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趣迷 » 其他小说 » 三元戒 » 第四十七章

第四十七章

    刘天乐在炎热的傍晚时分回到了山水镇,下了车他就看到了脸色不悦的父亲,他的心中莫名一紧。

    他小心翼翼地坐上摩托车的后座,心想是不是姐姐已经跟父亲摊牌了,所以父亲的心情才这样不好。如果是这样他就更不敢出声了,父亲的气势对他似乎是一种天生的压制,让他没有勇气开口缓和一下气氛。

    回到家里,看到院子里堆满稻草叶子,几只鸡在扒拉着里面的稻谷。刘天乐才想起现在是收割的季节,他把背包放回自己的房间,来到厨房看见灶上还着着火,母亲人却不在,他看了一下锅里还煮着的米饭,随手在灶里加了点木柴。他来到天台上,果然看到母亲在收着谷子,他叫了一声妈就赶快过去帮忙,现在收的是今天晒过了一天的稻谷,今天的天气还不错,稻谷已经有几分干了,要堆到一边让出地方给今天割回来的新鲜潮湿的稻谷。家里能晒稻谷的只有天台这一片地方,所有的稻谷都在这里晾晒,没有干的稻谷会发热和需要尽快晒干,要合理地把空间利用起来,那辗转腾挪就少不了。

    母亲看到他过来也是没有什么好脸色地问道:“出去外面玩了一个月,现在家里的稻谷快割完了才想起来要回家了?”

    刘天乐听着母亲责备的言语心里反而轻松了,这说明姐姐还没有跟父母摊牌,他们生气只是因为自己没有及时回来帮忙收割稻谷而已。他也为自己好似故意逃避劳作的日程安排感到歉意,于是问道:“妈,现在还有哪些田没有收割的?我回来了一定帮忙把它割完。”

    “还有鸡尾垌的那半亩地没有割,打算明天就去割。你刚才有没有去厨房看过米饭?现在你再去看一下,不要把水都滚出来了,熟了就捞起来,要多留点米,今天我和你爸要喝粥。”母亲听到他说要去割稻谷,心里马上就高兴了起来,又想起还没有煮好的米饭,催着他去看看。其实母亲心中并没有真正的生气,只是埋怨一下远游不知归时的儿子而已,只要看到儿子能为家里做些什么,她心里就会高兴起来。

    下到一楼,刘天乐看到父亲刚好骑着摩托车回来,摩托车上还驮着两包稻谷,他急忙上去帮忙。自从上次受伤之后父亲的身体就没有以前好了,这种粗重活干起来就异常的吃力。帮父亲卸下两包稻谷之后,刘天乐火急火燎地去看锅里的饭,锅里的米饭还是有些烂了。把米饭捞了一些出来,留了一些继续煮粥,又给火灶加了一块硬木,让火慢慢把粥煮烂。

    忙完米饭的事情,他又跑去给父母帮忙,还有很多的事情要做,要把刚运回来的稻谷搬上天台摊开,这些稻谷湿度很高放一晚会发热严重。另外还有一些晒得比较干的稻谷要装袋搬到一楼暂时存放,等到有时间再搬出来彻底晒干才能储存起来。他们一直忙到天完全黑下来才勉强做完,还有现在摊开的稻谷睡觉之前还要用塑料布盖起来,免得夜里的露水把稻谷弄湿了。

    晚饭的菜还没有做,刘天乐和母亲就去做菜,荤菜是早上吃剩的炒猪耳朵,素菜是空心菜,另外还炒了碟鸡蛋。忙活了一天又累又渴的,也是没有什么胃口了。在饭菜上桌的时候,父亲刘世新装了一碗米饭,吃着煮得有些烂的米饭,嘴里又开始碎碎念念,什么煮个饭都煮不好,什么炒个蛋又下那么多盐,盐不用钱买怎么的,有些人长大了翅膀就硬了,放个假也不在家好好呆着要往大城市跑……

    刘天乐和母亲默默吃着饭,本来已经够劳累的了,听着这些言语感到更累了。

    第二天一大早,母亲就起来煮好了早餐,又把天台上昨天聚拢回来的稻谷又扒拉开,今天要去离家最远的鸡尾垌把剩下的那一块稻谷收割了。刘天乐也是调了早起的闹钟,一家人吃过了白粥加黄瓜干的早餐就带着工具出门了,农村人干活就是要赶在太阳还没有那么烈的时候,大暑天正中午的是不敢在太阳底下干活的。

