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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些英国佬

    成群的凤头潜鸭在河面上列成了一道黑压压的栅栏,受惊的鱼群在它们的驱赶下搅起阵阵水花。

    即使隔得很远,红鹦鹉那聒噪的指挥口令依然能透过芦苇,爬上山丘,穿过层层林叶传到花豹的耳畔。

    望着他忙得不亦乐乎的身影,凯文的脸庞跃上一抹满意的微笑。

    他的面部表情已经越来越丰富了。他自己也察觉到了这一点。

    不仅是面部肌肉,凯文发觉自己对颜色的分辨也越来越丰富敏感。除了基础的黑、白、灰、黄、棕、红、绿、蓝,他的色觉世界在不经意间还逐渐增加了米黄、茜色、靛蓝、大红、灰绿……

    凯文不信仰任何宗教,他只能把这一切费解的变化归类于自己还未知的科学。可能,积极乐观的心态真的能创造出奇迹吧。

    而目前最能让凯文感到欣慰的,莫过于水鸟牧鱼场的顺利开发、鸟类牧虫计划的尝试、粪便肥料的研制、有机农业的试验、新型器具的批量打造以及“新马戏”的整装待“演”。

    针对动物们的掉毛现象,凯文甚至在考虑要不要联系一下纺织厂开发新产品。

    不过换毛的季节未到,不急。

    “I'malittleconcernedaboutthenewtypeofanimals'performance,really.”麦色狼将目光从河面上收回,微笑着看向花豹。

    “Itwillbeokay.Guysarewellpreparedforitandnoonecouldstandwaitinglongeranymore.”

    凯文瞧着她黄蓬蓬的脸蛋,即使他不是一头公狼,他也仍然觉得翠丝塔(Trista翠斯特或特莉丝塔)很可爱。

    这是她自己取的名字∶特莉丝塔。这个词根为“忧郁”的冷门名字,却寓意着浪漫、美丽、精明、幽默、认真、独立、积极。照翠丝塔的意思,这个名字很符合她将来的女王风范。

    “Asanoldschool...ha...IamnotsurewhetherIcanadapttolivingaroundhumansoralwaysnoticingthattheyarewithinourwoodsornot.”

    “Don'tworry.Lifeneedschangesandthedaywillcomesoonerandlater.”凯文顿了一会儿,瞟了一眼草丛中的满簇小野菊,一只肥硕的蜜蜂正绕着它们不断地打转,

    “Atfirst,therewerenochrysanthemumsknewthebeewasadangerorafriend.Anyway,nomatterwhattheseflowersconsidered,theycoulddonothingagainstbees.However,thechrysanthemumscouldmakethechoicebythemselves.Theycouldwaittheenemiestobreaktheirfacetostealtheirnectar(花蜜)andcouldalsogivethefriendsawarmwelcomewithabigsmile.Atlast,theywouldalwaystakeitawayandtheflowerscouldfinishtheirmissionsaswell.”

    “Thisisoursituation.”

    花豹一字一顿地说道,并用淡黄色的眼眸柔和地回应她那长久的注视。

    “我明白。你的意思是,对于东亚来说,工业革命的影响迟早会波及到它们——对吧?”

    “嗯,看来……”

    “我最近有在看书。”翠丝塔迅速打断了他的发言。

    “读书……”

    “阅读是个好习惯。”

    花豹闭嘴了。

    “你已经学会我的口头禅了。”

    麦色狼哈了一口气,以一种看待狼群中淘气孩子的无奈目光仰视着凯文。

    “看样子你非常需要一杯奶油甜点,苏芬的店刚好有销价。一起去来一点?”凯文反手指了指背后。

    她的脸上再次露出了狡黠的微笑。

    “I'mgood.”

    她真的很喜欢用这种俏皮的语气捉弄人。望着特莉丝塔小跑着远去的背影,凯文这样想到。

    “如果你真的没有在偷懒的话,不要就这样傻站着,最好去马戏园那里看看。听说他们已经把场地布置好了哟,书呆子先生!”

    凯文转身刚迈出半步,正欲返回书房继续起草关于动物居住方案的规划,忽得听见特莉丝塔的声音冷不伶仃地响起,不由得猛一回头。

    四处除了茂盛的草叶枝蔓,再没有任何事物,更别说是麦色狼的影子。

    即使花豹微调耳廓仔细听了十来秒,也有红鹦鹉的声音连绵不绝地从远处飘来。

    唉,也好。去看看吧。

    一流清风从花豹背后卷过,送来了小野菊的细微气味。

    凯文知道这次他又输给了一个躲猫猫的专家。

    马戏园的设计很简朴,但也很精巧。一大片低低的木制舞台周围是一圈栽着鲜花的矮墙,被框出来的一小片空地上零星散落着折椅、木桩凳子,有些矮墙则与长椅拼装在一起。修路过程中品相不那么好的木料几乎都被加工成了这里的陈设,充分贯彻了物尽其用的原则。除了这一圈场地,绵延的石板路还连接起了一处摆了十张画板的露天写生场所,一处以篝火与烧烤架为中心的音乐营地,一处块茎先生专属的人造泥潭。那头粉红色的猪打算在那个地方开设他的哲学课,他甚至打包票游客们一旦风尘仆仆地赶到马戏园,所有的人气就会立刻被这里抢走——于是他要求在泥潭旁边盖上至少三层的观众席,华南虎最后也确实帮他弄好了。不过这一切的前提是工匠查尔斯对此很有兴趣,特别是对于妛波将自费为他的人类听众免费提供无限量胡萝卜汁的承诺。

    “传单送出去了吗?”

