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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八章 名落

    从百花楼到宴都,我当初走了一个多月。如今,流言从春熙楼到百花楼,不过三日,便越过了万水千山。

    那还是一个灯火辉煌的晚间,我抱着琴走在回房的途中。

    “诶,这几日我想了又想,终于想起语冰姑娘那日弹的那支曲是在何处听过类似了。八年前我路过浔阳,就听过一青楼女子弹过一支绝妙的琵琶曲。我说怎么那么耳熟呢……”

    只此一语,我便心中了然,为那欲要到来的和我所期盼的场景。

    那一晚,久不做梦的我梦见了一场满天飞雪。雪花飞舞,盖满了百花楼。路尽头,我看见了莲衣姑娘雪中含笑的身影……

    “姑娘,昨夜初下了场雪,很是壮观呢。我把窗户打开,姑娘赏赏雪景吧。”

    杏果喜悦的声音传来,我在梳妆台前恍然回神。

    窗外,积雪满阶,上下飞白。昨日梦见了一场雪,今日就下雪了吗?

    丝丝寒气入骨,我看了一眼,便忙合上了窗。

    自那晚那人翻窗而来后,我几乎从不让杏果开窗。

    杏果眼中一愣,似是有些疑惑我的举动,“姑娘觉得冷吗?今日不妨多穿件衣裳,正好妈妈昨日送了件袄子。”

    闻言,我摇了摇头。

    那件华丽的绒衣,穿我身上只是浪费。

    思索间,我便在柜前蹲下,取出了妆匣。

    “月钱和买冬衣的。”

    我写下了这几个字,连并着一块银锭,一如莲衣姑娘那般,递到了杏果手前。

    “姑娘不用给我银子的,楼中有给丫鬟的用度……”

    见杏果迟迟不接,我直接塞到了她手上。

    熙春楼比百花楼繁华得多,对丫鬟的吃穿上也未苛责,不过我还是想尽一点心意。

    做完了这些,我又弹起了曲。这是我唯一能得以慰藉的时候。

    ……

    随后几日,没有风,没有雨,除了初时那场雪和渐冷的空气,一切平静。

    但仍有只言碎语和迟疑的神色落入了我的耳中、眼中。

    “昨日我找了同乡来听,他直说那与那支琵琶曲给人的感觉出奇地像。那曲子出自浔阳的百花楼里的一位莲衣姑娘之手。当年那支琵琶曲,可是百花楼中的绝技。”

    “你这么说,我愈发肯定了。不过这两支曲还是有区别的,就说转音的调语冰姑娘就起得高些,其中几个地方也不一样。我听着,虽同是悲曲,莲衣姑娘的琵琶曲悲柔缠绵,倒是语冰姑娘的曲更有生气些。”

    “诶,你们说,这其中有什么渊源吗?”

    “这谁知道?”

    “我看呐,说不准语冰姑娘弹的曲就是改编自那首琵琶曲呢。”

    “胡说!语冰姑娘怎会改编他人的曲?况且那浔阳之地据此少说有三百多里呢。”

    ……

    “诶,你们听说了吗?前不久浔阳就来了群商人。他们听说了此事,忙赶来确认,你们猜怎么着?”

    “怎么着?难不成语冰姑娘与那位莲衣姑娘真的认识?”

    “可不是,据说,那位莲衣姑娘在百花楼时曾收了一个丫鬟在身边,取名叫‘香荻’。那丫鬟是个哑巴,面上就有一道明显的疤痕呢。”

    “啊?你的意思是说,我们的语冰姑娘曾是百花楼的一个丫鬟?”

    “据打听到的消息说,那位莲衣姑娘早年因一手琵琶曲成名,后来日渐没落,嫁给了一商户,谁知大婚当日便意外身亡,那个丫鬟也就此消声觅迹。如今又有那几人佐证,说莲衣姑娘也是爱弹那几首曲子,想来八九不离十了。”

    “啊!这个消息真是太惊爆了!这世间竟有如此巧合的事,让我缓缓。”

    ……

    “咦,这几位兄弟,我最近总听你们谈论什么莲衣姑娘,是这春熙楼的新人吗?我怎么没听说过?”

    “害,这你就不知道了。这位莲衣姑娘啊,是年初在浔阳亡故的一青楼女子……”

    “哦,原来如此。听你们说了这么多,我倒对这位红颜薄命的莲衣姑娘生出些兴趣。这般才貌双全的佳人,不知为何会沦落风尘?莲衣姑娘在百花楼卖艺之前,又经历过什么呢?”

    ……

    几日之间,楼中的议论比琴曲还要嘈杂,不单客人,就连楼中姑娘、丫鬟、小厮都乐得看热闹。

    “想来这一切都解释得通了。那位语冰姑娘是凭着那位莲衣姑娘做丫鬟,才会弹那支曲子的。”

    “害,谁知道她是不是偷学来的?据说那位莲衣姑娘嫁的可是位富商,莲衣姑娘死得蹊跷,说不准啊,就是她想要取代莲衣姑娘的位置,才……”

    “这……语冰姑娘虽不会说话,平日瞧着也算是个和善的人,怎会……”

    “这知人知面不知心,为了攀龙附凤,那些肮脏事儿你还见得少么?我看那语冰姑娘来春熙楼一月不到,就能一夜成名,是个有手段的。”

    “什么手段?”

    “自然是取悦男人的手段。想来那语冰姑娘一入楼只闹了三五日,之后便乖顺了下来,妈妈说什么她便做什么,不哭也不闹,哪里像是个被初卖入楼不情愿的?”

    “妹妹说的在理,她在百花楼待了三年,又有位曾经的花魁亲自教导,自然了解男人喜好。说不准啊,早就没了清白,是个残花败柳呢。”

    “如此说来,她怎配当得春熙楼的花魁?”……

    楼道间,几处莺莺燕燕私语。

    我默默站了一会儿,直到杏果扯了扯我的衣襟,我才拍了拍她的手,示意自己无事,便径直离去。

    “语冰姑娘,客人说临时有事今日就不听姑娘弹曲了,这是客人留下的赏银。”

    房门外,这道声音格外刺耳。

    这是我已然预料到的场景。

    他们喜欢神秘,喜欢美好,他们愿意将其捧上天去。但一旦他们发现这里面沾染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那一切就都不一样了。

    他们欣赏一副画,不容沾染任何污点;他们欣赏一支曲,不容掺杂任何杂音。

    哪怕那些流言,只是一场险恶假想与胡言。

    他们纸醉金迷搂着美人,他们又要求美人守身如玉。

    嘉禾姑娘已为我提供了前车之鉴。

    但我不在乎。

    这一路,我已遭受了太多的流言蜚语,我不在乎那些疑虑的眼神与不屑的言辞。

    我不在乎楼中点我弹曲的客人一日比一日的少,以及楼中妈妈一日比一日冷漠的眼神。

    我不在乎那一切可能的后果。

    我只愿在这流言之中,他们能多谈论些莲衣姑娘的故事,能挖掘出那埋葬在岁月深处的久远的故事和那负心之人的踪迹。

    他们点我弹曲,我便将那支琵琶曲一遍遍弹给他们听。

    这般不久,满楼的客人都在对我避而不见,满楼的人都在等在看我笑话。

    日子一下跌落谷底,从初时的忘了赏银,到后来的一碗冷饭。

    我渐渐丧失了傲人的资本。听闻楼中又来了一群能歌善舞的妙龄姑娘。

    我还未“身败”,就已“名裂”了。

    半月不到,繁华大梦一场,过眼云烟易散。现在,梦醒了。

    我想,这个冬天,我可以挺过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