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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零一章 忍冬

    悬壶馆的前堂,尽是粗布衣衫晃动。

    根据我的观察,悬壶馆收治的贫富各样,多是平民,大多是来抓药的。当然,轮到要在医馆喝药观察的,病情自然要严重些。

    近来天气骤暖,很多人感染了风寒。

    决明子、苍耳、枸杞、丹皮……一排排的药材格子,一屋子的药味弥漫,一屋子的皱眉人,面色倦怠,各有各的疑难杂症。

    每包药都有一个记号,我按着记号将药送到房间后,便从来往不断的伙计中退出。

    谁曾想刚走进后院,我便察觉到了异样的一幕。

    只见天冬正端着一个药罐,准备往暗沟里倒。

    我一眼便认出了那药罐乃是我刚放上去不久的。他看着我,立马放下了手中之物,自顾送药去了。

    那拔腿就跑的态势,真是叫我恼火。我敢保证,他那小碎步再晚片刻,我追上非要他好看。

    此刻,人已远去,我看着地上七零八落的完好的药材,深吸了口气,才拾起仔细清洗了一遍,重新熬着。

    这若是叫掌柜或喊话的伙计瞧见,只怕免不了一顿骂。

    五日了,这孩子对我莫名的敌意叫我不解。难道是因为我的到来占了他半间屋子?或是我送来时的样子吓到了他?

    思绪间,天冬就已端着个空碗回来,顺手添了节木柴,便坐在阶前继续玩他的宝贝蛐蛐儿。

    那蛐蛐我远远瞧过一眼,被他养得完好。他能在这个时节养好蛐蛐,足见下足了功夫。

    我就曾见他偷留了米饭来喂。

    许是做熟了的缘故,天冬从不过多看那些药罐,柴刚燃尽便能添上,半个时辰左右便能倒出一碗苦青色的汤药来。

    他的动作很熟练,可以说大半的时间,都是在陪着他那蛐蛐儿中度过的。偏生他从未出过差错。

    我自认为还没有这炉火纯青的手法,只老实地盯着每一个药罐,生怕哪个煎干或出了差漏。

    一整日,都少有闲暇。买药看病的来了一波又一波,炉上的药罐熬了一罐又是一罐。

    就连午饭,都是就着青菜匆匆扒拉几口。我只觉仿佛又回到了绿蚁馆的时光。

    不过这一次,再也没有异样的目光和哂笑的言语,只弥散不断的药味。

    石韦说的不错,悬壶馆乃是医馆,来者俱是寻医问药之人,个个身患病疾,不会关心哪个小二脸上多了块疤。

    但一整日,我就没有放松歇气的一刻。因为天冬。

    这孩子似乎就是看我不顺眼,打定了主意要与我作对,不是趁着我送药的功夫乱添柴火,就是偷藏药碗、抹布之类的小把戏,自然也有倒药这类可恶之举,害我时常手忙脚乱,不敢松懈片刻。

    五日下来,他时而捉弄的小把戏已扰得我头疼。

    他在别人面前一副老实恭敬模样,在我看来却是调皮得很,心眼也多,怎么会有这么表里不一的人呢?

    晚间,医馆闭门,我终于歇了口气。

    同一间屋子里,天冬早早就睡了。

    这是我少有的安静时光,借着微弱的光影,我不由看了看自己的手。

    悬壶馆的伙计都说我命大,伤得那般严重还能捡回条命来。可我并不想要这福气。

    伤痕渐消,可疼痛仍然弥留于心。

    ……

    “诶,听说了吗?广南侯府的世子爷最近疯了似的在城里寻什么人呢。”

    “找什么人?那位世子爷最近又出什么幺蛾子了?”

    “听说就是那个他买回去的丫鬟。据说那丫鬟出了事,也不知是怎么回事?”

    “听说世子爷不是很厌恶她吗?……”

    我似乎忽略了一点,有人的地方,就有闲议。

    当我在前堂听到这番话的时候,心中咯噔一震,抬脚便欲离去,不想撞见一抹熟悉的玄色衣衫。

    想也未想,我立即缩回了脚,躲在了一处。

    能在这里再次见到他,是我没想到的。我心中气血翻涌,也只得强迫自己沉住气。

    “掌柜的,你们这儿前些日有没有受伤昏迷的女子被送到这儿来?”

    清冷的声音传入耳畔,叫我心底一阵冰寒,莫名紧张了几分。

    “公子这就问得我糊涂了。小店乃是医馆,每日送来的病患多得数都数不过来,不知公子说的是哪位?”

