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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六章 心雨

    依着对一个病人的不放心,我终究是冒着雨去了。

    赶到西院时,已是半夜。

    四下俱静,漆黑一片,雨也小了些。透着微光,可见门窗完好,想必已经有人来过。

    房门之外,里面一片漆黑,没有一丝动静传来。

    我默默站着一会儿。正准备回去之时,看着天边的乌云团聚,我终是不忍,缩回了脚。

    我决定确认一番。只要他没事,我便真的心安能睡个好觉了。

    我轻轻推开了房门,仍旧一片漆黑。

    借着烛火光亮,我寻了一圈儿,都没能发现身影。

    他一个病人会去哪儿呢?

    心中的一丝担忧让我四处寻了起来,书房、庭院都没有他的踪迹。

    骤然天降雷鸣,我站在了一间屋前。

    这屋子他从不让我靠近。据永叔说,那是他母亲生前的居所。

    他有没有可能在这儿里面呢?未及多想,我便推开了门。

    微光之下,我一眼便发现了床上一道蜷缩的身影。

    他面色惨白,似乎意识不清,怀中,则紧紧抱着一块牌位。

    哪儿有人抱着牌位睡觉的?

    这副景象,比那日祠堂所见,还要惨上三分。

    看着他,心底的一丝柔软被勾起,我不由想起我受难的那些日子。

    我沉了气,伸手想为他盖上被褥,谁曾想下一刻,他眼睛一睁,凛然的目光瞬时吓住了我,一手掐住了我的喉咙。

    顷刻间,一股酒气连带着一股窒息感传来。原来他没有睡觉,还喝了酒。

    他神智清醒了般,冷冷地盯着我,似要将我刺穿,“谁让你过来的?”

    我被他掐着喘不过气,也回应不了他的问题。

    不过喘息,外面一道电闪,还未有雷,他便瞬时抱住了自己的头,一副头痛欲裂模样。

    “我没有……我不是逃兵……我不是!”

    “母亲,我不是!……”

    我松了口气,看着他吃痛疯狂模样,再次伸手而去。

    触碰的刹那,他瞬时推开了我,发了疯般冲出门去。

    当我跟着跑去,他正跪在雨中,不住捶着自己的脑袋。

    这副景象,叫我心惊了几分,忙上前想要将他拉起。

    淅沥雨水落在身上,一次、两次……到第四次,他顺势起身,也让我摔在了地上。

    “为什么要来?你为什么要来?我这副模样不是自作自受、罪有应得吗?他们都说我浪荡不羁,整日花天酒地,是个不折不扣的纨绔!他们都指责我误了战机,害得五万大军全军覆没,是个逃兵败将!他们都嘲笑我是个酒徒浪子,不过仗着身份肆意胡为,必定一生无为!被众人唾骂、嘲笑、暗讽,这些不都是我应得的吗?我就是烂泥扶不上墙!

    “可你为什么要来?我都那般欺侮你了,我对你使唤厌恶,害你被人嘲笑,动辄体罚惩戒,口出恶言。我把你的尊严一点点踩在脚下,如同玩偶一般摆布,我就是要欺负你,就像他们一样。可你为什么要来?

    “我这般模样,你不是应该很高兴吗?我次次欺你辱你,你为什么不反抗呢?你只是开不了口,又不是没有手?你大可对我动手,刺我一刀,或是狠狠地揍我一顿,踹我一脚,寻个机会,逃离了这是非之地,让我找不到就是了。

    “你就这般甘愿低声下气被人使唤吗?这侯府的荣华就这般值得你忍耐吗?听雨!告诉我,你为什么要来呢?你让我在这里自生自灭不是很好吗?你为什么那日要追出来对我摇头,害我心生警惕未摔下山崖?告诉我!”

    字字怒吼落在心头,我默默看着这个发疯之人,心中落下了一场雨。

    第一次,他发怒的样子让我不觉害怕。

    我想,我是难以拉他回房了,只寻了把伞,默默守着。

    各人心头三尺雪,我无法真切体会他口中之言是何等感觉,也无法说服自己谅解他对我的伤害。

    自他欺骗我感情那一天开始,我对他就靠着一丝恩情维系。我不忍离去,只是把他当作了一个寻常人,大抵是自己受过了太多的苦吧?

