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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朋友

    曾有很多人或明或暗地表达过对贺为益的艳羡,身为剑州总管府长吏唯一的儿子,贺为益即使不入太学,单凭他父亲在剑州拥有的巨大影响力,只要他比城里的其他浮浪子第稍微成器一点,数年后贺家便有资格一跃成为剑州本地最令人瞩目的世家。

    一周后,当拓跋部攻破无忧城的消息在剑州城里散播开来,人们对贺家父子的遭遇充满了唏嘘。造化弄人,这是老人们得出的结论。

    事后证明,拓跋部对无忧城的觊觎在暗地里持续了多年,为此,他们在十多年前将几个男婴偷偷带入无忧城,大部分都因未被人及时发现而夭折,只有一个孩子顺利活了下来。这个男孩的存在被拓跋人视作本族最大的秘密,直到今年,拓跋人找到男孩,向他告知其真正的身世,并承诺将用拓跋部的最高礼仪迎接他的回归。

    随后,拓跋部先是假意撤退,杀掉了前来探查的斥候,然后让一队骑兵换上剑州士兵的服饰,而拓跋主力紧随其后。在里应外合之下,终于打开了那扇朝思暮想的城门。

    那个夜晚,陷入癫狂的拓跋人引燃了无忧城里一切可以燃烧之物,他们要用整座城里三万府兵和数万百姓的性命为死在这里的先辈们殉葬。

    大将窦山海侥幸逃生,他率数百人杀出一条血路,连夜赶回剑州城,摇摇晃晃地跪在剑南王面前请罪。

    剑南王大怒,当即领兵直奔无忧城。纵是身经百战,但当他赶到无忧城时,也忍不住弯腰大口呕吐起来。城门已不复存在,空气中四处弥漫着焦糊味,而整座城已然见不到一个活物。

    拓跋人残忍而狂妄地展示了他们的力量。

    雨水落在贺为益的脸上,将他再次带回这个残忍的世界,四肢的酸痛提醒他自己并未死去。贺为益艰难地起身,周围尽是一群是和他差不多的半大小子,全身肮脏不堪。

    他晕过去整整一天。

    天还未黑透,贺为益抬头,看到不远处一座座用石头垒成的尖堡,这是典型的拓跋式建筑,他曾在军报中读到,尖堡往往被建在半山处,以雪山上最坚硬的石块砌成,普通的攻城器械根本无法对它们造成伤害。尖堡下方又有无数地道相连,用来为堡内士兵不断补充箭矢和粮草。

    这里是拓跋人的栖息之地,也是他们的战争堡垒。

    拓跋人为什么不杀了我们?一个孩子抽泣着问道。

    “傻瓜。”另一个孩子喊道,随即意识到这样有可能引来不远处拓跋人的注意。他压低声音,“拓跋人是把我们俘虏来当奴隶的,他们杀光了城里所有的大人,只留下我们这群小孩子。我听爹爹说过,被拓跋人抓来的小孩子,女的要给堡里那群又老又丑的家伙们做妾,男的不是被送去打仗,就是去雪山上搬石头给他们建石堡。”

    贺为益身旁的一个孩子突然放声大哭,“我爹死了,我娘也死了,天哪,我马上也要死了!”

    “闭嘴,你个笨蛋,你这样闹,拓跋人真会杀了我们的!”

    在经历了如此大的剧变之后,孩子们的情绪已经到了崩溃的边缘,只要有一个人带头,恐惧和绝望便如潮水般瞬间蔓延。

    几乎所有的孩子都哭了起来,几个拓跋士兵发现异样,骑马过来查看。在劝阻无果后,其中一人挥动马鞭,狠狠抽向贺为益身边那个哭得最响的孩子。

    马鞭被灌注了全力,那个可怜的孩子瞬间晕死过去,他的脸几乎快要裂成两半,浓重的血腥味让周围的哭声戛然而止。拓跋士兵在警告了几句后,转身满意地离去。

    从始至终,贺为益没有挪动一下,即使马鞭从他头顶斜斜落下,近得能闻见马鞭上残留的膻腥味,他也没有流露出任何情绪。

    贺为益感觉自己像是做了一个很长的梦,在梦里,他向姐姐道了别,跟父亲一起到了无忧城,然后见到了自己最喜欢的窦将军。

    醒来,我要醒来,贺为益在心底呐喊。他想起小时候的冬天,姐姐总会温柔地抚摸他的脸颊,将他从睡梦中唤醒,而自己却贪恋被窝中的那点温暖,迟迟不愿起床。

    贺为益突然心痛如绞,这不是梦,父亲死了,就死在自己面前,没有留下一句遗言。

    有人悄悄地爬了过来,是刚才那个警告大家不要出声的孩子,他有着剑州人常见的柔和长相,但一双眼睛却透出几分属于商人的狡黠。

    他上下打量了几眼贺为益,“朋友,你刚来无忧城不久吧?”

    见贺为益不答话,又赶忙开口道,“别误会,我爹是城里知春楼的掌柜,我从小就跟在他身边,学着招呼客人,无忧城里大部分人家我都认识。”他指了指旁边那个躺在地上的可怜孩子,“喏,他叫马闯,家里开了个卖米的铺子,我爹经常从他家进货。”

    贺为益轻轻点了下头,“我叫贺为益。”

    “贺为益,真是好名字。我叫张运鸿,今年十二,你多大了?”

    “十三。”

    两人沉默了一会,还是张运鸿先开了口,“那个,益哥,我能这么叫你吧。”

    贺为益没有拒绝,但也不想再开口,这种时候,他实在是没什么聊天的兴致。

    然而张运鸿的下一句话如同惊雷,在贺为益的耳边炸开。

    “益哥,令尊遇害的消息应该很快就会传到剑州,到时候就会有人来救我们了。”

    贺为益终于彻底从梦中醒来,他开始认真打量这个叫张运鸿的孩子。

    “你知道我父亲是谁?”

    “嘿嘿,剑州还有谁不知道总管府的贺大人?”张运鸿向前挪了挪身子,“我爹昨天早上接到消息,说是总管府的贺大人要来无忧城,我家厨子一天没歇息,把压箱底的绝活都掏出来了。”

    “说得难听些,像我爹这样的人,死了也就死了,那些大人物只当是死了一匹牲畜,但你们贺家不一样,剑南王,还有窦将军,如果他还活着的话,一定会为你父亲报仇的,拓跋人这次算是踢到铁板了。”

    张运鸿见贺为益直勾勾地盯着自己,不由得咽了口唾沫,继续道:“益哥,其实你的身份不难猜,刚才那么多人里只有你没哭,也不躲拓跋人的鞭子,我那时就知道你肯定不是普通人,你又说自己姓贺,无忧城里姓贺的人家可不多。”

    雨越下越大,张运鸿的话让贺为益心中逐渐升起一股希望,是的,剑南王,还有窦将军,他们一定会赶来救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