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永德纪事:壹

    永德二十八年,大商皇宫。

    “这位公公,请问这些秀女都是要进后宫的吗?”

    领头的太监停下脚步,后面跟着的秀女们没及时注意到,纷纷来了个急刹差点一个接一个地摔倒,太监呵斥了一声后回答道:“回大皇子的话,前些时日圣上从各地献上的秀女中挑选了一批到后宫里,今天她们正好学完宫里的规矩,奴才现在就是带她们进后宫。”

    凌绩晏扫视了一遍身高参差不齐的秀女,最高的那个还不到自己的脖子高,身材都很瘦弱,语气中带着点不满地问道:“一共有几人?我瞧着她们都不到十六吧。”

    领头太监眯起眼睛露出了奉承的笑容:“大皇子好眼力!这一批一共九个姑娘,最小的十一岁,最大的那个正好十五岁。”扭头朝秀女们喊了一嗓子:“你们都是要进宫当娘娘的人了,能不能有点眼力见?教习嬷嬷都教过规矩了吧,还不赶快向大皇子殿下行礼?”

    她们被这么喊了一嗓子才知道眼前的这个少年是大皇子,凭着肌肉记忆僵硬地行了大礼,其中一个年岁较小的秀女由于太紧张差点没站稳摔倒,害怕得眼泪在眼眶里直打转。

    太监刚要骂她时就被凌绩晏阻止了:“罢了,都还小不用如此严苛,下次注意点不要冲撞了贵人就行,公公先带她们进去吧。”太监瞪了那个出错的秀女一眼,随即又露出标准的奉承笑容向凌绩晏行礼告退,带着一众秀女们走远了。

    凌绩晏对于自己父皇的这种癖好越来越不满,边境战事刚起,居然还有心思又选了一批秀女入宫,年纪还那么小,纵有诸多不满他都不能、也不敢劝。

    自己虽为长子,可生母只是一个通房丫鬟,早已被父皇冷落;正宫皇后因为生不出儿子而对他们这几个排行靠前的皇子异常不喜,尤其是对身为长子的他。大商的规矩是以长为尊,立储君时优先立长,如嫡子能力比长子出众才会考虑立嫡。

    母亲的身体状况越来越不好了,凌绩晏知道这是皇后的手笔,杀了生母以削弱自己母族的势力,好扶持自己性格软弱的二弟上位。可他母亲就是个普通人家的姑娘,又哪有所谓的母族势力呢?

    凌绩晏照常去给皇帝请安,礼行了一半就被叫住:“晏儿,你跟方家的那位姑娘相处得还可好?也要跟你郭叔叔的女儿多多联系。刚刚礼部选了两个好日子送过来,五月十九和八月初二,你看看哪个日子合适就把事办了,成亲后朕就封你为王,赐座在京城的的府邸给你。朕瞧着方家的姑娘很不错,可以当正妃为你处理家事。”

    五月十九?现在都四月底了,这也太着急了吧?“父皇,最近的日子离现在还有不到一个月的时间,太赶了吧。儿臣现在才十六岁,成亲实在是早了些。”

    元帝接过侍女削好皮的梨子咬了一大口,毫不在意地说:“十六成亲也不算早啦,你堂弟去年成亲时才十四,今年十五就有孩子了。朕也是为你好,你又不是不知道你母后想扶你弟弟上位,你早些成亲就多了两个亲家助力,要是生了个儿子就是朕的长孙。这让老二怎么跟你争?”

    话都说到这份上,自己再说什么也改变不了父皇的想法,硬着头皮道谢后就退下出宫了。

    在去拜访方家人之前,凌绩晏先去京郊的万岁谷处替元帝给他的亲生父亲、自己的亲祖父上柱香。

    元帝并非是先皇昭帝的亲生子。昭帝生性脾气暴躁好大喜功,在位期间不断向周边国家发起战争,还喜欢亲自上阵杀敌,每次杀完人后就会异常兴奋,情绪长期处于不稳定的状态让他的身体病症频发,才二十多岁就必须每天吃药才能压制病情。