    “四天前就已经全部发完了。”小小的绿鹦鹉平静地回答凯文,依旧乖巧地站在花墙沿上。

    比起红鹦鹉,这只安静的小家伙明显更讨人喜欢。不过凯文不得不承认,红鹦鹉虽然总是吵得大伙耳根不清静,但他的办事能力绝对是一流的。

    “好。有按照我说的方式去发吗?”花豹稍稍俯身,温和地与之对视。

    “嗯。大鸟们把传单从高空抛下,纸张在城里飞得到处到是,就像落叶一般。”

    好家伙,这与凯文之前嘱咐的宣传方式不能算完全一致,只能说是毫不相干。

    “Excuseme,sir?”一个长方脸,高颧骨的卷发男人气喘吁吁地小声道,“这里就是自由马戏园吗?”

    “是的,绅士。”凯文与绿鹦鹉一齐转过头,前者回答道。

    “哦,抱歉——我是说,感谢!外边的这条路实在是——太颠簸了。”他掏出手巾揩了揩额边的汗,看了眼停在外头的老爷车。

    看来林子外的小乡路要尽快和政府合作修理一番。花豹不动声色地微拧眉。

    “欢迎来到自由马戏园!这边请,先生……”突然冒出的卡洛威连拖带扯地搂着男人向内部走去。

    “你们的头套还真是逼真啊……你们这有卖柠檬茶吗?”男子不断地用手巾擦着汗,被华南虎强推进园内。

    关于“头套”的事,凯文相信卡洛威能够解释清楚的。在“新”马戏中,动物们将不再表演专门用于取悦人类的、残害自身的杂耍,而会以文明的方式与人们沟通,例如绘画、音乐表演、鸟类歌舞以及哲学交流等等。

    在广告传单中,凯文将“自由马戏园”描述成了世界各地智慧动物的一个小聚集地,刚才的男游客准是把卡洛威当做后勤工作人员了。此外,经过精心的乔装打扮,马戏团动物们的面貌可以说是焕然一新,一般的游客基本上也没办法认出这些曾经的“马戏团明星”。

    教堂的钟声敲过三响后,马戏园里已经稍稍聚集了些许闲人。对于一个新开张的旅游景点来说,刚开始没办法收拢大量人气,以后的日子也基本上要适应冷清惨淡的营业额了。不过,凯文手上的资金还允许他们试错。花豹打算找对时机就把修路时砍下来的木头给高价销售了,但暂时还得等渡鸦那边的市场消息。

    至于妛波说的哲学课,则出乎他的预料。这些厌倦了高档次精致生活的绅士小姐们,好像还挺喜欢一边吸着胡萝卜汁,一边闲聊一边听一头在泥潭里打滚的猪侃侃而谈。

    “生活的真谛就是及时行乐!”

    块茎先生挺着被泥巴糊住的双眼,大声喝道。

    接着他翻了个身,泥星子在观众席上溅得到处都是。

    使得那边又传来一阵小姐们提裙子的欢快尖叫和绅士们趁机不断递手帕、吻手背献殷勤的甜言蜜语。

    真是没辙。这些英国佬。

    ……

    凯文忽然嗅到了格雷的气味。

    这种事情本来是不应该发生的。

    作为一个职业猎人,格雷应该很清楚这意味着什么。

    无论是风向、气息、味道、脚步还是行动方式,格雷这次都表现得像一个外行得不能再外行的普通人。好像他从来都没有打过猎、从来没有摸过猎枪似的。

    将气味信息毫无遮拦地暴露给猎物,意味着这次捕猎从一开始就失败了。

    格雷之前从来不会这样。

    不了解格雷的人可能会觉得他只不过是来谈谈天,或者只是恰好路过,根本没有必要刻刻都保持令人神经紧绷的警戒状态。

    但格雷,从来不会这么随便。

    他是一个无时无刻都扮演着精明的猎手角色的人物。

    一定有什么事。

    绝对绝对。

    花豹的感官再灵敏,每次格雷神不知鬼不觉地出现在他身旁时,凯文也总会是被吓一跳。而且,如果格雷没有主动跟他打招呼,花豹可能永远也注意不到他——如果花豹没有刻意提防格雷的话。