    “那女子很好辨认,脸上有一道疤。好似伤得很重,大概是十日前左右。”

    这一语,叫我端药的手险些失衡。

    “我印象中并没有此人啊。陈皮,你每日在前堂,可曾见过这位公子所说的女子?”

    “回掌柜的,悬壶馆这些日确实收治了些受伤的人,不过都是男子,并没有这位公子所说的女子被送来过。”

    “不好意思,公子还是去别家问问吧。”

    掌柜的声音传来,我沉了沉气,再看向前堂时,只剩下一道玄衣身影。

    “诶,听说那丫鬟是自己跑出的府,之后撞上了一辆路过的马车,有人曾瞧见她被人救起。”

    “这么多天都没动静,八成早死了吧?”

    碎语耳畔,我的心中一片痛意。

    林庭之,我都已经无路可走了,你为什么就不肯放过我呢?

    “忍冬!杵这儿发什么愣呢?药都快凉了,还不送去?”

    半刻后,我送完了药,心中的悲伤还未散去,便见天冬鬼鬼祟祟地拿着我的一包药材做着什么。

    我忙跑上了前。天冬瞧见了我,则心虚般匆匆离去。

    我看着那包被拆了一半的药材,以及桌上数十包零散的药材,再次头疼了起来。

    早晨我瞧着他送药误了时辰,还好心给他的炉子添柴,现在他竟这般回赠我,我心中没气那是假的。

    然而我没想到的是,天冬不光让我挑选了半日的药材,还做得更绝,让我生生挨了一顿骂。

    “三号屋那包药是谁熬的?”

    当掌柜的怒气冲冲铁青着脸走进后院时,我就意识到了不对劲。

    那包药是我负责,整个过程都在我眼皮子底下,而且上午就已送去,并没有什么差错。

    未及细想,天冬就已指向了我,“她!”

    掌柜的凛冽的目光瞬时袭向了我,“忍冬,我留你是让你干活抵债的,不是让你添乱的!你不通药理,药材包好拿来,给你怎么样就怎么样,只用熬好了送去便是。若这点小事你都做不好,你也不用在这儿蹭吃蹭住了。这次念你是初犯,再有下次,你就给我走人!”

    掌柜的怒气一语,骂得我毫无还嘴之力。是出什么错了呢?

    一旁的石韦厌恶地看了我一眼,“忍冬,你这次只是把黄连和胡黄连弄混了去,好在只是害得病人反胃。若下次出了人命,可就不是一顿骂这么简单了!真是的!这点小事都办不好。”

    石韦言罢,便跟随着掌柜的身影而去。

    我瞬时看向了天冬,只有他早上碰过那包药。

    只见他冲我拉下了眼皮,做了个鬼脸,似在说就是他做的不错,有本事我就揭穿他啊。

    一时,我手中的拳头紧了又紧,念着我的名字里有个“忍”字,我忍了。

    可我没想到,或许正是因为我们名字里都有个“冬”字,才注定犯冲。

    趁我不在,天冬做得一日日过分。

    头一日,他偷藏了我的药罐,害得我找了半日;后一日,他便偷往我药罐里塞了石子;下一日,他便拆了我一整包的药材。

    若非我有洗药罐的习惯,只怕难以发现。

    若非我熬过那两种药,记着每包药材的种类,否则还真的难以挑选出来。

    那日掌柜和石韦的一顿骂,虽是不白之冤,却让我意识到了什么。

    他们说的不错,这行医治病,乃是从阎王爷手里抢生意。稍有差错,便可能致人丧命。

    就说我每日端药去前堂时,能已在屋外听到了好几次阵阵啜泣之声。

    我不通药理,自然不敢马虎。

    那孩子本就心智不成熟,是半个痴儿,我能同他置什么气呢?我只得多加注意点了。

    是以,我总在他去送药的时候一起去,然后一起回来。不给他半点机会。

    如此与他斗智斗勇了五日,当我亲眼看着他明目张胆地在倒我辛苦熬好的药时,我终于忍不住动了怒。

    这熊孩子惯着果然是不行的。

    我上前一手便滑溜地抓着他问罪,揪着他的衣襟不放,谁知他抬手便拿起桌上的一包药材往空中一抛。

    若不是我眼疾手快接住,只怕是要毁了。

    “你!”

    气愤之中,我瞪了他一眼,仍旧气血难平。不过片刻,我便被那孩子睁大的双眼愣住,让他乘机溜走了。