    母亲拉着一辆斗车,里面是一些编织袋和镰刀等物,刘天乐则在后面跟着遇到上坡的时候就帮忙推一下,现在还是很轻松的他也不去跟母亲争着拉车,父亲已经骑着摩托车跑到前面去了。在去鸡尾垌之前,他们必须先去把昨天晚上放在田里的脱粒机拉上,脱粒机是把稻穗上的稻谷打下来的一个机器,以前还是用人力踩踏带动脱粒滚筒实现脱粒的,现在已经改成了小型汽油机替代了人力。来到放脱粒机的地方,刘天乐要和母亲一起把它抬出来,脱粒机是一个长方体形状的木箱,它还是比较重的,用一根木棍抬起来,压在肩膀上刘天乐感觉到火辣辣的。刘天乐是一个不习惯用肩膀挑东西的人,无论是前世还是现在他都吃不了坚硬的扁担压在皮肉上的那种疼痛感。

    母亲是一个自小就肩挑习惯的人,看到刘天乐那种咬牙切齿的样子,平常性格温和的她也忍不住挖苦一下这个儿子,或许在她年少的岁月里也是这样子被别人嘲笑过来的吧,她没有上过学,当然也没有学过“己所不欲勿施于人”的道理。刘天乐也没有把母亲的挖苦放在心上,曾经在另一个时空里,这个女人在丈夫去世之后,依然自己一个人耕作着家里的田地,她一个女人是怎么搬动这样一个笨重的脱粒机啊。

    把脱粒机在斗车上固定好,刘天乐想替母亲拉一下车,还是被她拒绝了,说还是她的力气比较大,这车她已经拉习惯了。虽然他的身高已经比母亲高上半个头了,但是力气真的没有母亲的大,母亲长年的劳作,肩挑上百斤的东西都是经常的事。他还是只能在后面帮忙推着车子,一个年轻人做事情只能给快半百的母亲打下手,突然有一种自惭形秽的感觉。

    鸡尾垌是一处有点像斜扇形的山坳,一路并不好走,只是这几年养牛的人少了,路上就少了那些在雨天里被牛蹄踩出来的深深脚坑,但路上的野草由于没有牛吃的缘故长得齐膝高了。刘天乐跟着母亲后面,手搭在斗车上帮忙稳住,在上坡路或坑洼的地方他要用力推上一把车。

    在很久以前,在他孩童时期的最初记忆里,他跟着母亲同样走过这条路,那时候母亲扛着铁锹,他在后面跟着,脚步蹒跚,他从来没有走过这么远的路,也不知道在山的这一边还有山,还有那么大的地方。脚下的路并不好走,不说那些田埂上走水的缺口,单是那些大水牛在路上和着泥水重复踩出来的深坑他都跨不过去。这个时候母亲就会停下来抱他过去,他们要去鸡尾垌的旱地坡上挖山药,挖回去的山药刮了皮煮粥吃,在童年单调的食谱里,山药粥还是他很喜欢吃的东西。到了地方,母亲开始挖山药,他就乖乖地在一旁玩,干完活之后,母亲从口袋里掏出用纸包住的几片芒果干,芒果干那种酸酸甜甜的味道是他那时最馋的,吃到了芒果干他就觉得走那么远的路和一个人无聊呆着那么久都是很有趣的事情。那些仿佛就是他能从时光长河里打捞起来的最早的记忆了,母亲,山间泥路,山药粥,芒果干,很朴素,却可以回味一生。

    到了要收割稻谷的田头,父亲已经割倒了好大一片稻谷,他的摩托车停在田头的路边上,上面驮着晚上要带回家白天又拉出来的小型汽油机。看到他们到来,父亲扔下镰刀过来帮忙,把脱粒机抬下来放到田里割出来的空地上。父亲把汽油机拿下来开始在脱粒机上组装,刘天乐和母亲拿镰刀收割稻谷,现在要多割稻谷在田里摆放好,等汽油机发动起来后就要不间断地给机器塞稻穗,这样才能提高汽油的利用率。

