬动阿娘的尸体,背心窝上的那个洞却又流出一点血来。

    他赶忙忙乱的用衣服把那个洞给堵住,却怎么堵不住,颤抖的手让他难以为继。眼泪鼻涕混合滴在布衫上,他又去搬动尸体,还是搬不动,去抓她的蜷缩的手却怎么也抓不出来,只能努力的拖着阿娘的衣服,把她阿娘的尸体拖到阿爹的旁边。

    鲜血拖了一路,还沾到他衣服上脸上,他又去跌跌撞撞的抱回小妹,把阿妹放在爹和娘的中间,最后又把自己躺倒了中间,他闭上了眼,眼泪蜿蜒的顺着眼角流过脸颊,滴到土地上,湿润了土地。

    他很想睡一觉,也许一觉醒来,阿爹阿娘就又活了呢?或者…或者自己跟妹妹也死了呢?

    “阿爹阿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