    昭帝一生只有两个亲生女儿,但都是不满五岁而早夭,鉴于他的身体情况,三十出头的年龄就已经被大臣催着立储。不愿将皇位送给旁支,也不愿将来接过他位置的人势力庞大,在千挑万选后,昭帝选中了他去世多年的亲弟弟的遗腹子、九岁的元帝。

    把元帝接入宫中考察了一段时间,昭帝就把元帝正式立为皇子,然后派人去把弟弟家的男丁全部秘密处死,女丁则分散地送到全国各地,还把弟弟的墓地迁到了万岁谷。

    处在京郊的万岁谷里面埋葬的全都是立过大功的臣子以及势力威望强大的皇室子弟。大商的第一任国师在勘察临仙地形的时候发现了这个地方,此地是一个天然的风水阵,压制的力量很强大,后来就被各任皇帝当做稳固皇位的风水宝地,将一切有可能危及皇位人员皆安葬于此处,用了此方法后他们的后代有过试图篡位,竟无人造反篡位成功。

    凌绩晏祖父的墓碑上被刻满了各种各样看不懂的符号,坟堆上放着一个巴掌大小的铜钟。点上香摆好贡品,凌绩晏看到了几个也来这里祭拜的人。万岁谷禁止烧纸钱,说是防火,倒不如说是不让地下的人过得好。对于这个从未谋过面的祖父,凌绩晏不太了解他,也不好评价他。

    凌绩晏左脚刚踏进方家的大门就受到了方家人非常热烈的欢迎。

    “姑爷来了怎么不说一声呀,害得我们一点准备都没有!”看到凌绩晏的方夫人仿佛是饿了许久的豺狼看见了肥美的羊羔一般两眼放光。

    方家的其他人也是如此,本来他们打算攀上二皇子一党,但是皇后和二皇子根本就看不上他家的女儿,就只能抱凌绩晏的大腿,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让皇上把他家的四小姐许配给大皇子。

    凌绩晏不喜欢方家的四小姐,觉得她不通诗文,相貌平平,又把方家那股虚荣迂腐且嫌贫爱富的家风学了个十成十。

    方涵是方晓灵的庶出大哥,两人因性格相近而关系融洽,在说服皇上赐婚这件事也没少出力。“妹夫啊,皇上已经派人来通知过我们了,你们是五月十九日成亲,还有一个月的时间,赶是赶了些,不过该添置的玩意儿我们也会准备好。按照习俗新人成亲的前一个月不能见面,你今天就跟晓灵好好说说话吧,她已经在内房坐着了。”

    自己还什么都没说的就被安排好了,看来皇后的好“儿子”说的一点都不夸张。“方家人那副德行,看了就叫人恶心,一家那么多人不想着努力,把心思全放在嫁女儿攀附权贵身上。特别是那个方涵,一个庶出的整天到处显摆出风头,还想要我娶他妹妹?做梦!我凌绩誉这辈子都不可能碰他家的女人!”

    一道纱帘把房间隔成两半,里面的女子看到熟悉的身影走进来,激动得立马从椅子上坐起来,掀开纱帘一蹦一跳地跑过来挽住凌绩晏的手臂:“晏哥哥你终于来了!”

    看到凌绩晏的表情,方晓灵大概知道了方家人对他说了些什么,也没有添油加醋:“他们说他们的,我们过我们的,只要能和你在一起,旁人说什么我都无所谓。”

    凌绩晏微微有些动容,没有把方家人做的事和这个姑娘联系在一起,毕竟她也才十几岁,在最美好的年纪被家人所利用,实在是一件非常难过的事。

    她此时的神态,有见到心上人的欣喜,也有即将成亲的紧张,根本不会想到这个小姑娘以后会做出那么多狠毒的事情。

    凌绩晏成亲那天果真是好日子,去接亲的路上都看到了好几辆不同人家的大花轿。当然,其他人就算家族财力有多丰厚都不敢办得太隆重,在大皇子成亲那天抢了他的风头,嫌自己在临仙待得太舒服了?

    一娶娶两个这种事在京城里也算不上多特别的事,所以大家的关注点都在两个皇妃身上。

    方家在临仙的地位不算高也不算低,起码说出来大家都知道有那么个家族,可郭家……是谁,没听说过啊!