    ……

    他伤势日渐好转。那日的事,他始终没有提,我也当作若无其事。

    时间一日日地过,转眼间,元宵将至。细算下来,我跟在他身边已有三个月了吧。

    “庭表哥!你在吗?”

    庭院之中,传来一道女子的轻声,若黄鹂之语。

    一个华服女子走来,妆容精致,聘聘婷婷,姣好容颜下透着女子娇羞。

    这是三日前从侯府夫人娘家过来小住的顾小姐。

    今日,是她来此的第二次。

    记得初来时,她在外面喊了许久,那人都没反应,晾了她半日。

    这一次,我默默扫着院子,那房中人似乎仍旧不打算理她。

    我想他的事做什么呢?他近日与我冷战,是看我哪里都不顺眼。

    我继续扫着院子,而那位小姐转着转着就转到了我的跟前,“你是谁?怎在庭表哥的院子里?”

    我无法回答她的问题,只向她行了一礼。

    “本小姐问你话呢,你装什么哑巴?”

    骤然之间,她走近了几步,一手便掀了我的扫帚。

    “顾大小姐,我们公子正在午睡呢,您有什么吩咐吗?”

    听风听到动静,赶来回话。

    女子面色稍缓,“我来找庭表哥。对了,这丫鬟是谁?这般没规矩。”

    听风看了我一眼,“哦,她叫听雨,是个哑巴,顾小姐勿怪。”

    “原来你就是听雨,那个青楼女子,”女子目光不善了几分,“就是因为你,林伯父才与庭表哥除夕之夜闹不和,真是个下贱胚子。今日我就要替表哥好好教教你规矩。”

    骤然一声响动,我的脸火辣辣的疼。

    那突然的一掌,让我防不胜防。

    她凭什么打我?我正欲还手,下一刻,便被听风拦了下来。

    “发生了何事?吵死了!”

    房内高声一语,那人一眼阴沉地走出,死死盯着。

    身旁女子瞬时换了副笑颜,迎了上去,“庭表哥,听说你受伤了,不知身体好些了吗?”

    他目光盯着那女子。那种眼神,只叫我后背发凉。

    “表哥?你是谁啊?”

    “庭表哥忘了吗?我是雅儿啊,小时我们还在府中见过呢。”

    那人目光一顿,继而冷笑一声,“顾雅?我那好二弟的表妹?我记起来了,那时你在院子里摔了一跤,害得我禁足三日。怎么?顾大小姐不去找我那二弟,来此作何?”

    女子眼中生出了丝惧意,还是笑着回道:“额,那时是雅儿年纪小不懂事,表哥大人大量,就莫要放在心上。听闻表哥被伯父罚跪受伤,雅儿特地带了药材。不知表哥身上的病如何了?”

    那人走近了几步,满面笑意,勾得小姑娘连连后退,面色娇红。

    “那就多谢顾大小姐的药材了,不知顾大小姐还有事吗?”

    这一幕,简直没眼看。我转过了身。

    “哦,确实还有一事,明日元宵,伯母想着办一场家宴,不知表哥能来吗?表哥你也知道,伯父并不是有意要罚表哥的。”

    女子被盯得脸色通红,见旁人无反应,继续道:“家宴之后,雅儿想请表哥一起去逛花灯,不知表哥可愿?”

    那人伸手欲去抚摸女子脸颊,至半空又落下,“美人相邀,自然是有空的。”

    女子娇红一笑,出了院子,“太好了!雅儿就先回去准备了。”

    美人走了,我的脸还疼着。

    那人冷眼瞧了我一眼,便进了屋,“听风,打盆水来,将这块地冲干净!”

    听风闻声应是,临走时不忘宽慰我一语,“听雨,刚才也不是我要拦你,只是那顾大小姐自小娇生惯养,是顾家老爷的掌上明珠。你若打了她,传到夫人耳中,免不了你要受番责罚。”

    身份尊贵就可以随意打人吗?我心中愤懑不平。

    这一笔帐,我记在了那人头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