    刘天乐割了几把稻谷之后才发现田地里有很多被老鼠咬断的稻谷杆,他站直身认真观察了一下四周围,这里已经有很多田地已经荒废了,长满了杂草。现在村里面的年轻人已经很少了,留在农村种田的青壮越来越少,毕竟城里工作一个月的工资就差不多能抵得上在田地里一年的收成了,这可是一斤大米也卖不了一瓶水的时代,有能力外去务工的人都不会选择在家里务农。村里还在种田的都是一些五十岁以上的人,他们进城打工太老,又没有到干不动活等着子孙养活的年龄,才去种田。要是等到这一批人也干不动了,农村的土地就彻底荒废了。但是现在的情况也是不容乐观,由于荒废的田地太多,滋生出很多老鼠,甚至传闻还有些地方出现了野猪。这是一种生态环境改善的体现,但同时也给在农村坚守的人们带来了许多烦恼。

    刘天乐看向曾经种山药的自家坡地,那里早已经绿绿葱葱的一片,连当初的地形都有些认不出来了。他还记得自家的旱坡地边上还有人开了很多的梯田,在坡度较大的山坡上长长的一条条的,数量不少,加起来有个一亩多的地。开荒的兄弟三人,都是壮实的汉子,还在较远的山溪处引来水源,这一家子就凭空多得了一亩多的水田,当时种田还要交公粮,自己开垦的地不在征收的范围内,地里长出的粮食都是自己的,这家人因为这一亩多地在当时成了村里人羡慕的对象。而如今全国范围内取消了农业税,还有很多的好地良田没人愿意去耕种,这些农民自己开垦的梯田耕种难度大更早就没有耕种了。

    在刘天乐一边割在稻谷,一边感慨时代变迁的时候,父亲正在那边费力地拉着起动绳给脱粒机起动,但是由于这个机器一年才在收割的时候才用一下,其他时间都是躺在仓库里性能有些影响,所以起动就比较费力。父亲在那里拉了半天也没有能把机器打着火,人就难免有些烦躁,一会儿骂买他火花塞的商人是个奸商,买给他的火花塞是一个假货,一会儿骂这个汽油机是个水货,老是点不着火,还不如用旧的脚踏机,虽是费力点但是省心,伺候这个汽油机的功夫都能脚踏着弄完这一块地了……最后骂累了干脆把工具一扔,坐到了一边的田硬上抽起了水烟筒。

    刘天乐放下镰刀走过去,这种汽油发动机他还是比较熟悉的,他蹲下来研究了一下,发动机和脱粒滚筒之间是一条皮带连接,每次起动的时候都要带着负载,当然是一件费力的事情。他用手把皮带拆了下来,把起动绳在起动轮上绕好,用力一拉,起动机啪啪啪响了几声,还是没有点着火,他又重新试了两次,在第四次的时候发动机在一串啪啪声中窜出一阵黑烟终于点着了。

    父亲听到声响,放下烟筒走过来查看,看到刘天乐没有把传动皮带装上就起动了机器,有些责备地说:“你这是干嘛?又不把皮带装上,你开着发动机不用烧油吗,净是浪费东西。”

    刘天乐解释说:“带着负载起动困难可以先空载起动,等发动机运转一会儿,机器预热了之后再接回负载起动就会容易很多。”说着他又把油调了一下,让发动机的速度提升一下好让它更快地预热,他也不敢让父亲在一旁等太久,差不多就把发动机关了,重新接上皮带,又起动了两把,这一次发动机果然比较容易就打着了。发动机带着脱粒滚筒哗啦啦起转起来,他站到了一旁示意父亲机器正常了,接下来的操作权交还给他。父亲把发动机的速度调整了一下,让它在一个合适的工作速度,又给脱粒滚筒装上防护罩,滚筒上有很多的凸起的钢条,把它盖上是防止稻谷飞溅也是对操作人员的保护。

    刘天乐把机器发动起来了,他也没有沾沾自喜,父亲也没有表扬上一句,反而是有些脸色深沉。作为一个父亲没能解决的问题,却被儿子轻松解决了,父亲的面子多少有些挂不住的,特别是第一次遇到这种情况,父亲也是没有什么经验的时候。

