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趣迷 » 历史军事 » 远见关山 » 第六章 计划

第六章 计划

    主人是一个面容清秀的年轻人,有着不健康的苍白肤色,看上去只比贺为益年长几岁。在芸姨的引导下,所有仆人都跪倒在地,用最虔诚的话语向他宣誓效忠。

    拓跋荣,是老汗王赐给这个年轻人的新名字,以纪念他为拓跋部所做出的杰出贡献。老汗王继位多年,众多妻妾却只为他诞下了一个儿子,顺理成章的被封为小汗王。三年前,当最后一名怀孕的爱妾为他生下一位公主后,老汗王的种子便不再具备魔力。

    拓跋人持续数天的狂欢终于迎来尾声,在宴会上,喝得兴起的老汗王正式宣布,将拓跋荣收为义子,并赐予他竞争继承人的资格。

    拓跋荣开始学着适应属于他的新生活。

    贺为益早就忘了计算剑州军队还有多久才能兵临城下,如果旁人看到他那双通红的眼睛,就明白他此时已成为被仇恨完全支配的行尸走肉。最惊险的一次,贺为益正麻木地打扫着院落,完全没注意到芸姨从他身旁走过,摆动的扫帚险些将她绊倒。好在张运鸿近来不知用什么手段收获了芸姨的欢心,才将贺为益的举动勉强解释成无心之失。尽管如此,芸姨还是派人用竹棍将贺为益打得近乎昏死过去。

    不能再这样下去了,贺为益心想,他独自躺在阴暗的柴房,血水从身下不断地渗出来。张运鸿几天前就搬出柴房,住进一间单独的小屋,他为人机灵,擅长讨好别人,加上又会说拓跋语,半个月下来,在奴仆中的地位直线上升。

    再这样下去,还等不到剑南王派兵,自己就会被芸姨打死。贺为益决定,不再等下去,他要独自为父亲报仇。在剑州的时候,他也曾练过几天粗浅功夫,只要有趁手的兵器,他自信能够对付那个脸色苍白的年轻人。

    后来,当贺为益再次回忆起自己那时的所作所为时,不得不承认,当时的自己完全被仇恨冲昏了头脑,甚至未曾想过,即使计划侥幸成功,自己也绝无活下来的可能。

    贺为益首先需要一把可以藏在身上的小刀,他观察了几天,发现武器的最佳来源只能是院落东边的厨房。除了拓跋人的祭祀之日外,厨房一般不会上锁,且戌时之后基本没人再往那边去。

    贺为益决定在亥时动手。

    又是一个无月的夜晚,贺为益悄悄地推开柴房的门,默默地等待了一会,确信所有人都睡着后,才轻轻地走到院中。他身上的伤还没好利索,出发之前,他先将草木灰涂抹在伤口上,再用几块布条缠紧,防止血液滴落在庭院里,引起第二天清扫之人的怀疑。

    厨房的门吱呀一声被打开了,贺为益不敢点灯,他倚靠在门后,让自己逐渐适应这里的黑暗。他小心地摸索着摆放在灶台上的刀具,用指尖感受它们的锋利程度。最后,他选中了一把小巧的剔骨尖刀。

    贺为益将武器小心地塞到腰间,在他准备退出厨房的刹那,突然听到门外传来一阵脚步声。他怀疑是自己过于紧张才出现的幻觉,于是立马停下来,将耳朵紧紧地贴在门边。

    没错,是脚步声,听上去不止一个人,并且直奔厨房而来。

    贺为益的心脏狂暴地跳动起来,瞬间将血液泵至全身。随后,他不由自主地浑身颤抖,一种从未有过的恐惧占据了他的大脑。

    自己的计划到底是怎么泄露出去的?贺为益想不明白,这些天来他一直躺在柴房养伤,除了那个送饭的仆人,自己从未接触过其他人。

    脚步声越来越近,贺为益必须马上做出选择。有那么一瞬间,他就要冲出去,用那把剔骨尖刀与敌人同归于尽。

    在剑州的时候,贺为益好几次在去总管府的路上碰见过那些输红了眼的赌徒,他们总是衣衫褴褛地蹲在街角,用凄惨的故事向路人乞求一顿饭钱,然而一旦某人发了善心,赌徒们就会毫不犹豫地将这份善心兑换成筹码,然后开始下一轮的循环。

    贺为益第一次发现,自己有当赌徒的潜力。在门被推开的瞬间,他就仿佛一头敏捷的豹子,只凭单手撑住灶台,迅速翻跃到背面的柴火堆中,然后屏住呼吸,让狂暴的心跳逐渐恢复平静。

    来人是院中另外两个仆人,尽管贺为益还不怎么听得懂拓跋语,但他从两人交谈的语气中确认,他们并不知道贺为益此时正躲在这里。贺为益悄悄松了一口气,这才发觉肋下传来一阵刺痛,想来是刚才翻过灶台时,被那把剔骨刀所伤。

    这还真是一把好刀。正当贺为益胡思乱想时,一阵奇怪的感觉突然浮现在他心头。在灶台的另一边,贺为益隐约听见衣物窸窸窣窣掉落在地上,然后是一个女人努力压抑却无法控制的喘息声。

    尽管贺为益只有十三岁,但他对男女之事并非一无所知。他见过不少剑州城里沉迷女色的公子哥,明白男人在这种事情上的弱点,因此也对父亲贺言数十年来坚持不再续弦感到由衷的钦佩。

    灶台将这个荒谬的世界一分为二。灶台这边,奴仆们尽情享受偷情带来的无边欢愉,而在另一边,贺为益静静地靠着柴堆,沉浸在对父亲的无限思念中。

    第二天,贺为益又恢复了打扫庭院的本职工作。张运鸿已经很长时间不再单独找他了,凭直觉,他觉察到张运鸿似乎是在有意地疏远他,但鸿奴却是这个计划中不可缺少的一环。这天下午,当鸿奴正要从他旁边绕过时,贺为益假装被扫帚绊了一下,在倒在鸿奴身上的刹那,他将一个纸团塞进鸿奴的袖中。

    晚饭后不久,鸿奴阴沉着脸来到柴房,不悦地说道,“益哥,白天的事情到底是怎么回事,我想你该给我一个解释。”

    贺为益笑了笑,将自己的计划告诉了鸿奴,“其实你要帮我做的很简单,你只用告诉我拓跋荣下次出门的时间,我保证接下来发生的一切事情都与你无关。”

    鸿奴看着贺为益,喉头微动,然后嘴角上扬,带着那副俩人刚认识时的讨好笑容,“好吧,益哥,但你可得发誓,一定不能把我牵扯进去。”

    “我发誓。”

    “我听芸姨说,后天一早,老汗王会再次召见拓跋荣。”

    仇恨之火已将整座山头点燃,即使是最猛烈的山风也无法让它熄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