    有知道内情的热心群众给旁人科普了一番:“郭家是早些年从北方逃难来到临仙的,人口不旺又穷,哪里会有人知道他们。当年大皇子侧妃郭氏的爹倒是有巧遇,去山里砍柴恰好碰见当年才十几岁的圣上迷路,把圣上从山里带了出来。就这样跟圣上结识啦,这些年圣上一直都有帮衬他们家,恰好她女儿郭氏与大皇子年龄相仿,就顺理成章地结亲。你们看,那个背着一把弓的就是郭侧妃的亲弟弟呢。”

    众人的目光随着那人手指的方向望去,在队伍的右侧确实有个骑着马,背上背着一把裹着红布的弓箭的少年。等等,他姐姐成亲自己为什么要背着一把弓?这又是哪里的习俗?

    关于大皇子成亲的议论在京中也没有持续太久,毕竟当今圣上有十几个儿子,太子之位会落到谁身上都说不准,圣上是出了名的不按套路出牌。不过世家大族们更支持和看好二皇子,有皇后撑腰,母族又是临仙第三的富商,除了身高矮了点之外几乎都挑不出错处啊。

    永德三十二年,凌绩晏第二子出生,生母是侧妃郭氏。

    四年抱三,这个生娃效率是可以的了,也让凌绩晏的储君之路地基又夯实了一分。长女和长子是正妃方氏所出,得圣上赐名为凌敏月和凌世霄,很得圣上喜爱,赏了方家好多财宝。

    可是王府里的下人却对这位正妃颇有微词。当年成亲的第二个月侧妃便有了身孕,王爷忙于政务就让方氏多为照看,方氏照看的一个月不到,侧妃居然莫名其妙地流产了,侧妃自那以后便极其厌恶方氏,不再与她来往。明眼人都看得出来那是正妃的手笔,可双方母族势力相差悬殊,郭氏也是敢怒不敢言,方氏的脾气也是越来越跋扈。

    直到方氏生下王府大公子后郭氏才又怀了孕,即使憎恨,为了夫君的储君之路不受旁人非议,在外人面前郭氏还是维持和方氏的友好共处。后来凌绩晏知道了真相大怒,好几年都没有进过方氏的屋,陆陆续续又娶了几位侧妃入府。方氏也不在乎,经常带着两个孩子入宫讨圣上开心,她的孩子可是圣上的长孙和长孙女,还是嫡出的,谁敢不服?

    夺储这场战争中二皇子占了上风,凌绩誉也越来越嚣张,有次他儿子在街上与旁的孩子发生了争执,争执中那个小男孩不小心推倒了小少爷,凌绩誉就怒气冲冲地上前去理论。小男孩的父亲只是个农民,知道儿子惹了不该惹的人后便拼命地磕头求饶,气到头上的凌绩誉不知道怎么地竟拔剑当场就杀了农民,围观的人全被吓跑了。

    这件事发生后凌绩誉根本就没有悔改之心,到最后发酵成各地纷纷爆发农民起义,加起来竟有十几万之众,进攻方向直取皇宫。

    这场仗打起来并不算艰难,可此事一出让各地的民心锐减,作为大皇子的凌绩晏要各地奔波安抚民众重拾民心,好几年都没有回过京城。元帝也终于下定决心:立大皇子凌绩晏为太子;二皇子凌绩誉行为恶劣残杀大商子民,从皇家玉牒中除名及终身监禁,其后代永不得继大统之位。皇后包庇凌绩誉罪行其罪当诛,废后位赐毒酒。

    虽然储君之位有了定数,但凌绩晏却没办法真正闲下来。自立储事件过后,元帝对政务越来越不上心,整天到后宫寻欢作乐,征用土地大兴土木,执政前期做出的贡献成绩也被慢慢地消耗掉,导致一段时间里国库入不敷出。

    还能怎么办?责任当然落到了太子的身上,好几年的时间里凌绩晏的后院都无嗣出生,一天都恨不得有二十四个时辰可以用,哪来的精力造孩子?特别是自己的体质又太好了,那么高强度的工作都没有生过病,连请个病假歇会的机会都没有,在崩溃的边缘反复试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