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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九章 兄长

    据鸿语姑娘说,宴都一共有三十六条主街,七十二条巷子,无名小道则不可胜数。

    半月之间,鸿语姑娘带着我走遍了大半个宴都,敲了不知多少户人家的屋门。街头巷尾,凡是有人的地方,我们都会去问上一问。

    但我渐渐发现了一个规律,鸿语姑娘带我转了很多地方,宁愿在一些希望渺小的陋巷,却从不带我去城东方向。

    城东,在路人的议论中,我大抵有所明白,那是任家府邸所在。

    鸿语姑娘为了心上人做出那般举动,大抵也无颜再面对吧?

    鸿语姑娘是有家不得归的人,我是无家可归的人,或是因此,我竟对鸿语姑娘生出了一丝同病相怜的感情,哪怕我们并不是一类人。

    为此,我甘愿日日陪着鸿语姑娘外出,忍受那一切的刁难。

    烈日炎炎,灼烧我心;琴音切切,不得安魂。

    ……

    转眼之间,在整个宴都的关注之中,春闱已至。

    听说,这场考试本该在三月就举行的,因着南方灾荒朝廷才推延至此。

    听说,这场考试每三年一度,能参加的都是各地有才学的人,想要夺魁踏上那做官之阶是难上加难。

    听说,每个参加春闱的举子要自带干粮笔墨,在专门的场所待上三日,做着同一套试题。

    我还记得鸿语姑娘送陆掌柜出门时的场景。

    数了一遍又一遍行装,又是笔墨纸砚,又是雨伞干粮,鸿语姑娘生怕遗漏了什么,恍然是她要去赴考场似的。

    “阿语,这几日你就休息一番,只安心等我回来好吗?切莫太过劳累。”

    “好,我等你,不管怎样。”

    离别匆匆,道几句关切之语。陆掌柜便带着行李出了大门。

    鸿语姑娘倚门观望了小会儿,面上又恢复了往日神情,“干活吧。”

    我们照旧干着活,谁也没有说话,生怕道出什么不好的兆头。

    鸿语姑娘站在账台处,对着账本打着算盘,与往日没什么不同。

    我却感受到了一丝不同寻常。就说方才一位客人进门,鸿语姑娘就没有注意到。

    “十文,我们还是去卖酒吧。”

    当鸿语姑娘说出这番话的时候,我会意地推出了那推车。锦枝上前就拦了下来,“姑娘,您还是别去了,就听掌柜的休息几日吧。”

    “你们不告诉他,他不会知道的。”

    鸿语姑娘拍了拍锦枝的手,便推着车出了绿蚁馆。绿蚁馆外出卖酒一事,独有陆掌柜不知情。

    因为附近的人家都已走遍,这一次,鸿语姑娘带我走了许久。

    一路上,我再次觉察到路边投来的打量的目光。

    他们的眼神,又在说鸿语姑娘带着一个哑女招摇过市、外出卖酒了。

    街市中,几个孩童四处游戏追逐着,一面打着拍子,口中一面念念有词:

    “女儿愁,女儿愁。任家小姐似水柔,春日凝妆上高楼。倚门一顾惊鸿面,夜奔情郎真不羞。

    女儿愁,女儿愁。陆家公子好冠容,斗酒诗文传御沟。琴音欲结天仙配,借问邻家犁地牛。

    女儿愁,女儿愁。梧桐枝下寒酒窟,鸳鸯帐暖情意浓。公子小姐成双对,任家老爷气昏了头……”

    碎语又传入耳畔,见鸿语姑娘不顾,我也不顾,只在这条陌生的街道上挨门挨户地敲门询问。

    “您好,请问要买酒吗?”

    “您好,我这儿有上好的酒,您要来一坛吗?”

    “您好,我有上好的春醪酒,十文一坛,请问需要吗?……”

    次次敲门声中,回应的是一道道拒绝之语。

    我帮不上忙,只默默看着日头下忙碌奔走的鸿语姑娘。连日下来,她的肤色已被晒得发黄,面上憔悴全然没有我初见时的光彩。

    我不由联想起陆掌柜在考场奋笔疾书的样子。那会是怎样的场景呢?

    “不要不要!”

    “卖酒的滚远点儿,也不看看这是什么地方?”