    还好机器起动了,母亲也跑过来帮忙,三人都开始忙着抱稻穗过来在机器上脱粒,父子之间那一点小尴尬就被忙碌冲散了。

    离脱粒机近的稻穗打完之后,就要把机器往前拖一下使其离稻穗更近一点,地上有割剩下的稻茬不用担心磨坏机器的木壳子。把割下来的稻穗脱完粒,就把机器停了下来,母亲拿来纺织袋把脱粒机里的稻谷装进袋子,父亲则把稻谷搬到田埂上装上摩托车带回家里去。刘天乐则抓紧时间割稻谷,现在脱粒和运输都由机器动力替代了人力,所花时间比以前减少很多,工作的进程由割下多少稻穗决定的,这一步还是最原始也最费时间,母亲装完稻谷也来一起割。

    接下来一切顺利,把这片稻田收割掉一半之后,太阳也是快爬到了正中天,也是该回去休息的时候了,剩下的工作下午再来干完。把割下来的稻穗脱完粒,再把机器里的稻谷用袋子装好,父亲拉上一车,还有剩一些放在斗车里轻松拉走。想了一下父亲还是把汽油机也拆下来放在斗车里一并拉回去,这个鸡尾垌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虽说这机器值不了几个钱,但要是丢了还是一件很麻烦的事情。

    下午到了三点多的时候,太阳减弱了不少,母亲看了一会天色。今天天气预报说没雨,但天边还是有些乌云在集结又散去,母亲还是决定把天台上的稻谷收拢成堆用塑料布盖住。在处理好凉晒的稻谷之后,一家人又出发去割稻谷了,出门的时候父亲还在为母亲的太过于谨慎而喋喋不休,因为他昨天专门留意了电视台的天气预报说今天没有雨的,现在天气还那么好就把稻谷聚拢起来真是多此一举,老是担心那么不会发生的事情,还白白浪费半天可以凉晒的阳光。这一次母亲没有忍气吞声,反驳说稻谷晒少半天没有什么,如果下雨了又没人在家就会被雨水浇透了,不说会不会发霉坏掉,就是能重新晒干了也会影响到最终大米质量和口感。两人谁也说服不了谁,你来我往相互认证着自己的观点,半步不让。还好父亲是骑着摩托车出门,母亲则拉着斗车出门,父亲很快就扬长而去,两人就拌不上嘴了。刘天乐跟在母亲的身后,他也可以搭一下父亲的车,但他觉得让母亲一个人步行去有些不好就跟着一起步行了。他也不想参与到父母之间的争吵中去,这本就是一些鸡毛蒜皮的小事,就没有绝对的对与错,母亲谨慎一点没有错,父亲判断这大概率不会下雨也没有错,可能在他潜意识里不有一重原因就算天色有变开个摩托车回家也是几分钟的时间而已。

    下午的收割比早上顺利一些,因为不用去运脱粒机,省下不少功夫,发动机也是很容易就打着了。早上太早的时候有露水,地上稻穗上湿漉漉的,稻穗干了太阳又烈了,而且会越来越烈,气温也是越来越高,相反人的体力却会越来越差,两厢对比就更不舒服了。傍晚就不一样,太阳会越来越柔和,气温也慢慢降下来,虽然人的体力会下降,但总体体感是越来越好的,唯一担心的是天黑下来看不着路而已。

    他们还剩下的工作量并不用担心天黑下来,在太阳还没有完全下山之前就已经干完了。把所有稻谷装了,把发动机持下来,把脱粒机装斗车,工具收拾好带上。父亲负责拉稻谷,刘天乐则协助母亲运脱粒机,这一季的稻谷收割工作就算完成了。斗车走出鸡尾垌,路更大也更平坦了,本来被山挡住的太阳又重新照在了身上,刘天乐一天劳作的身体突然感觉很是放松,夏天的晚风有些温热,吹到身上却是刚刚好。

    路上还遇到同村的收稻谷回来的一家人,大家边走边聊,一路欢声笑语,每个人脸上都洋溢着笑容。这是在这一片土地上长出来的一张张笑脸,无论生活多么艰辛,只要虔诚劳作,土地就不会辜负每一份汗水,这或许就是世间最朴实的幸福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