    况且,自从那次格雷作出反对动物掌握武装力量的表态后,凯文除了公事以外,几乎没有和他再接触过。在几次不得不会面的会议当中,从来不碰护肤品的格雷,甚至用木头味道的调香水掩盖住了气味——花豹敢保证,如果不是碍于情面,他一定会浑身涂满泥巴以混淆自己灵敏的嗅觉。

    但是现在——

    “你……”格雷迅速瞟了一眼凯文领子上的纽扣,目光擦过花豹纤细的腰肢射向一旁的草地,

    花豹能察觉到对方目光的躲闪,

    “你有时间吗?如果暂时没有,咳……等一下也是可以的,马克交代我来说点事儿。”

    以马克的性格,他绝不会以和事佬的面目介入别人的私事;如果是不太重要的公事,格雷完全可以推辞掉。

    花豹再怎么迟钝也该猜到几分了。

    这也不枉他以第二村长的身份与人类相处好几个月之久。

    “恰恰相反,我闲着呢。换个地方说话?”花豹径直朝他走去。客套的寒暄也该免了。

    “我们去河边谈谈。”

    “好。”

    芦苇荡漾,有几簇心急的家伙将芦絮炸得到处都是,半空中飞满了棉花团似的细小风媒种粒,稀疏的则只有几缕棉丝那样的规模。

    “最近村子里有点闹鼠患了。马克怀疑那些啮齿类动物也具备智慧,一般的捕鼠陷阱根本奈何不了他们。”

    “我知道了,我会亲自去处理。”

    格雷选了一个远离凤头潜鸭的地方与凯文坐下,此时他正默默地望着远方的鱼群。

    “你可以派猫咪们去处理,我知道最近你也很忙。”

    “谢了。不过我正愁没有借口强行和那些老鼠沟通一番呢。”

    “好吧……”

    凯文趁机把自己的啮齿类特工计划告诉了猎人。他并不怕人类会反对他的计划,花豹认为自己的武装力量完全有能力控制山村中的居民。

    就算是彻彻底底打上一架,最差也能有个两败俱伤的结局。

    狼群口衔短刀,老虎携持巨弓,猛禽发动空袭,水鸟封锁河面,再加上大象在必要时冲散人群、中型动物进行干扰——并非没有胜算。

    这就是格雷最担心的一点。

    也是他当时做出反对的最大原因。

    “你……确实很有头脑。我不得不承认。”格雷轻叹一声,“你把村子管理得不错,各个方面都有新气象……”

    “我在你身上看到了一种渺茫的希望……”

    “怎么说?”凯文动了动耳朵,问道。

    “动物们无疑是一种新兴的力量,你们要求打破桎梏、争取自由——这样的事件在历史里也出现过。”

    “我确信——真的,你们是新的历史的创造者,你们会颠覆这个时代……”

    格雷说着,抓起一片石头使劲向河面掷去。

    它在没入河水之前,有力地弹跳了两下。

    凯文睁大了眼睛,立直了身板,半圆的双耳也机警地竖起。

    “我有一种预感,你们会重走我们的路线,并把这个世界上的不公、丑恶,剥削与压迫,把这些深深隐藏在人类社会中的毒蛇与蝙蝠扒出来扔在太阳底下。”

    “虚伪的、机械化的恶魔会把你们的身体捣毁成鲜红的血肉,但你们身上滚烫的热血会把真正的寄生虫灼伤,吸血鬼将在赤红的烈日下哀嚎……”

    他的声音颤抖着,缓缓站起身。

    凯文注意到格雷的手中握着一块石头。

    眨眼间,夕辉在空中包裹住了石块。越过团团迷雾般的苇絮,跨过粼粼的河面,对岸传来着陆的震声。

    “凯文,你真的能理解吗?”

    花豹没能回答,他的瞳眸向着石头落地的地方闪烁着。

    “我们没能完成的事情,请你们替我们重新拾起旗帜吧,”格雷的眼眶边上的泪光映着殷红,他偏过头,没让凯文注意到,“让世界上的生灵们享有他们应有的平等的幸福。”

    “不,不对,”沉思片刻后,格雷自嘲地摇了摇头,“我们一起去完成吧。虽然,我可能没有这样的机会了。”

    “但毕竟,全靠我们自己。”

    ……

    格雷离开了。

    在凯文回过神以前,以猎人的方式悄悄离开了。

    返回马戏营地的途中,花豹一直在细细品味格雷的那番话,以至于他差点忘了老鼠的事。

    当营地中的人影渐渐稀疏,一股另凯文感到极度厌恶的气味把他从思索中强行拽了出来。

    他猛得一抬头,一个与白桦树一样挺拔高大的黑色身影正远远地站在舞台下,混在人群中。

    黑色的高礼帽、鸟喙般的鹰钩鼻下,一抹诡谲的微笑慢慢撕裂开阴影,沐浴在余晖中。

    凯文仿佛看到那人身后系有一张黑色的斗篷在风中烈烈,使他更像一只巨大的乌鸦。

    凯文觉得“乌鸦”已经注意到他了。

    那是伊冯–韦尔蒂的父亲,

    罗勒斯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