    “不要不要,都说了不要!……”

    今日的运气似乎并不怎么好,都出来一个多时辰了连一坛酒都未卖出,往日都可以卖出两三坛的。

    “十文,过来喝口水,”巷角处,鸿语姑娘靠在推车上,向我招了招手,又抬头看了看天空,“天快下雨了,我们今日就到这里,准备回去吧。”

    我抬头看了看,不知何时炎热的天空已是乌云蔽日,阴风阵阵。

    休整一番,我们便动了身。

    时辰尚早,天色已是昏暗一片,格外燥热。

    这压抑的天叫我有些不安。未曾想我们刚走出那条巷子,倾盆大雨骤然而下,颗颗雨滴直直得打在身上,瞬时叫人湿了鞋袜。

    “我们要快些走了,十文。”

    鸿语姑娘抹了把脸上的雨水,推车愈加用力。

    雨下不停,路间泥泞平添了几分阻力,满满当当的一车酒推着愈发吃力。

    “嘭!”

    骤然一声,那车辕便深陷泥中,似乎怎么推也推不上来。

    雨声切切,顾不得身上冰凉,看着鸿语姑娘咬牙使力的样子,我亦使出了全身力气,终才合力将车推了出来。

    而就在那一刻,车辕的一边断裂,整个车不受控制地倾斜而去,碎了两坛春醪酒。

    霎时,酒水混在雨水之中,被冲散而去。

    鸿语姑娘错愕地看了一眼,心疼般拾起了一个还算完整的酒坛。

    继而,她双手死死扶着车辕一侧,保持着平衡,目光坚毅了几分,“跟我走。”

    雨仍在下,落在鸿语姑娘娇弱的身上,落在我的身上,也落在这装着酒的推车上。

    许是今日未卖出酒的缘故,这车推着格外的沉。

    雨中,鸿语姑娘掌握着方向,未说一句话。当我再次抬头的时候,发现这并不是我们来时的路。

    我们来这里花了很长一段时间,这应该是一条近路。

    我心中有了猜测,只想着早些回绿蚁馆,向着那个方向,手中愈加用力。

    以至当鸿语姑娘转向的时候,我未及时留意。当我发现之时,鸿语姑娘定在原地,似乎走不动路一般。

    抬眼看去,是一辆华贵马车。其旁,一个华服正冠的男子立在雨中,面色惨白。他的脚边,一折雨伞遗落。

    此刻,他直直地站着,眼中目光似深井之冰,又似炎炎烈火,包裹着万千情绪。

    鸿语姑娘低着头,似想过去,又似想掉头。

    在鸿语姑娘不同寻常的神情之中,我意外地觉察到了什么。难道他们认识?

    “少爷,您怎么在淋雨呢?”

    这时,一小厮模样的人拾起地上的伞撑开,瞬时便留意到了这边,眼中一片惊讶,“小姐……”

    也就在那一刻,我终于想起,这男子的衣角我何时见过,就在绿蚁馆的门外,在那钱家少爷来砸场子的那日。

    我再次看了眼那男子,在他的面容上发现了些熟悉的影子。

    鸿语姑娘什么也没说,二人就这般在雨中无言看着,我不知道该怎么办。

    沉默半响,鸿语姑娘似是不耐烦,推着车便欲走。也就在那一刻,那男子终于开了口,“跟我回去。”

    “回哪儿去?”

    “当然是任府,那是你的家。”

    “我的家在绿蚁馆。”

    鸿语姑娘淡然一语,正欲走时,那男子拦在路前,面色沉了几分,“你真的要为了一个男人闹到这番地步吗?你为了他,不惜如此作践自己,不惜践踏自己的声名,不惜让任家成为整个宴都的笑话!你知不知道,父亲气得生了病!”

    一语言罢,鸿语姑娘身形一震,险些未抓稳那推车,“我已与任家脱离了关系,任家也没有我这个人。我还有事要忙,我可以走了吗?”

    “阿语!你跟我回去好不好?你回去跟父亲认个错,父亲会原谅你的,你就待在任府,别的什么都不用管。那些谣言,一切都会过去的。等风声一过,一切都可以重新开始。”

    雨中,男子弃了伞,高声悲诉着,似乎顾不得任何,“你知不知道父亲生病都还念着你,母亲日日以泪洗面,怕你吃不饱、穿不暖?阿语,你别再这般倔,你跟我回去好不好?……”

    “哥哥!”

    鸿语姑娘骤然中断了谈话,眼中波澜起伏,“一切都回不去了,我不想被逼着嫁给一个不爱的人。路是我自己选的,这一路的苦我都吃过了,可你为什么还要这么逼我呢?”

    这声音字字有力,男子后退了几步,眼中满是忧伤,“阿语,见你这般模样,那日宴会上我真不该……”

    “我不悔!”

    鸿语姑娘推车走了,我默默推着,沿着那条路。鸿语姑娘的脸颊一片湿润,我不分不清,那是雨水还是泪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